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守恒我們兩個經曆了千辛萬苦,終於回到家了。還好,隻不過比本來預估的晚了一個半小時左右。整個火車的旅程上,我沒有跟康正行說一句話,我隻是睡了幾十分鐘,而他撇著頭看著窗外。下了車,我們沿著那火車站旁邊的小道,往河堤方向走去。這條路也是我們從家裡到瀚陽高中,必經的路線。我們兩個看起來都相當狼狽,不過我想,反正隻是回家一趟,沒有必要光鮮亮麗的。我們還是沉默。像是我們這輩子都不再有話可以說。我們都長大了,說出口的話變少了,沒有年輕的時候那麼多大道理,多的隻是些喃喃自語,想把話都說給自己聽,因為等到長大之後,終於才發現,已經越來越少人,願意聽彆人說話。我們兩個踏上了河堤,停下腳步,看著太陽漸漸地朝著西,過不久就會沉入那個山頭。「那天,你為什麼不說再見就離開了?」他突然開口。「哪天?」「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一日,我們最後一次見麵那天。」「我不知道,我隻是覺得我們沒有必要再見麵了。」「因為你發現你喜歡我?」他笑著說。我沒有說話。「因為你發現,我們之間已經不再是友情了?」他又笑了。「還是,你根本後悔發生的那些事,想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我轉身揍了他一拳。他倒坐在河堤。「你到底要乾嘛?」我開始一連串地怒斥他。「你到底以為你是誰?」「是你跟我說你根本就不想要當我的朋友!」「是你先破壞我們的友情的!」「是你說我們根本就不是朋友的!」停頓。「因為我不隻想當你的朋友。」他說。我又揍了他一拳。「而且你早就知道。」我再狠狠揍他一拳。「但是你不能沒有我陪在你的身邊。」「我聽不懂。」我說。「你懂,從國小到現在你都懂,你隻是習慣自欺欺人。」他說。「我聽不懂!」我重複一遍。「你懂,因為你知道,你在國小的時候,也是被老師規定要跟我作朋友的,因為那時候,你是個壞學生,根本就沒有其他同學要理你,你根本就沒有朋友,所以你答應了老師,要跟我作朋友。」我不想聽他說話,我轉身走開。「因為你怕跟我說了這個秘密,我就不會再跟你做好朋友了,所以你保守了這個秘密,從國小到現在。」我聽不懂,我聽不懂,我什麼都聽不懂。我往回家的路上走,把他拋在腦後,我邊走邊想,越想就越氣憤。我偷偷轉頭看看河堤,我不知道康正行到哪了?反正我不在乎。為什麼我要回家一趟?為什麼我要跟康正行一道回家,我根本就不需要他陪在我身邊,我根本就不需要朋友。為什麼我要回家?我到底為什麼要回家?我走到了康正行的家門口,停下腳步,他的家門掛著白色的布簾,正在舉辦一場喪禮,一場很安靜,很安靜的喪禮。有一個女人從他家走出,是杜慧嘉,她的眼睛哭得紅紅的,她看了我一眼。我停頓了一刹那,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長氣。我為什麼想要回家?對。我突然想起了我為什麼要回家一趟。為了什麼?是為了誰?今天是二零零五年六月三日,我在上個星期三收到了一封訃聞。我打開看看,是一個很熟悉,很熟悉的名字,我一輩子都不會忘的。他在一場很嚴重的車禍當中喪生。我們很久沒見麵了。我們很久沒有聽到彼此的聲音了。我們曾經是最好,最好的朋友。我想起了很多,我們一起的那好幾個夏天。而我,在這個夏天,回來的原因,就是為了參加他的告彆式。我想起了,我要跟他說的話。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也會跟我一樣,開始喃喃自語,自己對自己說話。或許康正行曾經會,或許杜慧嘉也有過。我想,是當我終於長大了之後,才終於意識到了「孤獨」這件事情。我想,是因為我們太需要有一個人陪,才會不斷試圖想說那些關於自己的獨白。我想,原來這就是「懷念」的感覺,懷念一個曾經愛過的人。當我開始學會懷念了 ,才終於有勇氣,跟他說一聲。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