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感情上很難度過的艱難時刻。馬利必須洗心革麵,要不然他就得走人。第二天晚上,當我下班回到家裡的時候,我走進了前門,然後叫喊道:“我回家了!”像往常一樣,馬利飛速地穿過了木地板前來迎接我。最後的十步距離,他選擇了滑行,就仿佛他正處在冰麵上,然後飛起了身體,將他的爪子撞向了我的胸部和臉部。就在他的爪子觸到我的身體的那一刻,我迅速地抬起膝蓋,朝他的胸腔輕輕抵了一下。他輕輕地喘著氣,然後便滑倒在了地板上,用一種受傷的表情看著我,試圖想猜出我究竟這是怎麼了。他一直都是這樣跳到我身上的,怎能料到會出現突然的偷襲?第二天晚上,我又重複了這一懲罰行動。他跳躍起來,我用膝蓋輕抵一下,他倒在了地板上,咳嗽著。我覺得這樣做有點兒殘忍,可是,假如我想保護他,不讓他出現在分類廣告欄中的話,我知道我就必須讓他明白這一點。“對不起,夥計,”我說道,然後俯下身體,這樣他就能夠用趴在地上的四隻爪子輕拍著我,“這都是為了你好。”第三天晚上,當我走進家門時,他從角落一躍而起,向我衝了過來,當他接近我的時候,運用了他那典型的高速刹車技巧。不過,這一次,他改變了一貫做法。他並沒有跳躍起來,而是將自己的爪子保持在地上,然後頭朝前撞進我的膝蓋裡,差一點將我撞倒了。我把他的這種表現當作是我矯正措施所取得的一個勝利。“你做到了,馬利!你做到了!好孩子!你沒有跳起來。”然後,我跪了下來,這樣他便可以將口水淌在我的身上,而我則不用冒著用吸管打孔機去費力地將他落在地板上的口水吸出來的危險。這一次的成功真是令人印象深刻。馬利已經在說服的威力之下屈服了。然而,問題並沒有得到真正的解決。他或許治愈了往我身上跳的毛病,但是,他那往其他人身上跳的惡習還沒有得到糾正。這隻狗實在是太聰明了,居然能夠猜出用膝蓋偷襲隻不過是我擺出的一個威脅的姿態罷了,所以他知道自己仍然可以跳到其他人的身上而不會遭受到任何的懲罰。看來,我需要加大我的攻擊力度。為了達到此目的,我征召了一位工作中的好朋友,一位名叫吉姆?托爾賓的記者。吉姆是一位性格溫和、有點兒書呆子氣、禿頭、戴副眼鏡、體形瘦小的人。如果馬利認為他可以跳到某個人的身上而又不用承擔任何後果的話,那麼這個人就是吉姆了。有一天,在辦公室裡,我將自己的計劃向吉姆和盤托出了:下班之後他來到我們的房子前,按響門鈴,然後走進門去,當馬利跳起來親吻他的時候,他便會按照我的囑咐用膝蓋對馬利輕抵一下。“不要覺得不好意思,”我對他進行著指導,“如果你手下留情、用力過輕的的話,那對馬利來說是不會起到任何作用的。”那天晚上,吉姆按響了我家的門鈴,然後走了進來。馬利果真掉進了我們布下的圈套,他朝著吉姆衝了過去,耳朵在腦後飄飛著。當馬利離開地麵朝他身上跳去的時候,吉姆將我的建議牢記於心。我對於他是否會過於羞怯的擔憂顯然是一種多慮,他用他的膝蓋對著馬利的腹腔神經叢部位給了具有摧毀性的一擊,差一點就要把他給撞暈過去了。他的膝蓋撞上他的胸腔所發出的巨大的“砰”的一聲,在整個房間都能夠聽得到。馬利發出了一聲巨大的呻吟,一雙怒眼圓瞪,四肢伸開,趴在了地板上。“我的老天,吉姆,”我說道,“你該不會學過中國功夫吧?”“是你告訴我要讓他有所感覺的啊。”他一臉無辜地回答說。他的確是讓馬利有所感覺了。馬利站了起來,氣喘籲籲,然後,他用一隻狗所應有的方式問候了吉姆——四隻爪子保持在地麵之上。如果他能夠說話的話,我敢發誓,他一定會說:“我投降了!”馬利再也沒有往任何人的身上跳過了,至少有我在場的情況下沒有了,而且也再沒有人用膝蓋朝著他的胸部或者其他的部位來上一腳了。就在馬利放棄了他那往人身上跳去的習慣之後不久,一天早上,我醒了過來,發覺我的妻子回來了。我的詹妮,我所深愛的女人,那個曾經在憂鬱的迷霧中消失不見、變得極端固執的女人,現在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身邊。就像產後抑鬱症將她淹沒時的那般突然一樣,該症狀的退潮而去也極為突然。就仿佛附在她身上的魔鬼剛剛被驅除了一樣。他們被驅走了。謝天謝地,被驅走了。她重新堅強了起來,樂觀了起來,她不僅能夠應對身為一位兩個孩子的母親所麵臨的一切困難和挑戰,而且茁壯成長了。馬利重新獲得了她的寵愛,獲得了堅如磐石的安全感。詹妮一隻胳膊摟著一個孩子,傾斜著身體親吻著馬利。她同他玩起了丟木棍的遊戲,用從碎牛肉上滲出的汁給他做美味可口的肉湯。當一首美妙的歌曲從立體聲中飄揚出來的時候,她與他在房間裡麵跳起舞來。有時候,在夜裡,當他很安靜的時候,我會發現她正和他一起躺在地板上,她的頭靠在他的頸窩裡。詹妮回來了。感謝上帝,她回來了。生活中有些事情奇怪得讓人覺得它絕不可能是真實的。當詹妮從辦公室給我打來電話,告訴我馬利即將參加一場電影的試鏡時,我的感覺就是如此。我知道她不可能是虛構出來的。但是我仍然不太相信。“一場什麼?”我問道。“一場電影的試鏡。”“就像那種在影院中放映的電影嗎?”“是的,就像那種在影院中放映的電影,笨蛋,”她說道,“一場達到正片應有的長度的電影。”“馬利?一場達到正片應有的長度的電影?”我們兩人就這樣在電話裡一問一答地應對了好幾個回合,因為我正努力將我們家那隻有著榆木疙瘩一樣的腦袋、連燙衣板都會放進嘴裡咀嚼的狗的形象,與一隻在銀幕上跳躍著、將無助的孩子們從熊熊燃燒的建築物裡解救出來的驕傲的狗的形象調和起來。“我們的馬利?”我又問了一次,隻是為了進一步地確認。但這確實是真的。一周以前,詹妮的《棕櫚海灘郵報》的主管打來電話,說她有一個朋友需要我們幫一下忙。這位朋友是一位當地的攝影師,名叫科琳?米柯卡,她被紐約市一家名叫“射擊場”的電影製作公司雇傭,去為他們計劃在沃斯湖——位於我們南部的城鎮裡——拍攝的一部影片提供幫助。科琳的工作是找到一個“典型的南佛羅裡達的家庭”,並且對其進行從頭到腳全方位的拍攝——書櫃、電冰箱、壁櫥以及一切你能叫得上名字的事物——以幫助導演為影片帶來一種現實感。“整個劇組的工作人員都是男同性戀者,”老板告訴詹妮說,“他們試圖理解有孩子的已婚夫婦在這兒是如何生活的。”“就像是一種人類學上的研究,”詹妮說道。“對極了。”“當然,”詹妮同意道,“隻要我不必先對房子展開清潔就行。”科琳來到了我們的房子,開始拍起照來,不僅僅是對我們的所有物進行拍照,而且還將我們也攝入了她的鏡頭之中——我們穿著的方式,我們梳頭的樣子,我們在沙發上伸懶腰的樣子。她拍下了水槽上的牙刷,她拍下了嬰兒床裡的小孩子,她還拍下了我們這對典型的異性愛的夫婦所養的那隻太監狗。正如她所觀察到的那樣,“他好像有點兒迷糊”。馬利原本不會如此激動地參與其中的。一旦馬利認為帕特裡克和克羅被其他人侵犯了,他就會立刻向侵犯者發動口水戰,從而表達出自己對孩子們的深情厚誼。科琳原本可以用刺牲畜的尖物來刺戳馬利的,然而,她是一個喜歡動物,並且不會因為要洗一場口水澡而膽怯不前的人,所以她蹲下了身子,同他展開了一場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的角力。在科琳不停地按動相機快門的時候,我不禁想到了各種可能性。我們不僅正在向電影攝製者們提供著原生態的人類學的數據,而且,實際上我們也正在被給予著我們自己個人的選擇演員的排演通知。我曾經聽說,這部電影裡的大多數的次要演員以及全部的臨時演員,都會在當地雇傭。說不定導演會在一大堆的照片當中發現某個具有表演天賦的明日之星呢!奇怪的事情總是會發生的。於是我在腦海中描繪起了那位導演的形象。在我的想象中,這位導演長得與史蒂夫?斯皮爾伯格十分相像,他斜靠在一張巨大的、上麵鋪滿了成百上千張照片的桌子旁,他不耐煩地用手指翻動著這些照片,咕噥道:“垃圾!垃圾!這些都不行。”然後,他的手停在了一張單人的快照上,整個人呆住了。在照片中,一位臉上已經布有皺紋,但仍然充滿感性、典型的異性戀男子,正著手做著有家室的男人應做的事務。導演的手指重重地掐進了照片中,然後衝他的助理大聲嚷嚷道:“把這個男人給我找到!我一定要在我的這部影片裡用他!”當他們千方百計終於將我找到的時候,在我最終同意接受這一未來會讓我大紅大紫的角色之前,一開始我會謙恭地推讓一番的,畢竟這出戲是一定要上演的。科琳為我們敞開自己的家供給她拍攝表示了感謝,然後她便離開了。她沒有給我們任何理由相信,她或者任何與這部電影有關聯的其他的人會返回到這兒來。現在,我們的職責已經完成了。可是,幾天之後,詹妮從辦公室打電話給我說:“我剛剛與科琳?米柯卡通過電話,你一定不會相信。”此時此刻,我毫不懷疑自己一定是被導演發現了。我的心都要興奮得飛出胸膛了。“繼續。”我說道。“她說導演想讓馬利去試一下鏡。”“馬利?”我問道,以確定自己並沒有聽錯。她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我聲音裡的沮喪。“很顯然,他看上去是一隻可以扮演家庭寵物角色的大個頭的、傻傻的、有點兒失常的狗,而且馬利引起了導演的注意。”“有點兒失常?”我問道。“科琳說導演正是想要這樣的一隻狗。大個頭,傻傻的,有點兒失常。”好的,他的的確確是這一角色的最佳人選。“科琳有沒有提到導演是否談到了我?”我仍然不死心。“沒有,”詹妮回答說,“為什麼他要談到你呢?”第二天,科琳把馬利給接走了。由於知道這一次機會的重要性,所以馬利以全速衝過了客廳去迎接她,在中途他停下了一會兒,掠奪了最近的枕頭,叼在了嘴裡,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一位忙碌的電影導演什麼時候會打上一會兒小盹,假如他需要小睡一會兒的話,馬利希望自己能夠對此有所準備。當他到達木地板的時候,他突然來了一個急刹車,直到撞上了咖啡桌,他才停了下來,然後他又與一把椅子相撞了,背部著地,打了個滾,他把自己恢複到了正常的姿勢,然後便與科琳的腿進行了正麵的碰撞。至少,他沒有跳到她的身上,我注意到了這一點。“你確定你不想讓我們給他服用鎮靜劑嗎?”詹妮問道。科琳堅持認為,導演希望看到他放蕩不羈的、沒有服用藥物的狀態。於是,她便帶著我們這隻坐在她的身旁的極度開心的狗,駕駛著她的那輛紅色的敞蓬小型載貨卡車離去了。兩個小時之後,科琳與她的同伴回來了,裁決已經做出了:馬利通過了試鏡。“哦!”詹妮尖聲叫喊道,“不可能!”當科琳告訴我們馬利是唯一一隻參加試鏡的狗時,我們的興高采烈與得意洋洋並沒有因此而減弱半分。當她十分委婉地將馬利是該部電影中唯一沒有薪水的角色這一壞消息告訴我們的時候,我們的開心與得意也沒有受到一絲的損傷。我向她詢問著試鏡的過程。“我帶著馬利坐在車裡,這就好像是在一個極可意水流按摩浴缸中駕駛一樣,”她說道,“他把口水淌到了所有的東西上麵。等到我把他帶到目的地的時侯,我已經渾身濕透了。”當他們到達了製作總部所下榻的海灣酒店——一個可以俯瞰近岸內航道、已經褪色了的曾經的旅遊界標時,馬利立即從貨車裡一躍而出,並且興奮地在停車場裡無規則地來回奔跑著,仿佛預料到空頭炸彈隨時都有可能會出現一樣,他通過自己的這種奇特的行為給劇組人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好像是瘋了,”她敘述道,“神誌完全失常了。”“是的,他有點兒興奮,”我說道。她繼續說道,馬利從一個劇組人員的手中搶走了支票簿,然後便跑開了,他畫著一連串的八字形圖案飛奔而去,然後便不見了蹤影,很顯然,他認定這是保證獲得薪水的唯一方法。“我們把他叫做我們的拉布拉多逃跑犬。”詹妮向科琳道歉,她的臉上卻掛著一位驕傲的母親才會有的笑容。馬利最終平靜了下來,讓每一個人都相信他是能夠勝任那一角色的,因為這一角色基本上隻要他扮演自己就行了。這部名為《最後的本壘打》的電影,講述了一個有關棒球的夢想:一位生活在療養院裡的七十九高齡的老人,借助神奇的外力,擁有了變成一個二十歲的年輕小夥子的五天時間,在這五天時間裡,他得以實現了自己參加棒球聯賽的夢想。馬利扮演棒球隊教練家中那隻過度活躍的狗,而已退休的聯賽接球手加裡?卡特則出演教練一角。“他們真的想讓他出現在他們的電影中嗎?”我問道,仍然持懷疑態度。“大家都很喜歡他,”科琳說道,“他很不錯。”在那些為拍攝電影做著準備的日子裡,我們注意到,馬利的行為方式也發生了一絲微妙的變化。他顯得異常平靜,仿佛試鏡這件事情給了他新的自信。他流露出了君王一般莊嚴尊貴的神情。“或許他正是需要有個人去信任他。”我告訴詹妮說。假如有人對馬利抱有信任感的話,那麼這個人便是她了——這位非同尋常的未來的演藝界之星的母親。就在電影拍攝開始倒數的第一天,她便給他洗了澡,她給他刷了毛,她給他剪了指甲,還給他擦洗了耳朵。就在電影即將開拍的那天早上,我走出了臥室,發現詹妮和馬利糾纏在一起,仿佛正在進行一場致命的搏鬥,他們在房裡麵四處彈跳著。她跨騎在他的身上,當他不停地躍動和傾斜身體想把她摔下來的時候,她便用膝蓋緊緊地夾著他的肋骨,並用一隻手緊抓著他的貼頸鐵鏈的末端。這就如同在我自己的起居室裡觀看一場牛仔競技表演一樣。“看在上帝的份上,你這是在乾什麼啊?”我問道。“這看上去像是什麼呢?”她反唇相譏道,“給他刷牙!”果真如此,她的另一隻手裡拿著一把牙刷,正在拚儘全力想把馬利那如象牙一般又大又白的牙齒給擦洗乾淨,而口裡泛起巨大的泡沫的馬利,正在拚儘全力地想把牙刷給吃掉。他看上去已經處於絕對的狂暴狀態。“你用的是牙膏嗎?”我問道,這種提問實際上是回避了更大的問題,“你這不是打算讓他把牙膏給吐出來嗎?”“碳酸氫鈉。”她回答說。“感謝上帝,”我說道,“不然我以為他患了狂犬病了呢!”一個小時之後,我們出發前往海灣酒店,孩子們坐在他們的座椅裡,而馬利則坐在他們的中間,因為車內的空氣不太清新,所以他短促而費力地喘著氣。我們的會麵時間約定為上午九點,可是遇上了堵車,交通停止了。道路前方被設置了路障,一位警察正在疏導開往酒店方向的車輛。當地的報紙已經鋪天蓋地地詳細報道了該部電影拍攝的消息——上一次在當地拍攝的電影《體溫》已經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所以如今這部影片的拍攝成了引發沉睡已久的沃斯湖鎮巨大轟動的一起大事件了——吸引了大批觀眾前來觀看電影的拍攝。警察維護起了秩序,防止人們蜂擁而至。我們在車流中一寸一寸地向前緩慢移動著,當我們終於來到了那位警察的身邊時,我搖下了車窗,說道:“我們需要通行。”“任何人都不能通行,”他回答說,“繼續往前行駛。走吧。”“我們是來送演員的。”我說道。他懷疑地看著我們:一輛小型客貨車裡的一對夫婦,還帶著兩個初學走路的孩子以及一隻家庭寵物。“我說了開走!”他咆哮道。“我們的狗要在這部影片中演出。”我說道。突然間,他看著我的眼神變得充滿敬意。“你們的狗?”他問道。那隻狗也列在了他的記錄清單上。“我們的狗,”我回答說,“名字叫做馬利。”“扮演他自己。”詹妮趕緊進行補充。他轉過了身,然後大力地吹了聲口哨。“他帶了隻狗來!”他衝距離半個街區之外的另一名警察大聲叫道,“叫馬利的狗!”於是輪到那位警察對又一名警察大聲嚷嚷道:“他帶了隻狗來!叫馬利的狗!”“讓他們通過!”第三位警察從遠處大聲叫道。“讓他們通過!”第二位警察隨身附和道。警察移走了路障,揮手讓我們通行。“沿著這條路開。”他禮貌地說道。我感到自己仿佛王室成員一般享受著殊榮。“他帶了隻狗來。”當我們從他身邊駛過去的時候,他又說了一遍,好像他還無法十分相信。在酒店外麵的停車場裡,劇組人員正在為開機做著準備。纜線在人行道上交叉鋪設開來;攝影機的三腳架和擴音器也架設了起來。燈光從腳手架上垂了下來。拖車上堆滿了裝有服裝的行李架。兩張很大的桌子擺在了樹蔭下麵,桌上擺滿了供演員和工作人員享用的食品和飲料。那些戴著墨鏡、看上去身份顯赫的人們正在忙碌著。導演鮑勃?科斯迎接了我們,然後給了我們一份有關即將拍攝的一場的簡短綱要。這一場十分簡單:一輛小型客貨車在路邊停了下來,由女演員利薩?哈裡斯扮演的馬利在片中的主人駕車來到了。車上還有她的一兒一女。在片中扮演她女兒的,是一個名叫丹妮爾的十分可愛的十幾歲女孩,來自於當地一家表演學校,而她的兒子則是由一個不滿九歲大的當地的年輕演員扮演。與他們一起待在車後座的,便是由馬利扮演的他們的家庭寵物狗。女兒將拉門打開,單腳跳了出來;後麵跟著她的弟弟以及頸上套著皮帶的馬利。他們漸漸淡出了攝影鏡頭。這一場就結束了。“很簡單,”我告訴導演說,“他應當可以應付的,沒有問題。”我將馬利拉到一邊,等待著導演提示他進入貨車裡麵。“Ok,大家都聽著,”科斯告訴劇組人員說,“這隻狗有點兒瘋,不過,除非他完全破壞了這場戲,否則我們就一直拍下去。”他將自己的想法進行了解釋:馬利是真實的事物——一隻典型的家庭寵物狗,而且我們的目的是要去捕捉到他作為一隻典型的家庭寵物狗在一次典型的家庭外出活動中的自然表現。沒有表演或者指導,完全本色的演出。“隻是讓他去做他自己,”他指導說,“我們在他周圍進行拍攝。”當每個人都做好了拍攝的準備時,我便將馬利帶上了客貨車裡,然後把拴在他頸上的尼龍皮帶交到了小男孩的手上,他看上去有點兒害怕馬利。“他很友好的,”我告訴他說,“他隻是想舔舔你。看到了嗎?”我將手腕伸進馬利的嘴裡以做示範。第一遍:有篷貨車在路邊停了下來。女兒滑開了側門,一個身上布滿黃色條紋的家夥從車裡“射”了出來,就仿佛是從一門大炮裡發射而出的一個毛球,身後還拖著一條紅色的皮帶。他從攝影機旁飛速地一閃而過。“停!”我在停車場裡四處追逐著馬利,終於將他給拖了回來。“Ok,各位,我們再試一次,”科斯說道。然後,他對小男孩和善地指導著:“這隻狗有點兒狂野。這一次試著把皮帶握緊一點兒。”第二遍:貨車在路邊停了下來。側門滑開了。還沒等女兒出現在車外,一團淺黃色的家夥便出現了,馬利從她身邊一跳而過。這一次,那個指關節已經蒼白、臉色也已慘白的小男孩被他拖在身後。“停!”第三遍:貨車停了下來。側門滑開了。女兒出現了。男孩出現了,手裡握著皮帶。當他走離貨車的時候,皮帶拉得很緊,另一頭還在車裡,可是不見有狗跟在後麵。男孩開始用力拖、使勁拉、拚命拽。他傾斜著身體,估計連吃奶的力氣都給用上了。然而皮帶沒有一絲移動。時間漫長地、痛苦地、徒勞無功地一分一秒地逝去了。男孩的麵部因為用力過度而扭曲了,最後,他無可奈何地轉過頭來看著攝影機。“停!”我朝貨車裡看去,發現馬利正俯身舔著自己,而他所舔的那個部位是沒有哪個男人會去舔的地方。他抬頭看著我,仿佛在說:“你難道沒有看見我正忙著嗎?”第四遍:我將馬利在貨車後座安頓好,讓他與小男孩待在一起,然後關上了車門。在科斯叫喊“開拍了”之前,他暫停了幾分鐘與他的助理進行協商。最後,這場戲開拍了。貨車停在了路邊。側門滑開了。女兒走了出來。男孩走了出來,然而,他的臉上卻是一副迷惑不解的表情。他直直地盯著攝影機,將他的手舉了起來。手上垂下了半截皮帶,皮帶的末端成了鋸齒狀,上麵還滴著口水。“停!停!停!”男孩解釋說,當他在貨車裡麵等待著的時候,馬利開始在皮帶上啃咬起來,一刻不停。劇組工作人員以及演員們都不相信似的盯著那根慘遭劇烈損毀的皮帶,他們的臉上是一種混雜著敬畏與恐懼的複雜表情,仿佛他們剛剛目擊了某種巨大的神秘的自然力量。而我對此一點兒也不吃驚。馬利曾經將許多的皮帶和繩索送進了墳墓,數量多得我都數不清了。他甚至還咬斷過一根外麵塗有橡皮的鋼絲繩而成功“越獄”,要知道,那根鋼絲繩的廣告詞可是“在航空公司裡使用的”。就在克羅出生之後不久,詹妮把一個新產品帶回了家——一根係在狗身上的旅行繩子,可以讓她用來將馬利扣進汽車座椅的安全帶裡,這樣他就無法在行駛著的汽車裡四處亂逛了。在使用了該新式設備的最初的九十秒鐘之內,馬利不僅成功地咬斷了這根沉重的套具,還咬斷了我們新買的小型客貨車的保護肩部的襯墊。“好吧,各位,讓我們休息一會兒!”科斯大聲喊道。他轉身麵對著我,然後——用一種令人吃驚的平靜的聲音——問道:“你多快能找到一根新的皮帶?”他不必告訴我,當他這一大幫的演員和工作人員坐在一旁無事可做的時候,這浪費的每一分鐘就會讓他損失掉多少美元。“離這兒半裡路就有一家寵物商店,”我說道,“我十五分鐘之後就能趕回來。”“這一次一定得弄一根他無法咬斷的東西回來。”他囑咐道。我帶回了一根沉重的鐵鏈,這根鏈子看上去就像是一個馴獅子的馴獸員才會使用的玩意,然,電影得以繼續拍攝了,然而還是失敗了一遍又一遍,而且每一場都比上一次更糟糕。就在此刻,那位年僅十來歲的女演員丹妮爾發出了一聲絕望的尖叫,她的聲音裡充滿了真正的恐懼:“哦,我的上帝!他下身的那個玩意沒有了!”“停!”另一場裡,當丹妮爾正在通電話的時候,馬利衝著她的腳沉重地喘著氣,由於他的喘氣聲過大,以致於錄音師憤怒地摘下了頭戴式受話器,然後大聲地抱怨道:“我聽不見她說的一個字兒。我隻能聽到沉重的呼吸聲,聽上去就像是一部三級片。”“停!”拍攝的第一天就這樣過去了。馬利是一個災難,一個徹頭徹尾的災難,而且無法救贖。一方麵我在自我辯解著:“好啊,你們指望不付薪水就能收到好的拍攝效果嗎?”而另一方麵我苦悶萬分。我下意識地偷偷瞟了瞟演員和工作人員,可以看出他們臉上的表情極其痛苦:“這隻動物究竟是從哪兒弄來的?我們怎樣才能夠把他送回去?”在那一天拍攝結束的時候,一位手裡拿著寫字夾板的助理告訴我們說,拍攝陣容要等到明天才能最後決定。“明天不必煩勞你們再來這兒了,”他說道,“如果我們需要馬利的話,我們會打電話給你們的。”為了確保他的這番話不會引起我的任何混淆,他又重複了一遍:“所以,除非你接到我們的電話,否則請不要過來。明白了嗎?”“是的,我當然明白了。”我大聲地、清楚地回答道。科斯派遣他的下屬完成這一將我們剔除出局的苦差使了。馬利這初出茅廬的表演生涯就此結束了。可是我不能責備他們。馬利已經上演了電影拍攝史上一個最大的象征性的噩夢。成千上萬的美元因為被浪費的膠片和不必要的延誤而白白損失掉了,這都是他剛剛一手造成的。他還令無數的戲服塗上了泥土,他襲擊了單人小餐桌,還幾乎撞到了一部價值三萬美元的攝影機。他們正在削減他們的損失——把馬利扮演的那隻狗的角色取消掉。這便是“不要給我們打電話,我們會給你打電話的”古老慣例。“馬利,”當我們回到家的時候,我說道,“你真的破壞了你的大好良機。”第二天早上,當電話鈴響起的時候,我還仍然沉浸在因明星夢的破碎而帶來的無儘苦惱和沮喪之中。是那位助理打來的,他告訴我們儘快把馬利帶到酒店去。“你的意思是你們想讓他回去?”我吃驚不小。“馬上,”他回答說,“鮑勃希望他拍下一場。”三十分鐘之後,我到達了海灣酒店,仍然不太相信他們真的邀請我們回來了。科斯熱情洋溢地迎接了我們。他已經觀看過了昨天拍下的未經加工和剪輯的電影膠片,開心得不得了。“那隻狗有點兒歇斯底裡!可笑極了!”他滔滔不絕地說道,“很歡鬨。真是一隻魯莽而狂亂的天才狗!”我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身形正變得越來越高大,胸脯也挺了起來。“我們一直知道他是個天才。”詹妮驕傲地說道。劇組在沃斯湖周圍繼續拍攝了幾天時間,而馬利則繼續獲得了成名的機會。我們與其他的演員的父母和隨從們在片場附近徘徊著,聊著天,進行著社交活動,然後,隻要後台工作人員喊道“準備開拍”,我們便會突然間鴉雀無聲。當導演喊一聲“停”的時候,我們的社交會便又將繼續進行。詹妮甚至成功地得到了在該部電影中擔任動作特寫的棒球界出類拔萃的明星運動員加裡?卡特以及戴夫?溫菲爾德為我們的兩個兒子在棒球上的簽名。馬利正舔著那些明星們。劇組的工作人員,尤其是女性工作人員,都儘力地討好著他。由於天氣酷熱,所以一名助理被專門安排了一項任務——帶著一隻碗和一瓶礦泉水跟在馬利的後麵,隨時滿足他的飲水需要。每一個人都從供應便餐或小吃的餐桌上拿小吃給他喂食。在我去報社報到期間,我便把馬利交由劇組人員看管了幾個小時,而當我返回片場的時候,發現他像國王一般四肢伸開臥在地上,爪子伸在空中,正悠閒地接受一位濃妝豔抹的女演員提供給他的腹部按摩服務。“他真是太可愛了。”她柔聲說道。明星們也開始衝我點頭致意了。於是我開始將自己介紹為“馬利的訓練者兼經紀人”,並且誇口道:“關於他的下一部電影,我們希望扮演一個犬吠的角色。”在拍攝休息期間,我走進了酒店大堂去使用投幣式公用電話。被解開了頸部皮帶的馬利正在距離我幾步遠的地方嗅著大堂內的家具。一位門童顯然將我的這隻明星狗誤認為是一隻走失的動物,於是他攔住了馬利,並且試圖把他從一扇側門驅趕出去。“回家去!”他斥責道,“噓!”“對不起?”我說道,用手捂住電話的話筒,用最能令人局促不安的眼神盯著門童,“你不知道自己正在跟誰說話嗎?”我們一連四天都待在拍攝現場,等到我們被告知馬利的戲已經全部完成、不再需要他提供服務的時候,詹妮和我都覺得我們已經成了射擊場電影製作公司這個大家庭的一部分了。儘管是這個大家庭當中唯一沒有薪水的成員,但我們仍然是其組成部分。當我們將馬利召喚進小型客貨車裡的時候,詹妮不加思索地對聽力所及範圍之內的人們衝口而出:“我們愛你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剪輯之後的成品呢!”可是我們所能夠做的,隻是耐心地去等待。一位製作人告訴我們說,他們需要八個月的時間,然後我們可以打電話過去,他們便會將樣片給我們寄過來。可是,八個月之後,當我打電話過去的時候,一位前台人員讓我在電話裡稍等一會兒,幾分鐘之後,他回到了電話旁,說道:“為什麼你不等幾個月之後再試試呢?”我隻好又等了幾個月時間,然後再次試著打電話過去詢問,得到的卻是與上一次同樣令人失望的答複。我又等待了一段時間,又打電話過去,反反複複好幾次,可是每一次都被搪塞和拖延。我甚至能夠想像到接待員是怎樣用手捂住話筒,低聲對坐在剪輯桌子旁的科斯說道:“那個瘋狂的狗主人又打電話來了。您希望我這次怎麼跟他說?”最後,我終於不再打電話過去了,無可奈何地接受了我們永遠都不會看到《最後的本壘打》這一宿命了,相信其他人也都不可能看到這部電影了,這一計劃已經被丟棄在剪輯室的地板上了,其原因是,將那隻該死的狗從每一場戲中剪輯出去,是一項艱難到無法完成的巨大挑戰。等到我最終有機會欣賞到馬利的表演技巧的時候,已經是整整兩年之後了。那一次我是一時興起,問辦公室裡的員工是否知道一部名叫《最後的本壘打》的電影,結果,他的回答讓我仿佛被巨型炸彈擊中一樣。他不僅知道這部電影,而且還有存貨。事實上,他不僅有幸擁有該部電影的錄像帶,而且數量還不止一盤。之後我便得知了整個悲慘的故事:由於無法吸引國內的發行商,所以射擊場公司沒有其他的選擇,隻能將馬利的首次演出轉變為了電影膠片最不光彩的命運:《最後的本壘打》被直接製成了錄像帶而沒有進入影院播放。可是我對此並不介意。我帶著一卷錄像帶衝回了家,把詹妮和兩個孩子叫到了錄像機旁。正如辦事員告訴我的那樣,馬利在整個片子當中的出場時間總共還不到兩分鐘,可是我不得不說,這短短的兩分鐘卻是整部影片裡最為生動、最為真實的片段。我們開懷大笑!我們喜極而泣!我們歡呼雀躍!“那是馬利!”克羅尖聲叫道。“我們出名了!”帕特裡克大聲喊道。然而馬利似乎不為所動,他打著嗬欠,在咖啡桌下麵爬行著。等到影片結束播放演員表的時候,他居然呼呼大睡了。當所有演員的名字在屏幕上滾動而過的時候,我們摒息靜氣、聚精會神地盯著電視機。一分鐘過去了,我以為我們的狗沒有列在名冊當中了。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屏幕上出現了所有人都可以看到的大寫字母:“名叫馬利的狗……扮演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