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絕對不能把籃球當籃球看。」 一九九八。(1 / 1)

盛夏光年 王紀堯 1101 字 2個月前

康正行操場上已經傳來的拍打籃球的乓乓聲響,相較於教室裡窒息悶熱的氣息,顯得有些過於生氣,熱鬨了原本凝止的整座校園。數學期末考試結束鐘聲還沒響起,已經有幾個同學心浮氣躁匆匆交了卷。抬頭張望了一會,我低了頭把答案擦了又寫,寫了又擦,焦急的汗水滴落在試卷上,濕了一片。看了看手表,時間一分一秒正在我的腦袋裡滴答滴答作響著。就差這一題,我一定可以記起,這一題,到底是從哪本參考書裡出現過一模一樣的題型,一模一樣的公式,一模一樣的邏輯。就?差?這?一?題。我一定得冷靜,細心,再看一遍題目避免太過大意,專注,深呼吸,千萬不可以被旁座同學轉筆的迷惑戰術擾亂,冷靜,但是冷靜這個技巧我剛剛試過了,所以「破解數學之迷」下一招是……,糟糕,我分心了。突然,不知道從哪個方向丟來一張揉起的紙條,我楞了一下,感受到莫名的心虛,我馬上撿起,把它緊緊握在手心。等等,這該不會是?乾得好,雖然不知道是哪個同學傳過來的,不過我想這就是友情的真諦,在好朋友深陷危難的時候一定立刻出手,那團紙條仿佛發出神聖的光輝。隻是現在的我沒有太多餘的時間,可以感謝這個即時相救的神秘人物X,下課鐘聲就快響起,時間的壓迫下的我隻能拚了命向前,不該彷徨。對。我偷偷抬起了頭,瞄了一眼講台上的監考老師,趁著他翻看報紙的時刻,抓緊空隙,小心翼翼地在書桌下把那張紙條打開。「籃球場等你。」署名畫了一個很醜的笑臉。在籃球場等我?我微微抬起頭看見黑板前,餘守恒把考卷交到監考老師手上,順道轉了頭對我眨了一眼,他嘴角揚起的笑容仿佛就在說服著我,放棄吧。放棄吧。放棄吧。我還是放棄吧。豔陽高照的中午時分,籃球場上的熱氣傲人,蒸散了時空。我躲在樹陰底下沒看見餘守恒,倒是有幾個隔壁班的男同學赤裸著上身,在場上馳騁。我想,我一輩子都不會懂,為什麼這個星球上,會有那麼多人對「籃球」這款運動熱衷?擠破了頭為了搶奪一顆球,在大熱天裡,好幾個人汗流滿身,粘膩成一團,無論是勝利或者失敗,都會發出動物般的嘶吼聲,然後繼續粘膩成一團。而餘守恒就是其中一個,他頂著「瀚陽高中」籃球隊主將的名號,他在籃球場上拿到的分數,一定會超過本國曆史,數學,還有國文考試分數的總和。九-九-藏-書-網曾經在某年的夏天,餘守恒嘗試一對一教我如何打籃球,但是在實力相差太多的我屢戰屢敗之後,他隻是氣憤地把籃球丟到我的手上,喝叱著我說:「絕對不能把籃球當籃球看。」我想這應該是他說過最有哲理的一句話,「絕?對?不?能?把?籃?球?當?籃?球?看。」我到現在還沒有參透。不把籃球當籃球看?所以要當什麼?保齡球?榴蓮?人頭?雖然後來我放棄了,不過他沒有。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要求在他每一次的籃球比賽,我一定要在場邊觀看見習,甚至偶爾要求我,放學之後,得在籃球隊的練球時間陪在他旁邊。所以這些年以來,他所有大大小小的比賽場合我一定會出席,除了一次重感冒在家,另一次陪爸媽回外婆家,而這兩次,讓他故意和我冷戰了兩三天。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像是變成了他的個人球迷,留意他在籃球場上的一舉一動,會因為他比賽的得失而喜悲。當然,除了我的手上沒有拿著彩球在場邊歡呼尖叫。突然,在我的身後,襲來一股熱氣,夾帶著熟悉的味道。「很熱?」果然是,餘守恒。「送你的。」我來不及反應,他已經把手中的冰塊,從我背後的領口溜進了我的衣服裡,然後衝到籃球場上廝殺。幼稚。幼稚。幼稚。這些冰塊,八成是他仗著福利社阿姨覬覦他的外貌,縱容他從塞滿聽都沒聽過品牌的冰棒堆裡頭偷來的。我拉出塞在褲子裡的衣擺,像個笨蛋一樣,邊跳邊把冰塊抖出來。對,我幾乎可以想象餘守恒在廖阿姨麵前,裝可愛的嘴臉。我們著名的「瀚陽高中」福利社,掌店的老板娘廖阿姨,精通校園裡各類型的流行八卦,舉凡老師之間的明爭暗鬥,學生們的男女情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可說是遠比學校圖書館存庫的資料還要豐富。而在這間號稱「穿梭時空的福利社」裡,你除了可以在一握零食裡頭翻到六年前就開始販售的五香乖乖,還是一九九四年鋪貨的「大波露」。不過,我想裡頭最為經典的商品,就是「來自未來的麵包」。當然,這絕不是所有同學想買就得手的,如果你異常幸運的話,才有可能從福利社裡的一籃麵包堆中,搜尋到三九九八年六月才會過期的波羅,或者二零零八年六月十八日才製造的杯子蛋糕。不過,餘守恒照吃不誤,而且從來沒有因此而拉過肚子,他頑強的鐵胃,令我相當佩服。而我們會在午餐時間,從福利社搶到午餐,然後就爬到體育館的頂樓,那裡有一間本來擺放體育用品的雜物間,許久沒有使用了,所以我們私下占領了那間房間,當作我們的秘密基地,透過窗戶,還可以看到整座校園。不知道為什麼,我們總是習慣我們兩個人一起吃午餐,有時候我會把下午要考的科目帶著,有時候他會在秘密基地裡頭偷偷睡個午覺。在這間房間裡頭,我們像是離開了學校一樣自由,而且隻有我們兩個人,雖然隻是短短的半個多小時。但是到底什麼時候開始,我們習慣隻有兩個人一起吃午餐?算了,我忘了。我想,這應該是從我們很小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陰起了天,午後的雷陣雨拍打籃球場旁的茄苳樹,本來在樹下打了瞌睡的我被吵醒(昨天熬夜念書,實在很傷身體。)籃球場上的人群,快步奔向教室那棟躲雨去,偌大的校園有些空了。籃球場上隻剩下餘守恒,他脫下了上衣,剩下那件白色背心,露出了黝黑的膚色,汗水跟雨水混著,其實我也分不太清楚。我大聲喊著說要回家了,他沒說話,他隻是抓著籃球對我微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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