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1 / 1)

最後一個場麵是在門廊裡。哈根找不到他來時拄著的那根手杖了(它其實掉在盥洗室的一根管子後麵了)。“我可能把錢包忘在我剛才坐的地方啦,”賽耶夫人說,一麵儘可能輕地把她那陷入沉思的丈夫朝客廳推了一下。普寧和克萊門茨,像兩尊酒足飯飽的門神,正站在起居室門外兩側,交談最後幾句話,兩人同時把肚子往裡一縮,讓一聲不響的賽耶走進去。在房間正中央,托馬斯教授和勃裡斯小姐——他背著兩隻手,時不時踮起腳後跟,她呢,手裡端著托盤——兩人站在那裡正在討論古巴,據貝蒂所知,她的未婚夫有個表親在那裡住過很長一段時間。賽耶跌跌撞撞地從這把椅子找到另一把椅子,也不知道到底在哪兒居然撿到一個白色手提包,因為他腦子裡正忙著構思當晚要在日記上記載的詞句:我們坐在那兒喝酒,各人有各人的往事鎖閉在心田;而命運的鬨鐘撥好在未知的將來——這時,終於有一個手腕抬起來,配偶之間的眼神相遇……這當兒,普寧問瓊·克萊門茨和瑪格麗特·賽耶願不願意上樓看一看他把房間布置得怎麼樣。這個主意引起了她們的興致。於是,他在前麵領路。他現在那間所謂的工作室顯得十分舒適,那劃了七橫八豎的道道的地板上鋪了那條多少有點像巴基斯坦出品的地毯,它原來是為他學校裡那間辦公室購置的,最近他一聲不吭地從大吃一驚的法特恩弗斯腳底下抽了回來。一條普寧一九四〇年離開歐洲、橫渡大西洋時蓋的格子毛毯和一些具有特殊風格的靠墊,裝飾著那張不能移動的床。幾個粉紅色書架子,他發現上麵本來放著好幾代兒童讀物——從一八八九年小霍拉旭·阿爾吉爾(Horatio Alger, Jr(1832—1899),美國兒童讀物作家,一生寫過一百二十種兒童讀物,主人公多半是擦皮鞋和賣報紙的孩子,由於品德優良而得到財富和成功。)的《擦皮鞋的湯姆,或通往成功之路》開始,通過一九一一年厄納斯特·湯普遜·賽頓(Erhompsoon(1860—1946),出生在英國的美籍博物學家與作家,為兒童寫了許多自繪插圖的動物書籍,代表作有《我所知道的野生動物》等。)的《森林裡的羅爾夫》,一直到一九二八年版附有模糊小照片的十卷本《康頓插圖百科全書》——如今他都給撤下來,換上了他從溫代爾學院圖書館借來的三百六十五本書。99csw.“想想看這些書都是我蓋的章啊。”賽耶夫人歎了口氣說,轉動眼珠子,裝出一副驚愕的模樣兒。“也有些是米勒夫人蓋的章。”這位對曆史事實一絲不苟的普寧說。臥室給參觀者印象最深的是一座挺大的折疊屏風,擋住了那張有四根帳杆的臥床,使它免受那種不可不防的過堂風吹,此外是從那排小窗戶望出去的景致:五十英尺開外驟然豎起一道黑色的石壁,頂上黑糊糊的草木上方是一片黯淡的星空。勞侖斯獨自一人在後麵的草坪上溜達,穿過一扇窗戶映在地上的倒影,走進幽暗之處。“你總算真的過得蠻愜意了,”瓊說。“你知道我要告訴你點什麼,”普寧得意揚揚,暗自低聲答道。“明天早上,在那道神米(秘)之幕下,我要會見一位準備幫我買下這所房子的先生咧!”他們走下樓來。羅伊把貝蒂的小手提包錯遞給他太太了。海爾曼找到了他的手杖。瑪格麗特的小手提包找到了。勞侖斯重新露麵。“再見,再見,溫教授!”普寧大聲喊道,他的臉在門廊的燈光下又紅又圓。(在門廳裡,貝蒂和瑪格麗特還在欣賞揚揚得意的哈根博士那根最近剛從德國收到的多節手杖,它的頂端刻著一個驢頭。驢頭的一隻耳朵還會晃動。這根手杖原來屬於哈根那位出生在巴伐利亞的爺爺,一位鄉村牧師。根據牧師留下的一張紙條上的說明,另一隻耳朵的機關是一九一四年壞了的。哈根說他拿這根手杖是為了防綠坪街的某條阿爾薩斯狗。美國的狗對街上的行人不習慣。他本人一向喜歡步行而不愛開車。那隻耳朵修理不好了,至少在溫代爾是一點辦法也沒有。)“我現在真鬨不明白他乾嗎那樣稱呼我,”人類學教授特·維·托馬斯對克萊門茨夫婦說,他們正一塊兒穿過憂鬱的黑暗,朝四輛停在馬路對麵榆樹下的汽車走去。“我們這位朋友,”克萊門茨答道,“有他自己一套命名的方法。他嘴裡變化無窮,給生活增添了樂趣。他把字音念錯,奇妙得跟神話一般。他即使說溜了嘴,也是深奧難解的。他管內人叫約翰。”“可我還是覺得有點彆扭,”托馬斯說。“他可能把你當做另外一個人了,”克萊門茨說。“據我所知,你真可能就是另外那個人。”在他們穿過馬路之前,哈根博士趕了上來。托馬斯看上去還是困惑不解,向大家告辭走了。“好啦,再見,”哈根說。這是一個美好的秋夜,大地猶如絲絨,蒼穹宛如鋼鐵。瓊問:“你真的不搭我們的車,讓我們送你一趟嗎?”“走十分鐘路就到了。這樣美妙的夜晚,真叫人想溜達溜達。”三個人站在那裡,凝視了一會兒星星。“這些全都是世界啊,”哈根說。“否則,”克萊門茨打了個嗬欠說,“也許是可怕的亂七八糟的一團。我懷疑宇宙原本是個發熒光的屍體,而我們就在那裡麵。”從亮著燈的門廊那邊傳來普寧爽朗的笑聲,他剛向賽耶夫婦和貝蒂·勃裡斯講完他有一次也取回一個彆人的網線兜。“來吧,我的發熒光的屍體,咱們走吧,”瓊說。“今天晚上見到您真高興,海爾曼。代我問候伊姆佳德。今天的晚會真痛快。我從來沒見過鐵莫菲這樣高興。”“是啊,謝謝您,”哈根心不在焉地答道。“您可沒看見他那副神氣,”瓊說,“他跟我說明天他就要跟一個房地產經紀人談談,想買下這所理想的房子呢。”“他說了嗎?您肯定他樣說了嗎?”哈根尖聲問。“十分肯定,”瓊說。“而且要是有誰最需要一所房子的話,那當然就是鐵莫菲。”“好啦,晚安,”哈根說。“很高興你們能來。晚安。”他等他們上了車,猶豫了一下,又朝亮著燈的門廊走回來,普寧像站在舞台上那樣,正在那兒跟賽耶夫婦和貝蒂握第二遍或第三遍手。(“我永遠也不會,”瓊一邊轉動駕駛盤向後倒車,一邊說,“絕不會讓我的孩子跟那個搞同性戀的老太婆一塊兒出國。”“小心,”勞侖斯說,“他可能喝醉了酒,可耳朵還挺尖。”)“我永遠不能原諒你,”貝蒂對她的興高采烈的主人說,“不讓我幫你刷洗家夥。”“我會幫他洗的,”哈根說,一麵用手杖橐橐敲著台階,一麵走上來。“孩子們,你們走吧。”最後又握了一輪手,賽耶夫婦和貝蒂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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