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不會!”瑪麗說(1 / 1)

那天早上他們發現很多可做的,瑪麗回房子晚了,又急著趕回去工作,完全忘記了柯林,直到最後一刻才記起。“告訴柯林我暫時不能去看他,”她對瑪莎說,“我在花園裡忙得很。”瑪莎顯得相當恐懼。“啊!瑪麗小姐,”她說,“我這麼告訴他,可能會大大敗壞他的心情。”但是瑪麗不像其他人那麼害怕他,而且她不是個自我犧牲的人。“我不能呆了,”她回答,“迪肯在等我。”她跑走了。下午甚至比早上更可愛、更繁忙。差不多所有的雜草都已清除出了花園,大多數玫瑰和樹周圍的土已經鬆過。迪肯帶來了他自己的鐵鍬,他早先教過瑪麗怎麼用她所有的工具,於是到目前為止,很明顯,這個可愛的野地大約不會成為一個“花匠的式花園”,而會在春天結束之前成為各種東西生長、野趣爛漫之所。“頭頂上會有蘋果花和櫻桃花,”迪肯說,賣勁地乾著,“貼著牆是桃樹和李樹,草地會變成鮮花地毯。”小狐狸和小烏鴉和他們一樣忙碌、一樣快樂,知更鳥和它媳婦時而朝前、時而朝後地飛來飛去,像一道道極小的閃電。有時烏鴉扇扇後翅,飛上公共園地的樹梢去。每次它回來棲息在迪肯附近,都要哇哇叫幾聲,仿佛在講述它的曆險,迪肯對它講話如同和知更鳥一樣。一次迪肯太忙,一開始沒有回答它,煤灰飛上他的肩膀,用大嘴殼輕輕地擰他的耳朵。瑪麗想休息一下,迪肯和她一起在樹下坐下來,一次他從口袋裡拿出笛子,吹出柔和奇怪的小調,兩隻鬆鼠在牆上出現,注釋著,聽著。“你比以前強壯好些了,”迪肯說,看她挖著地,“你開始顯得不一樣了,絕對的。”瑪麗紅光滿麵,由於運動和好精神。“我每天都在長胖,”她興高采烈地說,“莫得勞克太太得給我買更大的衣服了。瑪莎說我的頭發長密實了。沒有那麼平板,麻繩似的。”太陽開始落下,發出深金色的射線,斜照樹下,他們分手了。“明天會是好天氣,”迪肯說,“太陽升起之前我就來乾活。”“我也是。”瑪麗說。她腳不沾地儘快跑回屋裡。她想告訴柯林,迪肯的狐狸幼崽和烏鴉,告訴他春天是怎麼樣的。她覺得他樂意聽到。所以當她開房間門看到瑪莎站著在等她,一臉悲傷,這一幕不那麼愉快。“怎麼了?”她問,“你告訴柯林我不能去,他說什麼?”“啊!”瑪莎說,“我但願你去了。他差點兒就要大發脾氣。有個護士整個下午都在讓他安靜下來。他可能一直都在看表。”瑪麗的嘴唇擰到一起。她和柯林一樣地不會為彆人考慮,她看不出一個壞脾氣的男生有什麼理由乾涉她最心愛的事情。她絲毫不懂可憐人,那種一直生病所以緊張不安的人,不知道他們可以控製自己的脾氣,不必讓彆人也生病、也緊張不安。在印度她頭疼的時候,她曾經想儘辦法去看出彆人也有頭疼,或者有彆的一樣糟糕的東西。她覺得自己很正確,可是現在她自然覺得柯林很錯誤。她進入他房間時,他不在沙發上。他直挺挺躺在床上,她進來時他沒有把頭轉向她。這是個不妙的開場,瑪麗姿態生硬地朝他進軍。“你為什麼不起床?”她說。“今天早晨我本來起了床,以為你要來。”他回答,不看她。“下午我讓他們把我放回床上。我的背痛,我的頭痛,我覺得累。你為什麼沒來?”“我在花園裡和迪肯乾活。”瑪麗說。柯林皺起眉頭,屈尊地看著她。“我不會讓那個男孩到這裡來,如果你出去和他在一起,而不來和我聊天。”他說。瑪麗大為光火。她可以一聲不響大為光火。她隻是變得敵對而頑固,不在乎發生什麼。“要是你把迪肯趕走,我永遠不進這間房子!”她還擊。“你必須得來,要是我想要你。”柯林說。“我不會!”瑪麗說。“我會讓你來的,”柯林說,“他們會把你拖進來。”“他們會嗎,王爺先生!”瑪麗怒火衝天地說,“他們也許能把我拖進來,但是把我弄進來以後他們沒法兒讓我說話。我會坐在這兒,咬著牙,對你一字不吐。我甚至看都不看你。我會盯著地板!”他們倆相互怒目倒豎的時候,真是配得好的一對兒。要是他們是兩個街上的小子,早就撲向對方、混戰一場。既然情況如此,他們退而求其次。“你是個自私鬼!”柯林喊。“你算什麼?”瑪麗說,“自私的人總說那樣的話。任何沒有順他們心意的人都叫自私。你比我更自私。你是我見過的最自私的男生。“我不是!”柯林反咬一口,“我哪有你的好迪肯自私!他留你和他一起玩泥巴,他知道我孤零零一個人。他就是自私,管你喜不喜歡!”瑪麗兩眼冒火。“他比世界上任何男生都好!”她說,“他是——他是個天使!”這聽起來也許挺傻,但是她不在乎。“一個好天使!”柯林滿腔怒火地冷笑,“他是個曠野上跑的、粗俗的農家男孩!”“他比一個粗俗的王爺好!”瑪麗反駁,“他要好上一千倍!”因為她在兩個人裡要更強壯,她漸漸占了他的上風。其實真相是,他這輩子從沒和自己一樣的人吵過架,總體來說,這場架對他大有裨益,雖然他和瑪麗都絲毫不知。他把頭轉向枕頭,緊閉雙眼,一顆大大的眼淚擠了出來,順著臉流下。他漸漸為自己覺得悲傷、可憐——不是為彆人。“我沒有你自私,因為我一直在生病,我肯定有個包正從我背上長出來。”他說,“我會死的。”“你不會的!”瑪麗毫不同情地駁斥。他大大地睜開眼睛,帶著憤慨。他從沒聽到人說這樣的話。他立刻既狂怒又略為高興,假如一個人能夠二者兼有的話。“我不會?”他叫,“我會!你知道我會!每個人都這麼說。”“我不相信!”瑪麗乖戾地說,“你那麼說,不過是讓人可憐。我相信你為這個驕傲。我不相信!要是你是個好心孩子,那可能是真的——可是你太難纏了!”儘管柯林的後背不健全,他從床上坐了起來,帶著頗健壯的怒氣。“滾出房間去!”他叫喊著,他抓起枕頭,砸向瑪麗。他的勁不夠扔得遠,枕頭隻是落到她腳下,可是瑪麗的臉擰得像個胡桃夾子。“我這就走,”她說,“而且我不會回來!”她走到門口,手觸到門時,她轉身又說。“我本來要告訴你各種各樣有趣的事。”她說,“迪肯帶來了他的狐狸和烏鴉,我本來要全部告訴你的。現在我一樣都不告訴你!”她雄赳赳走出去,門在身後關上,她大吃一驚,發現一個專業護士站在那兒,仿佛她一直在偷聽,更驚人的是,她在笑。她是個大個子、漂亮、年輕的姑娘,根本不該做專業護士,因為她不能忍受殘疾人,她總是找借口把柯林留給瑪莎或者隨便哪個能代替她的人。瑪麗從沒喜歡過她,就白白地站在那兒,朝上盯著她,她正站著用手帕捂著嘴咯咯傻笑。“你在笑什麼?”她問她。“笑你們兩個小孩兒,”護士說,“對這個被寵得惡心的孩子,最好的事情就是有個和他一樣被慣壞的人站出來和他作對;”她又用手帕捂著嘴笑,“要是他有個小丫頭做妹妹,和他乾架,沒準兒已經救了他。”“他會死嗎?”“我不知道,我也不關心,”護士說,“他的病有一半是歇斯底裡和發脾氣。”“什麼是歇斯底裡?”瑪麗說。“如果你讓他接下來大發脾氣,你就知道了——不管怎樣,你已經給他歇斯底裡的由頭了,我很高興。”瑪麗回到她的房間,和從花園裡回來是感覺完全不同。她覺得不順氣、失望,可是絲毫不可憐柯林。她本來企盼著告訴他很多事,她不知把重大秘密告訴他是否安全。她本來已經慢慢覺得可以,但是現在她完全改變主意了。她永遠不會告訴他,他可以待在他的房間裡,永遠呼吸不到新鮮空氣,要是他想死就死!他活該!她覺得那麼乖戾、冷酷,有幾分鐘,她幾乎忘記了迪肯,忘記了彌漫世界的綠色麵紗,忘記了曠野上吹來的柔風。瑪莎一直在等她,她臉上的煩惱暫時為感興趣和好奇取代。桌上有個木頭盒子,蓋子被取掉,現出滿滿的、齊整的包裹。“克蘭文先生寄給你的,”瑪莎說,“看起來裡麵是圖畫書。”瑪麗記起她去他房間那天他問她的。“你想要什麼東西嗎——布娃娃——玩具——書?”她打開包裹,一邊猜想著他是不是寄了個布娃娃,還猜想著要是他真的寄了,她該拿它怎麼辦。然而他沒有寄布娃娃。是幾本美麗的書,和柯林的類似,其中兩本是關於花園的,滿是圖片。有兩三套遊戲,一個美麗小巧的寫字盒子,帶著金色的花樣單字母。每樣東西都那麼好看,快樂漸漸把憤怒擠出了她的腦子。她根本沒有指望他能記得她,她冷酷的小心腸變得非常溫暖。“我寫得比描得好。”她說,“我用那支筆寫的第一樣就是給他的信,告訴他我欠他的情。”假如她和柯林是朋友的話,她會立刻跑去給他看她的禮物,他們會一起看圖畫,讀讀園藝書,也許還會試著玩遊戲,他會享受樂趣,一次也不會想起他會死,或者把手放到脊柱上察看有沒有包鼓起來。他那麼做的時候,態度讓她難以忍受。因為他自己顯得那麼恐懼,給她一種不舒服的恐懼感。他說有一天他發覺哪怕很小的包,他就知道他的背開始變駝了。他聽到莫得勞克太太對護士竊竊私語,讓他有這個念頭,他私下裡想來想去,直到這個念頭牢牢地釘進了他腦子裡。莫得勞克太太說他爸爸是孩子的時候,背就顯出那種駝樣子了。除了瑪麗,他從沒告訴任何人,多數時候人們所稱的“大發脾氣”來自他隱藏的恐懼。他告訴瑪麗的時候,瑪麗曾經可憐過他。“他不順氣了,累了,就總是開始想這個,”她自言自語,“他今天一直不順氣。也許——也許他今天下午就想著這個。”她靜靜地坐著,低頭看著地毯,思量著。“我說我永遠不會回去——”她猶豫著,眉頭深鎖——“可是也許,隻是也許,我會去看看——要是他想要我——在早晨。也許他會再用枕頭砸我,可是——我想——我會去。”【 花樣單字母:一個人名字或者姓的第一個字母,設計成華麗複雜的花樣,代表這個人,瑪麗·倫諾克斯的花樣單字母就該是M或L.類似中國人的印章,也是設計成獨特的樣子,印在各種東西上表示所有權九九藏書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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