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1 / 1)

墨跡 曾子墨 6503 字 2個月前

第30節:瘋狂的Bullpen生活(1)連載(十六)瘋狂的Bullpen生活如果把投資銀行比作一座金字塔,處於最底層的就是生活在Bullpen裡的分析員,隻有董事總經理才是穩坐塔頂的王者。董事總經理最主要的工作是從客戶手裡拿到項目。華爾街題材的電影所展現的生活,多是他們的寫照。記得1996年初冬,我第一次參加慶功晚宴,是在紐約最著名的餐館之一21 Club。席間,M*A和Corporate Finance化工組的兩位董事總經理叼著雪茄,吞雲吐霧,和Arco以及Olin的CEO、CFO們高談闊論,一會兒是私人遊艇,一會兒是私人飛機,一會兒又是上東區能夠俯視中央公園的八個臥室的複式公寓……這讓剛剛邁出大學校門的我聽得雲山霧罩,仿佛是在聽火星人講火星上的故事。後來,我漸漸明白,遊艇、飛機和公寓都不算什麼。有著董事總經理頭銜的明星交易員,由現金、股票和期權構成的年收入常常達到幾千萬美金。在加勒比海上擁有一座可以休閒度假的私人島嶼,才是在他們看來再正常不過的生活方式。金字塔的下麵一級是董事。明星級彆的董事兩年就可以升任董事總經理,但如果熬了四五年還是徘徊不前,就預示著要被掃地出門了。再下麵一級是副總裁,職責是項目的執行。他們邁上董事這個台階,同樣需要至少兩年。副總裁們大多30歲左右,收入不菲,卻似乎永遠沒有時間、也沒有閒心去消費。他們常常計劃南非或者埃及之類的浪漫假期,臨行前的一兩天,卻被告知某個項目要求他們必須留下。然後,他們隻能忍受著未婚妻的大吵大鬨,彆無選擇地取消行程。當然,所有因此而產生的費用都會由公司一分不少地承擔。第31節:瘋狂的Bullpen生活(2)經理一職多由知名商學院的MBA擔任。他們的生活質量和分析員不相上下,僅有的一線曙光就是在三年半或四年半後升任副總裁。金字塔中,最任人宰割的就是我們這些分析員。Bullpen的生活就是我們的生活,因為一周7天,一天24小時,每天我們都至少有十幾個小時在Bullpen裡度過。我在紐約那兩年,M*A市場空前活躍。往往淩晨兩點走進Bullpen,燈火依舊通明,電腦依舊運轉,所有的分析員也依舊在埋頭苦乾。一份普通工作,上班時間可能隻分為上午和下午,但在Bullpen,一個工作日卻會分為上午、下午、晚上和深夜共四段。我們每人每天有25美元的晚餐津貼。一年365天,大概有超過200頓晚餐都是在公司裡叫外賣。Bullpen特色的晚餐通常是這樣的:少則五六人,多則十幾人,浩浩蕩蕩聚在會議室裡,長長的華麗的會議桌被當成了餐桌,大家捧著外賣食品狼吞虎咽,談論著各自不同的項目,再順帶沒好氣地罵一罵那些不討人喜歡的經理和副總裁。Bullpen的空氣中還常常夾雜著濃濃的火藥味。隻要一聽到“fuck”,“asshole”,“shit”和“dick”一類最不能登大雅之堂的詞彙從憤怒的分析員嘴裡脫口而出,就說明某些麻煩難纏的經理和副總裁又提出無理要求了。因為嚴重缺乏睡眠,一旦走出Bullpen,參加與客戶的會議反而變成最痛苦的煎熬。會議室裡不流通的空氣,客戶和董事總經理的長篇大論,都像極了搖籃曲,催人昏昏欲睡。如何掙紮著讓自己保持清醒,我們各有各的絕招。有人用隨身攜帶的鉛筆尖在手臂上自我折磨,還有的男生把手放在褲袋裡,不停地去扯腿上的汗毛。第32節:被“鐵人”媽媽折磨(1)連載(十七)被“鐵人”媽媽折磨我在紐約M*A時,就有一位以超長Book而著稱的“鐵人”副總裁Vanessa。她創下的紀錄是一本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連篇累牘長達117頁的Book。1997年秋天,我就曾經不幸地被“鐵人”折磨了三天。那時,一家石油鑽井公司正在尋找行業內的並購機會,要求摩根斯坦利三天後給他們提出建議。碰巧我在M*A最好的朋友John剛剛走馬上任Assig Associate,苦於沒能說服任何人為“鐵人”乾活,John便把我當做了最後的救命稻草。為了朋友,我拿出兩肋插刀的勇氣,知難而上。三天後,我卻是在John的攙扶和護送下,才平安地離開了公司。那陣子,“鐵人”已經有了身孕,“小鐵人”4個月以後就要出生了,但“鐵人”卻絲毫不顧“小鐵人”的安危,挺著已經有些明顯的大肚子,在辦公室裡沒日沒夜地修改Book。一會兒要把圖表裡的紅色改為藍色,一會兒又要把豎向的圖表改為橫向……改動的邏輯是什麼?我始終不得而知。為了完成10家公司的估值,計算收購對盈利的影響,以及按照“鐵人”的意見修改Book,70多個小時裡,我在我的Bullpen、“鐵人”的辦公室、WP和Graphics四點之間跑來跑去,除了回家洗澡換衣服,我一共隻在自己的座位上迷迷糊糊地休息了1個半小時。第三天下午5點,早上才飛往芝加哥、此刻已經準備返回紐約的“鐵人”從機場打來電話,與我確認她對這本Book的最後意見。謝天謝地,“鐵人”的改動大多屬於細枝末節。雖然記不清這是3天裡的第十幾遍修改了,但想象著自己即將脫離苦海,我還是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連去WP和Graphics的腳步都變得輕快了許多。第33節:被“鐵人”媽媽折磨(2)然而,1個小時後,上一輪改動還沒有完成,我居然又接到了“鐵人”新的留言:“子墨,我現在是從飛機上打電話給你,晚上8點落地後我會直接回公司。我又看了一遍明天的Book,最後的附錄部分‘摩根斯坦利的專業能力’還需要進一步修改。第68頁應該改為新的65頁,左側的曲線圖表改為立柱圖,原來的64頁刪除,增加一個新的72頁,標題是摩根斯坦利在全球並購市場上占據領導地位……”天啊!她一定是瘋了!整整5分鐘的留言讓我頃刻間萬念俱灰。天下最悲哀的事情莫過於明知徒勞無益,卻不得不儘心儘力。我呆坐在辦公桌旁,一動不動,恨不得也像Bullpen裡的男同事一樣,張口亂罵一通。晚上9點,看上去有些浮腫的“鐵人”穿著孕婦裝,搖搖晃晃地回到辦公室。這時,我們才搞清楚,她在飛機上審閱的是另一個項目的Book,而根本不是之前她在機場時,我們討論過的我的Book。我又怒又氣又覺得可笑,還有一種對“鐵人”的深深憐憫。一版一版的Book,連“鐵人”自己都辨彆不清,客戶又會從這無休無止的變動中獲得什麼呢?可想而知,那本Book在“鐵人”任性無理的發揮中被繼續不停地修改著,直到夜裡11點,一整天都沒顧得上吃飯的我突然感到一陣無法忍耐的劇烈腹痛。1997年下半年,是我投行生涯中最辛苦的日子。整整6個月,我沒有休息過一天。疲憊、壓力、饑餓、無奈……所有的身體透支都集中在那一刻爆發了。第34節:鄰座神秘人物(1)連載(十八)鄰座神秘人物Sam是我在M*A的同事。他比我晚一年進公司,和我同在一個Bullpen,比鄰而坐。第一次見麵,並沒感覺Sam有什麼特殊之處,不過是一個有著淡淡黃發、濃重的南方口音、個子不高、還戴著眼鏡的再普通不過的美國男孩。直到培訓結束,正式上班的第一天,我才突然發現Sam的辦公電話叮鈴叮鈴響個不停。來電的人一會兒是M*A負責人,一會兒是老資曆的董事總經理。一個新來乍到的“小蘿卜頭”竟然讓如此眾多的大人物青睞,其中一定彆有原委。不過,那時的我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正在進行的項目上,對Sam,我顧不得多想。第二天,Sam的電話終於安靜了,辦公桌上的傳呼機卻又嗡嗡地震個不停。Sam皺著眉頭,一邊回電,一邊對我抱怨:“This fug number has been paging me all day long.(這個號碼已經呼了我一天了)”儘管相鄰而坐才隻有一天多,對Sam的口頭禪我卻已經再清楚不過了。這個一口一句“Yes Sir”、語氣像極了軍隊裡的士兵對待長官的男孩,現在卻又滿嘴跑著F詞語,什麼樣的人才會有如此獨特的語言習慣?我心裡又多了一份好奇。伴隨著一句“Yes Madam”,Sam掛了電話。他轉過身,疑惑地看著我:“Who is fug Joe Perel?(誰是Joe Perel)”不會吧!連Perel的大名Sam都不知道嗎?1992年加入摩根斯坦利的Perel不僅是公司最高層的管理人員之一,還是華爾街的傳奇人物。70年代初,他就開始在第一波士頓做M*A,80年代中和同事一起創立了Wasserstein Perel * Co.,成為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美國收購兼並浪潮中教父一級的人物。我在紐約工作時,他是投資銀行部的主管。第35節:鄰座神秘人物(2)我頗費口舌地給Sam上了幾分鐘的速成課,Sam恍然大悟,連連道謝,最後,才淡淡地加了一句:“他秘書說後天他想請我吃午飯。”什麼?大名鼎鼎的Perel想“請”Sam吃飯?“Perel可能認識我父親……”Sam慢吞吞地解釋。原來,Sam的父親是時任的白宮辦公廳主任,還是克林頓總統如影隨形的好朋友。早在60年代末70年代初,他就已經在摩根斯坦利工作,並且遇到了Sam的母親,摩根斯坦利最早一批女性專業人士之一。擁有這樣的家庭背景,也就難怪頭頭腦腦的大人物們都紛紛致電Sam,問寒問暖。比Sam顯赫的父親讓我印象更深的是Sam的態度。無論是第一次提到父母的背景,還是日後不經意間,說起他們一家人常在白宮裡陪克林頓看電影,又或者是他母親擁有這樣那樣的企業,還在許多公司的董事會裡占有席位,Sam永遠都不卑不亢,氣定神閒,不會遮遮掩掩小心回避,也不會高高在上大肆炫耀。1998年,克林頓訪問中國,Sam的父親也是隨行人員之一。聽Sam說,剛到第一個城市西安,總統一行人就被關在某個大廈的電梯裡,長達幾分鐘的時間,而後電梯突然繼續下降。這時,大家才意識到是虛驚一場,電梯出現的不過是機械故障。類似的“內部消息”,Sam時常和我談起。而他臉上的那種淡定,總會讓人覺得無論他父親是美國總統還是出租司機,大概都不會有所改變。第36節:顯赫小人物(1)連載(十九)顯赫小人物一天早上,我剛走進辦公室,Sam就興奮地說:“子墨,今天可是個大日子,咱們都應該休息一天,好好慶祝!”“什麼大日子啊?”我滿頭霧水,從Sam的生日到他父母的結婚周年,甚至連克林頓的生日都說到了,猜了七八次卻始終沒猜中謎底。Sam指了指角落裡的高爾夫推杆,說:“今天是美國公開賽啊!”那兩天,M*A內部會議室裡的電視一直鎖定在美國公開賽。許多同事工作時都有點心不在焉,出來進去總願意從會議室繞行,順便看一眼比賽的進展。Sam說,從5歲第一次拿起高爾夫球杆,一直到高中畢業,十幾年中,他沒有下場練球的日子不超過10天。從兒童到少年到青年組,他奪得了獎杯無數。其中,我能記得的隻有他高中時拿到過的北卡羅萊那州青年組冠軍。大概是多年練球產生了逆反心理,自從邁進大學門檻,Sam再也不願意碰球杆了。直到畢業來到摩根斯坦利,Sam才又把高爾夫當成業餘愛好,重新揮杆下場,並且發現自己風采不減當年。因此,Sam也成為了部門裡許多董事總經理最親密的球友。曾經不止一次,Sam要教我打球,說公共球場裡的教練要60美元一小時,他願意免費授課,我居然還不領情。情,其實我早已經心領了,隻是很遺憾,那時的我以為生活就是工作,工作就是生活,辜負了Sam的一腔熱誠,也錯失了如此良機。在摩根斯坦利,不乏像Sam一樣背景顯赫、家庭富有的分析員。這其中,有美國大陸航空公司董事長的女兒,有KKR創始人的千金,有美國最大的汽車運輸公司的繼承人,還有印尼最大一家商業銀行老板的兒子……他們不需要為這份薪水而工作,更沒必要選擇這種暗無天日的生活,但是,他們卻和我們一樣,將摩根斯坦利的經曆看作是最好的曆練,並因此而兢兢業業。第37節:顯赫小人物(2)在工作上,他們也和我們一樣,不僅要熬夜趕工,還要忍受個彆副總裁莫名其妙的無理要求。即便是年終鑒定和分紅的等級,他們也和我們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用同樣的標準接受著公正的評判。像Sam,他的勤奮努力就有口皆碑。記得1997年的感恩節假期,同事們早已經紛紛飛回家與親人團聚。周三下午,辦公室裡顯出一片少有的冷清。35層還在留守工作的隻剩下四五個人,其中有我,也有Sam。我訂了傍晚5點的轎車,準備去我哥在新澤西的家裡過節。臨走時,麵色蒼白、雙眼通紅的Sam和我互道節日快樂後,便又回到電腦前,繼續專心致誌地做他的財務模型。然而,就在我走後不久,Sam居然昏倒在辦公室裡,被救護車送往醫院。診斷結果顯示:Sam的腦子裡長了腫瘤。截止到周三那天,Sam已經連續作戰三天兩夜了。他的手術結束後,我去醫院看他,才得知他早已經感覺不適,隻是繁重的工作讓他顧不得多想自己的身體,反而滿腦子都是如何才能把那家出版公司賣掉。兩個多月後,Sam病愈重回公司。M*A所有的分析員都暫時放下了手中忙碌的工作,聚在樓下的泰國餐館,和Sam一起吃飯慶祝。Sam以他自己的敬業,而不是他的家庭,贏得了我們的尊重和喜愛。第38節:新浪爭奪戰(1)連載(二十)新浪爭奪戰新浪上市,是我在摩根斯坦利參與完成的最後一個項目。1999年9月中,我剛剛結束了在波多黎各的休假。帶著一身健康的古銅色回到香港的第一天,我便被告知,乘坐下一班飛機立刻飛往加州——就在幾天之前,摩根斯坦利把新浪搶到了手!新浪確實是摩根斯坦利“搶”來的,而且是明目張膽、硬生生地從高盛手中搶來的。摩根斯坦利和新浪團隊第一次正式會麵,是在那年7月。為了表達誠意,香港的高層領導決定親自出馬。當時,互聯網遠不像今天這麼普及,很多高層對這些新生事物都一知半解,瀏覽過新浪網站的更是極少數。但是,為了表現出摩根斯坦利上上下下都對高科技和互聯網無比精通,領導們特意在會前10分鐘找來該項目的負責人,好好惡補了一番。之後,大家很有計劃地分配了各自在會議中擔當的角色,信心百倍、鎮定自若地魚貫入場。領導不愧是領導,短短10分鐘的培訓,已經使這些投行老手們聽起來、看上去儼然一副互聯網專家的派頭。從國際互聯網的大好形勢談到中國互聯網的錦繡前景,其間畫龍點睛地冠以一兩個專業詞彙,充分體現了摩根斯坦利高層在這一領域無與倫比的知識和經驗。假如再多培訓10分鐘,恐怕連以下這個小小意外也能夠避免:當新浪團隊用中文提到“門戶網站”,進而被翻譯成英文“Portal”時,我們的一位高層領導低下頭,掩住嘴,悄悄地問坐在身邊的項目負責人:“I thought they are ier advertising business. What do they need a gate for?(我一直認為新浪是家網上廣告公司,他們要個門乾嘛?)”會議雖然近乎完美,及至8月初,還是傳來了新浪已經“花落高盛”的消息。事情的轉機是從王誌東開始的。8月底9月初,新浪管理層發生變化,領導權從矽穀團隊轉到了以王誌東為首的大陸團隊。作為新任CEO,王誌東決定重新選擇投行。摩根斯坦利的機會終於來了!第39節:新浪爭奪戰(2)在世紀之交的高科技和互聯網狂潮中,Mary Meeker是一個不可不提的人物。作為摩根斯坦利的研究員,這位驕傲的網絡女皇在股票市場上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她對網絡公司的點評就像魔法一般神奇,隻要稍作肯定,股價立刻如旱地拔蔥、直入雲霄,假如她略顯遲疑,股票則立即被打入冷宮,再也沒有翻身出頭之日。為了博得新浪的青睞,摩根斯坦利搬出了Mary Meeker這張王牌。但是,“女皇”日理萬機,一麵難求,最後,還是摩根斯坦利亞太區主席親自出麵並且全程陪同,炙手可熱的“女皇”才答應擠出寶貴的兩小時,親臨新浪位於矽穀的總部。對於那時的資本市場來說,新浪還是個無名小輩,SINA這個奇怪的英文字母組合估計“女皇”也聞所未聞。更何況,會議上從中文到英文再回到中文的冗長翻譯,確實令人昏昏懨懨。在加州和煦的陽光中,在新浪舒適的會議室裡,在眾人、包括對摩根斯坦利有著生殺大權的王誌東的注視下,Mary Meeker居然打起了瞌睡。我們亞太區的主席坐在一旁,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卻又不好大動肝火。在Mary Meeker沉重的呼吸聲中,他隻好一麵維持著優雅的風度,談笑風生,一麵借著桌子的掩護,小動作不斷。據說,直到主席先生很不紳士地狠狠踢了“女皇”一腳,Mary Meeker才如夢初醒,恢複了常態下的光輝形象。第40節:吾友誌東(1)連載(二十一)吾友誌東第一次見到王誌東,是在新浪律師行位於矽穀的辦公室裡。當我飛越太平洋,又從舊金山乘出租車趕到矽穀時,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時分。當時,我的幾位同事正忙著和新浪的管理團隊以及律師一起起草招股說明書。滿屋子的人群中,誌東並不起眼。直到同事引見,我才意識到這個兩隻眼睛距離稍微有些遠、翻著兩片大得和厚得都非同尋常的嘴唇、挺著圓滾滾的將軍肚、還穿著一看就是出自秀水街的棉布襯衣和休閒長褲的低調年輕人,就是在摩根斯坦利香港內部早已經聲名鵲起的王誌東。或許因為上市在即,自己也將躋身網絡新貴的行列,那天,他一直憨憨地笑個不停。當時我就想,所謂“大智若愚”和“心寬體胖”,形容的就是誌東這樣的人吧!回想新浪上市前後的那七個月,我最大的收獲之一就是結識了像誌東這樣的好朋友。而這份友情的堅實物質基礎之一,則是香港那一千多隻螃蟹腿。1999年9月底,新浪上市準備工作在矽穀基本完成,然而,中國國內的審批卻像個緊箍咒,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鬆開。截止到2000年4月路演,我們一直都在等待那一紙批文。等待的同時,香港的秋天歌舞升平。每當夜幕降臨,我必定和誌東夫婦約了一起晚餐。陪客戶吃飯是投行的“工作重點”,尤其是新浪這樣的大客戶。於是,從中環到灣仔再到銅鑼灣,有點名氣的餐館幾乎被我們橫掃一遍。10月到11月,正好是吃大閘蟹的季節。螃蟹每餐必點,吃得每個人走路都有點“橫行”的傾向。日後,美味的螃蟹果真成了和“新浪上市”密不可分的記憶。我們總是試圖計算,到底有多少隻蟹腿慘遭我們消滅?我還時常提醒誌東,每次單是他自己就要點兩隻蟹共16條腿,還不算從我的螃蟹上折下來送給他的那些腿。工作起來叱吒風雲,生活中卻憨憨笨笨,正是誌東的可愛之處。第41節:吾友誌東(2)1995年,第一次去美國取經並且尋找風險投資時,誌東就獨當一麵,自己租了一輛車,用半生不熟的英文對照著地圖,在矽穀附近四處轉悠。一天,他約好和朋友見麵,開車兜了無數個圈子,卻始終找不到約定的地點。於是,誌東打電話求助,說自己迷路了。朋友問:“你現在在哪兒?”誌東環顧左右,說:“我在第一大道。”朋友十分詫異,問:“你確定是第一大道嗎?這附近沒有第一大道啊?”誌東信誓旦旦,說:“肯定是第一大道,路牌上寫得清清楚楚!”朋友還是不太相信,又問:“路牌上怎麼寫的?不可能吧!”誌東更不服氣了,用很標準的發音說:“路牌上明明寫著One Way啊!”朋友聽了,啼笑皆非:“One Way?那叫單行線!”這個故事是前不久,誌東的太太劉冰在飯桌上講給大家的。坐在一旁的誌東笑嘻嘻地聽著,不辯也不惱,還一口一個忙不迭地吃著生蠔。第42節:龍鳳呈祥一家人連載(二十二)龍鳳呈祥一家人第一次見到誌東那天,在律師行裡還有一個人。她既非新浪管理團隊中的一員,又非律師或投行的專業人士,但對當時的新浪而言,她卻非常重要。她就是王誌東的太太,劉冰。提到誌東,就不能不提劉冰,因為他們兩人總是甜甜蜜蜜,如影隨形。從北大到四通利方,從新浪到點擊科技的二次創業,誌東出現在哪裡,劉冰必定在方圓幾米之內。新浪上市,劉冰也從矽穀到香港、以至於後麵的路演,追隨了一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和誌東一樣,劉冰也很樸素。前年,她帶著女兒在北京的自家小區內散步,路過網球場,女兒想進去玩玩,沒想到女兒進去了,她卻被保安攔在外麵。保安說,小區內的體育設施隻供業主使用,阿姨不能隨便出入。即便打擊如此沉重,劉冰還是我行我素,並且公然對我的消費觀不屑一顧。見了麵,她總會指著誌東身上的新衣服,說:“怎麼樣,我們剛從‘雅秀’(北京三裡屯一服裝市場)淘來的,幾百塊錢買好多件呢!我看和你那些意大利名牌也沒什麼差彆!”女孩子梳妝打扮的毛病,劉冰一點都沒有沾染。而且,她心直口快,常常讓人哭笑不得。一次,大家約在一起吃飯,我穿了件Max Mara的黑色毛衣,腰間有鏤空的圖案。還沒等我落座,劉冰就大驚小怪地喊起來:“天哪!子墨!你穿的是什麼呀?破破爛爛的,腰都露出來了!”新浪準備上市那陣子,誌東和劉冰常談起孩子。誌東說,1997年他們就打算要小孩,名字都取好了,叫“王私募”,可惜沒能如願,這次,如果能在2000年製造一個與新浪同期“上市”的世紀寶寶,那就雙喜臨門,乾脆取名叫“王上市”。天遂人願,新浪上市期間,劉冰孕育了一對很可愛的龍鳳胎。這讓誌東樂得合不攏嘴,說說既有男,又有女,還沒違反計劃生育的基本國策。孩子們出生時,新浪已經成功上市。朋友們十分擔心,誌東會不會給他們取兩個類似“王一百”的名字,因為按照他的邏輯,眼下最有意義的便是希望新浪的股價達到100美元了。還好,兒子叫龍龍,女兒叫鳳鳳,加在一起便是中國古老的龍鳳呈祥。鳳鳳一出生,劉冰就說,女兒長得像父親。這讓朋友們都捏了一把汗。誌東的眼睛、鼻子、嘴唇,安裝在一個女孩子臉上,這……我隻能說,後果不堪設想。龍鳳一歲多的時候,我終於在誌東家裡看到了小家夥。鳳鳳長得的確像誌東,眼睛距離有些遠,嘴唇厚厚的……但這一切特征集中到她的小臉上,怎麼越看越美,像極了舒淇呢?都說有其父必有其子,逐漸長大的龍龍確實是個翻版的小王誌東。小小年紀,他不僅充滿雄心壯誌,聲稱一定要到哈佛找女朋友,並為此苦練英語,還把無線電玩得滴溜亂轉,連組裝收音機都不在話下。身為父親,儘管在無線電方麵如今已經沒了這麼大本事,但兒子長江後浪推前浪的苗頭,還是讓畢業於北大無線電係的誌東頗為自豪。第43節:“浪一浪,叫新浪。”(1)連載(二十三)“浪一浪,叫新浪。”早年的新浪由北美的華淵網和北京的四通利方合並而成。新公司沿用了華淵的英文域名SINA,還想賦予它一個耳目一新的中文名字。據誌東回憶,他和劉冰絞儘腦汁,先對應“SI”確定了一個“新”字,又想用“納”字來對應“NA”,取新經濟新公司海納百川之意。但之後,誌東卻對“納”字不甚滿意。一天,他靈機一動,為什麼不用“浪”呢?“浪”與“NA”,不僅發音相近,而且在英文中,上網瀏覽就是surf o,直譯為“上網衝浪”。誌東雖然是正宗的“土鱉”,一天“海歸”生活都未曾經曆,但關鍵時刻,他對與網絡相關的英文單詞卻並不含糊。按照正史記載,新浪由此得名,但據內部人士透露,新浪的由來在正史之外,還另有一段廣為流傳的民間“野史”。據說有一天,新浪某高管對著電腦,為“NA”字憂心忡忡,靈感儘失,怎麼都思索不出一個好名字。太太靠在旁邊,不忍看著老公在名字的陷阱中越陷越深,於是半開玩笑半勸解地說:“你先休息一會兒,過來浪一浪吧。”一語道破天機,高管茅塞頓開,驚喜地狂喊:“浪一浪,太好了,我們就叫新浪吧!”第44節:“浪一浪,叫新浪。”(2)新浪的注冊地並非中國,股東也大都是海外的風險投資基金,但是,獲得中國政府的審批仍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眾多行業精英專門設計了複雜的重組結構,唯一目的就是讓新浪在不違反中國相關政策法律的前提下,在海外上市。中國的很多政策法規模糊易變,任由政府部門來解釋,而且,相關部門繁多、重疊,時常自相矛盾。當然,如果一切都透明、高效,這些投行、律師行裡的中國同事們大概也就少了一半的用武之地。隻不過,中國人的智慧好像總要消耗在對付中國人身上,難怪人們常說,自古以來,中國就是個內耗嚴重的社會。對新浪上市的審批,除了因為是紅籌,還涉及到廣告、信息科技等領域。更敏感的是,新浪涉足了新聞媒體。由外資控股,還要到美國上市,這樣的新生事物自然沒有哪個部門敢擅自拍板。誰都管,但誰都不敢負責。等待的那半年,我們不斷更新公司的狀況和數字,向美國證監部門申報。但是,更大的風險卻在於市場。納斯達克的泡沫成分已經越來越高了,如果不能趕在下調前上市,就可能錯過資本市場上這個稍縱即逝的窗口。2000年年初的一天上午,誌東從北京打來電話。他在電話中激動地叫喊著:“認了,認了,認同學了!”我們幾個項目小組的成員守在電話旁,麵麵相覷,總不會是因為審批遙遙無期,誌東都開始說胡話了吧!經過他一番興奮得有些顛三倒四的解釋,我們總算明白了其中原委。原來,通過各種渠道,王誌東終於獲得了某主管部門部長的接見。而且,會見出人意料地順利,領導對新浪的發展和海外上市都很支持,甚至表態說,他和誌東是北大同學。誌東的激動,不難理解。中國的企業和企業家們,除了要麵對市場競爭,還要與各個部門鬥智鬥勇,任何一點支持對於他們都難能可貴。這次會見,可能改寫了新浪的命運,也改寫了中國互聯網的命運。第45節:不可思議的選擇(1)連載(二十四)不可思議的選擇2000年5月初,一個周日的傍晚,我拖著跟隨自己走南闖北的黑色Tumi行李箱,登上了從香港飛往新加坡的國泰航班。空姐熱情的問候和體貼的服務,並沒有能夠化解我心中的層層陰雲。一天前,我剛剛接到一個新項目,是馬來西亞兩家電信公司的並購,我們擔任買方的財務顧問。這時的我已經升任經理,對新項目的熱切和渴望卻在日益冷卻。我知道,在未來的幾個月裡,我又要過上那種周日晚上飛到吉隆坡、周五晚上飛回香港的日子了。酒店和公司之間的兩點一線,統統在酒店裡解決的一日三餐,還有數不清的不眠之夜,帶著一年級的分析員做模型、開會、談判……已經數十次輪回的過程又要重新經曆,這讓我的內心充滿厭倦和抗拒。其實,就在兩年前我離開紐約時,還認定了投資銀行該是我一生的職業選擇。“如果子墨能被克隆就好了,哪怕隻克隆出來一個子墨也行!”“這裡就像你的家一樣,如果你在香港做得不開心,隨時回來!”“看來以後我們要多找一些像子墨這樣的中國女孩!”……1998年7月,我退掉了與公司僅僅一街之隔的公寓,賣掉家具,在同事們的聲聲感歎和祝福中,離開了美國這個我曾經生活了6年的國家。第46節:不可思議的選擇(2)臨行前的一個月,從午餐到晚餐,每天的日程都排得滿滿的。同事們用請吃飯這種最傳統的方式來表達他們的心意,為我送行。那時候,我終於明白了人的記憶是有選擇的。在即將告彆紐約、和同事們說再見的時候,所有的苦和累似乎都煙消雲散了。幾天幾夜不能睡覺的掙紮,還有每天下午必定如約而至的劇烈頭痛,仿佛都從我的記憶裡消失了,留下的隻有那些激動人心的美麗片斷。飛機從肯尼迪機場起飛的那一刻,我的內心無限感慨。婉拒了獵頭公司一個個的電話,放棄了老虎基金的高薪聘任,我執意要回到香港,因為我知道,是時候,該回家了!踏上歸途時,我依舊對投行一往情深。我從未懷疑、也從未動搖,我一直確信,我將會、而且肯定會以最快的速度走到金字塔的頂端,獲得那個“董事總經理”的稱謂。從小,我就被灌輸著最主流的觀念:在家要做好孩子,在學校要做好學生,開始上班了,也一定做一份最好的工作。但是,我卻從未真正動腦筋去想一想,什麼才算是“好”?是彆人都認為好的才是“好”?還是追隨自己的心聲,讓自己開心快樂的才是“好”?那一刹那,我想我是在冥冥之中受到了上天的點撥。我突然大徹大悟,投資銀行不過是眾人眼中的一道光環,我為什麼一定要犧牲自己的快樂,去點亮彆人眼中的光環呢?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那麼多的美國同學都會在大學畢業後去非洲、亞洲、去世界上最貧窮落後的地方做誌願者,為什麼金錢、地位和穩定的生活從來都被他們不屑一顧。畢竟,生活是屬於自己的。而後,一種從未有過的簡單、輕鬆和愉悅籠罩了我。我就這樣毅然決然地作出了一個在彆人看來多少有些不可思議的決定。同事問我,是不是有了新的工作,待遇比現在要好;朋友勸我,說再忍半年,到年底就可以拿到那筆數目可觀的獎金了;連公司的運營官都和我打賭,賭一年半載後,我一定還會回來。隻有我自己才明白,我一刻也不能再等了,我也永遠不會回頭了。第47節:走進鳳凰(1)連載(二十五)走進鳳凰我來鳳凰,牽線人是石寧寧,人稱石老,我卻一直叫他寧寧。初識寧寧,完全是因為鳳凰上市。2000年春天,我還是摩根斯坦利的經理,寧寧在鳳凰擔任財務總監。因為鳳凰準備登陸香港創業板,摩根斯坦利和美林、所羅門美邦等投行一起,參加了角逐主承銷商的“選美”。進入投行生涯的第四年,我已經懂得客戶資源的重要性。記得我爸說起過,鳳凰衛視董事長劉長樂曾在廣院念書,與我爸也算是相識。現在,恭逢鳳凰上市,我馬上想到動用這層家庭關係,希望籍此來敲開鳳凰的大門。我爸媽都是大學老師,並沒有四通八達的人際網絡。唯獨這一次,算是天賜良機。而且,我爸很少求人幫忙,但這次,他卻按照我的設計,首先找到劉老板的手機,然後親自致電,說明原委。結果是,我沒有能夠和同事在正式“選美”前拜見劉老板,卻第一次見到了寧寧。劉老板告訴我爸,寧寧是上市工作的具體負責人之一,和寧寧談就等於和他談。通過了電話,吃過了飯,與寧寧也算是相識了。10天後,我和摩根斯坦利的七八位同事一起,聲勢浩大地走進鳳凰位於九龍紅磡的辦公室。第48節:走進鳳凰(2)會議室裡,摩根斯坦利和鳳凰的相關人士各自坐在會議桌的一側。彼此寒喧時,寧寧特意指著我,向劉老板介紹:“這就是曾子墨!”劉老板連忙轉過他魁梧的身軀,笑眯眯地與我握手:“你就是曾子墨啊?曾老師身體怎麼樣?現在還給學生上課嗎?見到他,替我向他問好!”2000年秋天,因為寧寧的穿針引線,我再次拜見了老板。坐在明亮寬敞的辦公室裡,老板依舊慈眉善目,閒聊一樣地談鳳凰上市,談我的經曆。在那樣輕鬆和坦誠的氛圍裡,沒有人會猶豫、膽怯,我也一樣,想都沒想,就直截了當地說出了心裡話。我說,離開摩根斯坦利,就是因為厭倦了金融,BD我可以做,IR我也可以做,但是我更想做的是一份新鮮的、不同的工作,更直接地說,就是真正的電視工作。畢竟,在告彆了枯燥乏味的財務數字和通宵達旦的工作方式後,媒體和電視這兩個詞,對我有著無限的誘惑。老板一聽就樂了:“你會用對編機嗎?”我傻傻地搖搖頭,坦白說,對編機這個詞我還是第一次聽說。老板還在樂,繼續說:“那你連記者都做不了啊!記者可是需要自己剪片子的!”是啊,老板說得沒錯,我的確什麼都不會!我既沒學過一天新聞,又沒在報社或者電視台工作過,我會做的隻有財務分析,但在媒體,那是完全派不上用場的!“不過,說話還是會說吧!”沒等我開口,老板便樂嗬嗬地說,“看院長在不在,請院長過來安排一下試鏡!”院長?試鏡?或許是兩個全新的名詞太陌生,又或許是一切來得太快、太簡單,一時間,我竟沒太聽懂老板在說什麼。坐在一旁的寧寧忙向我解釋,院長就是中文台台長王紀言,因為曾經擔任廣院副院長,所以得此稱呼。院長人未到,爽朗的笑聲和高高的嗓門就已經先聲奪人。緊接著,他穿著鮮紅T恤,風風火火地跑進來,一邊雷厲風行地安排試鏡,一邊對我說:“你等我們電話吧,讓我們的化妝師、造型師好好給你包裝一下!”就這樣,短短幾分鐘內,我竟然成為了即將開播的鳳凰衛視資訊台的候選主持人。第49節:劉老板——時尚弄潮兒(1)連載(二十六)劉老板——時尚弄潮兒或許因為初次見麵,劉老板就是一副和藹可親、拉家常的樣子,所以日後當他真的成為我的老板,我也還是覺得對他的親切遠遠超過了對老板該有的敬畏。雖然有溜須拍馬阿諛奉承的嫌疑,我卻不得不承認,古今中外,天上地下,大到國際政治的風雲變幻,小到鳳凰員工的戀愛家史,雅如李白屈原音樂繪畫,俗如八卦新聞花邊消息,不雅不俗如美食佳肴豪宅盛裝,老板幾乎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我常常好奇,老板的大腦到底裝了多少東西?雖然到了知天命的年齡,老板卻精力旺盛,保留著許多新新人類的明顯特征。尤其是對數碼電子產品,他永遠是“時尚弄潮兒”。在鳳凰,有許多攝影發燒友,老板和院長都屬於“高燒族”。早在2003年10月,我隨他們去九寨溝,老板就用他的頂級數碼裝備為我拍下了無數紅葉美景,再加上院長用他的長槍長炮為我拍的照片,至今還被我媽認為是我現存的最好照片。老板還有一個愛好——酷愛時尚新款手機。隻要一兩個月不見,手機型號必然更新。今年4月的一天,我和Tiger在北京主持某個頒獎典禮。或許因為會議太過冗長,流程還未過半,坐在台下的嘉賓們就耐不住寂寞了,紛紛拿出手機發短信。在整整一排低著頭的部長和著名企業家中間,唯獨老板,端坐在正中央,始終麵色凝重,神情專注,仰頭望著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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