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講 緒論(1 / 1)

第一講 緒論我不知道諸位從或傳聞中可能已經獲得了有關精神分析的哪些知識。不過我的講題是“精神分析引論”,顧名思義,我不得不假定諸位對於本題一無所知,要我來從頭講起。至少,有一件事,我可以假定諸位是知道的——那就是:精神分析是神經錯亂症的一種治療法。這個方法和其它醫藥的方法不僅不同,而且常常相反。通常要使病人受一種新法的治療時,醫生往往誇張這種方法的輕便,好使病人相信它的效力。在我看來,這個辦法很對,我們可以因此增加療效。但是要用精神分析法治療神經病患者的時候,我們的手續可就不同了。我們要告訴他這個方法如何困難,如何需要長久的時間,如何需要他本人的努力和犧牲;至於療效如何,我們告訴他不敢預定,一切成功都靠他自己的努力、了解、適應和忍耐。我們所以要采用這種似乎反常的態度,當然有其充分的理由,這種理由諸位以後自然會了解的。請原諒我在講演一開始,就象對待神經病患者那樣來對待諸位,我要勸諸位下一次不要再來聽講了。我要告訴諸位,我隻能給你們以關於精神分析的一點不完全的知識,而且你們也很不容易對於精神分析形成一種獨立的判斷。因為你們的教育,你們的思想習慣,迫使你們反對精神分析,你們必須先在心內費很大的勁,才可克服這種本能的抵抗力。我的演講究竟能使你們對精神分析有多少了解,那自然不能預言;但是我至少要告訴你們,你們在聽講之後,不可能學會如何進行精神分析的研究,也不可能實施精神分析的治療。並且,你們如果有人不以膚淺的了解為滿足,而卻要和精神分析法建立永久的關係,則我不僅不加以鼓勵,而且實際上還要予以警告。因為就現在來說,如果選擇了這個職業,那麼他在學術上成功的機會將被剝奪,而且當他正式開業時,會發現全社會都不能了解他的目的和意向,對他敵視,讓一切隱藏的罪惡衝動都向他發泄出來。你從目前歐洲戰爭的流毒,也許可以推知他要應付的麻煩問題一定是無法計算的。然而,一種新知識常常足以使有些人受到吸引,而不顧一切。你們如果有人雖然受到警告,而第二次仍來聽講,那當然不勝歡迎。但是你們都有權利知道我所要指出的精神分析的內在的困難。第一是精神分析的教學和說明的問題。你們作醫學研究時,慣於用眼睛,你們看見解剖的標本,化學反應的沉澱物,神經受刺激後所有肌肉的收縮。後來,你們和病人接觸了,你們使用感官去了解病人的症狀,觀察病理作用的結果,有時還可以分析致病的原因。就外科方麵說,你們可親眼看見治病的手術,而且自己也可嘗試。甚至就精神病療法而言,病人的症象,異常的表現、語言和行為提供了一係列的現象,在你們心裡留有深刻的印象。所以醫學教授大半是作說明和指導工作,好象引導你們遊覽博物館,而你們則因此可以和所觀察的對象發生直接的關係,從自己的親身經曆,可以確信新事實的存在。但是不幸得很,精神分析就不同了,在精神分析的治療時,除醫生同病人談話之外,彆無其他。病人說出他的以往的經驗,目前的印象,訴苦,並表示他的願望和情緒。醫生則隻有靜聽,設法引導病人的思路,迫使他注意某些方麵,給他一些解釋,觀察他因此而引起的讚許或否認的反應。病人的親戚朋友隻對於他們所看見的、接觸的,或如在電影中所看到的那種動作才會相信,現在聽說“談話可以治病”便無不表示懷疑了。他們的理由當然是矛盾的,不合邏輯的。因為他們同時也相信神經病患者的病痛,純粹是由想象而來的。說話和巫術最初本來是同一碼事,在今天,我們用話語可使人快樂,也可使人失望。教員用話語向學生傳授知識,演說者用話語感動聽眾,左右他們的判斷。話語可以引起情緒,我們常用以為互相感應的工具。所以我們不要看輕心理治療的談話。你們如果聽到精神分析者和病人的通話,也應當感到滿足了。但是聽到通話也難辦到;因為分析時的對話是不許旁聽的;它的進程也不能公之於眾。當然,我們在講精神病學時,可以向學生介紹神經衰弱的或癔病的患者,但病人隻會敘述自己的病情和症狀,而不會涉及其他。隻有在對醫生有特彆感情的情況下,才肯暢談,借以滿足分析的需要。假若有一個與他無關的第三者在場,他就又沉默無言了。因為分析時所要說的,都是他們的秘密思想和情感,非但不願告人,連對他自己也是要設法隱藏的。所以精神分析的治療,你們就不能參觀了,你們如果要學精神分析,就隻好憑借傳聞。這種間接的知識使你們對於精神分析這個問題要形成自己的判斷極感困難。因此,你們要基本上相信報告人的可靠。現在暫且假定你們正在聽講曆史,而不是在聽講精神病學,又假定講師是在講亞曆山大大帝的傳略和成功。他所告訴你們的,你們有什麼理由信以為真呢?就情形講,其事跡之不可靠似乎更甚於精神病學,因為曆史教授和你們一樣,也未曾參加過亞曆山大的戰事;至於精神分析者至少可以告訴你們他自己所曾參與過的事實。但是曆史家究竟有什麼證據作基礎呢?他可以叫你們參考迪奧多羅斯、普魯塔克、阿利安等人的記載,他們都和亞曆山大同時,或比他稍後。他又可請你們在龐貝看他所保存的亞曆山大的石像和錢幣,展示伊索斯戰爭的嵌畫的照片。但是嚴格地說,這些證物僅足證明古人已相信亞曆山大的存在和他的戰功的真確。你們的批判可能又開始了。你們也許覺得關於亞曆山大的記載不儘可信,有些細節是沒有充分證據的。但是當你們離開教室的時候,我敢說你們決不至於對亞曆山大的存在有所懷疑。為什麼呢?第一,教師決不至於將自己所懷疑的史實硬要你們相信,因為這對於他是沒有好處的;第二,古來史學家對於這些史實的記載,很少有抵觸矛盾的地方。你們萬一要懷疑他們的記載,你們便可用兩種測驗:第一,看他們是否有可能作偽的動機,第二,看他們的記載是否一致。這種測驗的結果,便可知道亞曆山大確是無可懷疑的,至於摩西和尼羅特則可能差一點。到後來,你們便可知道精神分析究竟有什麼可以懷疑之處了。你們現在有權利提出下麵的問題:如果精神分析既沒有客觀的證據,又沒有公開參觀的可能,那麼如何去研究它,並相信它的真實呢?研究精神分析當然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現在對它有深入研究的人也寥寥可數;但是要學也仍是有門路可走的。自我的人格的研究,可以成為精神分析的入門。所謂“自我研究”並不完全就是內省,不過因為沒有較好的名詞,才這樣來描述它的。如果你們已經有了一些自我分析的知識,便有許多普通的心理現象可用來作為這種自我分析的材料。這樣你們便可以相信精神分析所描寫的決不是欺人之談,雖然這方麵的進步也不無限製;如果你們想要學得更好,可以讓自己親自來接受精於此道者的分析,可以利用機會去觀察分析者技藝的微妙之處。這個學習法雖然很好,但隻能用之於個人,而不能用之於全班。關於精神分析的第二種困難,並不是它本身固有的,而是你們受了醫學研究的影響以後才有的。你們因受過醫學訓練而養成的一種心理態度,和精神分析的態度大不相同。你們常將機體的機能和失調,建立在解剖學的基礎之上,用物理化學來加以說明,用生物學的觀點作進一層的解釋,而從來不稍稍注意於精神方麵的生活,不知道精神生活是複雜的有機體最後發展的結晶。因此,你們對精神分析的觀點是生疏的,你們常懷疑它,否認它有科學的價值,而把它留給詩人,哲學家,玄學家和一般人。你們的這種缺陷使你們不能成為良好的醫生;因為治療病人,最先接觸到的就是病人的精神生活,你們本來輕視那些江湖術士和巫師,可是因為你們忽略了精神生活,你們便恐怕不得不讓術士巫師們收到一部分治療之效了。你們以往教育的這一缺陷,我知道是情有可原的。你們在學校裡沒有一種附屬的哲學科目可以作醫學的幫助。無論是思辨哲學或敘述性的心理學,或是和感官生理學聯帶研究的所謂實驗心理學,都不能幫助你們懂得心身的關係,或了解精神生活的失調。醫學上固然有一種精神病學專講各種精神失調,彙集為種種臨床圖書,但就是連精神病學者本人也懷疑他們的這些純粹描述的公式是否夠得上稱為科學。這些圖畫所表現的症狀究竟如何發生,如何組成,如何聯係,都是個未知數:它們或者是與腦子裡的變動聯係不上,或者雖能聯係,卻無法解釋。隻是當這些精神失常已被斷定為機體疾病的間接結果之後,才有治療的可能。這個缺陷就是精神分析所要補填的。精神分析法要供給精神病學以心理的基礎,要求得到一種共同的理由來解釋身體和精神的病擾。要達到這個目的,便不得不放棄種種成見,無論它們是解剖方麵的,化學的或是生理的,而徹底應用純粹的心理學的概念。這在你們看來,開始時是會感到奇怪的。其次還有一種困難,並不是由於你們的教育或你們的心理態度而引起的。精神分析有兩個信條最足以觸怒全人類:其一是它和他們的理性的成見相反;其二則是和他們的道德的或美育的成見相衝突。這些成見是不可輕視的,它們都是人類進化所應有的副產物,是極有勢力的,它們有情緒的力量作基礎,所以要打破它們,確是難事。精神分析的第一個令人不快的命題是:心理過程主要是潛意識的,至於意識的心理過程則僅僅是整個心靈的分離的部分和動作。我們要記得我們從前常以為心理的就是意識的。意識好象正是心理生活的特征,而心理學則被認為是研究意識內容的科學。這種看法是如此明顯,任何反對都會被認為是胡鬨。然而精神分析卻不得不和這個成見相抵觸,不得不否認“心理的即意識的”說法。精神分析以為心靈包含有感情、思想、欲望等等作用,而思想和欲望都可以是潛意識的。但是精神分析因為有了這個主張,一開始便失去了那些清醒的有科學頭腦者的同情,而被懷疑為荒謬搗鬼的巫術。我為什麼指“心理的即意識的”之說為偏見呢,你們當然不易了解,而潛意識如果真正存在,人類進化過程究竟要到那一個時期才能否認它,或者這種否認究竟有什麼好處,那也是你們所不能揣測的。於是心理生活是否和意識同範圍或超出於意識的範圍之外,這種爭辯也就象是文字之爭而無關實際了;但是我要告訴你們,對於潛意識的心理過程的承認,乃是對人類和科學彆開生麵的新觀點的一個決定性的步驟。現在我要敘述精神分析的第二個命題了;你很難猜想第一個命題和第二個命題之間的關係是如何密切。第二個命題也是精神分析的創見之一,認為性的衝動,廣義的和狹義的,都是神經病和精神病的重要起因,這是前人所沒有意識到的。更有甚者,我們認為這些性的衝動,對人類心靈最高文化的,藝術的和社會的成就作出了最大的貢獻。由我看來,精神分析法所以引起大家的敵視,這個結論是主要的原因。你們一定是想要知道這個結論的理由的。我們相信人類在生存競爭的壓力之下,曾經竭力放棄原始衝動的滿足,將文化創造起來,而文化之所以不斷地改造,也由於曆代加入社會生活的各個人,繼續地為公共利益而犧牲其本能的享樂。而其所利用的本能衝動,尤以性的本能為最重要。因此,性的精力被升華了,就是說,它舍卻性的目標,而轉向他種較高尚的社會的目標。但是由此而造成的組織是不大穩固的,因為性的衝動不易控製;而參與文化事業的各個人都不免有受性力反抗的危險。性力如果一旦放肆,回複到它原始的目標,社會文化就將遭受到最大的危機。所以社會不願有人指出性和社會發展的關係;更不願承認性本能的勢力,或討論各人性生活的重要;為了訓練克製,關於性的問題,就完全避而不談了。因此,精神分析的理論是要受到非難的,是要被視為醜惡的,不道德的,或是危險的。但是這種駁斥並不容易生效,因為精神分析的結論實可稱為科學研究的客觀結果;所以要駁斥得有力,就不得不有相當的理由。人類的本性喜歡把不合意的事實看作虛妄,然後毫無困難地找些理由來反對它。因此,社會宣布它所不能接受的東西為不真實的,用來源於感情衝動的一些邏輯的、具體的理由來詆毀精神分析的結果,並堅持偏見,借以抵抗我們強有力的反駁。然而我們決不因此對這種反麵的理論趨勢表示退讓。我們隻是要承認我們苦心研究所得到的事實。我們認定在科學研究的範圍之內,不必照顧到各人實際上的成見,不論它們是否有理。這些是你們開始對精神分析感到興趣時所麵臨的一些困難。這對初學者來說也許講得太多了。如果你們不因此失望,我們便繼續講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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