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遙遠的墨城(1 / 1)

返校高峰時的濱海大學仿佛徹夜不眠。蘇妍朵和韓俊在回宿舍的路上遇到幾個同樣推著行李箱的人,應該都是航班和車次比較晚的同學。明天老二和老三前後腳到,老大最晚,得要大後天。懶了一個寒假,再次見到燈火通明的圖書館,她也沒有蹉跎歲月的悔意,隻覺得學海無涯的苦日子又要開始了。以及,發出冬去春來的感歎,她和身邊這個人的糾纏,竟已過了一年。剛才指尖被咬過的痕跡轉瞬即逝,他其實很懂得拿捏分寸,知道她內心十足糾結,所以不說破,也不挑明,隻在適當的時候若有似無的提醒一句。還記得第一次遇見,他笑著問,看清了嗎?她懷疑過,窺探過,想象過,甚至從他過去的時光碎片裡拚湊過,卻仍然沒看清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她忽然很想問問那個遙遠而沉重的夢。“五哥,你學習是一直都很好麼?”“不怎麼樣。”“撒謊。”“比我厲害的人多了去了,沒覺得自己多好。”她白了他一眼:“不說拉倒。”他笑笑,放緩了腳步:“你想聽什麼?”“你以前的事,比如……墨城。”她思忖再三,還是問出了口。“……”他的眼神凝滯了幾秒,很快又恢複如常:“沒什麼特彆,普普通通學生一枚,上課吃飯睡覺,大家不都一樣麼?”“……”還是不願說實話。她眼中閃過微微的失望,越過他徑直朝前走了。官網裡隨處可見的名字,獎杯證書怕是要淹掉一間屋,更彆說那些技高一籌的十八般武藝,他把這個叫做……普通?神特麼的普通。韓俊終於慌了一回,因為她甩手而去的背影似是發了火。“等一下。”“……”“蘇妍朵。”“……”她不聽,埋著腦袋繼續往前走。他不得不拖著行李箱快步趕上,把人一把拉回來:“生氣了?”她不回答,盯著他的眼睛看,過了一會兒,反問道:“你睡不好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高中麼?還是更早?”“……”“除了學習,你有……”她咬了咬唇,聲音有些發抖:“自由麼?”“……”他低頭想了想,話語間仍有笑意:“猜出什麼了?”“……”“我沒日沒夜,被人關在小黑屋裡學習?……還是乾脆不睡覺,一直挺到了上大學?”“……”她沉默不語,腳尖踢開了旁邊的小石塊。“沒有那麼糟。”他伸手揉她的頭發。他知道,她的懷疑從兩人之間的第一個對視起就從來沒有停止過,彆的女生看他,是欣賞的,害羞的,充滿朦朧的情愫和意猶未儘的曖昧。隻有蘇妍朵,看他的眼神裡永遠帶著掘地三尺的銳利,要把他長睡不醒的影子挖出來。“我也曾經有過所謂不學無術的時光,不過很短,已經不太記得了……剛才沒騙你,我……其實很普通,非常普通。”“……”“天資不過人,能力也不見得超群,和你堂弟一樣,成天想著玩兒。”“……”“上小學的時候,我爸有了彆的女人,他說願意淨身出戶,要和我媽好聚好散,我媽不肯,在客廳裡哭了一個晚上。”“……”“我意識到我爸不要我們了,但沒覺得有什麼,該吃吃該睡睡,放了學還是和跑出去和要好的同學玩兒。”“……”“那件事之後沒過幾天就是期中考,我考了70多分,回家我媽看著看著卷子就流了眼淚,她把卷子撕了,然後狠狠的打我……以前哪怕我不及格她也從來沒有打過我,但那天她打得很凶,我甚至覺得她想把我打死……”蘇妍朵心頭一震,後麵的事情猜出了個大概:“你……彆說了。”他神色淡淡,笑意不減:“怎麼,不想聽了?”“對不起五哥,我沒有想要……”“沒關係,我知道。”“……”“你不是問我,墨城是個什麼樣的地方麼?”“是……什麼樣?”“我說不上來,因為從那天以後,我就沒有機會去了解了。”“她……你媽媽,把你關起來了麼?”“沒有,她打了我之後抱著我哭,把我嚇壞了,她說我爸隻是一時鬼迷心竅,等他想明白一定會回心轉意的。”“她是不是告訴你,隻要你夠優秀,爸爸就會回來?”“嗯,她抱著我的肩膀拚命的搖,歇斯底裡的說她隻有我了,那種絕望像抓住了她和我爸之間唯一的聯係。”“可這不是你的錯。”“錯不錯都不要緊,反正從那時候起我就開始學著天資過人,能力超群,我媽執意要用這種方式羈絆住我爸,讓他不得不正視自己有一個無比優秀的兒子。”蘇妍朵揉了揉泛酸的鼻頭,說話有些甕聲:“……當學霸,難麼?”“嗯……挺難的,尤其像我這麼普通的人……但是比起做我媽有且僅有的希望,那不算什麼。”他眯起眼來,似乎在努力回憶那座安靜的小城:“從小學到高中,學校、家裡、補習班、書店……嗯,好像我隻輾轉於這幾個地方,沒有去過同學家,也沒時間瞎逛,所以不知道墨城到底有多大,新修了幾座橋,有什麼好吃的,藏在哪個巷子裡……”“……”“四五月的時候墨城會飄柳絮,像下雪一樣,回家的路上、學校裡都有,我不知道是從哪裡飄來的,聽同學說墨河兩邊長滿了柳樹,可我記得上幼兒園的時候河堤還是光禿禿的……”“……”墨城就是他的小黑屋。蘇妍朵很難過。原來他那些占滿了官網的榮譽並不是上帝開了金手指,而是日複一日,苦行僧一樣生活在母親偏執畸形的禁錮中,沒有出口,沒有欲望,隻為了把自己活成一樽泥塑。“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他笑笑說:“人人都羨慕我,我媽從這些虛妄的讚美裡得到了滿足,慰藉,我爸一直沒和那女的領證,隔上一段時間還會來家裡吃飯,問我拿了什麼獎,我媽覺得她贏了。”“……可她輸掉了你。”“嗬,這麼激動啊?”“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沒關係。”“人人都羨慕你,沒人知道其實……你最羨慕他們。”“也不全是,要說羨慕的話……”他想起一個人,好像聽誰說起過他們很像,不同的是,那人的校服永遠垮半截,有一雙桀驁孤清的鳳眼:“讀高中的時候有個校草,叫謝北辰,喜歡逃課打架,一天到晚張狂得很……我每次看到他都在想,如果可以的話,我隻願和他交換,體會一把隨心所欲,到底是什麼感覺。”“……”說話間,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宿舍樓下,他見蘇妍朵怔怔的若有所思,似乎還在為剛才的那些話傷神,便換了輕鬆的語氣說:“彆想了,箱子這麼重,你去給阿姨說一聲,我幫你拎上去吧,不耽誤時間,放下我就走。”“他很帥嗎?”“什麼?”“那個什麼謝,很帥嗎?”“你在想這個?”她撇撇嘴:“我隻是覺得稀奇,從你嘴巴裡說彆人是校草,那他該有多好看?”“隻是客氣而已,你想多了。”“好吧~”她一溜小跑去找宿管阿姨了,他站在原地把謝北辰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雖然知道她是故意這樣問,好讓今晚莫名沉重的話題能有一個活絡的結尾,可他還是忍不住。謝北辰就是個狗東西。不,在她腦海裡出現過的男人都是狗東西,除了他。等把兩隻行李箱拎到701宿舍門口,他抬手看了看時間,說:“一會兒進去先開窗通風,太晚了,你洗漱一下就休息吧,行李明天起來收拾也不遲。”“嗯,好的,知道了~謝謝你五哥,今天麻……”“不麻煩,走了,睡前關好門。”“好的。”他轉身經過走廊下了樓梯,蘇妍朵拿了鑰匙出來開門,鑰匙對準鎖孔的瞬間,她改變了主意。韓俊聽見腳步聲蹬蹬跑過來,他仰頭,蘇妍朵在之字型的樓梯上蹲著,臉從欄杆縫伸出來,狗啃劉海被撇亂了:“送你個東西。”“什麼?”“你伸手接著。”他照著她說的那樣把手舉起來。有什麼火紅的一團從她手裡往下飄,經過了樓梯的縫隙,落進他掌心。“我去廟裡求的,這上麵的意思是說……”“嗯,我懂。”“……哦,好的,你真厲害~拜拜。”她又蹬蹬跑上樓了,韓俊把手心裡的紅布條拉開來,不見財源廣進四季平安,而是她誠心求來的開悟:「了因果,斷我執」他眼角湧動的流光熠熠,囅然一笑。嗯,我佛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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