第二十一講 裡比多的發展與性的組織(1 / 1)

我知道自己還未能使你們深信性的倒錯在性生活的理論上的重要。因此,我現在願意儘力之所及,將關於這個問題已說過的話,加以修正和補充。你們不要以為我們之所以改訂“性”的意義,以致引起激烈的反對,隻是因為有倒錯的現象。其實,關於兒童的性的研究對此甚至更有關係;而性的倒錯和兒童的性的一致尤其值得我們參考。嬰孩的性的表現,在後幾年的兒童期內雖然顯而易見,但其最早的方式確似逐漸消逝,無從捉摸。假使你們對於演化的事實及分析的結果不願加以注意,那就會否認兒童的那些表現含有性的意味,從而以為它們隻有他種模糊不定的屬性了。你們要記得一種現象是否有性的意味,還沒有一致承認的標準,除非生孩子的機能也可視為標準之一——但是以生殖為性的定義,我們因為嫌它太偏狹,已不再采用了。弗裡斯所提議的生物學標準如二十三天和二十八天的周期性也引起很大爭辯;也許性的曆程有一些特殊的化學性質,但是這些性質也還未為人所發現。至於成人的性的倒錯現象則明顯而確定。它們之有性的意味,是無可懷疑的;無論你們稱之為退化現象或其他什麼,可是決沒有人敢否認它們不是性的現象。即單獨根據這種現象看來,也足見我們可以主張性和生殖機能不是同一回事,因為性的倒錯足以妨礙生殖的目的。這裡有一平行的事實頗值得我們注意。人們大多數以為“心理的”意即為“意識的”,但是我們則擴充“心理的”一詞的含義,以包括心靈的非意識的部分。就“性的”一詞而言,也是如此;大多數人以為這個詞和“生殖的”——或者更精確地說,和“生殖器的”——含義相同,至於我們則把不屬於生殖器的以及無關於生殖的各事也可認為是“性的”。這兩件事原隻是形式上的類似,但也不無更深刻的意義。但是,假使性的倒錯現象的存在在這一問題上有著如此有力的理由,為什麼不早有人完成這個工作,解決本問題呢?我可不能對此有什麼可說的。在我看來,性的倒錯已早成為一個特殊的禁區,隱約地形成一種理論,甚至乾擾了科學對這個題材的判斷。似乎誰也記得倒錯現象不但是令人厭惡的,而且是荒唐可怕的,似乎他們發出一種誘人的力量,根本上有一種隱秘的妒恨要絞死那些與倒錯者友好的人——這種情感正與著名的諷刺詩Tannhauser 中的坐而判斷的伯爵所自供的一樣:在愛神山上,良心、義務就這樣都被淡忘!注意,這種事是與我無關的!實際上,性倒錯的患者很象一個可憐蟲,他不得不付出痛苦的代價,以換取不易求得的滿足。性的倒錯雖似有不自然的對象和目標,但顯然含有性的意味,因為滿足倒錯欲望的動作,通常最後也可達到色情的最高點而至於泄精。這自然是就成人而言;兒童既沒有色情的最高點,也沒有泄精的可能;他們雖有一種近似的行動作為代替,可是這種代替,也不能被確定為是性的。我還要補充幾點,好使我們對於性的倒錯有正確的了解。這些現象雖為一般人所鄙視,與常態的性的活動大不相同,但從簡單的觀察就會看出,在正常人的性生活中,也難免有這種或那種倒錯的存在。譬如接吻最初或可稱作一種倒錯的動作,因為那時是雙方嘴唇上性覺區的接觸,而不是生殖器的接觸。然而,從沒有人譴責接吻為倒錯;在劇場中,此事且被視為一種美化的性的動作。不過接吻確也不難成為一種絕對的倒錯動作——譬如當其刺激的強度很大,以致也伴有色情的最高點和泄精的現象,這種情形也是屢見不鮮的。又如某人要有性的享樂,不得不注視並撫摩他的對象,另一人則在性的極端興奮之時,不能不有手捏口咬的行動;還有些人的色情的最大激動,不是由對方的生殖器而引起,而是由其身體的其他部分而引起;諸如此類不勝枚舉。我們自然不能把單有這種特癖的人們屏之於正常人之外,而置之於倒錯者的隊伍之中;其實倒錯的實質,並不在於性的目標的轉移,也不在於生殖器的被取代,甚至也不在於對象的變換,而僅僅在於以變態的現象為滿足,而完全排斥以生殖為目的的性交。至於為了增進或預備常態性交的完成而作出倒錯的行動,這些行動實際上就不再是倒錯了。由這種事實看來,可大大減縮正常的性與倒錯的性的鴻溝;而且顯然可以推斷出,正常的性生活乃由嬰兒的性生活演化而成,其演化的經過是先刪削某些無用的成分,然後集合其他成分使之從屬於一種新目的即生殖的目的。這個關於倒錯現象的觀點,現在可以更深入而明確地用來研究或說明嬰孩的性生活問題了;但在沒有作此研究或說明之前,請先注意二者之間的一個重要的區彆。大概地說,倒錯的性生活是異常集中的,它的整個活動都趨向於一個——大多數是唯一的——目標;有一個特殊部分的衝動po impulse占最重要的地位;也許隻有這個衝動,也許為了本身的目的而支配著其他衝動。就這一點說,倒錯的性生活與正常的性生活實互相一致,隻是其占優勢的部分衝動和性的目標彼此不同而已。二者都各構成一個富有組織的係統。隻是統治的勢力彼此互異。至於嬰孩的性生活則大致缺乏這種集中和組織,他的各部分衝動同等有效,各自獨立地追求自身的快樂。由這種集中在兒童期中的缺乏和在成人期內的存在看來,可見正常的性生活和倒錯的性生活都起源於嬰孩的性生活。還有許多倒錯的現象和嬰兒的性生活更相類似,因為它們裡頭有許多“部分本能”poinstincts及其目標,都各自獨立地發展起來,甚至永遠保存下來。不過就這些現象而言,與其稱之為性生活的倒錯,不如稱之為性生活的幼稚病,反較正確。有了這種預備,我們現在可進而討論一些遲早總要發生的疑問。譬如說:“對於成人的性生活所由發展的兒童期的表現,你既承認它們是不明確的,為什麼一定宣稱它們是性的呢?又為什麼不滿足於僅僅描寫它們的生理方麵,不滿足於僅僅說嬰兒早已有了為吸吮而吸吮及戀戀於糞便等的活動,借以表示他們是在器官中求快樂的呢?這樣,你便可不必主張嬰孩也有性生活以致引起人們的反感了。”對此,我隻能回答說,“求快樂於器官之內”這個話自然隻能說沒有異議;我原知道性交的至高無上的快樂也隻是一種身體的快樂,得自生殖器官的活動。但是你們能否告訴我,這個原來無足輕重的身體的快樂,究竟到什麼時候才獲得後期發展所應有的性的意味呢?我們對於這個“器官快樂”的知識是否更多於關於性的知識嗎?你們的回答將以為生殖器起作用時,才可有性的意味;性隻意味著生殖器的。你們甚至要回避倒錯現象這個障礙,指出儘管倒錯不必假手於生殖器的接觸,但畢竟較多以生殖器來達到性欲的最高點。假使你們由於倒錯現象存在的結果,否定生殖與性的本質特征的關係,而同時強調生殖的器官,你們的立場就較有進步了。那時,我和你們的分歧就沒有那麼大了;這不過是生殖器官和他種器官的爭論吧了。他種器官本可代替生殖器以求性的滿足的證據很多,例如常態的接吻,淫蕩的倒錯生活,或癔病的症候,你們究竟如何處置呢?就癔病而言,原宜屬於生殖器官的刺激現象,感覺,衝動,或甚至於生殖器勃起的活動等,常常轉移到身體上的他種器官例如自下而上地轉移到頭部和麵部等。由此,你們所視為性的主要特征的東西,都不再存在了;於是你們乃不得不下決心,跟著我的作法,擴充“性的”一詞的含義,以包括早年嬰兒期旨在求“器官快樂”的一切活動了。現在請再提出兩點來支持我的學說。你們知道早年嬰兒期所有求快感而不大明確的活動,我們都稱之為“性的”,因為在分析症候而回溯到這種活動的時候,我們所利用的材料都顯然無疑是“性的”。姑且假定它們本身不一定因此就是“性的”;但是請讓我們借用一個比喻吧。設有兩種不同的雙子葉植物——如蘋果樹和豆科植物——其由種子發展的經過,我們確實無法觀察;但假使我們想象這兩種植物都可以由充分發育的植物逆溯其發展的經過直到當初為雙子葉時的種子植物。就雙子葉說,很難辨彆;兩種植物的雙子葉看起來完全一樣。但我是否因此可以斷定它們最初本完全相同,隻是後來植物發展時才產生種類的差異呢?或者是否可在生物學上更正確地相信,這個差異雖在雙子葉裡看不出來,但原已存在於種子植物中呢?我們稱嬰孩求快感的活動是“性的”,也就是這個道理。至於每種器官快感是否都可稱為“性的”,或者除了“性的”之外,是否還有他種快感不能稱為“性的”,我都無法在此討論。關於器官快感和它的條件,我們知道的實在太少;所以根據逆溯分析的結果,現在對於最後所得的成因還不能作明確的分類,那是不足深怪的。還有一層:你們縱能使我相信最好不要以為嬰孩的活動有性的意味,但是大概地說,你們卻很少證據能證明你們所急於主張的“嬰孩無性生活”之說。因為嬰兒由三歲起,即顯然無疑地有了性生活。那時生殖器已開始有興奮的表現;或有周期作手淫或在生殖器中自求滿足的活動。至於性生活的精神的和社會的方麵也不容忽視:對象的選擇,如獨愛某人,或偏愛某一性彆,及嫉妒之情等都先於精神分析而為公正的觀察所證實;這類現象是有目共睹的。你們會爭辯說,你們原不否認兒童早有情感的表示,隻是懷疑這種情感有性的意味而已。三歲至八歲的兒童,確已知道將自己情感中的這個原素隱藏起來;然而你們若留心觀察,便可收集充分的證據,以證明這個情感有“肉欲的”sensual色彩;至於你們的注意所不能及的各點,則可由分析的研究而加以充分的補充。這個時期的性的目的和上麵說過的性的窺探有極為密切的關係。兒童此時還不懂得性交的目的,所以這些目的的倒錯症,也有若乾是兒童未成熟的組織的自然結果。兒童由六歲或八歲起,性的發展便呈現一種停滯的或退化的現象;這實在是一種達到高度文明的標準,這個時期可稱為潛伏期。潛伏期有時也可完全缺乏;而在這整個時期中,性的活動也不必完全停止。在潛伏期以前所有心理的經驗和激動,那時多漸被淡忘;這便是前已討論過的幼兒期經驗喪失,我們因此就不再能回憶最幼小時期的經驗了。每一精神分析的目的,就是要將這個遺忘了的時期召回到記憶之內;我們不能不假定此時開始的性的生活乃是這個遺忘的動機;換句話說,這個遺忘就是壓抑作用的結果。兒童由三歲起,其性生活和成人的性生活已有許多相同之處;所不同的,是1因生殖器尚未成熟,以致缺乏穩定的組織;2倒錯現象的存在;3整個衝動力較為薄弱;這都是我們所已知道的。然而在這個時期之前,性的發展的各階段,或如我們稱之為裡比多發展libido-devolopment的各階段在理論上是最饒有興趣的。這個發展進行很快,所以非直接的觀察所能捉摸。隻是由於精神分析對神經病的研究的幫助,我們才有可能把裡比多的發展追溯到初期現象而明了其性質。這些現象原僅由理論上推想而得,但是在實施精神分析的時候,你們便可知這些推想實各有其需要和價值。而且更可知道一種病態的現象常可使我們明了那些在常態中所易忽略的現象。因此,我們乃可確定兒童在生殖器統治其性衝動之前性生活所采取的方式了;這個統治勢力在潛伏期之前的最初嬰孩期內,便已有了基礎,從青春期起就有了永久的組織。在初期中,存在著一種散漫的組織,可稱為生殖前的pre-genital,因為此時最占勢力的不是生殖的部分本能,而是虐待狂的和肛門的Sadistidanal。雄性和雌性的區彆那時尚未占重要地位;占重要地位的是主動和被動的區彆,這個區彆可視為性的“兩極性”sexual pori-ty的前驅。這個時期從生殖器的立場來看,所有雄性的表現易轉變為支配的衝動,有時且易轉變為虐待的行為。至於有被動目的的衝動則多與這個時期很重要的肛門的性覺區有關,窺視欲和好奇的衝動也很占勢力;生殖器則僅掌理排尿的機能。此時的部分本能也不無對象,但是這些對象不必僅為一物。這個虐待的,肛門的組織就是恰在生殖區統治前的一個階段。根據較周密的研究,還可以知道這個組織在後來成熟的構造中究竟保留著多少,而這些部分本能又是被迫經過一些什麼途徑而能在新的生殖組織genital anization中占有相當地位的。在裡比多發展的虐待的,肛門期的後麵,還可以窺見一個更原始的發展期,以口部的性覺區為主要的部分。可以猜想得出,為吸吮而吸吮的性的活動就屬於這個階段。試看古時埃及人的藝術,畫中的兒童都以手指放在嘴內,即畫神聖的賀魯斯按即埃及的鷹頭神也是這樣,其對於人性的了解不能不令人讚賞。阿伯拉罕近來刊行一書,說這個原始的口部的性的感覺在後來的性生活中依然保留著。我知道你們必將以為這最後關於性的組織的話,與其說是知識,不如稱為胡說。我或者又講得太詳細了;然而,請你們忍耐一下。你們剛才聽到的話到後來會更有用處。此時,你們要記得性生活——我們稱之為裡比多機能——不是一經發生就有最後的形式,也不是遵循著它的最初形式的途徑而擴大起來的,而是經過了一係列各不相同的形相;總之,它經過的變化很多,和毛蟲變為蝴蝶的所有變化不相上下。這個發展的關鍵就是在使一切關於性的部分本能受生殖區統治勢力的支配,而且同時又使性生活從屬於生殖的機能。在這個變化發生之前,性生活好象是一些單一的部分衝動的各自獨立活動,每一衝動各自追求器官的快感即求快樂於一身體的器官之內。這個無政府狀態因企圖達到“生殖前”pre-genital的組織,而有所減輕,生殖前的主要組織是虐待的,肛門的時期,在其前還有口部的時期,這或許是最原始的了。此外還有各種曆程,關於這種曆程,我們知道的有限,因為有這些曆程,所以一種組織乃得進而為較高一級的組織。裡比多發展所經過的這許多時期對於神經病的了解究竟有何意義,讀了下文,便可知道。今天我們還可進一步敘述這個發展的另一麵——那就是性的部分衝動和對象的關係;但是對於這一發展部分,我們隻能作快速的觀察,以便多留一些時間來研究其較後產生的結果。性的本能的所有部分衝動,有些開頭便有一個對象,而且堅持不變:例如支配的衝動施虐狂及窺視欲。有些和身體的某一特殊性覺區有關的,隻在開頭依賴那些屬於性以外的機能時,才有一個對象,等到脫離了這些機能的時候,才放棄這個對象。譬如性本能的嘴的部分的第一個對象是母親的乳房,因為乳房可以滿足嬰孩營養的需要。這性愛的成分,在為營養而吸吮時原也可以滿足,但在為吸吮而吸吮的動作裡,便宣告獨立,放棄了體外的人的對象,而代以小孩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於是嘴部的衝動乃成為自淫的auto-erotic,和肛門及他種性覺區的衝動一開始便為自淫的正相類似。簡要地說,此後的發展計有兩個目的:第一,放棄了自淫,再以體外的一個對象代替本身所有的對象;第二,將各個衝動的不同對象組合起來,造成一個單獨的對象。這自然是可以做到的,隻要這單獨的對象是完整的,也和本人一樣有一身體;但也不易完成,假使自淫的衝動不拋棄其若乾無用的部分。對象的追求一事也頗複雜,還沒有人完全了解。為了我們的目的,可著重下麵這個事實:這個曆程在兒童期的潛伏期之前若已達到某一階段,則其所選取的對象,幾乎與其嘴部的快感衝動由於營養而選取的第一個對象是一致的;就是說,對象就是母親,雖然不是母親的乳房。因此,我們稱母親為愛的第一個對象。我們所說的愛,著重在性的衝動的精神方麵,暫時不問或暫時丟掉衝動的物質的或性的方麵的要求。大約在以母親為愛的對象的時候,兒童已開始受壓抑作用的影響,已忘掉了自己的性的目標的某一部分。這個以母親為愛的對象的選擇名為伊諦普斯情結在神經病的精神分析的解釋中已占一很重要的地位,也許已成為大家反對精神分析的一個同樣重要的原因了。歐戰時有一故事可附述於此。在波蘭國內的德國前線上,有一個信仰精神分析的醫生。他常對於病者有出人意外的影響,所以頗引起同事們的注意。當有人問他時,他承認自己用精神分析的方法,並且毫不遲疑地同意把有關知識傳授給同事們。因此,軍營裡的醫生及其同事和上級官佐等每晚集合靜聽他演講精神分析。起初,一切都很順利;但當他講到伊諦普斯情結時,有一個高級軍官站起來說他不能相信,講演者把這等事告訴為國捐軀的勇士及做父親的人,未免行為下流,因此,他禁止進行演講。結果,這個分析家隻得移駐到前線的另一部分。但是由我看來,假使德國軍隊的勝利依靠著這樣一種科學的“組織”,那就不是一個好現象了,而且在這種組織之下,德國的科學是不會繁榮起來的。這個駭人聽聞的伊諦普斯情結究竟含義如何,你們現在怕急不可待地想知道吧。其實,見其名便可知其意;你們都知道希臘神話伊諦普斯王的故事。他命中注定要弑父娶母,但是他儘力之所能,避免神諭所預言的命運,但當他發現於不知不覺間竟犯了這二重大罪,深自懺悔,乃自刺雙目而失明。索福克勒斯根據這個故事編成悲劇,我相信你們很多人已深受此劇的感動。據他的劇本,伊諦普斯犯此兩罪之後,因長時間的精巧的詢問,及新證據的不斷發現,其事乃漸暴露;其詢問的經過和精神分析法略相類似。其母約卡斯達既被誘惑而為妻,在談話中頗不以持續詢問為然;她說有許多人都夢見娶母,然而,夢是無關重要的。但在我們看來,夢卻非常重要,尤其是許多人常作的有代表性的夢;我們深信約卡斯達所講的夢和神話中可怕的故事有很密切的關係。索福克勒斯的悲劇並未引起聽眾的怒罵,那是大可驚異的,但是如果他們發出怒罵的反應,應比那遲鈍的軍醫更有理由。因為這究竟是一個不道德的戲劇,描寫出一種神力規定某人應犯某罪,雖有道德的本能以反抗犯罪的行為,也都於事無濟,結果使個人對於社會的法律不負責任。我們或許可以相信作者借這個神話故事以表示其控訴命運和神的意思,在非難神的歐裡庇得斯的手裡,或許確有這種控訴。然而以虔敬的索福克勒斯則決不至懷有此意;他以為儘管神預定我們應犯某罪,我們也須順從他們的意誌,才算是最高尚的道德;因為有這種宗教的考慮,他就解決了劇中的問題。我不相信這種道德就是此劇的美德之一,而且也不足以減弱劇本所產生的影響;看戲的人並不因此受了感動;他所反應的不在此,而在於神話本身的隱義和內容。他們的反應好象用自我分析而發覺自己內心也有伊諦普斯情結,知道神和預兆的意誌就是他自己潛意識的光榮的化裝物;好象是他記起了自己也有驅父娶母的願望,而又不得不憎惡這個念頭。由他看來,索福克勒斯的意思好象是說:“你縱然否認曾經有過這個念頭,或者你儘管自稱曾經怎樣地抵抗這些惡念,結果都不免徒勞無功。但你仍不能無罪;因為你決不能打消這些惡念;它們將仍留在你的潛意識之內。”這確是心理學的真理;一個人雖然已經把惡念壓抑到潛意識之內,自以為不再有這些惡念而深感欣慰,但是,他雖然看不出這個罪惡的基礎,卻仍不免有罪惡之感。神經病人所常深感慚愧的罪惡之感,顯然以伊諦普斯情結為其重要的原因之一。此外,1913年我撰一書,名為《圖騰與禁忌》Totemund Tabu,刊布一種關於最原始的宗教和道德的研究,那時我就懷疑有史以來人類的整個罪惡之感,或許得自伊諦普斯情結而為宗教及道德的起因。關於這一層,我原想多說一點,但是最好暫時到此為止;這個問題既經提起,便不容易輕輕放下,我們必須回頭來講個體心理學。兒童在潛伏期之前選擇對象的時候,我們若對他們作直接的觀察,則他們的伊諦普斯情結究竟有何種表現呢?我們不難看見小孩要獨占母親而不要父親;見父母擁抱則不安,見父親離開則滿心愉快。他常坦直地表示自己的情感,而允許娶母親為妻;這事似乎不足以和伊諦普斯故事相比擬,但事實上卻儘夠相比了;兩件事的中心思想是相同的。有時這同一兒童也對父親表示好感,這常使我們迷惑不解;然而這種相反的——或兩極性的ambiva-lent——情感在成人或可引起衝突,但在小孩則可長時期並存不悖,這和此種情感後來永遠存在於潛意識中的狀態是相同的。你們也許會抗議,以為小孩的行為受自我動機的支配,不足以為伊諦普斯情結說的證據;而母親照料孩子的一切需要,為了孩子的幸福,自不能為他事而分心。這話固然很對,但即就這種或其他類似的情境而言,自我的興趣也隻是對愛的衝動提供相當的機會。當小孩子公然對母親表示性的好奇,或想夜間和母親同睡,或堅欲在室內看母親更衣,或竟表示出一種誘奸的行動——這是做母親的常常看見而笑著敘述的——時,這種對於她性愛的意味就肯定無疑了。還有一層,我們也不能輕輕放過;就是,母親照料女孩子的需要和照料男孩並無不同,然而決不產生同樣的結果;父親對於男孩的照料也常無微不至不亞於他的母親,但是得不到孩子對母親那樣同等的重視。總而言之,無論如何批評,都不足打消這個情境所有性愛的成分。由兒童的自我利益的觀點看來,他若隻許一個人而不許兩個人照料,那豈不太愚蠢了嗎?你們要知道我僅描寫了男孩和其父母的關係;反過來就女孩子說,也是如此。女孩常迷戀自己的父親,要推翻母親取而代之,有時並且仿效成年時的撒嬌,我們或隻覺得她可愛,卻忽略了由這種情境而可以產生的嚴重後果。做父母的往往也引起孩子的伊諦普斯情結,因為他們對於孩子的寵愛也作性彆的選擇;例如父親溺愛女兒,母親溺愛兒子:但就是這種溺愛也不足以使嬰孩的伊諦普斯情結的自發性受重大的影響。到了有新孩子的時候,伊諦普斯情結乃擴充而成一種家庭的情結。其自我的利益因此受到妨礙,於是對於新孩子不免產生一種厭惡之感,而有去之而後甘心的欲望。大概地說,這些怨恨的情感比起和父母的情結有關係的情感,更無所隱蔽地流露出來。假使這種欲望得到滿足,不久新孩子果然死去,那麼後來的分析就會表明,這種死亡對於兒童,是一個重大的事件,但不必留存於記憶之中。假使他的母親產生另一個孩子,使他變成了次要人物,開始與母親隔離,他便很難寬恕她了;此時在成人心中所可視為痛恨的情感,都在他的心內引起,而且常成為永遠隔膜的基礎。至於性的窺探及其結果和這些經驗常有關係,我們已說過了。當這些新弟妹稍稍長大的時候,那孩子對於他們的態度便有一種非常重要的變化。一個男孩子也許把妹妹作為愛的對象以代替他那不忠實的母親;假使有幾個哥哥爭奪一個小妹妹的愛,那麼在後來的生活中占重要地位的敵對情感便可見於育兒室之內。當父親對於女孩不再有與前相同的溫柔對待時,女孩也引她的哥哥作為代替;或者她幻想把小妹妹權作自己產自她的父親的孩子。現在若對兒童作直接的觀察並討論他記得清楚的事,而不使受分析的影響,就可以看到許多類似的事實。在這些事件之外,你們還可推想到兒童在兄弟姊妹行列中的次序,對於他後來生活也很重要,凡作傳記的時候都應考慮到這一因素。但更為重要的是:這些論點隨手可得,你們讀後,若回想起科學上解釋禁止親屬相奸的理論,便不免啞然失笑了。為了解釋此事,什麼方法全都用儘了!據說,同一家庭的異性成員因為從小時起同居已慣,所以異性之間不再引起性的誘惑;又因在生物中有反對純種繁殖的趨向,所以在心理上有對亂倫的恐怖!殊不知道人們若確有自然的障礙以抵抗亂倫的誘惑,那麼法律和習慣便沒有作出嚴重懲戒規定的必要了。真理卻在相反的方麵。人類對於性的對象的選擇第一個常為親屬,如母親或妹妹,要防止這個幼稚的傾向成為事實,便不得不有最嚴厲的懲罰。就現仍生存的野蠻的和原始的民族而言,其亂倫的禁令比我們的更加嚴格;賴克最近在他的著作中說,野蠻人以青春期為“再生”rebirth的代表,青春期所舉行的儀式,意即那孩子已擺脫了對母親的亂倫的依戀,而恢複了對父親的情感。神話證明,人們雖對亂倫深覺恐怖,可是不假思索地允許他們的神有此權利。讀了古代的曆史,你們便可知道,兄弟姊妹的亂倫婚娶乃是帝王們的神聖義務例如埃及和秘魯的國王這是普通人不能享有的特權。娶母弑父乃是伊諦普斯的兩種罪惡。人類的第一個社會的宗教製度就是圖騰製度,而圖騰製度便深以此二罪為戒。現在請再由關於兒童的直接觀察進而討論關於患神經病的成人的分析研究。分析的結果對於伊諦普斯情結的知識更有何種貢獻呢?這個問題,我們立即可以答複。由此而發現的情結與由神話中所發現的正相一致;這些神經病人沒有一個不是伊諦普斯,或者換句話說,他們在反應這個情結時都成了漢姆雷特。由分析而發現的伊諦普斯情結比起嬰孩所有的更為擴大而顯著,他們不是稍微有一點怨恨父親,而是想他死去,對於母親的情感顯然是以娶母為妻為目的了。兒童期的情感真的是如此濃厚強烈嗎?還是在分析時無意中引進了一個新因素而使我們受騙了呢?其實這個新因素是不難發現的。無論何時,無論何人,若描寫過去的一件事,縱使他是一個曆史家,也不免於無意中使過去的時期混有現代和近時的色彩,因此,過去的事件便不免失其真相。就神經病人而言,以現在解釋過去是否完全出於無意也畢竟可疑;我們將來還可以知道此事也有其動機,而這整個“逆溯往昔的幻想”the retrogressivephantasy-making問題,也不得不加以研究。我們還可以立即知道對於父親的怨恨,因起源於他種關係的種種動機而變本加厲;對於母親的性愛的欲望也取得兒童夢想不到的方式。然而我們如果想用“逆溯往昔的幻想”和後來所引起的動機,來解釋整個伊諦普斯情結,那就不免徒勞無功了。這個情結雖不無後來加入的成分,但是它在幼稚時的根基仍然保存未動,這是可用對兒童的直接觀察加以證實的。因此,由分析伊諦普斯情結而得到的臨床事實,實際上變得極為重要了。我們知道性本能到了青春期開始以全力求其滿足,它一再以親屬為對象,來發泄裡比多。嬰孩對於對象的選擇好象隻是出於兒戲,然而它卻奠定了青春期選擇對象的方向。在青春期,有一種很強烈的情感的流露以反應伊諦普斯情結;但是因為意識已知道嚴於防禦,所以這些情感的大部分不得不逗留於意識之外。一個人從青春期起就必須致力於擺脫父母的束縛,隻有當這種擺脫有所成就之後,他才不再是一個孩子,而成為社會中的一員了。就男孩而言,這個工作即在於使性的欲望不再以母親為目標,而在外界另求一個實際的愛的對象;此外假使他仍敵視父親,那麼他必須力求和解;假使他因反抗不成而一味順從,那麼他就必須力求擺脫他的控製。這些工作是大家都免不了的;然而做得理想的,即在心理上及社會上得到完滿解決的,則寥寥無幾;這是大可注意的事。至就神經病人而言,這種擺脫是完全失敗的;做兒子的終身屈服於父親,不能引導他的裡比多趨向於一個新的性的對象。翻過來說,女孩子也是如此。從這個意義上說,伊諦普斯情結確可視為神經病的主因。你們當知道關於伊諦普斯情結,還有許多在實際上和理論上非常重要的事實,我隻能作一不完全的記載。至於其他的種種變式,我都略而不述了。關於它的較不直接的結果,我隻想指出一個,可是這一結果對文學創作卻有深遠的影響。蘭克在他的一本很有價值的著作裡曾說過,各時代的戲劇作家多取材於伊諦普斯及亂倫的情結及其變式。還有一層也值得一說:就是,遠在精神分析誕生以前,伊諦普斯的兩種罪惡早已被人認為是不可駕馭的本能的真正表現了。在百科全書派學者狄德羅的著作裡,有一著名的對話名為《拉摩的侄兒》,由大詩人歌德譯成德文。下麵的幾句話是要你們注意的:假使這個小野蠻人按即指小孩子自行其是,保持其一切弱點,而於孩提時期缺乏理性之外,複加以三十歲成人所有的激情,他將不免扭傷其父的頸項,而和其母同睡了。還有一事,不能不附帶一述。伊諦普斯的妻子並母親實可用以釋夢。你們不記得夢的分析的結果,那成夢的願望常有倒錯和亂倫的意味,或表露出對於親愛者的出人意外的仇恨嗎?這種惡念的起源那時尚未加以解釋。現在你總可以明白了。它們都是裡比多的傾向,也就是裡比多在其對象上的“投資”,雖說是起源很早,早已在意識生活中被放棄,但入夜之後仍然出現,且有一定的活動能力。因為這種倒錯的,亂倫的,殺人的夢不僅為神經病人所特有,且為一般常人所同有,所以我們可以推想現在的正常人們,也必曾有過倒錯的現象和伊諦普斯情結;所不同的,隻是由正常人的夢的分析所發現的情感,在神經病人身上則變本加厲而已。我們之所以要把夢的研究作為神經病症候研究的線索,這也是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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