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像鳥一樣飛H現在我還得拚命地跑,要追上前麵的阿瑟。26說實話,我一點也不喜歡到人間去做幽靈什麼的。我一點也不覺得鬨鬼好玩。開玩笑得有心情,而且至少還不能傷害彆人,總要有個限度。我的意思是說,比如你正在看電視,或者做著什麼白日夢出神,突然你姐姐或是你弟弟在你耳朵邊大叫一聲:“鬼來了!”把你嚇得蹦起來,或者出了什麼彆的醜樣子,這些都無所謂。但是當你正專心寫作業,或是在小心翼翼地做飛機模型,這時有個人悄悄地從你背後走來,突然大吼一聲。那簡直是個災難!準得把你正做的事情給毀了。再回到“活人的世界”去,我感覺就是去鬨鬼,就像書裡寫的那種“搗蛋鬼”,把滿屋子的茶杯茶碗都打碎,揪著人們的帽子滿天飛——我一點也不覺得給人們搗鬼,讓他們害怕、出洋相有什麼好玩的。其實去乾這些搗蛋的事,才犯傻呢!我一直奇怪那些幽靈,乾什麼總要在老房子裡吹口哨,把暖水瓶扔出窗外。我真覺得那些幽靈的腦子裡是進水了,怎麼總也長不大,去辦點正經事呢!在小孩的時候,開個玩笑,犯點壞還是可以的,但如果一個家夥都活了900多歲了,還淨乾這些事,那可真有點不可思議。至少他們也該找點跟自己年齡相符的事情去做。27後來我發現,其實事情完全不是我原來想像的那樣。因為許許多多的幽靈,並不是來存心搗蛋的,他們是來完成他們還沒有乾完的事情的,比如我就是這樣的。而且幽靈還真的會飄蕩,真的,幽靈能飄蕩在他過去的時光中。不過這些都是我以後才知道的,現在我還得拚命地跑,要追上前麵的阿瑟。我一邊跑,還一邊琢磨著鬼魂的遊蕩,心想最好阿瑟不是帶我去做什麼搗蛋鬼。但願阿瑟不是那樣的鬼。不過我也不用太著急,反正一會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阿瑟對“另一個世界”了如指掌,想想看他都在這裡呆了150多年了!當然這裡也許根本沒有時間,我是拿“活人的世界”裡的時間算的。我們好像是往那個大“文書桌”那裡跑,他一邊跑還一邊四處看。這是他的習慣,總是在找有沒有新的路或拐角——他以前沒有走過。如果發現了,他就會說,“我還沒試過這條路呢,我得去瞧瞧看”;或者“也許她在這條路上,我今天就能找到她!”他手指就會不停地摸那個珍珠紐扣。你就知道他又想他媽媽了,不過也開始擔心他是不是真能找著他媽媽。他說“我今天就能找到她”這話有點逗,因為在“另一個世界”裡,根本就沒有天的概念。泛著金紅色光芒的太陽永遠也不會真的下山,天總是黑不下來,在遠遠的地平線上隻能看到一抹淡淡的藍色。2阿瑟和我不停地向“文書桌”那裡跑。但我發現所有的“人”走的方向都跟我們相反。“我們是不是走錯了方向?阿瑟!”我有點不放心。“哪的話!”他回答我的時候,腿一刻也不閒著,“我們跟彆人走的路是不一樣。我們沒有走錯,隻是走的不一樣。”我遠遠望見另一群“人”,他們不像我們,似乎沒什麼沒乾完的事情。他們看起來都很安詳平和。“那群人要去哪啊?”我問阿瑟。他有點不屑一顧地看了看我。但他肯定又馬上想起來,我是剛死沒多久的人,什麼事情還都不知道,就告訴我說:“那還用問,去天藍色的彼岸唄!”“噢,我知道了,”我裝成聽懂的樣子,“他們都是去天藍色的彼岸的。”我其實挺想搞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我忍住沒有再問。29琢磨,這可能是我能用來形容這事的最好的一個詞了。就是自己好好地獨自地使勁想,而且要把自己的想法廣播出去,就像是電台放信號那樣,但願你能接收到我的信號!自從我死了以後,我就有好多時間用來思考了,也是為了打發時間。我想了好多活著的時候從來不想的事情,結果發現原來以為理所當然的好多事,都變得特彆奇怪起來。就拿寫書編故事來說吧,那些故事都是從哪來的呢?編故事講的那些人總是說:“我突然有了一個靈感,於是就有了一個特彆好的故事。這些情節都是它們自己突然冒出來的,故事都是它們自己編出來的。”這些話都是那些作家什麼的常說的,我也挺相信的,但是這些故事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呢?冒出一個東西,總該有個冒出它的地方吧。我猜,肯定有不少像我這樣呆在“另一個世界”裡的“人”,是我們這幫人把故事告訴那些作家的。我們不是拿根筆、拿張紙把故事寫出來交給他們,而是像廣播電台那樣。我們把自己的信號傳出去,可能有個大人或是小孩就把它給接受了。接受的人可能是位先生,也可能是位太太;可能是個男孩,也可能是個女孩。再確切的我就不大清楚了,反正事情大體上就應該是這樣的。至少我對此堅信不移,不知道你怎麼看這件事情。30我活著的時候,就特彆想弄明白這些事情。為什麼鬼魂不會常常回來顯靈,比如帶話說,“諾曼叔叔問你好”,“貝裡爾大嬸告訴你,什麼都能忘就是彆忘了喂鴿子”。其實鬼魂他們把話都說了,隻是你們沒有認真去聽罷了,不是嗎?芽難道像我這樣的鬼魂不早就告訴你“另一個世界”的情況了嗎?不是早就跟你說了那個文書桌後邊的人、從來不落的太陽,還有天藍色的彼岸?難道我沒有說嗎?你們應該“調好台”、“對準頻道”,認真仔細地聽!好了,不說這些了。阿瑟和我已經接近文書桌了,“回去”的路就在那裡。文書桌前依舊排大隊,比以前更長了。那個坐在文書桌後邊的家夥好像更忙了,也更叫人討厭了。“姓名!”他衝著每一個到他麵前的新“人”叫道,“住址,萬一出現緊急情況可供聯係的電話號碼。”“我都死了,還能再出什麼緊急情況!”隊伍最前麵的那個婦女不客氣地說,“我已經死了,不是嗎?我的緊急情況已經結束了。”坐在文書桌後麵的人眼睛盯著她。“製度,”他說,“這是製度。日常文書工作就是這樣規定的,電腦裡也要求輸入這些內容。”“你的製度是個愚蠢的製度,不是嗎?你的日常文書工作是個愚蠢的日常文書工作,你的電腦是個愚蠢的電腦!”“就算是吧,但這製度又不是我規定的。我隻是執行,執行!”這個夫人還是不依不饒:“你就是一個滿嘴胡話的白 癡——”看她的長相,估計以前是個老師或校長。“好吧,太太,請注意聽我說——”那個在文書桌後麵的人又開始了。“咳!”這時阿瑟小聲對我說,“趁他分神,我們趕快跑!”他說著話,就從文書桌和那位正在吵架的太太之間溜了過去,我也緊緊跟著他,鑽進了正在排隊的人群中。那個在文書桌後麵坐著的人,肯定看見我們了。“嗨!你們倆給我站住!聽見了沒有,給我站住!你們走錯方向了,給我回來!”但是我們頭也不回地跑了。阿瑟對我說:“彆管他,哈裡,沒關係的。他不會來追我們的,按規定他是不能離開文書桌的。”“截住他們!”那個坐在文書桌後麵的人還在大叫,“你們排隊的那些人,快截住他們,截住那兩個小男孩!”但是沒“人”聽他的。所有“人”都搞不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這也難怪他們,他們都是剛來的,對這裡的事情一點也不明白。他們一定是被眼前的事情弄糊塗了,沒有一個人有出來攔住我們的意思。因為他們都被搞蒙了,他們中有的人,才死一兩分鐘,根本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I啊!我們在飛!!——我睜開了眼睛。31你知道嗎?你要是死了,第一個進入你腦子裡的念頭會是什麼?首先,你肯定會想:“我在哪裡?”然後你向四周看看,你就會發現自己在排大隊,等著到一個大文書桌前登記。這時你就可以肯定,你已經死了。你感覺到你死了,這事其實再簡單不過了,就像你感到你渴了,你餓了一樣,事情就是這麼簡單,一點也不複雜。有些人可能還要發一會呆,自言自語:“我現在在哪兒?我怎麼啦?”但藏書網一般“人”都會老老實實地排隊,然後問站在前麵的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就會向你耐心地解釋:“哥們,你已經死了。你已經玩完了,懂嗎?就是說你的時間已經用完了,結束了。但是彆難過,也彆著急,我們大家都死了。我們都在一條船上。”這時,你就會進入第二個階段,懷疑,不相信這是真的。“死了,我?不可能!我還沒寫完我的作業呢!”“我還沒有去遛狗呢!”“我存在銀行裡馬上就要到期的存款可怎麼辦?”其實你大可不必為你的錢擔心了,真像人們常說的,錢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走。”可我覺得,這話其實隻說對了一半,因為就算你把錢“帶走”了,帶到“另一個世界”裡來,也一點用處沒有。這裡連一個商店也沒有,真的,你在這裡連一個商店也找不著。反正這就是第二個階段,懷疑:“我?死了?不可能。”過了這個階段,第三個階段就是適應現實情況,第四個階段就是為自己難過一會,回想一下自己度過的一生,在心裡跟每一個認識的人告彆。當你做完這些事情,你會感到很舒服,很平和,這樣你就可以上路奔向那個“天藍色的彼岸”了。但最後兩個階段,對一些“人”來說卻是一個坎,不是那麼容易過關的。我、阿瑟,還有那個山頂洞人“嗚嘔”,都是這類“人”。我們還不能“奔向”那個地方,因為我們還沒完成我們沒乾完的事情,也就是說還有未了的心願,這個我記得已經告訴過你了。32“嗨!嗨!”坐在文書桌後麵的人還是叫個不停:“你們兩個給我回來,回來!說你們呐,那兩個小孩!”不過我們連理都不理他,腳下不停地跑,很快就跑出了他的視線。阿瑟跑在我前麵,他過了時的舊衣服附著各種裝飾,真是累贅。他還得把雙手按在自己的大帽子上,防止它掉下來。彆看他那副怪樣子,他還是跑得很快,我剛剛能跟上他。我們跑得太快了,我都沒有注意到前麵的懸崖。阿瑟也沒有告訴我前麵有懸崖。我們跑到等著登記人群的隊伍末尾,出現了一個拐角。我們一拐彎兒,前麵就沒路了。不僅是沒路了,什麼都沒有了。我的意思是說,什麼都沒有了,完全都沒了!這可不像你活著的時候常說的“沒事可做”、“沒電視節目可看”——這可是什麼都沒有了。就像是從一個懸崖上掉了下去,什麼都沒了,沒有亮光,也沒有黑影——什麼都沒有。但是我們跑得太快了,根本收不住腳,也沒法收住。我們跑過了拐角,一下子就掉到了虛空裡。我就一直掉呀掉,手抓腳蹬,卻什麼東西也碰不到。我嚇得大喊大叫,那聲音可真是我能叫出的最大音量了。“救命!救命,救命啊!快來人啊,我就快死了!救命啊!”我承認,我當時喊這話有點傻,但當時我確實喊的是“救命”,喊的是,“我就快死了!”。對於我來說,我是不會再死的,因為我已經死了。其實你看,死也有不少好處,並不都是壞事,至少你不用再死一遍。另外,你還不用再洗衣服了,也不會再受傷了,更不用沒完沒了地上鋼琴課。你隻要死一次,就再也不用為死擔心發愁了,這可是件特彆棒的事!“救命啊!”我還在喊,“救命,阿瑟,快救命啊!”我當時緊緊閉著雙眼,等著自己重重地摔在地上。但四周除了我自己的喊聲,出奇的寧靜,甚至都聽不到我下落時帶起的風聲,因為好像就根本沒有風,什麼都沒有。忽然我聽到了一陣笑聲。我特想睜眼看看,但是還是不敢。總覺得我會砸在什麼東西身上。我當時忘了自己其實早就死了,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傷害我了。笑聲又來了,可是跟剛才的不大一樣。不過它倒不是那種來自地獄裡魔鬼的那種惡毒的嘿嘿的笑。至少我知道自己沒有掉到地獄裡去。我漸漸聽出來了,那是阿瑟的笑,大概他是為自己成為死人而感到高興吧,我猜。我感覺到,我們根本並沒有掉下來。啊!我們在飛!!——我睜開了眼睛。我飛在曾經生活過的地方,我們在它的上空飛翔,像鳥一樣自由地飛翔。真是太棒了!那是世界上最棒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