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米砂-2(1 / 1)

沙漏I 饒雪漫 2629 字 2個月前

我獨自上了樓。我敲了很久的門都沒有人來開。我一麵敲門一麵喊:醒醒,是我,是我,開門啊,我是米砂。就這樣敲了好一會,我都準備門再不開我就撞門的時候,門終於開了。她把頭靠在門上,讓我進去。我發現她家真冷,可是她穿得那麼少。“米砂你來了?”她說。“你手機停了。”我跟著她往閣樓上走,“我還擔心你沒回來。”“昨晚到的家。”醒醒說,“對不起啊,我一直在睡覺。”我把帽子摘下來,放在凳子上,說:“這麼冷的天,不穿襪子不冷嗎?”“還好啦。”她的頭發蓋住眼睛,我把它撥開,卻發現她的耳朵原來塞著棉花。我把棉球從她的耳朵裡取出來,她仍然平靜地躺著,並沒有阻止我。“怪不得聽不到我敲門呢。”我有些心疼又有些責備地說。她皺著眉頭說:“外麵有些吵。”我想把她扶起來,讓她看上去精神點,她卻突然自己坐起來,舔舔自己乾乾的嘴唇,對我說:“好象有點餓。”我很高興。莫醒醒餓了!這樣的時候真是很少呢 “讓我去看看還有什麼好吃的!”我小碎步跑到樓梯旁,衝閣樓裡的莫醒醒喊:“吃麵好不好?”她站在門邊,對我點點頭,又補充了一句:“多做點。”我很得意,這是我第一次下廚,可不能讓莫醒醒失望!我把冰箱裡能拿出來的東西都拿出來了。番茄醬,青椒,雞蛋,胡蘿卜,一點點肉糜。乾麵的煮法應該跟方便麵差不多吧。我把一把乾麵以及切得差強人意的青椒和沒和的雞蛋一塊倒進去——青椒雞蛋麵!揭開鍋,天啊,麵變成了棉絮!一大塊石頭一樣的東西,是三塊粘連在一起的雞蛋。醒醒在我身後叫我:“可以了嗎?”我難為情極了,抱歉地問她:“你家裡有方便麵嗎?我還是給你做方便麵吧。”她什麼話也沒說,走過來抓起鍋,把一鍋麵都倒進一個巨大的沙鍋裡。“我要開始吃了。”我很感動,忘記摘下圍裙,在她對麵坐下來,幸福地看著她吃。似乎有些不對勁,她好像真的很餓,吃得很急。吃了一段時間,就不再用筷子,而是用她的手。她像抓泥巴一樣抓那些麵,緩緩送進自己嘴巴裡。雞蛋被她抓碎了,塞進嘴裡,差點又嘔出來,可是她沒有一點要停下來喝水的意思。我走過去拍她的背,說:“醒醒,你慢點,需要水嗎?”她依然埋著頭,不理會我,過了10秒,她抬頭問我:“還有嗎?”我有些害怕,我從來沒見過一個人這樣子吃東西,於是我走過去,把碗拿起來說:“這東西太難吃了望,讓我們倒掉它們。我想想還可以弄點什麼好吃的東西出來給你吃。”她掙脫開我,直接走進廚房,她左右尋找,隻在案台上發現了那碗生的肉糜和胡蘿卜。她捧起那碗肉糜就啃,我在她身後尖叫:“醒醒!放下!那是生的!”她好像真的聾了一樣,繼續啃著,用手去抓那些鮮紅的肉,塞進嘴巴裡。“不要,醒醒,這是生的,不能吃。”“我餓。求你,米砂,求你……”她顫抖著聲音,繼續在地上茫目地伸手抓著。“不許,醒醒,不許!”我抓起她的雙手,拚命搖著她的身子,眼淚忍不住地噴湧而出,“不許,醒醒,不許,”我用比她更乞求的語氣喊道,“求你,不許,不許……”她掙脫我,卻慢慢鎮定下來,捂著她的眼睛,全身發抖地蹲到地上。房門就是在這時候打開的,我抬起頭,看到醒醒的爸爸,那一刻,他的表情我或許會記得一生。我扶著醒醒,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我在醒醒爸爸的幫助之下,幫醒醒清洗了她的嘴巴,又給她服下胃藥。“我去弄點吃的。”醒醒爸爸說完,下樓去了。“米砂,對不起,嚇到你了,是嗎?”“是的。”我說。“交替性暴食厭食症,聽說過嗎?”我搖搖頭。“我有病。”醒醒說,“我早說過,我是活不長的。”“親愛的醒醒,我們想辦法治病,我們一定要把這個病治好。”“能嗎?”她懷疑地說。“一定能,相信我。”我拚命點頭,為了不讓她看到我的眼淚,我掩飾地說:“你等著,我下樓去給你弄點水來喝。”我跑出閣樓,在樓梯上飛快地擦掉眼淚,這才來到樓下。醒醒的爸爸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抽煙。“米砂,謝謝你。”我正在出神,醒醒爸爸發了話。“醒醒的病到底怎麼回事?”我說,“難道無藥可救的嗎?”“她母親生前就是這樣,她遺傳了她母親。”他看著牆上的照片答我。“既然是病,就沒有什麼可怕的。是病,就總有治好的那一天啊!”我說,“叔叔,你放心,我們一起想辦法,醒醒一定可以好起來。”我端著一杯水,又一次走上小閣樓。我推開門,莫醒醒把頭埋在被子裡,眼睛閉著,不知道是睡著還是醒的,不過既然她安安靜靜的,我就不打算驚動她。她的房間,跟我的太不一樣。在角落裡竟然放著一架小小的縫紉機。我突然有一個想法,如果我以後長大掙了錢,一定要買一個最漂亮最時髦的縫紉機送給莫醒醒。不管那個時候,她還愛不愛做衣服。我在那塊柔軟的白色地毯上坐下來,手觸摸到軟軟的羊毛地毯,它好像有些濕。那99lib?裡麵,應該藏著莫醒醒不少的眼淚吧。就在我剛剛坐下以後,莫醒醒突然睜開了眼睛,她表情痛苦地說:“我想吐。”她剛剛講完這句話,麵部的肌肉就開始抽搐。——再扶她下樓已經來不及了——說不定在樓梯上又會出現什麼情況。我說:你等我。然後我把腳上的鞋一把甩掉,衝到樓下,在浴室裡發現一個紅色的水桶。我把水桶抱在懷裡,又一次奔到樓上。莫醒醒坐起來,手緊緊捂著嘴巴,肩膀不斷聳立,已經快忍不住了。我把水桶送到她麵前,她再也控製不住地嘔吐起來。替她擦拭嘴角的穢物。她卻突然喃喃地說著什麼。“路理,路理……”我有些站不住。愣了許久我才摸她的額頭,好像發燒了。那晚我上網,把我MSN的名字改成了:世界上最傻的一粒砂子。沒想到的是,他竟然也上了網,還要了命地對我說:“也是最漂亮的那一粒吧。”我麵對屏幕呼吸急促,半天沒緩過勁來。他卻已經下了線。我又把簽名改成了:砂子被一句話擊暈過去了。新學期開始後,從北京回來後的蔣藍性情大變,下巴昂得高高地走路,一幅不屑和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混為一談的高尚氣質。校園裡的傳聞是,她就要退學了,跟著她的那個明星姐姐到北京做明星去,已經有著名的公司簽她,她甚至有了經紀人,經紀人一天隻準她吃一頓飯什麼什麼的。新學期的醒醒一切都算穩定。開學一個多月,她飲食都較正常,隻是有時候吃得稍微少一些。知曉她的病情後,我在網上已經查了許多相關的資料,但有一天,路理把一疊資料塞到我手裡的時候我還是嚇了一大跳。他說,“她的病歸根到底還是一種心病,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把我給你這些資料好好研究一下。一定可以幫到她。”“從網上查的嗎?”我問他。“也不全是。”他說,“我還谘詢了不少醫生。”“你真有心。”我說。“應該的。”帥哥路理總是吸引無數人的目光,我還是早逃為妙。我把那一大疊紙塞進我的書包裡,裝做矜持地跟他揮手再見。他卻忽然喊我的名字:“米砂!”我停住,回頭。他說:“這個周末有空嗎?”我屏住呼吸,等他的下一句邀請。“有台不錯的音樂劇要上演,我想請你一起去看看。”“噢。”我說。“我弄到票後短信你。”他說。兩天後我收到了他的短信,告訴我他會在周六晚上七點整在市劇院門口等我。我一直猶豫著是不是應該把看音樂劇的事告訴她,但她一直都沒有提,再說她對這些事情一直不感興趣。於是我最終也沒提,我想,這應該是我和路理之間的秘密,我還是守口如瓶的比較好。我們回到宿舍是六點鐘左右,隔壁好像隻有蔣藍,她不知道在跟誰打電話,笑得像被電打了似的。 “我今晚得回趟家,拿點東西。”“去吧去吧!”她推我出門,“趁我現在還有點精神,我來研究一下裙子的款式。等你回來,我興許就可以畫出來給你看!”“好。”我告彆她。捂著一顆激動的心下了樓。我胡思亂想地穿過操場往公車站台衝去,卻沒想到在校門口遇到米礫的同桌張一帥,他攔住我說:“米礫喝多了,你不去看看麼?”“什麼?”我說。“就在前麵的‘算了’,看樣子要跟人打起來了。”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去看看。我獨自跑向“算了。”當我到達那裡的時候,正好看到米礫被兩個五大三粗的人從裡麵扔出來,臉上有血跡,嘴裡還在唱歌。張一帥說得沒錯,他真的已經瘋了。他像一塊破抹布一樣地被人家扔在地上。“給我起來!”我走到他身邊,踢了他一腳。他才反應過來,“彆煩我。”“看看你自己的熊樣!”我聞到他身上濃烈的酒味,刺得我睜不開眼睛。“給我回去!不然我現在就打電話給米諾凡!”“好吧。”他從地上艱難地爬起來,他真的是喝了不少,搖搖晃晃地被我拖住學校的方向,過了好一會兒才掙脫我,問我說:“米砂,有沒有煙,給我一根。”“五毒俱全!”我鬆開我的手,說:“是不是都是蔣藍教你的?”他不說話。在口袋裡掏啊掏的,居然被他掏出一包煙來,不過隻有最後一根了,他把他拿出來點燃,把煙盒揉碎了,扔在腳下,踩一踩。我心酸地問他:“你要跟那個梅超風糾纏多久才罷休?”“她不是梅超風。她叫蔣藍!”“屁藍!”米礫的鬼樣讓我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罵臟話。“你彆罵她行不行?”“我偏罵,就罵!我罵不死她!”不知道是因為生氣還是冷,我開始渾身發抖:“你看你現在多威風!真是神了!再學會吸毒你就是個全才了!簡直就是一個全能型奴才!”他再也站不住,蹲下去,整個人窩在地上,真的像尊木雕。我的心軟了一小下,問他說:“你今晚不是回家了嗎?”他狠狠抽了口煙,說:“沒人在家。”我又說:“你何苦把自己搞成這樣?”“她不愛我,你知道的。”“那你還賠上你的妹妹去討好?”我幾乎在聲嘶力竭了。他頓了頓,說:“米砂……”“滾!”我喊。“你不要再記著那件事了,原諒我行嗎?”“滾!”我繼續喊。“請你原諒我!”他重複著。聽上去真是誠懇!“滾。”我帶著嘲笑,又一次奉勸他。“那我走了。”他站起身,果真要走。卻是往和學校相反的方向。“滾回來!”我大喊。他轉了個身麵對我,說:“米砂對不起了。我真的,是喜歡她。為了她,我們恐怕是做不成兄妹了。”我再也無法忍受,衝過去,對著他的臉左右開弓,開始打他。我踮著腳,一個又一個耳光摔過去。他像僵屍一般立著,一聲不吭。4月天的空氣裡,隻聽到呼呼刮來的東風,響亮的耳光,好象一塊塊玻璃那樣摔碎在他臉上。我沒有哭,他也沒有哭。直到我聞到腥味,我停下了已經痛到火辣辣的手。然後,我退了幾步,離開。我的身後死一般的沉寂,然後我聽到他的歎息聲:“米砂,你真的不懂嗎?”我的頭突然劇烈般的疼。懂?不懂?都是屁。我沒有再管他,而是徑直走掉。那天我遲到了五分鐘。路理站在劇場門口等我。他並沒有生氣,而是笑著說:“還好,比我想像中還來得早一些。”“對不起。”我想解釋。但他的手勢製止了我。“還早呢,”他說,“七點半開場,我知道女生愛遲到,所以通知你早一些。”那天晚上在劇場上演的音樂劇真的是不錯,隻是我在整個觀看的途中有些心神不寧。演出結束,路理問我:“怎麼樣?”“好。”我說。“你好像有心事?”他問我。我趕緊搖搖頭。“你回學校還是回家?”他問我。“你呢?”我反問他。“總之我先送你回去。”他說。“那就回學校吧。”我說,“當然我可以一個人回去的,其實也不是非要送不可。”我朝他做鬼臉掩飾我自己的臉紅,他卻很正經地說:“我希望有一天我能排出比這更精彩的劇來。”“你一定行。”我說。他歎息:“就是我媽不喜歡我乾這些,她覺得我應該去學點男孩子該學的。”“武術?還是廚師?”我問。他哈哈笑。那天,我和路理沒坐車,我們一路走回學校。我們走進校園的時候,發現平日裡早該熄燈的女生宿舍樓一反常態的燈火輝煌,很多的人圍在下麵,像在看什麼熱鬨,旁邊居然停著一輛救護車!我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我看到有幾個人急慌慌地把一個人從女生樓裡抬了出來,借著路邊昏暗的燈光,我認出來,那是米礫。他捂住他的胸口,身子痛苦地扭動著,在他的心口上插著一把紅色的剪刀。我想我認得那把剪刀。那是下午,我陪醒醒買的那一把。我捂住了我的嘴。腦子當時就一片空白。等我反應過來後,我喊著米礫的名字往救護車那邊撲去,全身發抖的米礫看見我竟然還笑了出來,他伸出血淋淋的手指,做了一個“噓”的表情給我。有人上來攔我,不許我靠近他。我眼睜睜地看著米礫被抬進去,車子飛快地開走了,我下意識地要去追車,我一定要問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路理卻一把拉住我說:“冷靜。”``````叫我怎麼可以冷靜!醒醒!我忽然想到醒醒,轉身就往樓上衝去,到達宿舍的門口,發現那裡也有好多人,許琳也在,她正在往外趕人:“你們都出去,不要擠在這裡!”我擠進去四處尋找,終於在床架後麵找到了莫醒醒。她蹲在角落裡,兩手緊緊鉗著一隻床腿,全身經不住的痙攣。我想把她的手從床架上撥下來,不管怎麼用力都沒有用。我害怕得哭出聲來,我小聲對她說:“醒醒,你彆這樣,告訴我,到底怎麼了怎麼了……”她突然開始奮力地搖頭,她抓著我的胳膊,像個失調的機器那樣,瘋狂的搖著頭,失聲對我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一邊說一邊跪了下來,放開了我的胳膊,又迅速伏下身去,開始對我磕頭。我隻好用自己的身體去抱住她,她仍然掙紮著,把腦門磕在我的膝蓋上,每一下都那麼痛那麼痛,我覺得我的膝蓋骨一定快要碎掉了。淚水止不住地從我的眼裡流出來,我來不及去擦,我不知道我應該怎麼辦,直到路理從我後麵衝過來,他推開我,抓住醒醒的雙手,用力地把她一把拎起她來,把她拎到了他的懷裡。“沒事了,乖。”他輕輕拍著她的背,然後,他緊緊地抱住了她。她在他的懷裡,終於慢慢地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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