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豆 - 第二章(1 / 1)

白豆 董立勃 5012 字 2個月前

白豆 - 第二章 (1)這以前,吳大姐沒有和白豆說過話。白豆坐在一群女人中。吳大姐走過來,問,誰是白豆?白豆站起來,說我是白豆。把白豆上上下下看了看。吳大姐說,噢,你就是白豆啊。我還以為是個什麼樣子人呢。吳大姐接下來的話沒說出來,可誰都聽得明白。看白豆,一眼看過去,如果又隻是看她臉,總是會覺得她一般,這麼一般的人咋就有兩個男人一起追呢。吳大姐說,走,到你屋子坐一會。吳大姐說,你喜歡哪一個?白豆說,都喜歡。吳大姐愣了。白豆說,真的。吳大姐又說,要是讓你嫁,你想嫁給誰。白豆說,沒想嫁給誰。吳大姐說,現在想,想想,讓你選,想嫁給誰。白豆低著頭想了一會,抬起頭說,想不出。吳大姐又有點發愣。吳大姐說,除了他倆,你是不是還有喜歡的人。白豆說,沒有。給那麼多人說過媒,提過親,象白豆這樣的,還是頭一次遇到。吳大姐竟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和白豆談下去了。倒是白豆好象看出吳大姐有點為難。不想讓吳大姐為難。白豆說,大姐,我聽你,聽組織的。你們說,讓我嫁給誰,我就嫁給誰。吳大姐看著這個看起來很平常的姑娘,心裡想,她是傻,還是不傻。不過,不管她是傻還是不傻,至少她和下野地彆的姑娘有點不一樣。代表組織出麵,給老兵找老婆,吳大姐最想聽到的就是白豆說的最後一句話。可偏偏很少能聽到這句話。要組織出麵找老婆的老兵,一般來說,不是有點殘就是有點老,沒法讓女人一看就喜歡。也正是因為這一點,組織才不得不采用行政手段去做姑娘的工作。好好的姑娘,哪個不做著春光一樣的好夢。想讓姑娘一口答應,幾乎是不可能的。先是哄,後是勸,再是扳起臉說道理。直到說得讓姑娘明白,她的婚姻有著和革命事業相關的重大意義,讓她選擇其實她也彆無選擇。吳大姐有時也會覺得自己這麼做似乎有點封建社會包辦婚姻的味道,可再一想,這些打下了江山又來屯墾戊邊的老兵,如果連個老婆也討不上那也顯得咱們共產黨太無情無義了。這麼一想,吳大姐的熱情又高漲起來。不錯,吳大姐是媒婆,但吳大姐這個媒婆,和傳統意義上的媒婆完全不同。她實際做的是一項偉大而又崇高的事業。隻是很少有人能認識到這一點。要是遇到彆的姑娘這麼說,吳大姐會高興地誇她是個懂事的好姑娘。可聽到白豆說出這句話來卻讓吳大姐誇不出口。真的讓吳大姐好為難。那塊印著藍色小花的布,讓吳大姐好喜歡,她打算用它做件冬天穿的小棉襖。問題是野兔和野雞也實在好吃。那兩隻野兔和野雞紅燒了一大盆子,一家人整整吃了三天。孩子和老公劉副營長邊吃邊說好吃好吃。沒法替白豆拿主意。不是白豆讓她為難。是老胡和老楊讓她為難。讓白豆嫁給老胡,她覺得對不起老楊的那塊花布,讓白豆嫁給老楊,她又覺得對不起老胡的野兔和野雞。沒什麼事讓吳大姐這麼為難過,躺在床上有點睡不著。劉副營長回來後,爬到了床上,又爬到她身上。把床弄出一陣響動後,喘著氣從吳大姐身上滑下來。一會兒,劉副營長睡著了。往常,吳大姐過一會,也會睡著。可這會兒,她睡不著。答應過老胡老楊,明天給他們回話。想啊,想啊,真想了個辦法。又拿不準這個辦法行不行。又把劉副營長推醒。劉副營長問她有什麼事?吳大姐說想和你商量個事。到底是男人要比女人見識長,聽完吳大姐說了事情的全部經過,劉副營長說,你打算咋辦?吳大姐說, 反正白豆說嫁給誰都行。我想讓老胡和老楊自己去商量解決。劉副營長說,這個辦法不行。吳大姐說,怎麼不行?劉副營長說,你沒打算為這個事鬨出人命吧?吳大姐說,不會這麼嚴重吧?劉副營長說,怎麼不會,你想想,讓兩隻公狼去爭一隻母狼,會是個什麼結果。吳大姐不吭聲了,過一會又說,那你說怎麼辦好?男人到底要比女人見識長一點。劉副營長說,其實這個事,並不難辦。吳大姐說,那你快說,怎麼辦?劉副營長說,抓鬮。吳大姐沒聽明白,又問,抓什麼?劉副營長說,抓鬮。吳大姐說, 怎麼抓?劉副營長說,兩張紙,一張紙上寫上白豆的名字,另一張紙上什麼也彆寫。兩張紙揉成一樣大小的紙蛋。讓兩個人一起抓,抓到寫有名字的,就讓他娶白豆。抓到沒有寫名字的,隻好認命。這樣公平合理,誰也不會怨誰,不會怨你,要怨也隻能怨自己命不好。聽上去,好象有點不合適,用抓鬮方式決定婚姻這樣的大事,似乎還從來沒有聽說過。可仔細想一想,除了這個辦法,好象也再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老楊和老胡一起被吳大姐喊到了營部。起先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在麵前的桌子上擺著兩個白色紙蛋。也許他們的視線曾觸及到了它們,但他們決不會把自己的人生大事和一個紙蛋聯係到一起。老楊不看老胡,老胡也不看老楊。這個時候他們都希望世界上不要有對方這麼個人才好。他們的目光全落在了吳大姐的臉上。吳大姐的臉並不好看,可對他們來說,這張臉這時格外親切迷人。都相信長在這張臉上的那張嘴能給自己帶來好運。那張顯得有點厚的嘴終於張開了,可發出的聲音卻讓老胡和老楊都有點意外。吳大姐說,白豆說,你們兩個都挺好,他嫁給誰都行。我也覺得你們倆挺好,誰娶她都行。對老楊和老胡來說,吳大姐的這句話,說了等於沒有說。他們想聽到的是另外一句話。吳大姐說,征求了白豆的意見後,經過組織上的研究(其實就是她和她老公在床上的主意),我們決定用抓鬮的方式,來決定白豆和你們中的一個結婚。老胡老楊一齊愣住了。這當然更不是他們想聽到的話。他們壓根兒沒有想到吳大姐會這麼說,他們這才去注意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兩個紙蛋子。吳大姐說,當然你們要是有更好的辦法,我們也可以不這麼做。比如說,你們倆個中的一個提出自動放棄白豆。誰要是願意放棄,我保證給他再介紹一個。吳大姐看看老楊,老楊搖搖頭。吳大姐又看看老胡,老胡也搖搖頭,搖過頭了,又一齊去看那兩個紙蛋子,好象要看出在那個紙蛋子裡,藏著白豆的名字。吳大姐說,抓吧,抓到了寫有名字的,是福,抓到沒有寫名字的,是命。白豆 - 第二章 (2)這個辦法,讓老胡老楊都覺得彆扭,可他們也想不出比這更好的辦法。再說這是組織的決定,他們不能不服從組織。重要的一點是都覺得自己和白豆天生有緣,老天爺會向著自己的。自己一定能抓到那個寫著白豆名字的紙蛋。一齊把手伸出去,兩隻粗大黝黑的手各抓了一個紙蛋。紙蛋捏在手心都沒有馬上打開。不約而同地坐到了一條長凳上。好象這個紙蛋子是塊大石九九藏書網頭,太重了,壓得他們站不住了。胡鐵把紙團打開,一片白,什麼也沒有,他的腦子跟著也成了一片白。什麼也沒有說,拉開門走出營部。看到老胡走了,老楊想到了什麼,可他不敢這麼想。太想得到的東西,總讓人覺得不會那麼容易得到。老楊的心跳得快了。手有些抖動地打開了紙團。他喊了聲天啊。一下子跪在了地上,跪在吳大姐的麵前,把吳大姐嚇了一跳。老楊說,感謝你啊大姐,感謝黨啊,我有媳婦了。吳大姐說,去吧,去準備結婚吧。老楊說,大姐,我一定會報答你的。說這話時,老楊有點激動,眼睛裡有了點點淚花。可吳大姐卻在想,以後,她家不可能再吃到那麼好吃的野雞野兔了。吳大姐把結果告訴了白豆。吳大姐說,高興吧?可彆忘了我這個大媒人啊。看到吳大姐遠去的背影,白豆一點兒高興不起來,當然,她也說不上有什麼不高興的。聽到從鐵匠鋪那邊傳來鐵錘的敲打聲。白豆走出了屋子,站在門口往西邊望了望。太陽在下落,好象落進了鐵匠鋪,鐵匠鋪象燃起了大火。不知不覺走向鐵匠鋪。走在路上,白豆想,他再也不會陪我去胡楊林了。胡楊林是個多麼有意思的地方,好象還沒有在裡麵玩夠。可是以後她不會再有什麼機會去那裡了,再說沒有老胡陪著,胡楊林裡也不會有那麼多樂趣了。結婚結婚,都是結婚鬨的。要是沒有結婚的事,什麼都和過去一樣,同時擁有兩個人的關懷,那該多好啊。白豆真的有點恨結婚這兩個字了。到了鐵匠鋪。看到老胡在打鐵,還是赤著上身。鐵錘舉起又落下,每次落下,都會迸出一片火星。火星濺到他的臉上,胳膊上,胸脯上,燒灼著他的皮膚,他卻沒有一點疼痛的樣子。他真的是一塊鐵嗎?他叫胡鐵,是個鐵匠,可他不是一塊鐵,他有血也有肉,還有骨頭,彆人有的他全都有。況且,他還有彆人沒有的本事,他能把堅硬的鋼板鐵塊,打造成各種有用的農具,還能讓小刀子象子彈一樣從手掌中飛出。突然,白豆覺得自己是不是在內心深處,老胡的位置要比老楊的位置重一點呢?真想走上前去,對老胡說一聲,胡大哥,你真的很好,是我不好,我對不起你啊。可她知道這個時候她說什麼,也不能讓老胡高興起來。鐵錘還在不斷地落起落下。看不到老胡在敲打著什麼。可白豆覺得那把鐵錘在敲著自己的心。白豆想哭。白豆想大喊一聲,不,不,我不結婚,我不結婚。夜色象塊布,遮住了營地。老楊走進了白豆的屋子,夜色遮住了樹,遮住了莊稼,遮住了河流,可它遮不住老楊臉上的得意。老楊說,吳大姐給你說了吧?白豆說,說了。老楊說,你全知道了?白豆說,知道了。老楊說,明天,我去買些糖果和香煙,好嗎?白豆說,好。老楊說,咱們去把結婚證領了吧?白豆說,好。老楊說,我給你扯一套新衣服。白豆說,好。老楊說,你好象並不高興。白豆說,我沒有不高興。老楊說,我走了。白豆說,好。都站在那裡,把上麵的話說完。本來老楊進門前,想了好多。他不光想說話,還想做些彆的事。他都想好了。比如說,怎麼也得在白豆的臉上親一下。要是白豆很高興,他就把白豆彆的地方也親一下。他甚至想到,要是可能的話,他就把在洞房裡做的事提前做掉。白豆沒說一個不字,可白豆的樣子,讓他拿不準話說完了,還要不要做彆的事。他想,他說他走了,要是白豆說再坐一會,那他就行動。可是白豆平靜地說了個好字。他就沒辦法了。他隻得說話算數走出屋子。其實白豆聽到老楊說走,也想讓老楊再呆一會,畢竟他們馬上就要成夫妻了,最起碼要在一起說說平常人之間不說的話吧。可就在這時,她聞到了從老楊身上散發出的煙臭味,那麼濃那麼烈,讓她覺得有點惡心。。一下子不想讓老楊再在屋子裡呆了。走出屋子時,老楊並沒有太掃興。反正早吃,晚吃,這塊熱豆腐都是他吃了,沒人會和他爭。一個東西,如果有把握肯定是自己的了,那麼,就不用太著急,日子長著呢,一輩子長著呢,有大把的時間,讓他把白豆這塊熱豆腐吃個夠啊。一出門,老楊就哼起了家鄉的戲曲小調。有了月亮,夜色不再象塊布。很遠的雪山,很近的房子,象是墨潑出來的,黑卻不暗。走著走著,地上冒出一根柱子。這是一條路,路上沒有柱子。可確實有一根柱子,擋在老楊的麵前。柱子象是一塊立起的條石,又象是一根沒有枝杈的樹乾。老楊站下了,站在柱子前麵。不是條石,也不是樹乾,柱子是一個人。老楊說,誰?白豆 - 第二章 (3)夜色不象是塊布,夜色象塊發毛的玻璃,一下子看不清,看一會就能看清了。柱子是個人,人不是彆人,正是老胡。老楊說,老胡,你乾什麼?老胡說,想和你談談。老楊說,有什麼可談的?老胡說,談談你就明白了。老楊說,老胡,這是命,你認了吧。老胡說,我不信命。老楊說,可你得相信組織。老胡說,我隻想和你談談。老楊說,你要談什麼?老胡說,談過你就知道了。老楊說,好吧,你挺難受,我知道。老胡說,有些東西你還不知道。老楊說,可我知道白豆是我的了。老楊這時覺得這個鐵匠真的是好可憐。可憐可憐他吧。作為一塊出生入死過的戰友,他也該安慰安慰老胡。他說,好吧,你要想談就談談吧。柱子移開了,老楊跟著柱子走,這個時候,象老胡這樣的男人,隻能象根柱子。營地西邊有一塊沙丘,沙丘上有一棵胡楊樹。樹上沒有樹枝,沒有樹葉。是棵死樹。怎麼死的,沒有人知道,可能是渴死的,可能是被害死的,也可能是老死的。死了多少年了,也沒有人知道,開荒者來到這裡時,它就站在這裡了,象是在等著什麼,又象是在說著什麼。夜色中,看這棵樹。象是一隻五指並攏伸向空中的手臂。有幾隻蝙蝠繞著它飛來飛去,幽靈似地。坐在沙丘上。老楊還抽著煙。老胡不抽煙,手裡還玩著他從不離手的小刀子。沒有風,夜靜得要命。老胡說,你知道我當兵以前是做什麼的嗎?老楊說,誰不知道你是在山上當土匪。老胡說,你知道我當土匪以前是做什麼的嗎?老楊說,不知道。老胡說,我在一個玩雜技的班子裡耍飛刀。老楊說,怪不得你刀子扔得那麼準。老胡說,你知道我為什麼去山上當土匪?老楊說,不知道。老胡說,班子裡有一個女孩子一次能在頭上頂二十個大瓷碗。她的皮膚也象瓷碗的瓷一樣白一樣潤。我想我以後一定要娶她當老婆。不演出時我帶著她到集市去玩,她愛吃冰糖葫蘆我一次給她買過十串。我說你當我老婆後我天天給你買冰糖葫蘆。她沒有說嫁給我可她笑了,我知道她願意嫁給我。可是班主也看上了他要娶他當小老婆。並且在一天夜裡跑到她房子裡把她占有了。第二天我知道了這個事,我什麼也沒有說,演出時我手中刀沒有飛到前麵的靶子上,飛到了站在台子邊上的班主的頭上,刀子從左邊的太陽穴進去,又從右邊鑽出來。就象是這樣……說著,手中刀子飛出去,老楊隻覺得眼前閃過一道光,再一看,那道光成了一點亮釘在樹上,一隻蝙蝠正在刀尖下痛苦地痙攣著。老胡接著說,殺了班主隻好上山當了土匪。你知道我為什麼後來不當土匪了而去投了八路軍了嗎?老楊不說話,他不想聽老胡說這些事。老胡說,也是為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是個小地主家的女兒,搶她家的財產時我看見了她。我對土匪頭子說錢我不要財我也不要,我隻要這個女人當我的老婆。土匪頭子答應得好好的,等到了山上他卻變了。說是他要這個女人當壓寨的。我不答應他就把我捆起來,扔到山洞裡想讓狼來把我吃掉。我用貼身的小刀子割斷了繩子,跑回了寨子,看到那個土匪頭子正摟著那個女人在睡覺,我一句話沒說,隻是讓手中的刀子飛出去,刀子紮進了他脖子上的動脈血管,血一下子噴到了屋頂上,就是這樣……又一把刀子從他手中飛出去,和剛才那把刀子一樣,又把一隻蝙蝠釘在老樹上。老楊說,你給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老胡說,除了那兩個女人外,白豆是我見到的第三個我想娶來做老婆的女人。老楊說,你嚇唬我?老胡說,我說的全是真的。老楊說,你說的是舊社會的事,現在是共產黨的天下,誰也不能胡來。老胡說,天下再變,我是個男人,這變不了。男人想娶一個女人做老婆,這變不了。老楊說,你還真敢胡來?老胡說,為女人,我已經殺過兩個人了。為女人,我再殺一個人,不是沒有可能。老楊說,那你也會沒命。老胡說,我認了,這是我的命。老胡說又把第三把刀子紮到了樹上,那隻蝙蝠想逃沒有逃掉。刀子比它快。部隊到下野地,轉入開荒生產階段,馬刀槍炮全收進了倉庫。老胡的小刀子,不屬於武器,沒有人收。小刀子在彆人身上,隻能用來殺瓜削水果皮,可在老胡手上,它就成了隨時可以致生命於死地的東西。從樹上取下三把小刀子,有血從刀子上滴下來,滴到沙土裡。把刀子在鞋幫上擦了擦,又重新握到了手中。老胡從老楊身邊走過去,帶過一陣風,吹得老楊渾身冷。看到老胡的影子一點點走遠,漸漸地消失了在夜色裡。老楊手中的煙忘了放到嘴上吸了,已經煙滅了。老楊一拳砸到沙丘上。沙丘很軟砸上去沒有響聲。可老楊還是不停地往下砸,邊砸邊罵。什麼混蛋畜牲狗屎毛驢子,反正是能想到的罵人的話全說了個遍,把老胡的祖宗八輩子罵了個遍。罵完了,一下子沒有勁了,身子一軟,整個人癱倒了在沙丘上。象死了一樣,好長時間一動不動,就象身邊的那棵老胡楊一樣。還不如那棵胡楊。胡楊還是站著的,但老楊卻隻能是趴在那裡了。白豆 - 第二章 (4)趴在那裡,老楊心想。這個世界上,為了女人,去要彆人的命的人,是傻子。而為了女人,讓彆人把自己的命要掉的人,更是比傻子還要傻的大傻子。天亮了,太陽出來。老楊沒有按照計劃到場部去。他去營部找到了吳大姐。對吳大姐說,吳大姐,我想了一個晚上,我儘管很喜歡白豆。可我是一個共產黨員。我應該做到毫不利已專門利人。胡鐵同誌是個一般群眾,這個時候我想我應該從群眾的利益出發。讓他與白豆同誌結成革命伴侶。吳大姐有點不相信地看著老楊。老楊說,真的,吳大姐,組織對我的關心我感謝不儘,我會以努力工作來報答的。請你去告訴白豆和胡鐵,我祝他們幸福美滿。吳大姐簡直是有點感動了。她說,老楊,真沒有想到你有這麼高的思想覺悟,你真了不起。你放心吧,有合適的女同誌。我會馬上介紹給你。同時,我還會把你的這種表現向組織反映的。老楊走了。儘管還是有點不明白,覺得老楊的舉動有點可笑。但吳大姐心裡還是挺高興。看來,又可以吃到老胡送來的野味了。站在白豆屋子門口,沒有進去,喊白豆出來。白豆以為老楊把喜糖喜煙買回來了。白豆出來了,看到老楊兩手空空,有點意外。老楊說,白豆同誌,給你說一聲,咱們倆現在沒有任何關係了。白豆說,沒聽明白。老楊說,告訴你吧,我不娶你了,你也不要想嫁給我了。白豆說,為什麼?老楊說,什麼也不因為。白豆說,你嫌棄我?老楊說,彆問那麼多,反正你想嫁誰就嫁誰吧。白豆說,那我嫁給誰?——嫁給我。第三種聲音傳過來。老楊和白豆一起看過去,看到老胡站在不遠處。老楊轉身走了。老楊想找一個地方大哭一場。老胡走到白豆跟前。老胡說,嫁給我,好嗎?白豆說,你抽煙嗎?老胡說,我不抽。白豆吸了吸鼻子,沒有聞到老胡身上有煙臭味。白豆說,那好吧。收到白麥的信。白麥在信上說,她結婚了,沒有放鞭炮,也沒有坐花轎。連洞房也沒有人來鬨。隻是胸前戴了一朵紅花,還是紙紮的。白麥這麼說,白豆一點也不奇怪。在村子裡,看見過好多人家娶媳婦,以為女人出嫁是一定要坐花轎的。到了這個地方,看到這裡的女人出嫁,卻是另外的樣子,才知道革命的結婚法,是沒有花轎的。白麥結婚沒有花轎坐,到她結婚了,也一樣沒有花轎坐。白麥在信上還說,她也參加了工作,還說,她的工作,白麥一定不會想到。不是乾彆的,是去上學。到一個工農速成中學去讀書。這可真是讓白豆沒有想到。白麥說結婚,白豆可是一點兒也沒羨慕,還覺得白麥嫁了那麼一個瞎了一隻眼,年齡也大的男人,挺可惜的。可聽說,白麥又去上學了。真是讓白豆眼氣得很。白豆太想上學了。娘思想封建得很,家裡女娃子,隻讓讀三年書,說讀多了沒用。還說,她一天書也沒有讀,還不照樣嫁人,照樣生了一大堆孩子。還說,要不是八路軍來了,白豆一天書也彆想讀。為這個事,白豆真生了娘的氣,娘想讓她點嫁人,她偏不嫁,新疆兵團來招女兵,娘不讓去,偏要去。乾部支持,政府的事,娘乾氣,沒辦法,隻能讓白豆到新疆來。如果說,白麥留在了城裡這件事,讓白豆覺得什麼好的話,那就是這件事了。白麥可以去讀書,可以去認很多字了。白豆到了農場,白豆就不能去,同是一個村子出來的,同是到了新疆,白豆不能去念書,隻能下地乾農活。白豆替白麥高興,可也並沒有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好。原就沒有到新疆再讀書的想法,也就不會為個事想那麼多了。白麥沒有在信上多說結婚的事。白豆想聽聽白麥說說這方麵的事。女人和男人結婚,到底是怎麼回事,白豆不是一點兒也不知道,也聽彆人說過。可聽彆人說,和聽白麥說不一樣。彆人說的,誰知道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胡說。白麥說的,肯定全都是真的。白豆相信白麥,就象相信自己一樣。可這個白麥,偏偏把洞房裡的事,一句也沒有提。這讓白豆有點生白麥的氣。她覺得白麥不說給她聽,還是沒有把她當親妹妹看。給白麥寫信。信上說,我也馬上就要結婚了,他是一個鐵匠。鐵打得好,給我打了一把坎土镘,可好用了。誰也不知道在兩個男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他們還在同一間屋子裡進進出出,可卻不象以前那樣,總是會打個招呼,說些有用和沒用的話。其實老胡倒是好多次想主動和老楊說點什麼。可他剛把臉湊得近一點,老楊的那張臉馬上彆到了一邊,讓老胡想說點什麼也說不出了。看到老楊一個人悶著頭抽煙,老胡還真有點覺得對不住老楊了。一個男人到了這個地步,誰都會覺得他可憐。老胡無法做到麵對他時無動於衷。甚至還想到自己是不是做錯了,是不是做的有點惡,有點霸,有點壞。人在世界上,誰能把每一件事都做得沒有錯。況且好多事,當時看好象做錯了,可過後看它又是對的了,相反,也有好多事,當時看好象做對了,可過後看它又是錯的了。白豆 - 第二章 (5)老胡不知道眼下的這件事,以後看會是對是錯。他壓根兒也沒有去想過。他隻是個男人,一個三十歲的男人,對他來說,天下最大的事,就是把自己喜歡的女人娶回來當老婆。女人能讓一個男人變成傻子,變成瘋子。男人真的喜歡上一個女人,那就真能為這個女人什麼事都乾。不過,現在看來,似乎已經沒有什麼事去讓老胡去乾了。老胡已經和白豆談到結婚的事了。用了似乎這個詞,是因為白豆還沒有正式成為他的老婆。婚禮定在十月一日國慶節舉行。這是給吳大姐送去野雞野兔時,吳大姐給他們選定的日子。說這是個好日子,那一天,全國都在歡慶,而且每年這一天都歡慶,國慶節,不也就成了你倆的結婚紀念日了。說得老胡心裡美滋滋的。說這話時才是七月多,還要二個多月才能到十月一日,老胡有點嫌等得太久,儘管他想不出再會有什麼事,能改變那個選定的日子,可他還希望能早一天還是早一天好。因為不管你這個人有多麼了不起,你都無法知道明天在你的生活裡會發生什麼。如果老胡能知道,就在一個月後,還會有一個男人出現在他和白豆之間。這個男人不會玩刀子,這個男人的身子骨也沒有老胡粗壯,可他卻比老胡強大,比老胡有力量。要是老胡能知道這個男人也會在某一天出現在他和白豆之間,那麼,老胡可能就不會同意吳大姐選定的那個吉利的日子了,他會馬上就找個休息日把白豆娶了。他完全可以這麼做,可他沒有這麼做。一輩子的事,不要太著急,大男人做事,不能猴急猴急的讓人看了笑話。老胡不知道以後的事。下野地沒有一個人知道,連那個一個多月後也想娶白豆的男人也一點不知道。這個男人在這以前至少有五次機會從白豆麵前走過,可這個男人連注意都沒有注意到白豆。不管什麼時候,不管多麼了不起的人也不能完全把握自己的人生進程。而老胡算什麼,和一棵草,一株樹,一塊石頭在本質上沒有什麼不同。老胡的人生大事,隻是他一個人的。一個人的事,在這個季節,在下野地這個地方,老胡的事根本就算不了個事。在下野地,真正的大事是另一件事。作為獻給“八一”建軍節的禮物,一條命名為“軍墾大渠”的渠通水了。這一句話裡連著出現了兩個軍字,並非一種偶然。在它的背後有著太多的含意。下野地在1950年以前沒有人,1950年一下子湧來了一大群人。這些人是來種地,卻全帶著刀和槍。他們甚至還來不及把帽子和領子上的士兵的微章摘去。直到現在他們還習慣穿著黃色的軍衣做事。農場還在使用著軍隊的編製包括一些管理方式。對他們來說八月一日仍然是他們的重要節日。儘管他們實際生活已經和北方南方的農民沒有多大差彆,卻在骨子裡固執地把自己當作一個兵。那怕是個開荒種地的兵也要緊貼著那個兵字。軍墾大渠的挖掘,用了整整兩年多的時間,有三個人在挖大渠時死了。其中有一個山東女兵才十九歲,在最冷的那個大雪不斷的月份裡,她被一塊滾下來的凍土塊砸倒在了渠底。他們全埋在了大渠旁邊的土丘上。它們的存在一點兒也沒有衝淡大渠通水時帶給大家的歡樂。人們沒有不為這條大渠歡呼雀躍。這條人工挖掘的大河長有三百裡,一直從西南那座叫做天山的雪峰上通下來,夏季的烈日保證了在最乾旱的季節裡,它也不會乾涸也會翻滾著波浪。下野地有三十萬畝的荒漠會在它的滋潤下變成綠洲。墾荒者將會擁有越來越多的棉花玉米和小麥,下野地的全部生活內容會隨著這條人工河的奔流而變得越來越豐富多彩。大渠邊有一道用鬆樹枝和野草花搭成的彩門,鑼鼓和鞭炮彙成了震天的聲響。下野地的每一個人都來到了彩門前歡呼。連兵團的首長也從烏市趕來了。其中級彆最高的那個首長,儘管隻有一隻眼睛,可他在大家心目中的位置沒有受到影響。他的講話一次次被熱烈的掌聲打斷。特彆是他的最後一句話更是讓大家高興得跳起來。他說,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天堂的話,那麼我們的下野地就是一座天堂,並且是一座越來越好美好的天堂。誰不想生活在天堂裡,下野地的人也一樣。白豆也在大渠邊,也在人群裡,也在聽首長講話,也看到了首長隻有一隻眼。隻是她怎麼也不會想到他會是白麥的丈夫。白麥寫信隻說她嫁人了,嫁給了一位首長,但從來沒有說這位首長隻有一隻眼睛。因為不知道,也就無法想象的出,白豆如果真知道獨眼首長是白麥丈夫,她會怎麼想,又會怎麼做。沒有發生的事,誰也不能預料。大渠的建成通水,真的是一件大事。儘管我們對它的重要性進行了充分的估量,可有些事在它的影響下真的發生時,還是讓我們始料不及大吃一驚。大渠通水後第六天。下午,沒有風,沒有雲,太陽在天上,有點斜。一個女人走出家門。她的胳膊彎著,提著一隻柳條編的籃子,裡麵裝滿了衣服,有女人的衣服,也有男人的衣服。白豆 - 第二章 (6)她是個米脂女人,很年青,她的光滑的臉上,沒有一絲皺紋。抬起又落下的腳步間,有一種輕鬆愉快。誰都可以看出她要去哪裡,要去乾什麼。在她以前,已經有好多女人和她一樣這樣走著。在她以後,還會有好多女人象她一樣這樣走著。一個女人去水邊洗衣服。這實在是件太平常的事,不光在下野地是件平常的事,就是在世界彆的地方,也是件太平常的事。不過,當我們這樣說時,也許這件平常的事裡,已經開始有些不平常的東西正在出現。隻是我們暫時還不能看到它,我們甚至一點兒察覺都沒有,可它離我們是多麼近啊。這個下午,這個女人,還有那條水渠,決定了我們這個故事的進程。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