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豆 - 第一章 (1)這一年的夏天,在下野地,先是有二個男人想娶白豆當老婆,後來又有一個男人也想娶白豆當老婆。這並不是說,白豆在下野地是個漂亮的女人。儘管從1951年開始不斷有內地的女人以參軍和支邊的名義來到下野地,但在下野地仍然是男人多女人少。也就是說,隻要是個不算太醜的女人身後總有一個或幾個追逐者。說白豆不漂亮,也不是說在下野地,還有些比白豆長得漂亮的女人。準確點說,在下野地沒有可用漂亮來形容的女人。漂亮的女人到不了下野地。和白豆坐一趟火車來的女人有上萬。從烏魯木齊到下野地要經過司令部師部團部場部,每經過一個地方就會有好多穿軍裝的人來看她們,說這些人全是為革命立過大功的首長。每回有人來看過她們後,她們中就會有幾個人從白豆身邊離開。離開的女人看上去總是比白豆好看些。這些漂亮的女人隻有一個白豆叫得出名字。她是和白豆一個村子的,也姓白叫白麥。本來她們約好了走到天邊也不分開。沒想到一下火車就分開了。她們不想分開可她們說了不算。她們也穿著軍裝,隻要穿著軍裝就得服從命令。服從了命令白豆和白麥全哭了。扯著手說一定要抽空寫信。一到下野地,白豆就給白麥寫了信。和白麥一樣,沾老解放區的光,她們都讀了三四年的書。能寫簡單的信,也能看簡單的信。白麥長得好看,留在了城裡。白豆沒有白麥長得好看。隻能坐上車,繼續往西走。一直走到下野地。沒有了白麥,白豆也不會孤單。一起到下野地的還有好多女人。白豆馬上和一個叫翠蓮的女孩子好上了。她們住在了同一間地窩子裡,象是親姐妹影子不離影子,一塊跟著大夥兒到地裡乾活,一塊兒到水渠邊洗衣服,一塊兒躺在床上透過天窗看星星月亮,說著女人之間的悄悄話。沒想到和翠蓮這樣的好法也沒能堅持多久。好象半年時間還不到,翠蓮就調走了。從五隊調到了六隊。五隊和六隊隔得不遠,隻有五六裡地,走路半個小時就到了。從白豆的地窩子裡搬了出去,翠蓮不過是住進了六隊的另一間地窩子。調動本是件平常的事。可白豆還是表現出了吃驚的樣子。因為調到了六隊的翠蓮,不再是和一個女人住一間地窩子,也不是一個人住一間地窩子。一塊搬進那間地窩子的還有一個人。一個讓白豆看起來是個很粗野很可怕的男人。白豆想勸阻翠蓮不要搬到那個男人的屋子裡去。可翠蓮說她不想搬也得搬。白豆問她為什麼。翠蓮說,這是吳大姐做的媒。白豆說,不管誰做媒,也得婚姻自主啊。翠蓮說,吳大姐說了,這是組織的意思。白豆說,可他的樣子一點兒也不可愛。翠蓮說,吳大姐說,老牛這個人是個戰鬥英雄。白豆問翠蓮,那你真願意了。翠蓮說,啥願意不願意,女人早晚得嫁人,嫁給誰還不一樣。翠蓮大白豆一歲多。有些事自然比白豆懂得多。白豆也知道是女人就得嫁人,可白豆總覺得女人嫁給誰不嫁給誰是不一樣的。不管白豆對翠蓮的婚事怎麼看,在下野地大家還是把這個事當喜事來辦理。炊事班做了好多平常吃不到的好飯好菜。開荒營的大大小小的官全來了。拜天地時雙方父母親都不在,就對著牆上的毛澤東和朱德的畫像連鞠了三個躬。還放了鞭炮貼了喜字,還有喜煙和喜糖。吃著那塊喜糖,白豆覺得不那麼甜。結婚的人按規定可以三天不下地乾活。三天後白豆才見到了翠蓮。白豆盯著翠蓮的臉死死地看,把翠蓮的臉看得一陣兒一陣紅。翠蓮說,看什麼看,有什麼可看的。白豆說,都說女人一結婚,就不一樣了,我想看看哪個地方不一樣了。結婚的女人和不結婚的女人的不一樣,哪裡會從一張臉上看得出來啊。白豆的傻讓翠蓮真想笑出來。不等翠蓮笑出來,白豆問翠蓮這三天是怎麼樣過的,是不是很可怕啊。翠蓮笑了笑,想說什麼又沒有說,隻是臉紅得更厲害了。白豆非要讓翠蓮說。翠蓮說,說什麼呀,有什麼可說的,要不了多久,你會什麼都知道的。不是不想給白豆說。是翠蓮覺得實在說不出口。人挺怪的,好些事能做得出來,卻不一定說得出來。翠蓮不說。白豆隻好自己去想。隻有二十歲的白豆,在男女事情上,確實還是一張白紙。可這並不意味著白豆什麼都不知道。村子老有說書的唱大戲的,什麼西廂記,什麼天仙配,什麼梁山伯與祝英台啊。還有什麼小寡婦上墳啊,什麼十八摸亂七八糟的啊,白豆都聽過,聽過不止一遍二遍了。隨著歲數一天天往上長,白豆是越聽越喜歡聽,越聽越覺得有意思。一個人時也會忍不住瞎想亂想,想著想著就好象有點不是自己了。還有村子裡的那些小媳婦,還有她的姐姐嫂子也在其中,這些女人湊到一起,說的話比說書的唱戲的還要厲害。看到白豆來了也不管,還是說。白豆不知道她們說什麼坐下聽一會,聽出一點內容後,白豆坐不住了,隻好站起來走。人走了,離那些小娘們遠了。可聽到的話卻讓她帶上走了。她不想帶,可那些話粘粘的,粘住了她,讓她怎麼甩也甩不掉。弄得她渾身上下不自在,象是毛孔讓泥灰堵住了。白豆 - 第一章 (2)女孩子哪個不愛乾淨。跑回家,打了一盆子清水,要把身上好好洗一洗。正洗著。嫂子進來了。嫂子不是外人,也是女人,白豆看了嫂子一眼。一樣把清水往身子上撩。嫂子看著白豆。嫂子說,白豆,我來給你搓搓背。把毛巾遞給嫂子,讓嫂子搓背。嫂子邊給白豆搓背,邊說,白豆,誰娶了你,是天大的福。白豆說,我這麼醜,誰會娶我。嫂子看著白豆的胸脯說,你不醜,一點兒也不醜,你能讓男人掉了魂。白豆說嫂子胡說。白豆可從沒有覺得自己長得好看。要說好看,白豆真的長得不算好看。眼睛不大,還不是雙眼皮,單眼皮好象有一點腫。臉形既不是瓜子臉也不是蘋果臉,更沒有白裡透紅的顏色,皮膚閃動著麥子的那種黃。沒有書上說的女人的那種櫻桃小口,嘴唇還有點厚。鼻子也不夠挺不夠高。仔細看過去還會在臉頰上看到幾粒淡淡的雀斑。說女人好看,就是說那張臉好看。說一個女人不好看,就是說她的臉不好看。盆子裡的水,象月光,白豆用毛巾蘸著,往身上擦。月光象盆子裡的水,從天窗流下來。離開了盆子裡的水,白豆又把自己放到了月光的水裡。水靜靜地流過身體,流過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好象要去找尋什麼秘密。看著水裡的自己,除了一張臉看不到外,其它部位全沒了遮攔。看著看著,白豆突然嚇了一跳。好象在某一個瞬間,好象是在剛下過雨的樹林裡,一下子長出了好多蘑菇。白豆這個時候看到了蘑菇。隻是白豆看到的隻有兩個蘑菇。它們沒有長在樹林草地上,而是長在了白豆的胸脯上。老家的山上總是在雨後長出好多蘑菇,白豆每次上山總會裝上滿滿一籃子蘑菇,但白豆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這麼白這麼圓這麼鮮嫩的蘑菇。它們挺立在白豆的胸脯上散發著一種清香。看著看著,白豆忍不住用手指碰了一下那微凸一點的粉紅。一陣酥酥的熱閃電似地掠過全身,讓白豆有點喘不過氣來。想起嫂子說的話。也想起了翠蓮說的話。其實一個女人隻要長到了二十歲。不管她長得是個什麼樣的人,不管長在什麼樣的地方,一些看得見和看不見的東西,都會一齊在她的身體裡長出來,象草象花象地裡的莊稼,它們渾然不知地任隨季節安排著。於是在這一段日子裡,白豆既有點盼著吳大姐在她麵前出現,又有點怕吳大姐在她麵前出現。也是在這段日子,或者要早一點的日子裡,有二個男人沒有給她打過任何招呼,就把她拉進了他們的夢中。 也許還不止二個男人,但隻有這二個男人不但把她拉進了夢中,還想把她拉進自己的日子裡,讓夢成為一個看得見摸得著的現實。還有一個男人這時還沒有想到要娶白豆。在事情的順序上他的出現要晚一些。儘管這時他也在下野地,並且是個重要的角色。而且他也見過白豆,可他沒有把這個女人放在眼裡,甚至不知道這個小眼睛的女人叫什麼。還是按照順序說這個故事吧。休息天沒有事,象走親戚一樣白豆有時會去六隊看翠蓮。說著說著話,翠蓮乾嘔了幾下,卻什麼也沒有吐出來。白豆說,你怎麼了?是不是病了。翠蓮搖搖頭說,我沒有病。白豆說,那你是咋回事?翠蓮說,我懷孕了。白豆說,懷孕咋這麼難受?翠蓮說,好象得了大病。看翠蓮這樣子,真是比得了大病還難受。本想和翠蓮好好說說話。看到翠蓮又嘔又吐,什麼也不想說了。隻說翠蓮,你好好歇著吧。我先回去了。翠蓮要送,白豆不讓送。說路不遠,一會兒就到了。到了路上,沒走一會。後麵過來了一輛馬車。路是土路,蕩起老高的灰。站到路一邊,想讓馬車過去再走。馬車到了身邊,卻不走了。停下來了。車把式說,是去六隊吧?上來吧。三四裡地,說不遠,也得走一陣,大熱天,還得走出一身臭汗。有馬車坐,白豆不能不坐。沒有道理不坐。白豆跳上馬車。看著白豆往馬車上跳。白豆的外衣搭在胳膊上,隻穿了件白襯衫。襯衫紮進腰帶裡。腰顯得圓細,胸顯得鼓圓。車上有麻袋,裡麵裝的是糧食。白豆坐在麻袋上麵。路上有好多小窪坑,顛得白豆的身子晃來搖去。車把式說坐好了。走了一陣,車把式又回過頭,說坐好了。看著白豆說,讓白豆坐好,其實眼睛想看到的就是白豆坐不好的樣子。路這麼顛,白豆想坐好,也坐不好,她的胸好象很高興似的,在不安分地跳動著。車把式說,我叫楊來順。叫我老楊。你叫什麼?白豆說,我叫白豆。老楊說,這名字好聽。說著又回頭看白豆,好象名字就寫在白豆身上。坎土镘的木把柄子斷了。下野地的人乾活全用坎土镘。坎土镘壞了,就乾不成活了。排長說,去,拿去讓老胡修理一下。哪個老胡?白豆不知道說的是誰。鐵匠。鐵匠鋪知道吧。鐵匠鋪裡就一個老胡,去一問就知道了。鐵匠鋪好找。老遠能聽到叮叮當當的聲響。白豆 - 第一章 (3)不大一會,白豆找到了鐵匠鋪,手裡提著個斷了柄把的坎土镘頭。鐵匠鋪沒有門,是個敞開的大棚子。中間有一個帶風箱的爐子,燒著火,裡麵是各式各樣的鐵板鋼塊。爐子前有一個很大的鐵台子。鐵台子和火爐之間站著一個漢子。光著脊背裸著胳膊,前麵係了塊帆布圍裙,用來遮擋火星鐵屑。白豆喊了聲老胡。老胡沒吭聲,他正在把一塊鋼板敲打出钁頭的形狀。開荒用的各種工具幾乎全是他鍛打出來的,包括馬蹄上的鐵掌,蓋房子用的抓釘。手中那把鐵錘不停地敲,還是一堆乾不完的活。喊了兩聲,老胡也沒有吭聲。白豆不喊了,轉身想走。老胡抬起頭。看到白豆。白豆已經轉過身,老胡看到白豆後背。後背是人的另一半。白豆的後背,一眼看過去,就是女人的那種後背。從分開的肩到合起的腰再到分開的大的腿和小的腿,尤其是腰和大腿之間的那部分的起伏凹陷,沒有一處不是用圓潤的弧錢畫出,似乎在展示著什麼的同時也在蘊藏著什麼,無法不讓投來的目光發呆發癡。不等白豆抬起腳步,老胡已經站到白豆背後,老胡伸出手來,但他並沒有碰到白豆的後背,隻是從白豆手中把坎土镘頭拿了過去。不到十分鐘,老胡給坎土镘換上了新柄。這十分鐘,白豆站在鐵匠鋪裡,卻沒有看鐵匠。她的目光落在遠處的一棵樹上。那棵樹有點怪,上麵一半是圓圓的楊樹葉子,下麵一半是長條形的柳樹葉子,樹上還落了一隻雲雀,吱吱喳喳地叫個不停,好象在說什麼事,但不知要說給誰聽,也不知說的是什麼事。把修好的坎土镘遞給白豆時,老胡又看到了白豆的前邊。他好象沒有看白豆的臉。這時的白豆一張臉長得是什麼樣子,對老胡來說,已經不重要。老胡問白豆,你叫什麼?白豆說,我叫白豆。說完,白豆走了。老胡邊掄著鐵錘,邊看著白豆的背影。看不見白豆了,老胡馬上決定要鍛造一把新的坎土镘。單身的男人們住在一間大地窩子裡。老楊和老胡的床隔不太遠。老楊要扔一支煙給老胡。老胡不要。老胡的手正把玩著一把小刀子。閒著沒事,老胡不抽煙不喝酒,就是用手玩小刀子。小刀子亮亮的,不知是石頭磨亮的,還是手指和手掌磨亮的。兩個男人隨便嘮著。習慣了,睡覺前,總要聊一會。聊什麼不一定,算一算,說得多的,還是和女人相關的話。老楊說,我看上了一個女人。老胡問,誰?老楊說,這個女人真不錯。老胡又問,是誰?老楊說,我一定要把這個女人搞到手。老胡本來也想說,他也看上了一個女人。可想了想,又沒有說。他做事,從來是不做好了不說,做不好了也不說,就是做成了也不會隨便說。他叫胡鐵。有點象塊鐵。一塊生鐵。胡鐵鐵了心,要把一個女人娶到手。同一個夜晚,同一個地方,在同一間屋子裡,有兩個男人,為同一個女人睡不著覺了。他們以為他們還是好朋友,他們不知道他們已經成了敵人。通往大田的路上,正走著的白豆,看到了站在路過的老胡。老胡也看到了白豆,老胡朝白豆走過去,他的手裡提著一把坎土镘。老胡把白豆手中的坎土镘換過來。老胡說,這是你的坎土镘。白豆有點摸不著頭腦。不等她說什麼,老胡已經轉身離去。走向他的鐵匠鋪。同樣是坎土镘,原來也會有很大不同。有前麵那一把坎土镘作比較。這把坎土镘用起來,是那麼的輕巧,那麼鋒利。幾乎不用什麼氣力,就能一下子切入到深深的土層裡。乾活老是落在彆人後麵的白豆,跑到了前麵。大家都說,白豆會乾活了。隻有白豆知道,是手中的這把坎土镘幫了她的忙。收工了,讓回家的路多拐一個彎。白豆走到了鐵匠鋪。白豆對老胡說,老胡,謝謝你了。老胡卻說,這把坎土镘本來就是你的。隻要在路上走,不管是一個人在走,還是幾個人在走,在白豆的身邊,隨時都可能出現一輛大馬車。馬車象是也長了雙眼睛,總是盯著白豆。白豆隻要一上車,車把式老楊就把鞭子甩出一串鞭花,在空中炸響,比鞭炮還響。女伴們喜歡跟白豆一塊走路。因為跟白豆一起,老會有車坐。乾一天活了,渾身的筋骨酸疼,有車坐,就象是坐花轎子,甭提有多舒暢了。可老楊卻隻想讓白豆一個人坐他的馬車。白豆一個人時,老楊可以跟白豆說好多話。老楊說,明天我要去場部拉化肥,場部有合作社,想要什麼東西,我給你帶。白豆想了想說,沒什麼可帶的。沒有讓老楊帶東西,老楊還是給白豆買了一塊香皂,還有十塊水果糖。看老楊把東西帶來了,沒有要的白豆隻好要了。白豆要把錢給老楊。老楊死活不要。老楊說,你這不是給我錢,你這是用巴掌打我的臉。白豆不想打彆人的臉,也不敢打彆人的臉。老楊說,你把東西拿上,就是給我麵子。白豆 - 第一章 (4)白豆隻能給老楊麵子。要是她再不給老楊麵子,那就是她有點不要麵子了。好大一片胡楊樹。有多少棵,沒有人數,也沒人能數得過來。好多樹站在一起,就成了樹林子。隻要是樹林子,不管大小,總會藏著什麼。不管什麼人看到樹林子,總想走進去看看。不知想看什麼,也不知會看到什麼。正是這點不知弄得人心庠庠的。白豆往樹林子方向走。走到樹林子邊上,白豆有點不敢往前走了。聽老兵說過,樹林子裡麵有狼。沒見過狼,可聽過狼的故事。小時候,狼外婆的故事把她嚇哭過。轉過身想往回走。轉過身卻看到了一個人。站在離她不過十幾米的地方。這個人是老胡。老胡說,想進去轉轉,我帶你去。白豆說,有狼。老胡說,狼也怕人。白豆說,都說狼吃人。老胡說,人要是讓狼嚇住了,人就會讓狼吃掉。白豆說,你不怕狼。老胡說,真想遇到一隻狼。白豆說,為什麼?老胡說,給你做一條狼皮褥子啊。白豆說,那晚上肯定老做惡夢。老胡說,狼皮褥子隔潮防寒。白豆笑了。說,你沒有槍,狼來了,你也沒辦法啊。老胡說,誰說我沒有槍,你看。說著,老胡的手腕一抖,一道寒光閃過,隻聽唰地一聲響過,再看那邊一棵大樹,一隻短刀已經插進了樹乾裡。看得白豆瞪大了眼睛。老胡把手掌攤開,讓白豆看到了一把巴掌長的沒有柄的短刀,亮閃閃的,很靈醒的一股勁。怪不得老胡不怕狼。能讓這些短刀從手心象閃電一樣飛出的人,沒有什麼事會把他們嚇住。跟著老胡在林子裡轉。沒有遇到狼。狼大約嗅到了老胡刀子的氣味,遠遠地就躲開了。一隻野兔讓白豆真正看到了老胡的飛刀的厲害。看到從芨芨草叢裡跳出的野免,白豆想喊給老胡看。還沒有喊出聲,老胡手裡的刀子就先有了聲。嗖地一聲過後,那隻野兔已經躺在了他們的腳前。揀來一堆枯枝,點起了火。老胡把剝了皮的兔子放在火上烤。到下野地以來,這是白豆吃到的最好吃的東西。回來的路上。胡鐵說,送你一樣東西。白豆說,什麼東西?胡鐵攤開手掌,白豆看到了一把發亮的小刀子。白豆說,我要它有什麼用。胡鐵說,沒用,也拿著吧。白豆拿過來,放在手心裡,涼涼的,挺好玩的。白豆說,謝謝你了。胡鐵說,謝什麼,又不是貴重的東西。又過些天,老胡又用飛刀紮了隻野雞。老胡又要烤給白豆吃,白豆不讓。白豆把野雞從胡鐵手裡拿過來。白豆說,你把這野雞給我吧。胡鐵說,我本來就是給你打的,你拿去吧。提著野雞,白豆去看翠蓮。懷了孩子的女人,饞得很,什麼好吃想吃什麼。白豆沒懷過孩子,看過嫂子懷孩子。嫂子懷孩子時,連麻雀都燒著吃,那樣子比一隻貓還要饞。出門時,想起老楊送的一塊香皂,也揣上了。讓翠蓮洗澡彆用肥皂。肥皂堿大,燒皮膚。香皂多好,用它洗過身子,又滑溜,又散發著香味。見到翠蓮,翠蓮一看到野雞。眼睛亮了。把白豆送的香皂也放到鼻子前聞了一會。連著說,真香真香。又問白豆,你給我了,你用什麼。白豆說,我還有一塊。其實白豆那一塊已經用完了。用完了也沒事,給老楊說一聲,老楊馬上會從場部給她帶一塊。翠蓮已經不嘔吐了。隻是肚子鼓了起來。擺出了一種很了不起的架子。女人都這樣,肚子一鼓起來,身體變了樣子,人也變了樣子。一個個全是那種很驕傲的樣子。說話的口氣隨著肚子一起大起來。把老牛吆喝來吆喝去。這會兒,老牛真是變成了一頭牛,任著翠蓮咋樣對他,他也不發脾氣,隨翠蓮使喚。翠蓮說,快去,給白豆倒杯水。老牛去倒水。翠蓮又說,快去,把雞毛褪了,煮到鍋裡,煮熟了,我和白豆一塊吃。老牛馬上提著雞到了鍋灶前。翠蓮說,你快一點呀,我都餓得不行了。老牛連忙說,馬上就好,馬上就好。看著白豆,翠蓮才把聲音放和緩了。翠蓮說,有些日子沒見了,快說說,有什麼新鮮事。白豆說,野雞是鐵匠鋪的老胡給的。翠蓮說,人咋樣?白豆說,挺好的。白豆說,香皂是趕馬車的老楊給的。翠蓮說,人咋樣?白豆說,挺好的。翠蓮說,這咋能行,總有一個要強一點吧。白豆想了想說,我看不出,誰能比誰強一點。翠蓮說,你得拿個主意,要好隻能和一個好,不能和兩個都好。白豆說,和兩個都好怎麼樣?我又不是要嫁給誰。翠蓮瞪了白豆一眼,說,你是真傻,還是裝的。你以為他們對你這麼好為了什麼?白豆說,為了什麼?翠蓮說,男人對女人好,還用問為什麼。從翠蓮家出來,往自己住的五隊走。走在路上,白豆想起了白麥。想著給她寄出去的信也有些日子了,白麥怎麼也該收到了。收到了,怎麼也該給她回個信了。回到隊上,從隊部過。文教喊住了她。她想,可能是白麥來信了,果然,文教說,有你一封信。信果然是白麥寫的。信也寫得很簡單。白豆 - 第一章 (5)白麥在信上說,她太想白豆了,好幾回做夢夢到了白豆。還說,她馬上就要結婚了。白麥還在信上說,她一點兒也不想結婚,也不想嫁給這個男的,他說這個男的大了他十二歲,有一隻眼睛還瞎了,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好看。白麥說,他說他姓羅,讓我喊他老羅。我就喊他老羅。白豆心想,這麼一個男人白麥也嫁,白麥也太有點不把自己當回事了吧。不想嫁,看不上,還結什麼婚呀。再另找一個不就得了。再往下看。白麥在信上又說,可她沒有辦法,組織出麵了。她不能不聽組織的。白豆心想,婚姻自由啊,你不願意,組織個也不能逼你啊。要是白麥在她跟前,她一定要把這些話說給她聽。可白麥不在跟前,她隻能是這麼想一想了。當然也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寫到信上去,讓白麥看,白豆的識的字不多,她沒有辦法,把自己想的全寫到信上去。再說了,白麥都說馬上要結婚了,自己再說那麼多,也沒有用了,還是什麼都不要說了吧。白豆隻能心裡希望白麥過得好。床頭有個木箱子,箱子打開了,可以放衣服和彆的東西。箱子蓋蓋了上了,就是一個小桌子。坐在床上,身子趴在箱子,白豆給白麥寫信。告訴白麥,她還沒有結婚,也不知什麼時候會結婚。還說,現在有兩個男的,對她挺好。她也覺得他們挺好。可她從來也沒有想過要和他們結婚。白豆如果知道在不久會發生的一些事情,也許她就不會這樣給白麥寫信了。上工,下工,在荒野上。走著走著,有時就會有一輛馬從後邊趕上來。馬車停下來。白豆跳上去,坐在馬車上,和老楊有說有笑。和老楊已經很熟了。老楊不用說,白豆,坐上來。一看到馬車過來,白豆的身子一縱,就跳上了馬車。馬車不用停。白豆就跳上來了,那麼的輕巧靈活。看得老楊直朝他豎大拇指。白豆喜歡坐老楊的馬車,不全是因為可以少走路,少受點累。白豆喜歡坐老楊的馬車,還有因為老楊這個人愛說話,什麼話都說。白豆愛聽老楊說笑話,老楊的笑話特彆多,聽老楊說笑話,讓白豆笑得捂著肚子彎著腰。象變戲法似的,隻要白豆坐在車上,老楊總是能從口袋裡掏出一點好吃的東西。什麼糖了,餅乾了,有一回還掏出了一塊月餅。女人好吃,愛吃好吃的,愛吃零嘴。不過,老吃老楊給的零食,白豆有點不好意思。白豆對老楊說,把你的衣服被褥拿來,我給你洗。白豆沒有好吃的東西,讓老楊吃。白豆覺得不能白吃人家的東西。白豆就想到了幫老楊洗衣服。洗衣服本是平常的事,可一個女人要給男人洗衣服,平常的事就有點不平常了。老楊明白這一點,馬上高興地抱了一堆臟衣服,送到了白豆那裡。下野地一個最有意思的地方,在白豆看來,就是那一片大胡楊林。去胡楊林,當然是要和老胡一塊去了。不光是因為老胡能讓她吃到野兔子肉。有老胡在身邊,白豆覺得自己膽子大了許多,走多遠也不怕,遇到什麼也不怕。走到了林子深處,他們看到了一眼泉水。泉水邊,有一群紅蜻蜒在飛。水很清,能看到底。白豆坐在泉邊,泉水像一麵鏡子,白豆看到水裡的自己。捧一口水,喝到口中,竟有一點甜。回去後,老胡打了一口小鐵鍋。再一次來,老胡提了鍋來。打一隻野雞,再去胡楊樹根處采些蘑菇。放到一起煮,煮熟了,有股味直往鼻孔子裡竄,逗得白豆一個勁往喉嚨裡咽口水。老讓老胡陪著自己去胡楊林,老吃老胡煮燒的野味,白豆也有點不好意思。白豆說,老胡,你的被褥好長時間沒有洗了吧。拿來,讓我給你洗洗。被單確實有些日子沒有洗了。白豆這句話,讓老胡鐵一般的心裡,馬上也湧出了泉水,有著暖意的泉水。當天回到屋子裡,他就拆了被褥,把被單送到了白豆屋子裡。見了老楊,白豆說,衣服給你洗好了,吃過飯,過來拿吧。老楊連聲說,好好好。碰到老胡不容易,收工是繞了個彎,多走了一段路,走到到鐵匠鋪,對正在打鐵的老胡說,被單給你洗好了,吃過飯,過來拿吧。吃過飯,老胡去白豆屋子。一進屋子,看到老楊也坐在這裡。老胡愣了一下。老楊看到老胡進來,也愣了一下。顯然他也沒有想到老胡會在這個時候進來。衣服迭得整整齊齊,給了老楊,被單也迭得四四方方。給了老胡。給老楊時,白豆說,你衣服破了個口子,我給你縫上了。給老胡時,白豆說,明天休息,我過去給你把被子縫上。老胡和老楊都不說話,也不走。誰也不肯先走。看他們不說話,也不走。白豆說,乾一天活了,挺累的,你們回去歇著吧。老胡和老楊一塊走了。回到屋子裡,老胡和老楊沒有象往常一樣,聊一會天。老楊躺在床上,對著屋頂一片蘆葦花絮,抽著煙。老胡還是那樣,手裡玩著他的小刀子,心裡想的卻是和刀子沒有關係的事。提了一隻野兔子和一隻野雞,老胡去吳大姐家。白豆 - 第一章 (6)到場部合作社買了一塊花布,老楊抱在懷裡,也去了吳大姐家。吳大姐本來是衛生隊的衛生員,和劉副營長結婚後,就調到營部當上了婦女乾事。還是給人治病,隻是現在治的不是人身體上的病,而是人心裡的病。在她當了婦女乾事後,經她撮合結了婚的男女已經有九十七對。吳大姐問胡鐵,看上誰了。胡鐵說,白豆。吳大姐問老楊,看上誰了。老楊說,白豆。這天的黃昏,好多人吃過了飯,坐在門口乘涼。白豆也坐在門口乘涼。白豆看到吳大姐從營部那邊朝她走過來。白豆的心有些亂跳。下野地的好多姑娘,隻要看到吳大姐朝自己走過來,心都會亂跳。直到這時,我們還無法知道第三個想娶白豆當老婆的男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