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海盜船(1 / 1)

彼得·潘 詹姆斯·巴裡 2165 字 2個月前

第十四章 海盜船綠幽幽的一盞桅燈,斜睨著海盜河口附近的基德山澗,表明那艘雙桅帆船——快樂的羅傑號就停泊在那兒;這艘外貌看起來窮凶極惡的船,從上到下沒有一處不是汙穢透頂,每一根龍骨都透著肅殺之氣,像屍橫遍野的地麵一樣可憎。它是海上的吃人生番,由於它可怖的惡名遠揚,不需要那隻警覺的眼睛般的桅燈,也能無阻攔地橫行海上。這船被夜幕籠罩著,船上沒有一點聲音能傳到岸上。船上本來也沒有多少聲響,除了斯密使用的那架縫紉機的噠噠轉動聲,更談不到什麼動聽的聲音。這位平凡、可憐的斯密,永遠是勤勤懇懇,樂於為人效勞的。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可憐,也許正是因為他自己不覺得自己可憐;就是強硬的漢子,也不忍多看他一眼;在夏天的夜晚,他竟不止一次觸動了胡克的淚泉,使他落淚。對這件事,也和對所有彆的事一樣,斯密都渾然不覺。有幾個水手靠在船舷邊深深地吸著夜霧;其餘的水手匍匐在木桶旁擲骰子,鬥紙牌;那四個抬小屋子的精疲力竭的漢子,趴在甲板上。就是在睡夢中,他們也靈活地滾過來滾過去,躲開胡克,免得他在經過他們身邊時,漫不經心地撓他們一下。胡克在甲板上踱來踱去,沉思著。這個深奧莫測的人呐,這是他大獲全勝的時刻。彼得已經被除掉了,再也不能擋他的道;彆的孩子全都被捉到了船上,等著走跳板。自從他製伏了巴比克以來,這要算他最輝煌的一次戰績了。我們知道,人性是多麼虛榮,如果他現在在甲板上大搖大擺地踱著方步,由於勝利而趾高氣揚,那也不足為怪。但是,他的步子裡絲毫也沒有得意的神情,他的腳步和他陰暗的心情正好合拍。胡克的心極為抑鬱。每當夜深人靜,胡克在船上自思自忖時,他總是這樣。這是因為,他感到極端孤獨。這個叫人看不透的人,他的下屬越是圍繞在他身旁,他越感到孤獨。他們的社會地位,比他低得太多了。胡克不是他的真姓名。要是把他的真實身份揭露出來,甚至在今天,也會轟動全國;但是,讀書細心的人,一定早已猜到,胡克曾經上過一所著名的中學;學校的風氣至今還像衣服一樣緊貼著他。不過說實在的,風氣也多半是和衣著有關;所以,甚至到如今,如果他還穿著俘獲這隻船時所穿的衣裳上船,他會感到厭惡;他走起路來,還保持著學校裡那種氣度不凡的懶洋洋的神態。不過最重要的是,他保持著良好的風度。良好的風度,不管他怎麼墮落,他也知道這是真正事關重要的。遠遠地從他內心深處,他聽到了一種軋軋聲,仿佛打開了一扇生鏽的門,門外傳來森嚴的噠噠聲,就像一個人夜裡睡不著覺時聽到的敲錘聲。“你今天保持良好的風度了嗎?”那聲音永遠在問他。“名聲,名聲,那個閃閃發光的玩意兒,是屬於我的。”他喊道。“在一切事情上都要出人頭地,這能說是良好的風度嗎?”來自學校的那個噠噠聲這樣反問。“巴比克就怕我一個人,”胡克辯白說,“弗林特呢,他還怕巴比克。”“巴比克,弗林特,他們是什麼家庭出身?”那聲音尖厲地反駁。最令人不安的反省是一心想要保持良好的風度,這不就是一種惡劣的風度嗎?這個問題攪得胡克五內俱焚,它就像他內心的一隻爪,比他的鐵爪還要鋒利;那隻爪撕裂著他的心。汗從他的油臉上淌了下來,在他的衣裳上,畫出道道汗漬。他不時用袖子擦臉,可是止不住那液汁。咳,不要羨慕胡克。胡克預感到自己要早死,好像彼得的那句可怕的詛咒已經登上了船。胡克憂鬱地感到,他得說幾句臨終遺言,要不,過一會兒就來不及說了。“胡克啊,”他喊道,“要是他野心小一點就好了。”隻有在他心情最陰鬱的時候,他才用第三人稱稱呼自己。“沒有一個小孩愛我。”說也奇怪,他居然想到了這一點,這是他以前從來沒有想到過的;也許是那架縫紉機使他想到的。他喃喃自語了很久,呆呆地望著斯密,斯密正在靜靜地縫衣邊,自以為所有的孩子都怕他。怕他!怕斯密!那一夜,船上的孩子沒有一個不是已經愛上了他。斯密給他們講了一些駭人的事,還用手掌打過他們,因為他不能用拳頭打他們;可越是這樣,他們就越是纏住他,邁克爾還試著戴他的眼鏡。告訴斯密,說孩子們愛他,胡克恨不得這樣做;可是,這似乎太殘酷了。胡克決定把這個秘密藏在心裡。他們為什麼覺得斯密可愛?胡克像警犬一樣,對這個問題窮追不舍。斯密要是可愛,可愛在哪裡?一個可怕的回答突然冒出來了:“是良好的風度!”這個水手頭是不是有著頂好的風度,可又毫不自覺?這一點,不恰恰是頂好的風度嗎?胡克記起來了,你得證明,你不知道自己有良好的風度,才有資格加入波普俱樂部。(Pop,英國著名的貴族中學伊頓公學的一個社交團體,1811年成立,成員人數嚴格控製。--譯注)胡克狂怒地大吼一聲,向斯密的頭舉起了鐵爪,可是他沒有把斯密撕碎,一個念頭止住了他的手:“為了一個人有好風度而去抓他,那算什麼呢?”“那是惡劣的風度!”不幸的胡克,一下子變得有氣無力,像一朵被折斷的花一樣垂下了頭。他的嘍羅們以為他現在不礙他們的手腳了,立刻就放鬆了紀律,狂醉般地跳起舞來;這使得胡克頓時振作起來,像一桶冷水澆到了頭上,所有軟弱的表現都一掃而光。“彆叫啦,你們這些渾蛋,”他嚷道,“要不,我要鉤你們了。”喧鬨聲立刻止住了。“孩子們都用鏈子鎖起來了沒有?彆讓他們跑掉了。”“是嘍,是嘍。”“那就把他們揪上來。”除了溫迪,倒黴的囚徒們,一個個從貨艙裡被拉了出來,給排成一行,站在胡克麵前。起初,胡克好像沒看見他們。他懶洋洋地坐在那兒,有腔有調地哼著幾句粗野的歌,手裡玩弄著一副紙牌。他嘴裡的雪茄煙的火光,一閃一閃地映出了他臉上的顏色。“好吧,小子們,”胡克乾脆地說,“你們中間六個人今晚走跳板。我還可以留下兩個做小廝。留下你們哪兩個呢?”“除非萬不得已,不要惹他發火。”溫迪在貨艙裡曾這樣告訴孩子們;所以圖圖很有禮貌地走上前去。圖圖很不願意在這個人手底下當差,可是他靈機一動,想到可以把責任推給一個不在場的人;他儘管有點笨,可還是知道,隻有做母親的總是願意代人受過的。所有的孩子們都知道這一點,都因此看不起母親們,可是又時常加以利用。於是,圖圖就謹慎地解釋說:“你知道,先生,我想,我母親是不會願意我當海盜的。你母親會願意你當海盜嗎,斯萊特利?”他衝斯萊特利擠了擠眼,斯萊特利悲傷地說:“我想她不會的。”好像他希望事情不是這樣。“你們的母親願意你們當海盜嗎,孿生子?”“我想她不會。”老大說,他也像彆的孩子一樣聰明。“尼布斯,你……?”“少廢話。”胡克吼道,說話的孩子給拉了回去。“你小子,”胡克對約翰說,“你像是還有點勇氣,你從來沒有想過當海盜嗎,我的乖乖?”約翰在做算術習題的時候,就遇到過這樣的詰問,胡克單挑出他來問,使他感到有點突然。“我有一次想把自己叫作紅手傑克。”約翰猶豫地說。“這名字不賴呀。要是你入夥,我們就這樣叫你。”“邁克爾,你怎麼想?”約翰問。“要是我入夥,你們叫我什麼?”邁克爾問。“黑胡子喬。”邁克爾自然是頗感興趣。“你看怎麼樣,約翰?”他要約翰來決定,約翰要他來決定。“我們入了夥還能當國王的好百姓嗎?”約翰問。回答從胡克的牙縫裡擠了出來:“你們得宣誓,‘打倒國王。’”約翰或許一直表現得不太好,不過,這一次他可大放光彩了。“那我不乾。”他捶著胡克麵前的木桶喊道。“我也不乾。”邁克爾喊。“大英帝國長治久安!”卷毛高呼。暴怒的海盜們打他們的嘴。胡克大吼道:“這就定了你們的命運了。把他們的母親帶上來,準備好跳板。”他們不過是些孩子,看到鳩克斯和切科抬來那那塊要命的跳板,臉都嚇白了。可是,當溫迪被帶來時,他們竭力裝出勇敢的樣子。我簡直沒法給你們描寫溫迪是多麼瞧不起那些海盜。男孩們覺得,當海盜的行當多少還有點迷人的地方;可是,溫迪隻看到,這艘船多年沒有打掃過了。沒有一個舷窗的玻璃不臟,你都能在上麵用手指寫出“臟豬”的字樣;她已經在幾個舷窗上寫下了。可是,當男孩們圍在她身邊時,當然,她一心隻為他們著想。“我的美人兒,”胡克說,嘴上像是抹了蜜糖,“你就要看著你的孩子們走跳板啦。”儘管胡克是一位體麵的紳士,可是他進食過急了,弄臟了皺領;突然,他發見溫迪正盯著他的衣領瞧。他急忙想去遮蓋,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他們是要去死嗎?”溫迪問,她的神情輕蔑透頂,胡克幾乎氣暈了。“是的。”他狠狠地說。“全都住口,”他幸災樂禍地喊道,“聽一個母親和她的孩子們的最後訣彆。”這時,溫迪顯得莊嚴極了。“親愛的孩子們,這就是我最後對你們說話。”她堅定地說,“我覺得,你們真正的母親有句話要我轉給你們,那就是:‘我們希望,我們的兒子要死得像英國紳士。’”聽了這話,就這海盜們也大為敬畏;圖圖發狂似的大叫:“我就要照我母親希望的去做。你呢,尼布斯?”“照我母親希望的去做。你呢,孿生子?”“照我母親希望的去做。約翰,你……”可是胡克在震驚過後,又發話了。“把她捆起來。”他狂叫。是斯密把溫迪捆到桅杆上。“喂,我說,小乖乖,”斯密悄悄地說,“要是你答應做我的母親,我就救你。”可是,就連對斯密,溫迪也不肯答應;“我寧可一個孩子也沒有。”她鄙夷地說。說來也夠淒慘的,在斯密把溫迪捆在桅杆上的時候,沒有一個孩子望著她;孩子們的眼睛全都盯住那塊跳板;他們將要去走那小小的最後幾步。他們已經不敢指望自己能雄赳赳氣昂昂地走那幾步,他們已經失去了思想的能力,隻剩下呆呆地望著,嗦嗦發抖。胡克咬牙切齒地衝他們微笑,他朝著溫迪走去,他想要扳過她的臉來,讓她瞧著孩子們一個個走上跳板。可是胡克沒能走到她跟前,沒能聽到他要強迫她發出的呼痛聲。他聽到的是另一種聲音。那是鱷魚的可怕的滴答聲。那聲音,他們全都聽到了,海盜們,孩子們,溫迪;刹那間,所有的頭都朝一個方向轉過去;不是朝著發出聲音的水裡看,而是朝著胡克看。大家都知道,將要發生的事隻和他有關;他們本來是演戲的,現在忽然變成看戲的了。看到胡克身上起的變化,那才叫嚇人呢。就像他渾身骨節都挨了痛打,他癱軟地縮成一小團。那滴答聲越來越近了;聲音還沒到,一個駭人的念頭先到了:“那隻鱷魚要爬上船來了。”胡克的那隻鐵爪也一動不動地垂著,好像它也知道,自己不是那進攻的敵人真正要得到的身體的一部分。落到這樣孤立無援的境地,換了彆人,早就閉上眼睛,倒地等死了;可是,胡克那強大的頭腦還在活動,他的頭腦指揮他雙膝著地,跪在甲板上往前爬,儘量逃開那個聲音。海盜們恭恭敬敬地給他讓出一條路,他一直爬到了船舷那邊,才開口說話。“把我藏起來。”他沙啞地喊。海盜團團圍繞在他身邊;他們的眼睛都躲開不看那個就要爬上船來的東西,他們不想去和它戰鬥,這是命啊。胡克藏起來以後,孩子們才由於好奇,活動開來,一齊擁到了船邊,去看那隻鱷魚爬上船來。這時,他們看到了這驚人的一夜中最驚人的事;因為,來救他們的不是鱷魚,而是彼得。彼得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們不要發出驚喜的叫喊,免得引起懷疑。彼得繼續發著滴答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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