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那時候,年輕的我們正沐浴在愛河之中。在新婚之初那段妙不可言的日子裡,我們儘情地說笑、歡鬨,生活似乎展現出了最美好的圖景。我們如漆似膠,幾乎一刻也無法分離。那還是在1991年夏天的一個晚上,我與新婚十五個月的妻子一起匆匆用完了晚餐,然後,我們便著手回複在《棕櫚海灘郵報》上看到的一則分類廣告。我並不十分確定為什麼我們要這樣做。事情的緣由還得回到幾個星期以前。那一天天剛破曉,我便從睡夢中醒了過來,發現床的另一側已空無一人。我趕忙起身,四處尋找詹妮,發現她正穿著睡衣,坐在擺放於我們那間小屋的走廊裡的玻璃桌旁,她俯身著一張報紙,手裡還拿著一支鉛筆。這幅景象並沒有任何不尋常之處。《棕櫚海灘郵報》不僅是我們當地的一份報紙,而且還是我們家庭收入的一半來源。我們這對夫婦,分彆供職於兩家報社。詹妮是為《棕櫚海灘郵報》的特寫版麵撰寫文章的作者,而我則是南佛羅裡達地區與《棕櫚海灘郵報》存在著競爭的另一份報紙——《太陽守衛》的新聞記者,這家報社位於羅德達勒堡以南,距該堡大約一個小時的路程。每一天的清晨,我們都是在瀏覽報紙中開始的,看看我們周遭的生活每天都在上演著什麼樣的故事,看看兩家報紙是如何相互展開較量的。我們狂熱地畫著圓圈、標著下劃線、剪報。但是,這一天早上,詹妮所感興趣的,卻並不是新聞版麵,而是分類廣告。當我走近的時候,看到她正異常激動地在標題《寵物——狗》的下麵畫了一個圓圈。“親愛的,”我用新婚丈夫那種特有的溫柔嗓音說道,“有什麼我應該知道的消息嗎?”她沒有回答。“詹妮?”“是植物。”她終於開了口,可是她的聲音似乎帶著一絲絕望。“植物?”我有些不解地問道。“不會說話的植物,”她說道,“被我們弄死了。”被我們弄死了?我一時間還弄不太明白,但是根據“曆史記錄”,詹妮所指的,應該是那株我買給她,卻被她弄死了的植物。有一天晚上,我買回了一株植物,作為送給詹妮的一份驚喜,那是一株可愛的花葉萬年青,枝葉斑駁,雜呈著翠綠色和米色。“今天是什麼特彆的日子嗎?”她問道。然而那一天並非是什麼特殊的日子。我送給她這株植物,隻是想對她說:“婚姻生活真是太棒了,不是嗎?”她對於我的這種舉動以及這株植物感到萬分欣喜,於是她把手臂繞在了我的脖子上,並且親吻了我的嘴唇,以表達她對我這番心意的感謝之情。然後,她便用一種殺手般鐵石心腸的高效率,迅速地弄死了我送給她的這份禮物。當然,她絕對不是故意這樣做的,隻是,她所養育的任何東西,最後都難逃悲慘死去的命運。詹妮確實不具備養育綠色植物的天賦。她的工作原理便是:所有的生物都需要水。然而,她顯然忘記了另外一條原理,那便是:它們同樣也需要空氣。她開始每天都給花葉萬年青澆水。“當心彆澆太多水了。”我提醒她。“好的。”她回答說,然後又倒了一加侖的水。她所澆灌的水越多,這株植物就越病懨懨,直到最後,它消失進了一堆汙泥之中。我看著窗戶旁邊陶罐裡它那柔軟無力的枝乾,心想:“老天,那些相信征兆的人們,應該早已預料到這株植物枯萎凋謝的結局了。”現在,她的思維邏輯,不知是如何從一株陶罐裡已經枯萎了的植物,飛躍到了寵物分類廣告中一隻活的小動物身上的。“養死了一株植物,就買一隻小狗。”當然,這個想法也挺有意義。我湊近一步,更仔細地看著擺在她麵前的這份報紙,發現有一則廣告似乎尤其引發了她的興趣。她在這則廣告的旁邊畫了三個大的紅色星型符號。廣告上這樣寫道:“拉布拉多幼犬。黃色。經美國養狗俱樂部認證的純種。血統有保證。”“那麼,”我說道,“如果我再買回一個類似於那株植物的寵物的話,你能夠養好嗎?”“你知道,”她抬起了頭,說道,“我已經儘力了,可是看看都發生了什麼?我甚至連一株呆板不動的家庭植物都養不活。我的意思是,養株植物能夠有多難呢?你所需要做的,隻不過是澆澆水就可以了。”然後,她開始切入到真正的主題:“如果我連一株植物也養不活的話,那麼,我怎麼能夠期待著養活一個小孩呢?”她看上去似乎都要哭了。關於小孩的事情,已經成為詹妮生活中一件經常要考慮的問題了,而且,這個問題一天天地變得迫近和重大。當我們在密西根州西部一家小型報社初次相遇的時候,她還隻是一個剛出校園才幾個月的職場新人,嚴肅的成人生活,似乎隻是一個十分遙遠的概念。對於我們兩個來說,這是我們離開校園之後的第一份正式工作。我們吃了許多比薩,喝了許多啤酒,完全沒有想到有一天會告彆這種年輕的、單身的、無拘無束地吃著比薩喝著啤酒的生活。然而時光流逝。不同的工作機會使我們幾乎無法正常地約會,因為我修讀了一年的研究生課程,這使得我們分隔在了美國東部的不同地方。一開始,我們隻是相隔一小時的車程。後來,我們得駕車三個小時才能夠相聚。接著是八個小時,然後是二十四個小時。當我們終於在南佛羅裡達定居下來結為夫婦的時候,她已經將近三十歲了。而她的朋友們都早已為人母了。她的身體正向她發出奇怪的信息,似乎暗示著,生育的機率正在逐年地降低。我倚靠在她身後,用手臂環抱著她,並且親吻著她的頭發。“沒關係的。”我安慰她道。但是我不得不承認,她提出了一個很好的問題。我們倆在各自的生命裡都從來沒有真正地養育過一個生命。當然,我們在成長的過程中也曾經有過寵物,但是它們並不能真的算數。因為我們總是知道,父母們會把它們照料得很好的。我們兩人都很清楚,有一天,我們也會擁有自己的孩子,但是,我們真的能夠勝任父母這一新的角色嗎?撫養孩子畢竟是如此的……如此的令人感到恐慌。他們是那麼無助,那麼脆弱,似乎一跌落就很容易碎掉一般。詹妮的臉上綻放出了一絲微笑。“我認為,或許撫養一隻小狗,將是為人父母前的一次很好的實踐。”她說道。我們驅車在黑暗中行駛著,朝著城外的西北方向開去,那裡是西棕櫚海灘的市郊,那些散布在郊區的鄉間房舍,在夜色中漸漸顯露出了輪廓。我認為,我們今晚的決定意味著一隻狗兒將進入到我們的家庭。這是一種十分重大的責任,尤其是對於兩個擁有全職工作的人來說。然而,我們知道我們所追求的是什麼。我們倆都是和狗兒一起長大的,而且也非常喜歡狗兒。我曾經擁有過聖肖恩,而詹妮則養過聖溫妮——她的家庭所鐘愛的塞特種獵狗。我們的童年記憶中最快樂的部分,幾乎都是與那些狗兒一起度過的時光:與他們一道遠足,與他們一塊遊泳,與他們一起玩耍,與他們一同惹上麻煩。如果詹妮真的隻是想要一隻狗去訓練她為人父母的技巧的話,那麼我會儘力去說服她打消這個念頭,或許可以用一條金魚來安撫一下她。但是,正像我們知道某一天我們會要孩子,我們也同樣確定地知道,如果沒有一隻狗兒四肢伸展躺臥在我們腳旁的話,那麼我們的家庭生活便不是完整的。當我們還在約會的時候,我們便會花上好幾個小時去討論我們童年的寵物,我們是多麼地想念他們,我們是多麼地渴望有一天——一旦我們擁有了一棟可以稱之為我們自己的房子,並且我們的生活稍微穩定下來之後——再一次擁有一隻狗兒。現在,我們兩樣都有了。我們共同生活在一處我們打算長期定居的地方。而且,我們擁有了一棟可以稱之為我們自己的房子。這是一棟占地四分之一英畝的十分完美的小房子,四周有柵欄圍護,正適合養上一隻狗兒。而且地點也非常好,鄰近環境十分質樸,離近岸內航道一個半街區,該航道將西棕櫚海灘與棕櫚海灘那稀稀落落的公寓大廈分離開來。我們這條街道名為邱吉爾路,在道路的另一端,一個長條形的綠色公園以及鋪設的路徑沿著碼頭區一直延伸了數英裡。這對於慢跑、騎自行車以及溜旱冰來說十分理想。更重要的是,這種居住環境對於溜狗來說也是非常的適合。這棟房子建造於二十世紀五十年代,而且具有古老的佛羅裡達的特征——一個壁爐,粗糙的灰泥牆,大而通風的窗戶以及法式的門道,門道可以通向我們最喜歡的空間——有屏風的後遊廊。院子仿佛是一個小小的有特色的港口,栽滿了棕櫚樹、鳳梨樹、鱷梨樹以及色彩明亮的錦紫蘇灌木叢。其中最引人注目,則是一株高聳的芒果樹;每年夏天,樹上所結的沉甸甸的果實,都會砰地一聲落到地上,這聲音有些奇怪,就仿佛人從屋梁上掉下來時所發出的那種聲響。我們喜歡睜著眼躺在床上,然後聽著那芒果落下的聲音:砰!砰!砰!我們所購買的這棟房子,有兩間臥室、一間浴室,當我們結束蜜月返回家中幾個月之後,我們便立即著手重新粉刷房間。這棟房子的前一任主人,是一位退休的郵局公務員以及他的妻子,他們非常喜歡綠色。塗在房子外部的灰泥是綠色的,房子內部的牆是綠色的,窗簾是綠色的,百葉窗是綠色的,前門是綠色的,而他們買來隻為了有助於出售房屋的地毯也是綠色的。然而,他們所使用的綠色,並不是一種令人愉快的鮮綠色或者給人涼爽感覺的翠綠色,甚至也不是大膽的檸檬綠,而是一種會讓你把五臟六腑都嘔吐出來的那種豌豆湯的綠色,而且還帶有黃褐色的點綴物。所以,這個地方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座軍營。我們在住進這棟房子的第一晚,就把這塊嶄新的綠色地毯撕成了碎片,並且把它拖到了路邊。在原來放置地毯的地方,我們發現了一塊乾淨的橡木製的厚木板,這塊地板似乎從來沒有受到過哪怕是一隻鞋子的碰磕。我們非常辛苦地磨砂和刷清漆,讓這塊地板看上去極有光澤。然後,我們便出去四處尋覓新的地毯。最後,我們花費了兩周的薪水買了一條以手織機編織的波斯小地毯,我們把這塊地毯鋪在了臥室的壁爐前麵。我們用了好幾個月的時間來重新油漆了每一塊綠色的表麵,並且替換下了每一件綠色的附件。這位郵局公務員的房子,慢饅地變成了我們自己的家。當然,一旦我們完成了這一更新換代的銜接工作,那麼,我們接下來所要做的有意義的事情,便是將一個長著四條腿,有著尖利的腳趾甲和巨大的牙齒,英語技巧極為有限的同屋者帶回家裡,而他則會開始把這塊新買回來的波斯地毯再一次撕成碎片。“開慢一點,彆像澳洲野狗那樣跑得飛快,不然你將會錯過它的,”詹妮責備道,“它隨時都有可能出現的。”我們正行駛在漆黑的夜色中,穿越著這片曾經的沼澤地。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這片沼澤地便被排乾了汙水,用來作為耕作或畜牧的場地,後來則被拓殖為了郊區,以尋求一種鄉村的生活方式。正如詹妮所預言的那樣,我們汽車的前燈不久便照亮了一個郵箱,而這個郵箱上所標記的地址便是我們正在尋找的對象。我拐入了一個砂礫的車道,這條車道通向一棟大的木製房子,房子前麵有一個池塘,屋後則有一個畜棚。一位名叫洛麗的中年婦女正站在門外迎接我們,她的身旁站著一條安靜的黃色拉布拉多犬,這條獵狗的個頭很大,屬於能把獵物找回來的獵狗種類。在我們做完了自我介紹之後,洛麗說道:“這是莉莉,驕傲的母親。”我們能夠看出,在生產完狗崽五個星期之後,莉莉的腹部仍然腫脹著,奶頭也凸現著。我們都屈膝蹲了下來,莉莉高興地接受了我們對她的好感。她完全符合我們對於一條拉布拉多犬的想像——性情可愛,溫柔深情,鎮靜,而且擁有令人窒息的美麗。“父親在哪兒?”我問道。“哦,”這位婦人猶豫了一秒鐘說道,“那個喜歡跑來跑去的家夥嗎?他就在這附近的什麼地方。”她很快又補充道:“我猜想,你們正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小狗吧。”她領著我們穿過了廚房,來到了一個雜物間,這間雜物房原本是被設計用來作為兒童室的。地板上鋪滿了報紙,在房間的一個角落裡,有一個低矮的紙箱子,裡麵鋪了一條舊的海灘毛巾。但是,我們幾乎沒有注意到這些。當九隻互相跌絆著的很小的黃色幼犬叫嚷著要試探一下這兩位最近來訪的陌生者時,我們的視線全都放在了這群可愛的小家夥們的身上,怎麼可能還會注意到其他的事物呢?詹妮吃驚地喘著氣。“哦,我的上帝,”她說道,“我認為,我一生中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可愛的小東西。”我們坐在地板上,讓這些小狗爬到我們身上,而莉莉則在一旁快樂地蹦跳著,尾巴擺動不停,鼻子嗅著她的每一個孩子,以確保他們完好無損。當我同意詹妮一起到這兒來的時侯,我原本的想法是,檢查一下小狗,詢問一些問題,對於我們是否預備將一隻小狗帶回家則持著一種待決的心態。“這是我們回複的第一則廣告,”我曾對詹妮說道,“我們不要作出任何倉促的決定。”但是,來到這兒才僅僅三十秒鐘的時間,我便知道我已經被戰敗了。毫無疑問的是,在今晚結束之前,這些小狗當中的一隻,便將屬於我們了。洛麗是一位後院的動物飼養者。說到購買一隻純種狗方麵,我們是完完全全的新手,但是,我們已經過很多相關的材料,知道如何去避開所謂的小狗製造工廠。那些商業的飼養運作工廠,想方設法地製造出了純種的狗。然而,批量生產血統純正的小狗,不同於批量生產汽車,它會帶來因多代的近親交配所引起的各種嚴重的遺傳問題,從髖部的發育不良到早期的失明,都在遺傳疾病的範圍之列。另一方麵,洛麗是一位對飼養動物嗜好成癖的人,她飼養小狗的動機,更多的是出於喜愛,而不是出於利益的驅使。她隻養了一隻母狗和一隻公狗。他們來自於不同的血統,她有文件可以證明這一點。這將是莉莉成為一個鄉村家庭的寵物以安享天年之前的第二胎也是最後一胎。小狗的父母都有血統保證,購買者可以見到直接的世係——儘管我們這次沒能看到小狗的父親,而他顯然是外出了。莉莉的這一胎包括了五隻小母狗和四隻小公狗,不過五隻小母狗當中,僅僅隻剩下了一隻,其餘的四隻已經被人買走了。洛麗的要價是,這隻剩下的母狗四百美元,公狗則為三百七十五美元。其中的一隻小公狗似乎尤其被我們的情意打動了。他是這一群小狗當中相當好的一隻,他衝進我們的懷裡,在我們的膝蓋上翻著筋鬥,腳爪揚起,攀著我們的襯衣,試圖去舔我們的臉。他用令人吃驚的尖利的乳齒咬著我們的手指,笨拙地跺著他那茶色的腳爪,繞著我們轉圈。“那一隻小狗你們可以用三百五十美元的價格買走。”主人說道。詹妮是一個瘋狂的喜歡購買便宜貨的人,她經常會把各種各樣我們並不想買也不需要的東西拖回家中,僅僅是因為這些東西的價格太過於吸引人,以致於難以拒絕。有一天,當她將一套舊的高爾夫球具拖出汽車的時候,她對我說道:“我知道你不打高爾夫球。可是,你一定無法相信我是用什麼價錢談妥這筆買賣的。”現在,我看到她的眼睛正在閃閃發亮。“啊,親愛的,”她喃喃低語道,“這些小家夥正在清倉大拍賣呢!”我不得不承認,那隻小狗的確非常地可愛,也很活潑。我還沒來得及意識到他要做什麼,這個淘氣鬼便已經將我的半個表帶給嚼斷了。“我們必須做一下驚恐測試。”我說道。我以前曾經向詹妮講述過許多次有關我挑選聖肖恩的故事,那時我還是一個小男孩,我的父親教我去突然地搖一搖籠子或者製造出很大的聲響,從而將那些膽怯的狗兒和有自信的狗兒區分開來。坐在這堆小狗崽前麵,詹妮的眼神告訴我,她對於傑羅甘家族的行為持保留意見。“認真點,”我說道,“這個方法的確有效。”我站起身,從這堆小狗當中走開,然後迅速地轉過身,用一種突然的、誇大的步子朝他們走來。我重重地踏著步子,並且大聲叫道:“嗨!”可我這位陌生人的誇張作風,似乎並沒能引起他們的關注。但是,有一隻小狗朝前跳著,一副迎戰的姿態。這是一隻要被清倉大拍賣的狗兒。他費力地穿過夜晚的霧氣迎向我,撲向我的腳踝,開始對我的鞋帶發起了攻擊,似乎確信它們便是需要被消滅的危險的敵人。“我認為這是命運的安排。”詹妮說道。“你這樣認為嗎?”我問道,並用一隻手將他抓了起來,舉到了麵前,研究著他的長相。他用那雙足以使人的心都熔化的褐色眼睛注視著我,然後輕咬著我的鼻子。我撲通一聲把他放進了詹妮的懷裡,而他也同樣用那雙具有魔力的褐色眼睛凝視著她,同樣輕咬著她的鼻子。“他看上去應該挺喜歡我們的。”我說道。於是我們打算買下這隻小狗了,我們給洛莉開了一張三百五十美元的支票。她告訴我們,可以在三周以後再返回這兒,帶這隻清倉拍賣的狗兒回家,因為那時候他就有八周大了,能夠斷奶了。我們向她道謝,並且最後一次輕輕拍打了一下莉莉,然後便告辭了。當我們朝著汽車走去的時候,我用手臂環摟住詹妮的肩膀,並讓她緊緊貼近我。“你能夠相信嗎?”我興奮地說道,“我們真的擁有了一隻屬於我們的狗兒!”“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把他帶回家呢。”詹妮看來比我更為興奮和焦急。就在我們走向汽車的時候,突然聽到樹林裡傳出了一陣騷動。某個東西正在橫衝直撞地穿過灌木林——而且呼吸十分沉重,聽上去有點像你在恐怖片中所聽到的聲響。而且它正朝著我們的方向而來。我們一下子愣在那裡,凝視著黑暗的夜色。那聲音越來越大,也越來越近。然後,一瞬間,一個模糊的黃色物體衝進了空曠地,並且開始朝我們的方向衝過來。這是一個非常大個的模糊的黃色物體。當它飛奔而過的時候,它並沒有停下來,甚至似乎都沒有注意到我們,我們這才看清楚,它是一隻大個的拉布拉多獵犬。然而,它一點兒也不像我們剛剛在屋裡擁抱過的那隻甜美可愛的莉莉。這隻狗兒渾身濕淋淋的,腹部全是泥漿。它的舌頭伸出老長,掛在嘴的一邊,當它疾馳而過的時候,下顎還流淌著口水。在一瞥的刹那間,我發覺,它的眼裡有一種奇怪的、稍微有些癲狂但又莫名的快樂的神色,就仿佛這隻動物剛剛看到了一個幽靈一般。然後,在一群驚逃的美洲野牛的怒吼聲中,這隻狗便已跑到了屋後,消失在了我們的視野之中。詹妮發出了一陣喘息。“我認為,”我說道,體內升出一陣惡心,“我們剛剛遇見了他們的父親。”作為狗兒的主人,我們第一個正式的舉動,便是展開了一場戰鬥。這場戰鬥開始於從飼養者那裡驅車回家的途中,並且間歇性地爆發,一直持續到了第二個禮拜。我們在給這隻清倉拍賣的狗兒取名的問題上,無法達成一致意見。詹妮否決了我的建議,而我也否定了她的提議。這場戰鬥在一天早上我們出發工作之前,達到了白熱化。“切爾西?”我說道,“這是一隻小雞的名字。給一隻小公狗兒取切爾西這樣的名字,會讓他覺得羞死的。”“好像他真能知道似的,”詹妮反駁道。“亨特(獵手),”我提議道,“亨特這個名字挺完美。”“亨特?你在開玩笑,對吧?你是要踏上某個充滿男子氣概的冒險者的旅程嗎?這個名字也太過陽剛氣了吧。而且,你這輩子從來都沒有打過獵。”“他是一隻公狗,”我說道,周身的血液都有些沸騰了,“他應該具有男子氣概。彆把這個發揮成了你的又一篇女權主義的長篇大論。”事情進展得一點兒也不順利。我剛剛脫掉了“拳擊手套”,而詹妮的回擊也負了傷,於是我想趕快返回到對我所提出的主要候選名字的商議上。“路易這個名字有什麼不妥呢?”“沒什麼,如果你是名加油站的服務生的話。”她嚴厲地說道。“嗨!當心點!那可是我祖父的名字。我認為,我們似乎應當以你祖父的名字來給他命名?好狗,比爾!”正當我倆開戰的時候,詹妮卻心不在焉地走向了“立體聲”,並按下了磁帶卡座上的播放鍵。這是她在婚姻戰鬥中所慣用的策略之一。每當處於疑惑之中,不太拿得準的時候,便用一種聲音來淹沒對手的咆哮。揚聲器裡傳出了鮑勃?馬利那輕快的雷蓋調子,這音樂立即對我們兩人產生了一種穩定情緒的作用。當我們從密西根遷到南佛羅裡達的時候,我們唯一的發現,便是這位牙買加的歌手。在這中西部一潭死水般的地方,我們靠聆聽鮑勃?西格和約翰?庫格?麥倫斯凱普的音樂來汲取生活的慰藉和力量。但是,在這種族混雜的南佛羅裡達,鮑勃?馬利的音樂,即使在他離世之後的十年裡,也隨處都可以聽到。當我們駕車行駛在比斯坎灣的林蔭大道時,我們從汽車上的收音機裡聆聽著鮑勃?馬利的音樂;當我們在利特爾?哈瓦那吸吮著咖啡,在沉悶的移民區那狹小簡陋的飯廳裡吃著牙買加雞肉乾的時候,我們聽著鮑勃?馬利的音樂;當我們在邁阿密椰林區的巴哈馬節日上品嘗著我們的第一份海螺片時,當我們購買海地藝術品時,我們也聽著鮑勃?馬利的音樂。我們探尋得越多,便越陷入到對南佛羅裡達的愛戀之中,越陷入到對彼此的愛戀之中。出現在背景之中的,似乎總是鮑勃?馬利的音樂。當我們躺在海灘上曬著日光浴的時候,當我們重新粉刷我們房子裡那邋遢的綠色牆麵的時候,當我們在黎明時分因為野鸚鵡的尖叫聲而醒來的時候,當我們在第一縷透過我們窗外的巴西胡椒樹照射進房間裡來的陽光中做愛的時候,鮑勃?馬利的音樂都流淌在我們的耳邊。我們愛上了他的音樂,不僅僅因為音樂本身,而且還因為它意味著當我們不再是兩個人而開始結為一體的時候,我們生活中的那些重要的時刻,那些甜蜜的點點滴滴。當我們一起在這個陌生的、充滿異國情調的、混亂的地方,這個與我們以前所生活過的任何地方都截然不同的地方開始我們的新生活的時候,鮑勃?馬利的歌聲仿佛是一種電影裡的背景音樂。現在,揚聲器裡傳出了我們最喜愛的歌聲,這音樂具有如此令人心碎的美麗,這樂曲在我們聽來是如此清晰。馬利的聲音在整個房間裡彌漫開來,一遍一遍地重複著合聲部分。“這便是我所感覺到的愛嗎?”我們兩人幾乎是在同一時刻異口同聲地叫喊道:“馬利!”就仿佛我們已經排演了好幾周的時間了。“就是它了!”我大聲叫道。“那便是我們想要的名字。”詹妮微笑著,這是一個好兆頭。我打算試著叫叫這個名字,看看合適與否。“馬利,過來!”我命令道,“馬利!蹲下!好孩子,馬利!”詹妮插話進來:“你是一個會討漂亮女孩們喜歡的家夥,馬利!”“嗨,我認為這名字叫起來挺順口的。”我說道。詹妮也這樣認為。我們的戰鬥終於結束了。我們為我們家新來的小狗起好了名字。第二天晚上,用過晚飯之後,我走進了臥室,詹妮正在那裡讀書,我對她說道:“我覺得,我們需要讓這個名字更有意味一些。”“你到底在說什麼?”她不解地問道,“我們都很喜歡這個名字啊。”我已經讀過了來自美國養狗俱樂部的注冊文件。作為一隻父母都已注冊過的純種拉布拉多獵犬,馬利也有資格受到美國養狗俱樂部的注冊。如果你計劃去展示或者培育你的狗的話,那麼,沒有比一紙文件更為重要的事情了,所以的確有必要進行注冊。但是,對於一隻家庭寵物來說,此舉便有些多餘了。然而,對於我們的馬利,我卻有一番偉大的規劃。這是我第一次接觸具有高等血統的事物,我自己的家族也包括在內。與我童年時代的狗夥伴聖肖恩一樣,我也是一個混血品種,祖上譜係不僅平凡,而且模糊不清。我血統中所代表的國家數目,比歐盟成員國還要多。這隻狗是我所擁有過的最接近高貴血統的事物了,而且,我不打算去錯過所能獲得的任何機會。我承認我有一點兒沉迷於名聲。“比如說,如果我們想讓他參加競賽的話,”我說道,“你曾見過一隻僅僅隻有一個名字的冠軍狗嗎?他們總是有一大串長長的頭銜,像達特沃思?切爾滕納姆。”“還有他的主人,西棕櫚海灘的道格塞爾先生。”詹妮說道。“我是認真的,”我說道,“我們可以通過讓他出外做種狗來掙錢。你知道人們會為頂級的種狗支付多少錢嗎?他們全都有非常奇特的名字。”“儘管做你的黃粱美夢吧,親愛的。”詹妮說完便又埋頭讀她的書去了。第二天早上,在經曆了一整晚的冥思苦想之後,我將詹妮圍堵在洗手間的浴缸裡,對她說道:“我想出了一個完美的名字。”她懷疑地看著我。“開始吧。”她說。“好的。你準備好了嗎?聽好了,”我讓每一個單詞從我的唇邊緩慢地吐出,“傑羅甘的……尊貴的……馬利……邱吉爾。”“我的上帝,”我心裡想道,“這名字聽起來真是如皇家君主一般威嚴。”“我的上帝,”詹妮說道,“這名字聽起來真是古怪之極。”我並不介意她的挖苦,因為我才是處理文書工作的那個人,而且,我已經用墨水將這個名字寫在了文件上的名字欄中了。幾年之後,當傑羅甘的尊貴的馬利?邱吉爾在威斯敏斯特養狗俱樂部的狗展中獲得了最高榮譽,而我則在全世界的電視觀眾們那無比崇拜的目光的注視下,光榮地牽著他繞場小跑,到那時候,我們就能看看是誰笑到了最後,到那時候,詹妮就隻有強顏歡笑的份了。“快來,我尊貴的國王,”詹妮說道,“我們該吃早餐了。”當我們倒數著能夠將馬利帶回家來的日子時,我開始研讀有關拉布拉多獵犬的各種資料,但這樣做或許已經太遲了。我之所以說“太遲了”,是因為事實上我所的每一頁材料都給出了同樣強烈的建議:在購買一隻狗兒之前,務必確定你已經對其血統進行了徹底的調查,隻有這樣你才能夠知道,你將要得到的是什麼。例如,一位公寓住宅的居住者可能無法與一隻聖伯納德狗(瑞士阿爾卑斯山僧侶飼養的一種狗)相處融洽;一個有小孩的家庭,可能希望避免喂養一隻經常會有難以預料之舉的中國家犬;而對於一個想尋找一隻供玩賞用的小狗,以便在電視機前打發時光的終日懶散在家的人來說,一隻需要跑跳和工作才能感到開心的(英國種的)博德牧羊犬,則可能會把他弄得精神失常。我不得不尷尬地承認,詹妮和我在決定喂養一隻拉布拉多獵犬之前,完全沒有展開任何的調查工作。我們選擇品種的唯一標準便是:來自於路邊的吸引。我們常常羨慕那些帶著他們的拉布拉多獵犬在(美國大西洋沿岸)近岸內航道的自行車道上散步或者慢跑的人們—-那些拉布拉多獵犬個子很大,笨笨的,十分可愛——他們似乎是以一種在這個世界上不太常見的激情來熱愛著生活。更為尷尬的是,我們的決定並不是受到了《完全狗手冊》或者任何其他著名的指南手冊的影響,由美國養狗俱樂部所出版的《完全狗手冊》,可以說是“養狗者的《聖經》”。我們的決定是受到了另一本可以算作是有關狗的重量級文藝作品的影響,那便是由加裡?拉森所創作的《遠側》。我們是超級卡通迷。拉森的畫板上充滿了詼諧幽默、彬彬有禮的拉布拉多犬,這些狗兒做了、說了一些最可惡的事情。是的,他們能開口說話!拉布拉多犬是一種極為有趣的動物——至少在拉森的畫筆下是如此。而又有誰不想在生活中多一些樂趣呢?於是我們便決定去買一隻拉布拉多犬了。現在,隨著我研讀了有關拉布拉多獵犬的更為嚴肅的作品,讓我感到放心的是,我們的選擇,儘管沒有依據廣泛且可靠的信息,但也並非完全不相關。文學作品中充滿了有關拉布拉多獵犬的推介和讚美——它那可愛的、令人傾倒的個性,它對於孩子們的溫順親切,它不太具有進攻性,以及它渴望去讓人感到愉悅。它們的聰明和溫馴,使其成為了搜索和營救訓練的首選狗種,而且常常被選來作為盲人和殘疾人的領路狗。所以,拉布拉多犬也十分適合做一個遲早會有孩子的家庭的寵物。一條指南出現在了我的眼前:“拉布拉多獵犬因其聰明、對人類的溫順情感、牧場上的靈活以及對任何任務的投入熱情而聞名。”此外,它對於飼養者具有令人吃驚的無比忠誠。所有這些特質,都使得拉布拉多獵犬,從因其對被打落的雉雞和寒冷的湖水裡的野鴨的獵獲技術而被捕鳥者們所喜愛的專業運動犬,成為了最受美國家庭喜愛的寵物。就在去年,也就是1990年,拉布拉多獵犬便已經擊敗了英格蘭獚獵犬,登上了美國養狗俱樂部所統計的全國最受歡迎的狗種的冠軍寶座。自那以後,再也沒有其他的狗種能夠趕上拉布拉多獵犬了。在2003年,拉布拉多獵犬連續十四年成為了美國養狗俱樂部的冠軍狗種,注冊的拉布拉多犬多達144,943隻。遠遠拉開了與第二名狗種金毛獵犬的距離,後者隻有52,530隻,而位居第三的畢爾格獵犬,數量為45,033隻。我們偶然發現了美國已經多得不能再多的品種,但這完全是出於偶然。所有那些快樂的狗主人都沒有錯,不是嗎?我們已經選擇了獲得了證明的冠軍狗。可是,文藝作品中充滿了不太吉祥的告誡。拉布拉多犬作為工作犬而被飼養,而且擁有無限的精力。它們非常需要陪伴和交流,無法長時間被單獨留在某處。它們可能有些遲鈍,難以訓練。它們需要每日嚴格的練習,或者它們也可能變得具有破壞性。有一些拉布拉多犬野性十足,極易興奮和激動,即使是非常有經驗的馴狗者也難以控製。它們那似乎永遠的幼年期會長達三年之久,甚至更長時間。而它們那漫長的、好動的青春期,則要求狗主人具有特彆的耐心。它們肌肉強健,被飼養了好幾個世紀去習慣於忍受疼痛與辛勞,當它們潛入北大西洋那冰冷的海水中去幫助漁民們捕漁的時候,這種忍受疼痛與辛勞的特質,便對它們起到了很大的幫助作用。可是,在一個家庭的環境中,那些相同的特質也意味著,它們可能就像諺語“一家中國商店裡的公牛”所說的那樣,成為毛手毛腳、動輒闖禍的家夥。它們是大個頭的、強壯的、胸部發達的動物,但卻並非總是能夠意識到自身的力量。一位狗主人後來告訴我說,她曾經把她那隻公拉布拉多犬係在她的車庫門框上,以便當她在車道上洗車的時候他能夠在近旁。這隻狗兒發現了一隻鬆鼠,於是他突然朝鬆鼠撲過去,結果,他的猛力竟然把巨大的鐵門框從牆中給拔了出來。然後,我突然想到了一句俗語,我的心也因而感到害怕起來。“狗的父母可能是你的新小狗的未來性情的最好說明。許多令人吃驚的行為都是遺傳的。”我的思維立即反射到了在我們挑選小狗的夜裡那隻從樹林裡衝出來、口吐白沫、身上泥點斑斑的公狗。“哦,我的上帝!”我心想。書上勸告人們,無論何時,隻要有可能,一定要堅持見到狗兒的母親和父親。我的思維又一次發生了條件反射,不過這一次,是回想起了當我詢問狗的父親在哪裡的時候,飼養者那不易察覺的一絲輕微的猶豫。“哦……他一定就在附近的某個地方。”然後她便趕快轉移了話題。原來這些都是有原因的!熟悉內情的買狗者都會要求見一見狗的父親的。他們會發現什麼呢?一隻在夜裡盲目飛奔著的狂躁的瘋狗,就仿佛有魔鬼附在他的尾巴上一樣。我暗暗禱告馬利隻遺傳了他母親的性情。個體的遺傳基因先不說,純種的拉布拉多犬都具有某些可預見的特征。美國養狗俱樂部為拉布拉多獵犬應當具備的特質確立了標準。從身體上來說,它們矮壯、強健,具有短而濃密、淋雨後也不會變色的皮毛。它們的皮毛可以是黑色的、巧克力褐色或者各種深淺的黃色,從淺黃色到一種濃烈的狐紅色。拉布拉多獵犬一個主要的突出的特征,是它那厚而有力的尾巴,與水獺的尾巴很相像,這尾巴迅速地一擊,可以清掃掉一張咖啡桌上的所有刀、叉、杯、盤。它的頭大而結實,下顎強有力,耳朵長得很高,鬆垂地搭在腦袋兩邊。大多數的拉布拉多犬,大約有兩英尺高,而公狗一般有六十五磅到八十磅重,儘管有一些拉布拉多犬的重量相當驚人。可是,根據美國養狗俱樂部的說法,不能從長相來確定一隻拉布拉多犬。該俱樂部的品種標準規定:“真正的拉布拉多獵犬的性情,就像是‘水獺’的尾巴這樣的品種標誌。理想的性情是溫和,對人友好,易馴服,渴望去愉悅主人,以及對人類或動物不具有攻擊性。拉布拉多犬吸引人類的特質還遠不止這些。它那溫和文雅的方式、聰明以及適應性,都使其成為了一隻理想的狗兒。”一隻理想的狗兒!我得越多,就越覺得我們的決定是如此的正確,即使那些告誡也無法令我感到恐懼。詹妮和我自然會全身心地去迎接我們家的新成員,給予他大量的關心和愛。我們會專心地對他進行必要的有關服從和交際技巧的訓練。我們都是熱情的徒步者,幾乎每晚工作之後以及許多個清晨,我們都會踏上碼頭區的小徑。所以,我們自然也會帶上我們新來的狗兒和我們一道散步。我們會被這個淘氣鬼弄得疲憊不堪。詹妮的辦公室離這兒僅僅隻隔一英裡,而且她每天都會回家用午餐,所以在這段時間裡,她便能夠在後院把球投擲給他,以便讓他消耗掉他那無窮的精力,因為各種資料都在警告我們,要務必當心他的這種無窮的精力。在我們將我們的狗兒帶回家的一周前,詹妮的姐姐蘇珊從波士頓打來電話。她、她的丈夫以及他們的兩個孩子,計劃下周去迪斯尼樂園,蘇珊想知道詹妮是否願意過來與他們共處幾天?作為一位尋找著任何能與其侄子侄女相處機會的溺愛的阿姨,詹妮當然渴望前往。可是,她又有些左右為難。“我不能在這兒帶小馬利回家了。”她說道。“你去吧,”我告訴她說,“我會把狗兒帶回來的,而且還會把他安頓好,然後等著你回來相聚。”我儘力讓自己聽上去語氣冷淡,實際上,一想到這隻新來的小狗在這幾天裡將會完完全全地隻屬於我一個人,我和他的這種男性間的親密關係不會受到任何人的打擾,我便暗地裡偷著樂。雖然,他是我們共有的計劃,對於我和詹妮來說是同等的。但是,我從來不相信一隻狗能夠聽從於兩位主人,如果在家裡隻能有一位掌權者的話,我希望那個發號施令的人能夠是我。這短短的三天相處和訓練,將使我處於領先位置。一周後,詹妮出發前往奧蘭多了,那兒離這兒有三個半小時的車程。一個周五的晚上,下了班之後,我便再一次來到那位飼養者的住所,去接回我們生活中的新成員。當洛麗將我的新小狗從房子後麵領出來的時候,我因為太過興奮而一個勁地直喘氣。三周前我們所挑選出的那隻小小的、像團細絨毛似的小狗,如今的個頭已經長大了一倍。他朝我飛也似地跑了過來,一頭栽進了我的腳踝處,倒在我的腳邊,不停地搖擺著他的骻部,手爪伸向空中——我真希望他這副樣子不是在哀求。洛麗一定是察覺到了我的驚訝。“他長得很快,不是嗎?”她興高采烈地說道,“你應當看得出以後你將會花費不少錢在狗食上了!”我傾下身,摩擦著他的腹部,說道:“準備好回家了嗎,馬利?”這是我第一次真正使用他的新名字,感覺還不錯。在車上,我用浴巾在乘客座上為他搭了一個非常舒適的小窩,然後把他放了進去。但是,當他開始不停地動來動去試圖從毛巾裡出來的時候,我幾乎都無法駛出車道了。他蠕動著腹部,緩緩地朝我的方向移動過來,試圖越過座位來到我這邊,他一邊前進一邊嗚咽。在主操縱台上,馬利遭遇到了他這一生中將要麵臨的無數次困境中的第一次。他的後腿掛在了控製台的乘客座的一邊,而前腿則掛在了駕駛座的這邊。在中間,他的腹部則卡在了緊急製動器上。他那小小的四隻腿向四周伸開著,腳爪在空中亂抓一氣。他不停地扭動和搖擺著,處境就仿佛是擱淺在沙洲上的一條貨船。我將手放在他的背上,但這樣做卻隻能使他更加興奮,而且引起了一陣新的扭動。他的後爪在兩個座位之間的隆起物上拚命地尋求著支撐。慢慢地,他的後腿開始懸在了空中,他的腦袋越抬越高,尾巴猛烈地擺動著,直到引力定律終於驗證了其效力。他頭朝前地滑向了控製台的另一邊,翻著筋鬥掉落到了我腳旁的地上,背部著地。他從那兒迅速而輕易地攀到了我的膝蓋上。嘿,他很開心——非常開心。當他把頭躥進我的腹部並且輕咬著我襯衣上的紐扣時,他快樂地抖動著,他的尾巴拍打著方向盤,就仿佛節拍器上的指針。我很快發現,我可以僅僅通過觸碰他而影響他搖擺的速度。當我兩隻手放在方向盤上的時候,節拍保持在每秒三擊——砰,砰,砰。但是,我所需要去做的,隻是將我的一隻手指按在他的頭的頂部,韻律便從華爾茲跳到了波薩諾沃舞:砰-砰-砰-砰-砰-砰!如果用兩隻手指的話,那麼節奏便會跳到曼波:砰-啪-砰-砰-啪-砰!然後,當我將整張手罩在他的頭上,並用手指按摩他的頭皮時,節拍便爆發為了一種如機關槍掃射一般的桑巴舞: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哇!你挺有韻律感的嘛!”我對他說道,“你是一隻會跳瑞格舞的狗兒。”當我們回到家後,我把他領進屋裡,解下了他頸上的皮帶。他開始四處嗅,直到他聞遍了房間裡的每一處,才終於停了下來。然後,他便蹲坐下來,看著我,腦袋聳立著,似乎在說:“很不錯的寓所,可是,我的兄弟姐妹們在哪兒呢?”直到就寢時間,他必須要麵對新的生活這一現實才完全到來。在出發去接他回來之前,我已經在緊挨在房子一邊,僅能容納一輛汽車的車庫裡,布置好了他的睡覺住所。我們從來沒有把車停在這個車庫裡麵過,隻是將它用作了一個貯藏庫和雜物間。那兒有洗衣機和乾衣機,還有我們的燙衣板。房間裡乾燥而舒適,還有一個後門可以通向有柵欄的後院。車庫裡的地板和牆麵都是由混凝土製成的,所以不太容易被毀壞。我把他領到車庫。“馬利,”我快樂地介紹說,“這就是你的房間。”我已經將凡是可以咀嚼的玩具都拿開了,在地板中間鋪上了報紙,往一個碗裡麵裝滿了水,用一個紙箱子搭了一張小床,上麵鋪了張舊床單。“這兒就是你睡覺的地方。”我說道,然後把它放進了紙箱裡。他應該很習慣這樣的住宿環境,但以前他總是與他的兄弟姐妹們一起分享的。現在,他繞著紙盒踱著步子,可憐兮兮地望著我。作為一個測試,我走回到房子裡,把門關上了。我站在門後,豎起耳朵聽著外麵的動靜。一開始,並沒有任何的聲響;然後,傳來了一聲細微到幾乎無法聽見的嗚咽;再然後,便是震耳欲聾的哭喊聲,聽上去就像是有人在那兒拷打著他。我趕快開了門,他一看到我,馬上停止了哭號。我走過去,把他摟進懷裡,愛撫了幾分鐘,然後,我便再一次離開了。我站在門的另一邊,開始數數:一、二、三……過了七秒鐘之後,他的犬吠和哭喊便又一次爆發了。我們把這種練習重複了好幾次,可每一次都是同樣的結果。我疲憊不堪,決定不管他再如何哭鬨,我也要上床睡覺去了。我擔心他怕黑,便把車庫的燈開著,關上了門,走向房子相反的一側,爬上了床。由混凝土製成的牆壁卻絲毫沒有能夠阻擋住他那可憐的哭聲。我躺在床上,試圖不去注意他的喊叫,猜想著他下一分鐘應該就會放棄吵鬨,安靜地去睡覺了。可是,哭喊聲仍然持續著。即使在我用枕頭蒙住腦袋之後,我仍然可以聽到這饒人的哭叫聲。我認為,這應該是他生命中第一次獨自呆在這個四處都沒有任何狗的氣味的陌生環境裡,不再有媽媽在他身旁轉來轉去,也不見他的兄弟姐妹們的身影。這個可憐的小東西。我怎麼可以就這樣把他一個人孤零零地扔在那裡不管呢?我經過了大約半個小時的思想鬥爭,才終於從床上爬起,重新回到了車庫。他一看到我,整張臉立刻煥發出了光彩,尾巴開始拍打著紙箱的一邊。他似乎在說:“快過來,跳進來,盒子裡有足夠的空間呢。”當然,我並沒有照他所暗示的那樣也擠進紙盒裡去,我舉起了裝有他的盒子,把盒子連他一起帶回了我的臥室,然後,我把盒子放在緊挨著床腳的地板上。我躺在床墊的邊緣,將胳膊伸進盒子裡,不停地搖擺著。我的手放在他的背上,感覺到他的胸腔正隨著他的每一次呼吸一起一伏。就這樣,我們倆漸漸地進入了夢鄉。餘下的三天裡,我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與我們的這隻新小狗的相處當中。我同他一起躺在地板上,讓他在我身上跑來跑去。我與他一起摔跤。我用一條舊手巾和他玩拔河遊戲——我對他已經如此強壯感到十分吃驚。我走到哪裡,他便跟到哪裡,並且試圖去咬任何他的牙齒能夠咬得動的東西。他僅僅隻花了一天的工夫,便發現了他的這個新家裡麵最好的東西:衛生紙。他消失進了房間裡,五秒鐘之後,他跑了出來,嘴裡牢牢地叼著衛生卷紙的一端,當他在房子裡麵穿來穿去的時候,一張解開的紙帶便拖在了他的身後。因此,這個地方看起來就仿佛剛剛為萬聖節前夕進行了一番裝飾一樣。大約每半個小時,我便會將他領到後院,讓他輕鬆一下。當他在房子裡麵拉屎撒尿的時候,我就會斥責他一番。當他在屋外排泄而不是在房間裡麵方便的時候,我便將臉頰湊近他,並且以我最甜美的聲音來誇獎他一番。而當他在外麵玩得精疲力儘的時候,我就會有些舉止激動,就好像他剛剛抽中了一張佛羅裡達對號碼牌戲的頭獎一樣。當詹妮從迪斯尼樂園回來的時候,她同樣也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和馬利的相處當中。這真是一件令人驚訝的事情。隨著日子一天天地展現開來,我看到了我那年輕的妻子平靜、溫和、耐心教養的一麵,而我以前根本就不知道她還存在著這樣的一麵。她將他摟進懷裡,緊緊地擁抱著他;她愛撫並親吻他;她和他一起玩耍;她為他煩惱憂慮,為他手忙腳亂;她仔細地梳理著他的每一縷毛發去搜尋著跳蚤;她一個晚上要起來很多次,把他帶到外麵方便,一夜又一夜。詹妮對馬利的這種溺愛,得為他在短短的幾個星期內便完全成了這棟房子的破壞者負上責任。更主要的是,她還給他喂食吃。我們遵照食品袋上的說明,一天給馬利喂三大碗狗食。他狼吞虎咽地吃下每一口食物,幾秒鐘便可以如秋風掃落葉一樣把食物吃得乾乾淨淨了。當然,接踵而來的便是,我們的後院不久便像是一個令人驚心動魄的布雷區了。在我們的眼睛沒有銳利地搜索掃射一番之前,我們是不敢冒險進入後院的。因為,草坪上的某一塊大土堆,很有可能就是馬利剛剛留下的一堆狗屎。如果說馬利的食欲很大的話,那麼他的糞便就更是一大堆。難道他把這些多的食物統統都消化掉了嗎?很顯然,他的確是消化了每一口食物。馬利在以一種驚人的速度長大著。就像那些能夠在幾個小時之內便將一棟房子覆蓋的令人驚訝的叢林蔓生植物一樣,他也正朝著各個方向擴展開來。每一天,他都更長一些,更寬一些,更高一些,更重一些。當我將他帶回家的時候,他還隻有二十一磅重,可是短短幾周之內,他便增加到了五十磅。當我駕車帶他回家的那天晚上,他那個我用一隻手便能夠輕易捧住的可愛的小狗腦袋,現在已經迅速地變為了形狀和分量上類似於鍛工的鐵砧那樣的物體了。他的腳爪變得巨大,他的側腹也因肌肉而出現了波紋,他的胸部幾乎同推土機一樣厚了。就像書中所允諾的那樣,他那小狗的尾巴正變得像一隻水獺的尾巴那樣厚而有力。這是一隻怎樣的尾巴啊!我們房子裡的每一樣處於膝蓋高度或低於此高度的物體,都會被馬利那根會大幅度擺動的武器擊得粉碎。他掃落了咖啡桌上的刀叉杯盤,把雜誌弄得四分五裂,把相框從架子上撞落下來,讓啤酒瓶和葡萄酒杯飛落下來。他甚至撞裂了法式門上的一塊窗格玻璃。漸漸地,每一樣無法拴住的東西,都必須移到更高的安全地帶,這樣才能躲過他那根會擺動的槌棒的掃蕩。我們那些有孩子的朋友來拜訪之後都會大吃一驚地說道:“你們的房子裡好像已經有小孩了一樣,怎麼這般狼藉混亂?”馬利實際上並不是擺動他的尾巴。他更多的是擺動他的整個身體,從前肩開始,順次往下擺動起來。我們可以發誓,他的身體裡麵就像完全沒有一根骨頭一樣,隻有一塊巨大的、柔韌的肌肉。於是詹妮開始稱呼他為“擺動先生”。當他嘴裡銜著東西的時候,他擺動得最為厲害。他對於任何情形的反應都是相同的:叼走最近的鞋子、枕頭或者鉛筆——實際上,任何東西都難以幸免—-然後他便不斷把玩著這些東西。他腦袋裡麵似乎有一個細微的聲音在不停地對他低聲耳語:“前進!把它撿起來!讓口水流在上麵!快跑!”他叼走的某些物體,小到可以隱藏起來,而這特彆能讓他感到開心——他似乎認為,他正在僥幸地拿走什麼東西但又可以逃脫處罰。但是,馬利這樣做的時候,從來都不會像一個老道的紙牌玩家那樣不動聲色。當他得到一些可以藏起來的東西時,他完全無法掩藏起自己的興奮之情。他總是處在一種狂亂無序的狀態,可是,在他爆發出一種超光速的狂躁的那些時刻,就仿佛有某個看不見的惡作劇者剛剛捅了一下他的屁股,他的身體會不停地顫抖,腦袋也會上下左右擺動,而他的臀部則會擺動得猶如在跳某種痙攣一般的舞蹈。我們將其稱之為“馬利的曼波舞”。我會說:“好吧,這次你又拿了什麼?”然後,當我走進他的時候,他便開始四處逃避,在房間裡左擺右晃,臀部大幅度地搖擺著,腦袋也胡亂地上下擺動,就像一匹正在嘶鳴的小雌馬,他為自己那被禁止的戰利品而欣喜若狂,以至於完全失控了。當我終於將他逼到某個角落,並且用力掰開他的下顎的時候,我從來都不會空手而歸。我總是能在他的嘴裡麵找出他從地板上搜集到的垃圾廢品。當他長得更高一些的時候,他便立刻將目標對準了餐桌。紙巾、克裡內克絲麵巾紙、雜貨店的收條、酒瓶的軟木塞、紙夾、棋子、玻璃瓶蓋——簡直就像是一個難民營。有一天,我費力地撬開了他的下巴,在裡麵窺探了一番,發現我那張付薪水的支票,正像膏藥一般貼在他的嘴巴頂端。幾個星期之後,我們便很難回憶起在我們這位新的寄宿者沒來之前我們的生活是什麼樣子的。很快,我們的生活便漸漸形成了一套固定的程序。每天早晨,在衝泡第一杯咖啡之前,我會帶著馬利到碼頭溜達一會兒,然後再返回家中。在用完早餐之後、洗澡之前,我會帶著一把鐵鏟在後院巡邏一番,將他的“地雷”掩埋在場地後麵的沙地裡。詹妮九點前會出發去上班,而我則很少十點前離開房子,我先會將馬利鎖在車庫裡麵,給他留下一碗清水、許多玩具以及我那句愉快的指令:“做個乖孩子,馬利。”到了十二點半的時候,詹妮會回家午休,她將給馬利帶來中午的一餐,並在後院裡扔給他一個球,直到他玩得精疲力儘為止。在最初的幾周裡,她還會利用下午的空檔時間,飛速地返回家中把他放出來溜達一會兒。大部分的晚上,晚餐之後,我們會帶著他一起散步到碼頭,在那兒我們會沿著近岸內航道漫步、閒逛,這種愜意的感受,就仿佛是駕著遊艇從棕櫚海灘一直悠哉遊哉到夕陽的餘暉灑落到我們身上。“漫步”或許是一個錯誤的字眼。馬利的漫步就仿佛是一輛失控的機車在“漫步”一樣。他在前麵奔跑著,拴著他的皮帶因此緊緊地勒在他的頸子上,結果他因感到窒息連聲音都嘶啞了。我們用力地拉扯著他向後,而他則猛拉著我們向前。我們用力地拖,他則用力地拉,他被項圈勒得太緊,結果就像一個連續抽煙的人那樣咳嗽著。他一會兒向左,一會兒往右,朝每一個郵箱和灌木衝過去,用力地嗅、喘氣、撒尿,一刻也停不下來,但通常他都會尿到自己的身上,而不是預先的目標上。他在我們後麵轉著圈,這樣一來,他頸子上的皮帶便纏繞在了我們的腳踝上,我們差點都要給絆倒了。當某個帶著另一隻狗的人走近的時候,馬利便會快活地朝他們跑去,用後腿站立著,皮帶都已經繃到了極限,可見他是多麼渴望想結交這位新的朋友。“他看上去一定很熱愛生活。”一位狗主人讚美道。他還不太大,所以,在這些皮帶的拔河賽中我們還能夠獲勝,但是,每一周這種力量的平衡都在發生著轉移。他長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強壯。很顯然,不久之後,他便會比我們中的任何一個都要有力了。我們知道,在他把我們拖到一輛飛馳而過的汽車的輪子之下丟儘顏麵地喪命以前,我們必須要學會駕馭他,並且教會他尾隨在主人身後。我們的朋友中有一些是非常有經驗的養狗者,他們告訴我們不要匆忙地去進行服從訓練。“這太早了,”其中一位建議說,“你們應該儘可能地讓他享受他的幼年期,因為這段快樂的時期很快就會過去了,這之後你們就可以開始認真地訓練他了。”我們聽從了他的建議,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會讓馬利完全地隨心所欲。我們製定了規則,並且儘力去堅持執行。床和家具屬於禁區。在抽水馬桶裡喝水、聞胯部以及咬椅子腿,都是會遭到斥責的違規行為。“不”成為了我們最喜歡使用的詞語。我們用基本的命令來與他相處——過來、待著彆動、坐下、趴下——但是成功率卻很低。馬利年輕、亢奮,任何事物都屬於他的關注範圍。他是如此興奮,任何相互作用都會讓他處於越牆而過一般的極度的激動和狂亂之中,就仿佛喝了三杯濃咖啡那樣精力充沛。我們直到幾年之後才意識到了這一點,可是,他卻顯示出了後來成百上千次難以控製的行為這一情況的早期征兆。用教科書上的術語來說,我們的小狗患有專注度缺乏、過度活躍紊亂症。儘管處於青少年時期的馬利舉動是那麼地滑稽和古怪,但是他仍然在我們的家庭以及我們的關係當中,扮演了一個十分重要的角色。通過他的無助,他正顯示出了詹妮能夠處理好這種母性的養育工作。他在她的照料下已經度過了好幾個星期,而她並沒有把他養死。恰恰相反,他正茁壯成長著。我們開玩笑說,或許我們應當開始停止給他喂食,從而防止他發育得太快,這樣便可以抑製他的精力和能量了。詹妮從冷血的植物殺手到養狗媽媽的轉變,繼續令我感到驚奇不已。我認為,她的這種變化和能力,也讓她自己吃了一驚。她是一位天才。有一天,馬利開始劇烈地嘔吐。我甚至還沒來得及意識到他正處於危險之中,而詹妮則已經站起身,朝他撲了過去,用一隻手用力地將他的嘴巴掰開,而另一隻手則伸進了他的咽喉裡,撈出了一張很大的、滿是口水的玻璃紙。這一切結束之後,馬利發出了最後一聲咳嗽,用尾巴撞擊著牆壁,然後看著她,他的表情似乎是在說:“我們可以再做一次嗎?”隨著我們與這位我們家庭的新成員相處得越來越舒服和融洽,我們也開始更為輕鬆地談論起以其他的方式來擴大我們的家庭。在把馬利帶回家的幾個星期後,我們決定停止使用避孕措施。那並不是說我們決定懷孕,這對於兩個致力於儘可能不作決定的人來說,是一種極為大膽的姿態。我們僅僅隻是決定停止避孕而已。我們意識到這種邏輯會有些令人費解,可是,這會以某種方式讓我們兩個人都感覺更好。沒有壓力。完全沒有。我們並不是想要一個孩子,我們隻是打算聽其自然,讓該發生的事情發生而已。坦白說,我們有些害怕。我們有幾對夫妻朋友,他們嘗試了幾個月甚至幾年想懷上寶寶,卻並不走運,結果,他們逐漸把自己令人同情的絕望感受公布於眾。在晚餐聚會上,他們會著迷地談論著醫生的觀察、精子的數量以及定時的月經周期,這些內容會讓桌前的其他人感到十分不適。我的意思是,你應該說些什麼呢?難道說:“我認為你的精子數聽起來剛好啊!”要忍受這些話題真是一件非常痛苦的差使。我們非常害怕自己也會加入到他們的隊伍當中去。在我們結婚之前,詹妮曾經受過幾次嚴重的子宮內膜異位的痛苦,並且忍受了腹腔鏡檢查的手術,把多餘的傷疤組織從她的輸卵管移除,這預示著她不太容易懷孕。而我們過去的一個小秘密甚至更麻煩。在我們的關係處於最初的那段充滿盲目的激情的日子裡,當欲望戰勝了常識和理智的時候,我們把謹慎拋到了腦後,不顧一切,狂熱地做愛,完全沒有使用任何的避孕措施。不隻一次如此,而是許多次。這種行為真是難以置信的愚蠢。幾年之後,當我們回憶過往的時候,我們真應該俯下身親吻大地,感謝不可思議地避免了一種沒有準備的懷孕。相反,我們兩個都可能想過:“難道我們有什麼問題嗎?沒有一對正常的夫妻能夠毫無防護地頻頻做愛,而又可以僥幸逃脫意外懷孕的危險。”我們都深信,懷孕不會是一件容易的任務。因此,當我們的朋友們宣布他們打算懷孕的計劃時,我們卻仍保持著沉默。詹妮僅僅隻是打算中斷服用醫藥箱裡的避孕藥,並且將其忘在腦後。如果她最終懷孕了,那將會很奇妙。假如她沒有,那也是因為我們實際上並沒有在努力地去懷孕,不是嗎?西棕櫚海灘的冬天,是一年當中最燦爛的時節,清爽的夜晚和溫暖乾燥的晴天是它的標誌。在經過了難以忍受的、漫長的、令人無精打采的夏季之後,在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空調房裡度過,或者從一株遮蔭樹跳到另一株樹下試圖躲開似火的驕陽之後,冬天便是我們慶祝亞熱帶地區那溫和的一麵的時候了。我們在後走廊上用一日三餐,每天早晨從後院的果樹上摘下橙子榨果汁喝,照管一個小小的芳草花園以及房子周圍那些西紅柿植物,並且采摘幾朵茶碟般大小的木槿花,然後讓它們漂浮在餐桌上的幾個盛滿水的碗裡。到了晚上,我們會在敞開的窗子下睡覺,彌漫著梔子花香味的空氣從窗外飄進房間裡,輕柔地將我們包圍。在三月下旬的那些美妙的日子裡,有一天,詹妮邀請了一位工作中的朋友帶來她的矮腳獵犬巴迪,進行了一次狗兒的約會。巴迪是一隻從動物收容所裡被解救出來的狗,所以他有著一張我所見過的最為悲傷的狗臉。我們鬆開這兩隻狗,讓他們在後院無拘無束地玩耍。老巴迪並不是十分確定這隻一刻不停地跑著、跳著、緊繞著他轉圈的精力過度充沛的黃色小狗,究竟是由什麼材料製成的。不過,他還是高興地接受了他,他們兩個頑皮地玩耍嬉鬨了一個多小時,最後終於精疲力竭地雙雙倒在了芒果樹的樹蔭下麵。幾天之後,馬利開始不停地在身上到處亂抓。他用爪子狠狠地抓著自己,我們擔心他很有可能都把自己抓出血了。詹妮蹲下身,開始了她的另一項例行的視察工作,她把手指放進他的毛發裡麵,當她想要看看他下麵的皮膚時,她便將他的毛發分開。僅僅幾秒鐘之後,她便叫喊了起來:“該死!看看這個。”我的視線越過她的肩膀,落在了她將馬利的毛發分開的地方,看到在毛發下麵有一個外形類似飛鏢的小黑點。我們讓馬利平躺在地板上,然後開始徹底地、仔細地檢查他的每一寸毛發。馬利在我們兩個人如此專注的搜尋與關愛之下顯得十分陶醉,他快樂地喘著氣,尾巴重重地擊打在地板上。我們所搜尋的每一處,都發現了這些小黑點。跳蚤!一大群的跳蚤!他們寄生在他的腳趾之間、他的項圈下麵,甚至躲藏進了他那鬆垂的耳朵裡麵。即使這些跳蚤比較遲鈍,容易捕捉,但由於他們的數量實在是太過龐大了,所以,要把他們摘出來,是一件耗時漫長、極為艱巨的工作。對於佛羅裡達那極為著名的跳蚤和扁虱,我們曾經有所耳聞。由於這兒沒有結冰,甚至也沒有任何霜凍,所以這些蟲豸從來都沒有被消滅過,而且,他們在溫暖、潮濕的環境中,更容易繁衍活躍起來。這是一個甚至連坐落在棕櫚海灘沿岸的百萬富翁的豪宅中也會有蟑螂出沒的地方。但是,詹妮仍然覺得很奇怪,因為,在她每日的精心梳洗之下,她的小狗應該不會沾染上跳蚤、虱子才對。當然,我們也沒有任何可靠的證據把這件事情怪罪到巴迪身上。詹妮猜想,一定有大批的害蟲不僅寄生在狗的身上,而且在我們的整個家裡都在滋生蔓延開來。於是,她一把抓起了車鑰匙,然後跑出門去了。一個半小時之後,她帶著一個大袋子回來了,裡麵裝滿了足以將我們房子裡三層外三層清潔消毒一番的化學製品。有除跳蚤的洗液、殺跳蚤的粉末、趕跳蚤的泡沫、滅跳蚤的浸泡液。還有一包針對草坪的殺蟲劑,因為商店裡的售貨員告訴她說,如果我們希望讓這些病菌害蟲無處可逃的話,那麼我們就必須噴一噴殺蟲劑。而且還有一個為除去蟲卵而設計的專門的梳子。我將手探進袋子裡,找出了一張收據。“我的上帝!親愛的,”我說道,“這筆錢足夠我們租一台除草機了。”但我的妻子並不介意。她再次恢複了一名殺手的狀態,不過這一次,是要去保護她心愛的狗兒,而且她是動了真格的。她投入到了複仇的任務之中。她在洗衣房的浴盆裡用專門的香皂將馬利仔仔細細、徹徹底底地擦洗了一遍。然後,她把包含有與草坪殺蟲劑同樣的化學製劑的浸泡液混合調勻,並將浸泡液倒在馬利的身上,直到他的每一寸毛發都浸透在洗液之中。當馬利在車庫裡變乾的時候,他聞上去就像是一個小型的化學工廠,而詹妮則瘋狂地使用著真空吸塵器對地板、牆壁、地毯、窗簾、坐墊展開了徹底的清潔工作。然後,她便開始噴霧。當她在屋裡潑灑跳蚤殺蟲劑的時候,我則在屋外做著同樣的工作。“你認為我們能夠把這些小壞蛋們都抓住嗎?”當我們終於結束了這項聲勢浩大的工程之後,我問道。“我認為我們可以。”她回答說。我們在邱吉爾路345號對跳蚤們所展開的這場全方位的進攻,是一次巨大的勝利。我們每天都把馬利檢查一番——他的腳趾中間、耳朵後麵、尾巴下麵、腹部兩側,以及我們能夠到達的任何一處地方。我們檢查地毯、沙發、窗簾下麵、草地。什麼也沒發現。看來,我們已經將敵人徹底地消滅乾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