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電影院裡的幽靈我必須了了我的心願,必須跟我姐姐雅丹道歉,而我唯一有可能跟她聯係上的方法就是,用我的意念控製一根圓珠筆,讓它寫出我想寫的字給我姐姐看。53“現在去哪?”我問阿瑟。我們已經走出了學校的大門口。“我們該乾點什麼?上哪飄蕩?”阿瑟聳聳肩膀。“你想去哪兒,”他說,“我去哪兒都無所謂。”他從他那過了時的幽靈外衣口袋裡掏出他那過了時的幽靈表,用幽靈的眼睛看了看,然後又把它放了回去。“我們不該在外麵呆太長時間,”他說,“我們該回去——”我差點就跟著順嘴說出來:“該回去吃下午茶了。”我沒餓,而且吃下午茶的時間也沒到。就算到了吃下午茶的時間,我也不會感覺餓。在“另一個世界”裡也根本沒有下午茶給你吃。幽靈隻能看著彆人吃茶,可這跟你自己吃的感覺是不一樣的。這就特彆像是你在電影裡看見有人吃茶,可自己卻什麼也吃不著。估計阿瑟現在肯定沒有想到過吃什麼下午茶。我想他活著的時候,人們一定是用肉排就茶,外帶一品脫啤酒做早餐的——這是我從曆史書上看來的,忘了是哪本了。不過現在阿瑟一定是又想他媽媽了,他想趕快回去,要是阿瑟的媽媽現在“另一個世界”出現了,阿瑟卻沒在那裡,那就糟了。我能想像得出他們見麵時的情景。阿瑟媽媽的外衣少一個紐扣,而那紐扣正好拿在阿瑟手裡。他們相認了,緊緊擁抱在一起,他們的心願就都了了,完成了他們原來還沒乾完的事,一起去那個叫“天藍色彼岸”的地方。反正,到了那時候,他們不會到處相互尋找,可以安安心心的,心情特彆寧靜,再也不用到處遊蕩——54“我想,我們還可以乾點彆的,”我的口氣不大肯定,“就再呆一會。除了博彩,還有什麼彆的好玩的嗎?”阿瑟想了一會。“你是說除了老虎機?”“那東西一點也不好。”我說。“我從來也沒覺得它是好東西,”阿瑟說,“對了,我想起來了,我們現在就去那兒。”“等一會再走,阿瑟,”我說,“我想問你一件事——”但是阿瑟已經走了,走得還特彆快,我隻好去追他。我們離開了學校所在的那個街區,往繁華的商業中心走去。一路上,我可以看見不少熟人。如果你能看見我和阿瑟,那你就會覺得我們像兩個往鬨市區趕的兩個半大小子,一看那樣子,就讓人以為是去遊戲廳打“紅警”,或是去市麵上看看有沒有新進的電子遊戲。或許你還可能奇怪,我們兩個男孩怎麼大白天就出來逛,以為我們正在逃學。不過當你看見阿瑟,特彆是他那一身衣服,你可能馬上會猜想,我們是拍攝某部古裝電視劇的,阿瑟是演員,我則是過來陪他做伴,讓他彆太緊張的同學。不過沒人能看見我們,雖然我們能看見他們,而且看得還很清楚。我們走路的方式也跟他們不一樣,我們的腳不是真的沾地,我們走起路來,離地麵還有半寸的距離。如果不仔細看路,就會有人直接從你身上撞過去,甚至自行車也不躲你,不過你也完全不必在意,因為你根本就不會受傷。55這些走在街上的人都很奇怪,他們都有兩副麵孔——有人在的時候是一種表情,沒人在的時候又是一種表情。人們會在彆人麵前努力做出一副愉快的樣子,“上午好!最近怎麼樣?多好的天氣啊!”他們還是用特彆高興、特彆清脆的聲音說這話。但他發現自己又是一個人的時候,馬上就收起了笑的模樣,拉下臉來,一副愁苦的表情。人們做出苦相的時候更叫我好奇。不錯,我知道這很難讓人相信,但幾乎人人都是這樣。看那樣子,要是有人問他們:“你好嗎?最近怎麼樣了?”他們一定會說:“太糟糕了,沒有比這再壞的了。簡直令人難以置信,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但是,一旦他們遇到公司的同事,見到了熟人,他們就立刻高興起來,狀態好得不得了。這就像在告訴彆人說,讓他們愁苦的事情就是讓他們高興的事情。我和阿瑟一直往市中心的商業區走。在路上,我看見了我媽媽的一個朋友,她正用嬰兒車推著她的小兒子,胳膊上還挎著一個很沉的大包。“阿姨,你好!”我叫她,“是我,哈裡。”但是她頭也不回的徑直走了。我們到了商業區。阿瑟眼睛總是盯著電腦櫥窗。他對電腦特彆感興趣,雖然電腦跟他差了150多年的時間。“乖乖,”他嘴裡不停地說,“你看看,現在什麼都有了。我早生了150年,這是我最大的失誤。”“我的失誤,”我對他說,“不是早生了150年,而是早死了70年。”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就仿佛在說,你死的時候跟我一樣大。“哈裡,”他對我說,“好多人都覺得他們死的太早了。”接著看電腦櫥窗,過了一會,他又說:“我希望我有錢買這個遊戲軟件,‘遊戲男孩’,還有‘帝國時代’,‘夢工廠’看起來也不錯。”“走吧,阿瑟,”我等得有點不耐煩了,“我想我們應該到彆處去轉轉。”“再等會。”他嘴裡還在小聲嘟囔著,眼睛依舊盯著電腦櫥窗,幻想著能給自己買最新的電玩。我在等阿瑟的時候,迎麵走過來一個人,是諾曼·蒂爾——戴夫·蒂爾的大哥。戴夫·蒂爾以前跟我是一個學校的,比我高一個年級,我們在課間一起踢過足球。他大哥諾曼·蒂爾已經不上學了,聽說在一家旅行社工作。我不想犯傻,再跟他打招呼了。不過我管不住自己,我一直人緣特彆好,喜歡跟所有認識的人說話,我根本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嗨,諾曼,”我說,“最近過得如何?”他竟然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直接從我身上穿過去,而是停了下來,伸出了他的手,說道:“你好,哈裡。這些日子怎麼樣?”“哈哈——”我使勁地笑,我使出全身最大的力氣來笑。因為我看見的——也是一個幽靈。“我有好幾年沒看見你了,哈裡!”諾曼繼續說。“發生什麼事情了?我想你也一定是死了。”“沒錯。”“你現在住哪?”他問我。“住在墳墓裡。”我想就這麼告訴他,但是我不想開幽靈的玩笑,所以一個字也沒說。我就站在那裡,腳下就像生了根,不知道去哪裡好。那真是糟透了,我已經死了,而諾曼還在這裡跟我閒扯,就像我還活著一樣。我特彆想走,但是他還沒有離開的意思。他就是站在那兒,不時地向你點頭,微笑,就像一個膩煩的熟人。我覺得我都快瘋了。“我也死了,”他解釋說,“你明白嗎?我是突然去世的。那時我正在度假,體溫達到了華氏一百零四度。於是我躺下睡覺,但再也沒起來。我回來是想最後看看,做一次回憶之旅。可恰巧看見你在這裡,我不知道你也去世了。世界真小。好了,我該走了。祝你好運?選”他終於走了。他還繞到阿瑟跟前說了幾句話,阿瑟還在看電腦櫥窗。我等著阿瑟,心裡邊還在想,他是怎麼讓“老虎機”出了一排草莓——他是怎麼弄的。老實說,我心裡想的是,我怎樣才能完成我沒乾完的事情。我可不想像阿瑟那樣,永遠在“另一個世界”裡到處奔走找人。我要感覺好受一些,或說得到安寧,最後去往“天藍色的彼岸”。我必須了了我的心願,必須跟我姐姐雅丹道歉,而我唯一有可能跟她聯係上的方法就是,用我的意念控製一根圓珠筆,讓它寫出我想寫的字給我姐姐看,這樣我就能和她聯係上了。對,這就是我的計劃。但要實現這個計劃,我必須學會阿瑟的那一手本事,問明白他到底是怎麼做的。但願我能控製其他東西,就像我讓樹葉掉下來,讓傑菲的筆從他手裡飛起來那樣。但願我能控製一支筆,讓它能夠寫字。但願我能和活人聯係上。但願我能對我姐姐雅丹說所有我心裡想說的話……但願,但願。但願我能有機會同大家正式告彆。或許阿瑟能告訴我該怎麼做,或許這需要練習,多試幾次就會了。我轉身想去問他。“阿瑟,”我說,“你知道當你——”但我卻沒看見阿瑟。我在這條街上根本沒看見他。R三個人悠閒地坐在了一起,就好像我們在過長假期,消磨時間。56“哈裡。”阿瑟在叫我。原來他在一個路燈杆子上。他就坐在燈罩上,還不是一個人,緊挨著他還坐著一個幽靈。那個幽靈一定死了好多年了。他穿的不是我們這個年代的服裝,他的衣服上還縫著很大的衣兜。“哈裡,”阿瑟還在招呼我,“上來吧!”那個幽靈也向下看我。“對,上來吧,”他說,“這裡還有點地方。”我看自己沒有什麼其他事情可做,於是也蹦了上去,那根路燈杆上左、中、右有三盞路燈,正好一人坐一個。三個人悠閒地坐在了一起,就好像我們在過長假期,消磨時間。或許說我們就是這樣,如果你肯把死當成放假——不少人也就是這麼想的。那個幽靈問阿瑟:“你的夥伴是誰?”“這是哈裡,”阿瑟給我們介紹,“哈裡,這是斯坦。”我們握了握手。“你好,哈裡?選”斯坦說,“死多長時間了?”“好像好多年了,”我告訴他,“但實際上隻有幾周。”斯坦點點頭,好像他特彆能理解這種感覺。“我明白你說的意思,朋友,”他說,“時間不能自動完成任何人的工作,你會奇怪你死後時間會過得這麼快。”他忽然扭頭問阿瑟:“你見到它了嗎?”阿瑟立刻回答他說:“沒有,我很抱歉,斯坦,我沒有見到它。”斯坦看起來有點失望。我悄悄地觀察他。他已經很老了,差不多有70歲上下,也可能還要更老一些。為什麼他要坐在路燈杆子上呢?我一點也不明白。可能他也要完成他沒乾完的事情,所以不能從“另一個世界”出發,奔向“天藍色的彼岸”。阿瑟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恰當地做了一點解釋。“這是斯坦的路燈杆子,”阿瑟說,“不是嗎,斯坦?”“沒錯!”他點點頭。“斯坦,你已經在這上麵呆了好多年了吧?”“對。”我不知道該跟他說點什麼,我隻好點點頭,對他說:“這裡很有趣嗎?”我不知道我乾什麼說這個,我想這麼說挺傻的。我想說的是,你怎麼在這路燈杆子上呆了那麼多年,為什麼不去電影院,不去娛樂場,不去五星級飯店。我覺得,一個幽靈要是想找一個地方飄蕩,就應該找一個舒服一點的地方,應該有點可娛樂的東西,而不該選一個路燈杆子,為什麼在它上麵呆那麼久?我一點也不明白。反正我不會這麼做的,要讓我選,我就一定去電影院。實際上,這件事我都想了好久了。我很喜歡我這個主意。離這兒不遠就有一家很大的電影院,裡麵有12個放映廳,每周都有新片子上映。你可以一輩子都呆在這裡——我的意思是說幽靈可以把他全部死後的時間都花在這裡,也不會感到膩煩。可以在這裡邊看所有的電影,看你意想不到的影片,看成人電影,看其他各種各樣的電影。我很想現在就去電影院。如果馬上進去,還可以趕上下午的那一場。但我又想起了雅丹、爸爸、媽媽,還有所有我沒乾完的事情。我覺得現在就把所有的時間泡在電影院裡,看最新的娛樂片,這不大合適。現在最好還是去彆的什麼地方。但是,一根路燈杆子!我的意思是說,為什麼在這裡呆那麼久?至少得在這裡找到一點特彆有意思的地方,要不斯坦乾什麼非呆在這裡不動呢?斯坦抬起手搭在眼睛上麵,遮擋太陽光,要讓自己把前麵的東西看得更清楚一些。“是它嗎?阿瑟!”他說。“是它嗎?你快看看,你的眼睛比我好,也問問你的同伴,他是不是能看清楚。是它嗎?阿瑟?是它來了嗎?”他手指著前麵,我看見一隻小混血狗,看樣子可能是沒有主兒的狗,正用小鼻子到處嗅。“是它嗎,阿瑟?”斯坦問,“到底是不是它?”但是阿瑟看老斯坦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精神病。“它現在肯定死了,斯坦,”阿瑟說,“它肯定也死了。狗沒有人活的時間長。你變成幽靈都50年了,它肯定也變成幽靈了。你應該在幽靈狗裡去找它。”但是斯坦好像完全不相信阿瑟的話。“不一定,”他說,“它是一條非常健康的狗,總是歡蹦亂跳的。它可能還活著。我死的時候它隻有6歲大,所以它現在隻有56歲。這種年齡對狗來說,不算什麼,真的。我保證會有好多這麼大歲數的狗。”“除非是玩具狗。”阿瑟說。這話有點無情,但卻是實話。斯坦從路燈罩上站了起來,這樣能更好地往前看。“小心!”我看他站在呼呼的秋風裡。“你會讓我們都掉下去的!都掉下——”我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說了。斯坦也根本沒聽我的話。“是它,阿瑟!”斯坦叫到,那一刻他特彆興奮。“是它,我敢保證是它!我的老狗!是溫斯頓,我終於找到它了!”但就在他說這話的時候,一個衣衫不整的男人從街角走了過來,手裡還拿著一聽啤酒,另一隻手裡好像還拿著點什麼東西。他吹了一聲口哨,那條小狗就奔了過去。那人坐在一家商店的門口,摘下帽子,開始向過路人乞討。斯坦坐了下來,他的臉在陽光下顯得又哀老醜陋又悲傷失望。“不是它,”他說,“不是它。是彆人的狗。它確實長得很像溫斯頓。現在走近了,我才看出是有點不一樣。但是它們真的是很像。我幾乎——好了,沒有關係。”我為他感到有點難過,我想對他說的,阿瑟都替我說了。“斯坦,”阿瑟說,“哈裡和我正想回另一個世界去,你跟我們一起回去吧?彆總是找你的狗了,歇一會吧。給自己換換環境,為什麼不呢?跟我們走吧。”但是,他不走。“謝謝了,”斯坦說,“我還要再呆在這裡,它也許就要出現了。”“可是,斯坦,”阿瑟說,“你已經在這個路燈杆子上呆了50年了。你不覺得這已經夠足夠長了嗎?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你用50年都找不到溫斯頓,那找到它的機會……”是的,斯坦知道找的機會有多大。誰心裡不清楚呢?這話我早就想跟阿瑟說了。我早就想對他說:“阿瑟,你找你媽媽已經找了150多年。如果你在100年裡找不到你媽媽,那你找到她的機會……”事情總是這樣,對彆人的事情都很明白,事情一到自己頭上,就不清楚了。“不,我還要再呆一陣子,”斯坦說,“孩子們,謝謝你們。但是我還要再呆一陣子。它很快就會出現了。”“OK,”阿瑟說,“我們以後可能還會來看你。”“肯定的。”斯坦表示同意。“很高興認識您,”我說,“希望您能找到您的狗。”“我也是這麼想的,”他說,“很高興見到你,哈裡。再見!”“再見了!”“再見。”S有這麼多幽靈在這裡,說明他們都有沒有乾完的事情,所以不能離開這個世界,去往天藍色的彼岸。57阿瑟和我從路燈上下來,走上人行道。我不知道該往哪裡走,隻好在後麵跟著阿瑟。我又往後看了一眼,看斯坦是不是還在那裡。他還在,坐在路燈燈罩上,聚精會神地找他失散多年的狗。他就像在一條老船上,你會在許多書裡看到的那種圖片,船員在桅杆上瞭望,仿佛幾分鐘後,他就會高喊“在那裡!”於是整個商業區就會“起錨”,駛向他失散多年的狗。阿瑟走路的速度特彆快。他可能總是急著回“另一個世界”去找他媽媽。我拚命地跑,還是落在他後麵。我沒有機會去問他怎麼用意念控製的老虎機。我對他跑這麼快,都有點生氣了。但是我不願意說讓他慢點,因為我覺得不大好意思。但我也不願意被丟下,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回到“另一個世界”,所以我隻能跟著拚命地跑。我覺得活人的世界,確實不是幽靈應該永遠呆下去的地方,幽靈應該有幽靈自己的活法——我的意思是,幽靈應該乾點幽靈該乾的事情,呆在幽靈該呆的地方。我們跑到一個十字路口,阿瑟一下就衝過去了,我則停下來等紅燈變綠——安全第一,這是我的原則。“走啊,哈裡,”阿瑟叫我,“彆去等它。”他繼續跑。我們又跑過一個街區,穿過一個廣場,正好路過了一家多媒體電影院。我知道阿瑟著急回去找他媽媽,但我還是很想進去看看。“你能等一會嗎?阿瑟,就兩分鐘,我進去馬上就出來。”他做了個鬼臉,還是停了下來,說:“好吧,但你得快點。”“跟我一起進去嗎?”我說。“不了,”他說,“我以前進去看過。我在這裡等你。但是就兩分鐘。彆忘了,就兩分鐘!”“我不會的,我保證,兩分鐘,足夠了。”我跑了進去。這個電影院除了位置比較背,沒有什麼彆的毛病。售票室裡坐著兩個人。冰激淩櫃台後麵站著一個女的。負責檢票的那個小夥子,正衝牆站著咬他的指甲。我進去前看了節目單,現在最熱門的是迪斯尼公司新上映的卡通大片,它肯定是我死後才新拍的。我打算進去瞧一眼,就一眼,因為我向阿瑟保證過,就在電影院裡最多呆兩分鐘。公告欄上說,第放映廳演這部片子,馬上就該到放下一場的時間了。我穿過了第放映廳的大門,進去後,我先用一秒鐘來適應裡麵昏暗的光線。現在正在放正式電影前的廣告片。我睜大眼睛,向四周看了看,以為在日場,不會有什麼人來看電影。但是我錯了。放映廳差不多被擠滿了,每一個座位都不是空的。放映廳裡到處是——幽靈。放映廳裡沒有一個人,全是幽靈。一排、一排的幽靈,都坐在那裡等著電影開始放映。這一定讓你很害怕。但是我感到的卻是難過。有這麼多幽靈在這裡,說明他們都有沒乾完的事情,所以不能離開這個世界,去往天藍色的彼岸。我可不希望自己成為他們中的一員。我不想,我不想成為一個可憐的老幽靈,上午去忙自己還沒有乾完的事情,下午和其他所有幽靈坐在一起,等著看新上映的影片,要暫時忘記自己那還沒乾完的事情。他們不僅成天提心吊膽的,而且還悲傷、難過,自己騙自己。我可不想這麼做,我要直接去找雅丹,正式和每一個人告彆,然後我就動身去“天藍色的彼岸”。我永遠不要做一個“可憐鬼”,永遠不。這時候,放映廳的門被打開了,走進來兩位夫人,還帶著兩個蹣跚學步的小孩,和一個大約有5歲大的小女孩。聽到門響,所有的幽靈都把頭轉了過來。當他們發現有活人進來以後,他們都發出了可怕的叫聲——當然活人是聽不見的,幽靈都開始旁若無人的抱怨起來。“噢,不!”一個坐在前排的大胖子幽靈說,“是人!還有小孩!沒有比這更糟的了!”“他們還拿著爆米花!”第二個幽靈也嘟噥著,“還有糖,都是用玻璃紙包著的!我無法忍受那撕紙的聲音!”“放電影的時候,那些小孩會一直說話!”另一個幽靈也答茬了。“她們還會去衛生間,還有喝水的聲音!——噢!不,她們走過來了,坐到我身上了!”我轉身出去了。兩位夫人,三個小孩,還有所有的爆米花、糖,以及好幾百個幽靈和他們的抱怨聲,都留在了我身後。“我不喜歡這裡,”我對自己說,“我不喜歡。我得去找阿瑟了。”我邁出電影院大門的時候,我聽到電影正式開始的聲音,以及那個坐在前排的大胖子幽靈,他還在大聲抱怨糖果的包裝紙。“哎!”他說,“你們能不能讓你們的孩子安靜下來!這裡還有這麼多幽靈在看電影呢,你知道嗎?至少你們也該有點公德!”“幽靈”、“鬼魂”這些難聽的名字都是人起的,以致弄得我們都不好意思去死了。5我不能再耽誤了,直接從電影院的圍牆中衝了出去。你死了以後會有不少好處——你可以抄不少近道。阿瑟正在外麵看表呢。“兩分鐘都過了。”他冷淡地說。“對不起,阿瑟,”我說,“我不知道,裡麵會有那麼多幽靈。”“總是那樣,”他說,“總是那樣的,所以你就該知道到那裡去有多傻。他們以為是空調讓電影院裡麵涼快的,其實不然,是那些幽靈。行了,不用管它了。我們現在該回去了。我們很幸運。如果我們快一點,我們還能趕上。”“趕上什麼?”我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在那!”他說,“就在那邊。你進電影院的時候,正好有一場小雷陣雨,那是我們回另一個世界最近的路。”“我們往哪邊走,阿瑟?”“那邊,”他說,“跟我來,快點,彆錯過了。”他跑了起來。我現在看清楚了。在前麵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太陽光構成了一個閃耀的大光圈,裡麵充滿了各種顏色,就像你能想像得到的最好看的萬花筒。那是一道美麗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