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就該意識到，離學校不遠，離小浪街不遠，左右還長得像小區，這不是他的住的公寓是什麼？被人像提線木偶一樣領著進了門，上了電梯，蘇妍朵還呆呆的，眼神木訥帶著點兒傻。電梯樓層鍵的數字在勻速變化，她的心率卻是變速的。太陽穴沒人拿黑洞洞的槍口比住，脖子上也沒架著刀，身邊這個人態度溫和，笑容明澈，可她偏偏有種被劫持的感覺。這就……很難以言說的，混亂。“到了。”韓俊推著箱子出了電梯。她抬頭一看，十九樓。“哦，好的。”他右轉到了1902門口，是密碼鎖，蘇妍朵視線還沒找到個合適的位置落下，仍舊呆呆的看著他低頭輸密碼。他似是感受到她的視線，轉了過來。“哦……對不起，我沒看……真的沒看。”她趕緊把頭扭到一邊去。“我有不讓你看麼？”門滴一聲開了，他淺笑著問：“0724，記住沒？”“我記性不好，回頭就忘，記不住記不住……你放心。”“其它的不好說，記個密碼的本事……我相信你還是有的，進來吧。”“……”她臉上訕訕，苦笑著進了屋。“要換鞋嗎？”“不用。”他推著箱子去了客廳，蘇妍朵一個人站在玄關打量著他住的地方，公寓不算大，五六十平的樣子，簡單，整潔，乾淨得進乎苛刻。厚實的木地板泛著鋥亮的光，客廳的落地窗看上去也是一塵不染的，這讓她局促不安，絞著手指小聲說：“要不……還是換一個吧。”他走過來，雙手叉著腰，有點無奈：“今天沒來得及，下次……我給你買一雙。”還下次？“哦不用了不用了。”她連連擺手，徑直走進屋裡，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兩腳並攏規規矩矩。“你是來拍證件照的麼？”“……啊？什麼？”“你這個樣子，弄得我也很緊張。”“……”“包可以放下來了，背不用挺那麼直，這個是沙發不是老虎凳。”“……哦。”她照做，看見茶幾上擺了幾本書，上麵還有一個魔方，應該是他閒暇時候用來打發時間的。“我可以玩兒一下麼？……這個？”“可以啊～不過，你應該對這種東西沒什麼耐性……”“……”她把魔方一把抓到手裡，心裡白了他一眼，有什麼了不起的，我沒你那種運算能力，十根手指頭也算靈活好不好。隨即她就低頭把幾個顏色轉來轉去，手裡的魔方發出“誇拉誇拉”的聲響。“想喝什麼？可樂OK嗎？”“嗯，可以，謝謝。”他去拿了一罐可樂過來，插了吸管擺在茶幾上，見她似乎專心在研究魔方，便也沒有多說什麼，顧自到廚房去了。蘇妍朵玩兒了不過十分鐘，果然就失去了耐性。不知道這種變態的玩意兒是誰發明的，她懷疑隻有強迫症患者才會喜歡搗鼓魔方。窗外的暮色濃稠，天邊掛了一抹很淡的晚霞，她見韓俊不在，就站起身來去陽台看看。經過落地窗，她發現垂在兩旁的窗簾很厚實，他睡不好，但她沒想過需要遮光到這種地步。如果一整個屋子都是黑漆漆的，那跟躺在棺材裡有什麼區彆。她跨進陽台，這裡也很乾淨，地麵鋪了大塊的啞光磚，洗衣機上的物件擺得整整齊齊。和客廳一樣，看不見多餘的雜物，也沒有曾經淩亂的痕跡，要是房東都能碰上韓俊這樣的租客，怕是做夢都要笑醒。她趴在欄杆上往下看，有點高，導致小腿從腳底板接收了信號，微微的開始發麻。從前麵兩棟樓的縫隙裡看過去，小浪街隱隱若現，但這裡儼然沒有小浪街的熱鬨和煙火氣。魚泡經常跟她抱怨宿舍裡誰誰遊戲太菜惹得他破口大罵，誰誰的臭襪子又扔他床上了，晚上聊女人，誰誰喜歡胸，誰誰喜歡臉。他說的這些，韓俊都無從抱怨。因為回到這裡，隻有他一個人。她盯著樓下的石雕噴泉看了一會兒，忽然覺得這間公寓，會不會因為自己的到來，熱鬨那麼一點點，哪怕是一點點。這似乎比在他麵前裝傻充愣的意義，更重要。她關了一半的落地窗，想去看看韓俊在廚房裡做什麼好吃的。“五哥，幾菜幾湯呀……？”她伸出腦袋準備欣賞一下學霸下廚的風姿，結果發現廚房空空如也，菜渣都沒見著。韓俊站在水槽邊的台麵旁邊切水果，聽見聲音轉過身來：“哦～抱歉，我不會做飯。”“啥？”“我想你可以先吃點水果。”她頓時無語：“我謝謝您啊～那請問晚飯在哪裡？”韓俊把切好的水果放進玻璃碗裡，下巴指了指一旁的手機：“外賣，我已經點了。”她更無語：“你請我來家裡……吃外賣？”他臉上難得有一絲窘意，很快便消失了：“很失禮麼？”蘇妍朵轉念一想，也是，學霸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學習的時間都不夠，哪兒有興趣精進廚藝。但是她終於發現了他的十全十美裡也存在缺口，內心升騰起一種變態的快感，如同一直被人按在地上摩擦，卻不經意揪住了這人的小辮子。眼前這個五哥，不，韓俊，一下變得活靈活現的，甚至……還有些可愛。她走到他麵前，在他還沒來得及把牙簽插好之前，就惡趣味的捏起一塊哈密瓜放進嘴裡：“失禮嘛……倒還好，就是覺得你……”“什麼？”“笨死了。”韓俊臉色微微一滯。她有點得意，眼睛裡閃過不屑和挖苦的狡黠，抱著玻璃碗大搖大擺的走出廚房：“謝謝啦，水果我也愛吃。”“過來洗手。”“不洗，不乾不淨吃了沒病。”“……”嗬。前一秒還拘謹得要命，下一秒就蹬鼻子上臉了。韓俊認為他和蘇妍朵對待生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他依然需要慢慢適應，她鬼頭鬼腦，流派清奇，自大，且藐視朕躬。比如他在她身邊坐下時，後知後覺的意識到牙簽是個擺設，她顯然認為手抓更顯得激情些。“五哥，你這個瓜好甜誒～在哪兒買的？”“小區背後有個鮮果超市。”“哦，學校超市的果子都不新鮮，上次四哥給老大在外麵買的水果，我們也覺得比學校的好。”“喜歡我就給你買。”“咳咳……”她被嗆得咳嗽起來，韓俊傾身拍了拍她的後背。人生處處都是坑。這叫她怎麼回答？確切的說，誰來教她怎麼斷句？喜歡，我就給你買。這是奉獻。喜歡我，就給你買。這是條件。學霸惹不得。才剛剛抓住的小辮子一眨眼就從手指縫兒裡溜走了。她還在咳嗽，韓俊輕聲笑了笑：“我早說過，你吃相不好。”“……”她心裡給了他滑跪三連，不是吃相，對不起學霸，是我腦子不好。“謝謝五哥……呃，我好多了……”韓俊收了手回去，人也稍稍挪開了距離，再慢一點蘇妍朵感覺自己背上要燙出個水泡來。她忽然想起有什麼可以緩解尷尬：“對了，小涼糕……”她騰的站起來，把牆角的行李箱推到茶幾前麵：“差點忘了禮物，你是第一個吃到的……正好給箱子減輕點兒負擔。”用來這個裝吃的箱子死沉死沉，她不等韓俊幫忙就把它放倒了，幾下撥了密碼，箱蓋瞬間不堪重負的打，……哦，彈開。媽媽大力出奇跡，導致裡麵的東西一股腦兒的噴湧而出。像失靈的消防栓一般。小涼糕、堅果、雪花酥、茶葉、果脯、牛肉乾、辣醬、甚至板鴨……通通垮在一塵不染的地板上，滿目狼藉，蘋果滾得到處都是，最遠的還匍匐過了茶幾，滾到了沙發底下。她又傻了。媽媽神不知鬼不覺的還往裡麵塞了幾瓶果奶，是怕濱海已經落後到沒有奶喝了嗎？最可氣的是其中一瓶已經擠變形了，倒下的瞬間就開口汩汩往外冒。橫著出來的辣椒醬……好像也漏油了。“對……對不起，”她連忙把果奶瓶扶起來：“對不起五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這個炸彈……拖布在哪兒？我收拾，馬上收拾。”韓俊立在一旁，顯然也是第一次見識媽媽牌行李箱的威力。“不用……我來吧。”他轉身去了衛生間，蘇妍朵像犯了錯的小孩兒一樣跟在他身後，手指捏著衣服下擺搓搓搓，想開口又怕他生氣，想上手又不熟悉環境，簡直比剛才還要尷尬。韓俊在衛生間取了拖布，一回頭看她可憐巴巴的倚在門口，笑著說：“沒事，你彆這樣看著我。”“對不起，我一來就把你家裡弄得臟兮兮的……”他走到門口揉了揉她的發頂：“有什麼大不了的。”說完就徑直朝客廳走去。屋子臟了沒關係，但你瞪了一雙無辜的眼睛來看我，就是找死。蘇妍朵又變成剛進來時那副唯唯諾諾的樣子，手忙腳亂的把炸彈殘骸收回箱子裡堆成小山，韓俊已經把地拖乾淨了。他去陽台拿了一瓶不知名的清潔液噴在地板上，又用帕子擦了一遍，她覺得學霸做家務也是與眾不同，慢條斯理，跟彈琴對月一樣雅致。“我把箱子挪到廚房去，幫你看看還有什麼東西漏了清理一下。”“……哦，好的。”她感覺自己幫不上忙。韓俊在廚房裡把漏油的辣椒醬瓶子和沾上果奶的零食包裝都擦乾淨了，重新套了包裝袋一一放回行李箱裡。等他回到客廳，就看到一副惹火的場景。她正跪著朝沙發縫裡張望，腰微微的塌了下去，以一種不可描述的姿勢，單純又執著的尋找著什麼。媽的。他有些口乾舌燥。你失去的隻是一個蘋果，我失去的……可是半條命。“蘇妍朵。”他忍不住冷冷開口。被叫了大名，她嚇一跳，轉身過來愣愣看著他。“你在乾什麼？”“我？……我找剛才那個蘋果。”“站起來。”“嗯？”“我叫你站起來。”她被吼得有些莫名，好好的怎麼又垮臉了，剛才不是還溫溫柔柔的對她笑，說沒什麼大不了？這人好精分。話雖如此，她還是聽話站起來了，挪到沙發旁邊佇成一根電線杆。“去，把你送我的小涼糕分出來。”“……哦，好的。”她心有戚戚的從他身邊經過，飛快紮進廚房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