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離開跑道，七點二十準時起飛了。兩小時十分的飛行時間，落地之後轉乘機場大巴去鳴洲北坐高鐵，隻需要再經過半小時，就可以抵達墨城站。這些都記錄在蘇妍朵花花綠綠的小本裡。而韓俊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記的這些。她明明每天都不學無術，吆五喝六見朋友拉紅線，忙得很。直到高鐵即將到站，沿途看見了熟悉的電視塔，韓俊才意識到，在一個毫不起眼的周末，他和蘇妍朵，竟然真的從濱海回了墨城。一切如在夢中。她準備了很少的行李，隻裝了一個小箱子，並不重，他拉著行李箱，蘇妍朵沒來牽他，一直在翻弄她手上的小本：“寶寶我訂了酒店哦～等下次我們再回你家好不好？……哦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你願意帶我回家的話……”“……”“萬一以後我們分手呢？還是謹慎些比較好……嘻嘻，酒店在建設路，我們休息一下就可以出門逛逛……”“……”“你餓不餓寶寶？餓也先忍忍哦……午飯我已經找好地方了，咱們去南埡街，那裡有一家老菜館兒聽說很好吃……“……”“南埡街過兩個路口，不遠，就是墨城高中……今天是周末，不知道能不能進去看看……我很想看看呢……”“……”“你知不知道觀水橋旁邊有條觀水巷子？開在那裡的仔仔甜品是墨城特彆有名的，據說他們家的冰湯圓兒很絕哦……”“……”“哦，對，寶寶晚上我們去墨河好不好？宵夜我們就去十字街的吳記麵館，是24小時營業的，到時候搞一碗雞絲麵試試……”“……”蘇妍朵一邊翻著本兒一邊朝前走，也不管他有沒有搭話，更像是自言自語，仿佛韓俊是第一次來，她才是熱情好客的墨城人。出了高鐵站，他沒有跟上，腳步越來越慢。墨城的天氣和濱海截然不同，沒有讓人昏昏欲睡連綿的細雨，這裡四處是陽春暖意，雲層的厚度剛剛好，太陽不刺眼，也不會曬得人後背發燙。他在這樣的環境中沉默，情緒複雜。蘇妍朵胸前隻背了一個小包，腳步輕快，高鐵站外的廣場上沒多少人，她走著走著終於發現韓俊似乎落後了很多。她把小本揣回包裡，蹦躂著往回走：“怎麼啦寶寶？……累了嗎？”“沒有。”“哦，那你怎麼這麼慢？”“……”他伸手和她十指相扣，親了親她的額頭：“本子上那些，你是什麼時候做的功課？”“嗯……很久了，斷斷續續都在記著，我找了好長時間，才找到一個稍微活躍一些的本地貼吧，那些都是墨城本地人告訴我的，絕對正宗可靠。”“……為什麼突然要來墨城？”她環住他的腰低頭想了想，然後仰頭看他，臉上帶著笑：“因為，是四月啊……”“四月怎麼了？”“……”她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溫熱的陽光澆遍了他們全身，半空裡飄來什麼，她伸手抓住了，在他麵前攤開，手心裡是蒲公英一樣輕盈的柳絮：“我要和你一起。”“……”“我也想知道，墨城的雪是從哪裡來的。”“……”她在溫柔的四月，拿起了冰冷的手術刀，要在漫天飛雪的墨城，剖開他心裡的秘密。他早就知道，這種人很危險。可他那麼愛她。因為隻有她懂得怎麼愛韓俊。吃完午飯，已經快三點了，他們手牽著手，在陌生又熟悉的南埡街附近閒逛。“寶寶，這裡是你的地盤，會不會有很多熟人？”“還好吧。”“那還是彆牽了，萬一誰看見拍個照片兒發給你媽……”“電視劇看多了你，熟人沒有那麼閒。”“……哦，好吧。”“再說我媽能怎麼你，難不成還能把你殺了拋屍？”“哼～”墨城不大，街巷首尾相連，隻步行了一會兒蘇妍朵就已經看見了墨城高中的門頭，那幾個字蒼勁莊重，和官網上的照片彆無二致。這是他的象牙塔，風光簿，也是他的監獄。蘇妍朵的胸口微微疼了一下。他們站在學校門前，韓俊此刻的內心無波無瀾，沒有記憶，沒有留戀，更談不上感情。長長的伸縮門攔住了他們，兩旁的出入口也關著，想來應該也是進不去的。蘇妍朵捏了捏他的手心，說：“走吧。”“你不是想去看看麼？”“看這個架勢，不能吧？”“可以。”“真的嗎？”“當然，你說的，這裡是我的地盤。”“……”韓俊去了出入口旁邊的管理室，原本緊閉的小窗開了，他和裡麵的人說了幾句話，然後聽見鐵門“啪”的一聲，他朝蘇妍朵點頭。這麼容易啊？她趕緊上前幾步，終於一腳踏進了她在電腦上看了好多遍，此時亦真亦幻的學校。從入口到教學樓的道路很寬闊，兩旁是箱栽的香樟樹，就是這塊“明德守正，弘毅博學”校訓石，官網裡拍出來很是威風的樣子。他們在香樟路上牽手慢行，右邊是下沉式的操場，有學生在跑道中央的草坪上踢球，球門框上掛著一串藍白色的校服。“寶寶你之前不是說學校管得挺嚴的麼？”“嗯。”“那剛才管理室那個人怎麼會放我們進來？”“你說呢？”“我說？……”他拎起她的衛衣帽子蓋住她的腦袋，笑笑：“因為我是韓俊。”她癟嘴：“嘖嘖～好了不起，切～”路上遇到三三兩兩的人，有的坐在長椅上背書，有的勾著手往校門口走，韓俊說都是住校的同學，周末難得活動活動。和他們擦肩而過的但凡是女孩子，總要瞄他兩眼，蘇妍朵小氣得很，也準備跳起來把他的帽子拉下來遮臉，說寶寶你彆浪。他隻稍稍踮了踮腳，她就夠不到，隻能氣急敗壞的丟下他背著手朝前走鴨子步。經過了一排不知名的三層建築，前麵就是教學樓了，這裡和校門口不同，滿眼所見都是高大的梧桐樹，枝葉繁茂，因為是春天，把教學樓裹在一片盛大的嫩綠中。蘇妍朵不管身後的韓俊，一個人左瞧右瞧，到處都覺得稀奇。她跑去梧桐樹下看兩個工人拉橫幅，他們正把梯子靠在樹乾上，蹲下身整理橫幅的拉線，紅底的布條上麵寫著“歡迎……蒞臨”的字樣，應該是什麼領導要下來檢查，他們趁著周末在做準備工作。教學樓前的旗杆高聳，上麵光禿禿的沒有掛國旗，想來星期一操場上會密密麻麻的站滿學生，不知道哪位出類拔萃的同學會在主席台上發表國旗下的講話。和當年的他一樣。迎麵走過來一個40歲上下的女人，波浪頭，戴著眼鏡，看打扮應該是老師，她目光越過了蘇妍朵，停在身後那人的身上，眼神裡透著幾分驚喜：“韓俊？”蘇妍朵轉過頭去。他對這人笑著點頭，禮貌的叫了一聲：“主任您好。”“真的是你啊？你怎麼來學校了？”“回來看看。”她走到韓俊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我昨天還跟你們周老師說起你……”“……是麼？這麼巧……”“對對對，我們剛開完會，周老師還沒走，跟我回教導處坐會兒，跟我們聊兩句，還有王校，你們陳老師，都在……”教導處？那這女的是教導主任？蘇妍朵悄悄吐了吐舌頭。從小到大，她最怕的就是教導主任，無論男女都凶得要死，也從沒見過哪個教導主任會對個學生笑得那麼清風拂麵。教導處在她的理解範圍裡，從來隻有厲聲嗬斥，請家長和寫檢查。大概隻有韓俊，能讓老師們見了就眉開眼笑，去個教導處跟串門兒似的，還能師生同樂開個茶話會吧。她抬眼看了看他，他眼底有些猶豫。恩師盛意拳拳，這怎麼好拒絕的。她在教導主任身後摸出手機來，指了指屏幕，給他發微信：「你去吧，我自己逛會兒」韓俊看了手機，對教導主任說：“好的。”隨後回了信息：「彆瞎跑，我一會兒來找你」她把手機揣進兜裡，頭也不回的走了，還像鴨子一樣。對她來說，更喜歡獨自在墨城高中裡溜達，不需要有人在旁邊介紹說這是什麼樓，那裡的紫荊花是什麼時候種的。沒人認識她，也不用和誰打招呼，就像個好奇的讀者，一頁一頁，慢慢翻開他的過去，有穿書的快感。她跑去操場上看男孩子踢球，坐在他也許曾經也坐過的石凳上曬太陽，繞了個彎去實驗樓轉了一圈兒，那裡有工人進進出出的在搬桌椅，還看見兩個小同學在牆根邊談戀愛。韓俊說的後山沒去成，因為入口處鎖得緊緊的，她從宿舍樓門前經過，去小賣部買了一瓶水，最後又慢慢悠悠回到了教學樓門口。西南角的宣傳欄裡花花綠綠，應該是貼著公告和喜報之類，蘇妍朵背著手走到跟前，想看看這一年是誰在墨城高中獨領風騷。“熱烈祝賀我校歐陽丹同學……”“姚彬彬同學……”“康治文同學……”屬於韓俊的那些一騎絕塵已經褪色，一年複一年，總有優秀的人你追我趕，為了遙遠的大學和未來在努力。時光總是匆匆嗬。蘇妍朵有些感概，再過幾年，宣傳欄和官網裡都不會再有韓俊的名字，他原本，就不想有自己的名字。一點也不想。她正在原地發呆，身旁忽然來了一個人，也一聲不響的，盯著宣傳欄看。這人身量很高，和韓俊不相上下，她轉過頭去粗略瞧了瞧，清瘦，筆挺，穿一件花裡胡哨的外套，嘴上叼了一支沒有點的煙。興許是感覺到蘇妍朵的目光，這人也稍稍轉過頭來。五官清逸，身姿卓然，一眼看去會讓人臉紅心跳。不知道為什麼，眼前這人和韓俊長得不一樣，但蘇妍朵覺得，這人分明又有哪裡和韓俊很像。他有一雙傲慢飛揚的鳳眼。蘇妍朵腦海裡劃過一道閃電，張了張嘴：“謝……”這人愣了愣，咬住煙側身打量蘇妍朵。他娘的，這女的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