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米砂-1(1 / 1)

沙漏I 饒雪漫 7677 字 2個月前

——而我終究要離開,像風箏飛向很藍的天。我的噩夢,總是在有雨的夜晚到來。它盤旋重複了千百次,就像一個充滿預言的詛咒。我總是夢見自己,在洗澡。細細地,從頭皮到眼部,到下巴,到頸,到身體,再到腳趾。不知道為什麼,我會那麼臟,在很暗的地方,我用一塊白色的海綿,不停地揉搓自己。然後就在這時,突然天亮了。我沾著一身的臟東西,暴露在所有人麵前,我才發現,原來自己竟然是站在十字路口。車水馬龍,熙熙攘攘,人們用痛恨的眼神看我。通常這個時候,我會羞愧地突然驚醒。看看身邊的她。她的睡眠很輕很輕,每當我驚醒,她都會習慣性地一把抓住我的手。這樣,我就會變得安定一點。我常常覺得不可思議的是,為什麼她有這樣的能力,可以在任何我需要的時候都出現呢?或許,有的人,是有的人的劫數;而有的人,就是有的人的拯救吧。她叫莫醒醒,我親愛的麼西麼西,她是我慌亂夜裡的一劑安定藥,是我清晨早上的第一縷陽光。我愛她,我才不在乎彆人說什麼。——選自米砂的博客《我在等著天亮起來》米砂(1)我叫米砂。七歲前,我一直叫米沙。上小學後,我自作主張地把“沙”字改成了“砂”字。隻因為我喜歡那個小小的“石”字旁,它讓我更加的有安全感。米諾凡一開始很不理解,但後來他屈服了,帶著我去派出所正式修改了名字。我們回到家的時候,米礫正在吃方便麵,他咬著方便麵裡那根細細的筷子用比大人還要正經的聲音責備我說:“米砂,恭喜你如願以償,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可不是一般的任性。”米礫是我的同胞哥哥,他隻不過比我早一分半鐘來到這個人世間,我就得一輩子低眉順眼地叫他“哥哥”。天知道,哥哥是一個多麼光榮的稱呼,比起我們班那些成天都想著有個哥哥的女生們來說,我本來應該算得上是幸運。但是,事情卻完全不是我想像中那樣的,隨著我們一天又一天的長大,米礫和我之間的事情開始可以隻用一個成語來形容,那就是:一言難儘。午間的廣播站在播一些校園的過時新聞,聽得人心煩意亂。我在一顆柏樹下站立下來,問莫醒醒說:“你猜它多少歲了?”“成天想這些沒根沒尾的東西。”“不是說這兩天不排戲的嗎?”她有些奇怪。我支支吾吾地說:“我還是去看看吧。”她心知肚明地放開我:“那,快去吧。”我有些抱歉,麵對著她退著跑了幾步。她用手在空中畫個圈,示意我轉身走,注意安全。她紅紅的臉像個紅蘋果,眼睛裡的憂傷讓我心疼。可是請原諒我,此時此刻,我真的太想見到路理,我一定要見到路理,我說什麼也要見到路理。我埋著頭往小劇場衝去,怕冷似乎是我的天性。所以小時候,麼麼給我織了很多小手套小帽子。麼麼心靈手巧,我戴著她織的小手套,被她抱在懷裡貼在臉上,嬌憨地舉著手,拍過一張很好看的相片。噢,路理,聰明的你好像也說過一句和這差不多的話吧。你看,我們是多麼多麼的有緣。我念著他的名字一把推開小劇場的大門,空氣中揚起的灰塵刺痛我的眼睛。小劇場空無一人。紅色的小舞台空曠地寂寞著。我輕喘著氣站在那裡,無比憂傷卻自我安慰地想:其實,我隻是想來看看你,不管你在,還是不在。我親愛的路理王子,我是傻米砂。一粒渴望無堅不摧卻偏偏柔情似水的沙子。我活該。我願意。請原諒我,進入青春期後,我的思緒一直很混亂,我有時候走在路上或是坐在教室裡,會忽然短暫地忘掉我自己的名字。這真是一件讓人擔心的事情,不是嗎?我有些怕怕地問莫醒醒我是不是有病,她酸溜溜地責備我,說我心心念念記得的,隻有路理這個人,所以我才會可恥地連自己都忘掉.噢,她的話也有一定的道理。隻是,我該怎麼來說路理這個人呢?最初的開始應該是這樣的,有一天,我在天中的校園網上看到了這樣一句話:當你做出一個你認為絕對正確的決定時,現實還你一個狠狠的耳光——這是上天在教你懂得低頭。我在心裡為這句話拍掌叫好,然後我查到,這是在校園DV短劇《藍色理想》中的一句台詞。他的導演以及男主角叫做路理。我遇到他的時候,是在這個城市最美的夏天。可是,世事總不能都如人願,除了一大幫圍在他身邊的“路粉”之外,我還有一個蟑螂般的情敵,她叫蔣藍。之所以叫她蟑螂,是因為她常常會在最不該跳出來的時候猛的跳出來,讓人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她有一雙藍幽幽的眼睛,喜歡死死盯住彆人。至少第一天在女生宿舍門口,路理將我的行李遞給我時,她就帶著她這雙閃著寒光的眼睛足足盯了我一分鐘。盯就盯,我沒有準備怕她。可是又可是的是,我的米礫同學竟然愛上了她。然而,不幸的是,米礫同學的想法卻完全和我相反。為了取悅那個妖女,他極儘其能,無所不乾。就在“算了”酒吧。那是一個很爛很破舊的小酒吧,混跡著天中附近各個技校的“名痞”,生意熱火朝天。我是早有所耳聞的。他說:路理會在此遭遇不測。我的第一反應,當然是不信。依路理的性格,他不會去那種地方。再者,他也不可能會是那種惹事的人。所以我更不信。米礫仿佛揣透我的心思,短信很快飛來:“他惹了一幫坯子,他們看到他和蔣藍在一起,壞了脾氣。找他算帳,他還愛理不理。”我的心裡咯噔了一下。路理前兩天是和蔣藍一起吃過飯,這件事全校都知道,雖然我不願意相信它代表著什麼,但至少,有這個可能不是?我想了想,回過去:“哪個學校?誰看上蔣藍了?”“你信不信吧?就是光華技校機電二班的,他們學校的老大,叫沈猛!外號猛哥!他手下一大幫人,都是不要命的家夥!”我說:“你告訴我這些,是什麼意思?”“沒什麼意思,我隻是想讓你知道,這次路理非死即傷。太恐怖了!我也惹不起他!蔣藍我不追了!隻能說,我們兄妹都命苦。”“呸!!!!”我狠狠地按“發送”,然後我做了一個決定:去看看。我低著頭像個罪犯一樣逃過了大街,走到用粉紅色熒光燈裝飾成“算了……”字樣的酒吧門口。我對自己說:誰也不惹,靜觀其變。然後我衝了進去。酒吧裡很暖和,人很少。我走進以後,挑了靠近小舞台的一個角落裡的座位。這時候,走過來一個服務生打扮的人,他說:“哈漏小美女,不要來點飲料嗎?”他把托盤放在桌上,竟然在我對麵坐下來。我看他麵相不壞,好象也是個打工的,比我大不了幾歲,就大著膽子問了句:“你認識猛哥嗎?”“你就是來等他?”“不告訴你。”我說。不能什麼都交代。“他今天不會來。”他說。“為什麼?”“因為,他有事要辦。”“那麼,他們會來這裡嗎?”他搖搖頭,又要走。我抓住他的袖子,說:“求求你,告訴我!”他想了很久,才緩緩的說:“那裡。”“謝謝!”轉身又向黑漆漆的馬路走去。我跑啊跑,跑到小區大門口的保衛處,奇怪這裡並沒有人。就在我從窗戶裡不停張望的時候,有一個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轉過頭,看不清那張臉,但我能聞到他滿嘴的煙味。我想離開,可他卻一手撐在窗戶上,一手在我的肩膀上不停遊移,並摸到我的背上。我一麵用力推開它一麵用眼光四下搜尋,路理呢,路理呢?!“小妞,你讓我們好等。”他的手摸到我的臉上來,另一隻手揪著我,往那幾個煙頭閃亮的地方拖去。“救命!”我絕望地大聲喊。不知道是誰的巴掌,迅速朝我的臉上刮過來,並順勢捂住了我的嘴巴。“小妹妹,你放心,我們不會乾你。我們隻是想幫你設計個漂亮點的衣服,讓你風風光光穿回學校!”再後來一聲哨響,那些惡心的人竟然輕易的都跑掉。醒醒走過來替我撕掉膠布,可我的繩子卻很難解開。這時候,我看到米礫。他從巷口一路奔跑過來,握著一把小刀遞給醒醒。醒醒替我鬆了綁,我拚儘全力站起來,故作鎮定的整理了一下我自己,然後一步走上去,用我的左手甩了他一個耳光。這是我這輩子用的最大力氣打人。這也是我這輩子,最看錯的一個人。但我永遠記得,那個夜晚——那個17年來最最灰暗無助的夜晚,她找到我,給過我的那一個擁抱。她救了我。此生難以磨滅的感恩。她的母親,因為救人而死於車禍。在所有人眼裡,她是英雄的女兒。雖然詳情我並不了解,可是天知道我有多麼心疼,這個在黑暗的夜裡,一個臉上寫滿恐懼隻能用喝水安慰自己的病孩子。幾乎是沒有猶豫的,我做了一個決定,決定把我的沙漏送給她。那是我人生的第一個生日裡,我接受的禮物:一個有著白色細砂心臟,和嬌奢的水晶身體的沙漏。保存了17年的光景。它連同它底部的字跡,依然完好無損。12月20號,星期六。離聖誕節還有五天,這本來是一個跟我毫無關係的日子。可是,還是有人會來觸我黴頭。那個人不是彆人,就是米礫同學。夏天的時候,他總是穿著黑白條紋的監獄服,永遠不係扣子的軍綠色外套,在脖子裡掛一條銀白色的鏈子,據說是仿潘瑋柏的那種款式。冬天到來的時候,他沒有衣服可穿,就把米諾凡的黑色棉外套穿起來,充當大人。但氣質上,他偏離米諾凡太遠,他已經變得越來越像一個流氓。雖然我曾經發誓,再也不管他的任何事情。可是,他從來未停止惹我的念頭和行為。他變戲法一下地從他房間的門背後變出一捧惡俗的玫瑰花來。他就這樣穿得出奇的隆重,抱著一大捧花,大搖大擺地走出了家門的樣子,氣得我想把他點燃。那把粉色玫瑰,起碼有30支,一大捧,簡直比他的肥肚子還大。我用我的腳指甲想,也明白這是送給誰的。但我還是想確定一下,我果斷地換了鞋,衝出去,攔了出租車就上,一直跟蹤他到拉酷KTV的大門口。他忘我地用手抹了一下頭發,自信地跨進大門,絲毫沒有感覺到身後的我。上了一層樓以後,他一個拐彎,就進了一個包間……她她她,我知道是她。就知道是她。她就是蔣藍。我們也許再也不是兄妹了。我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快天黑了。奇怪,他並沒有像我想像中那樣陪妖女徹夜狂歡,而是破天荒地回了家中,正坐在客廳裡,把暖氣調到最大,端著一碗熱麥片粥哧溜哧溜地邊喝邊看電視。我大聲地關門,然後大步流星地走過去,把插頭呼啦拔掉。“生日還是忌日?打扮得真帥。”我諷刺他。他把一口水全嗆出來,口齒不清地說:“你你你你……你不是在睡覺嗎?跟蹤我你你……”“去你的!”我大喊一聲,抓起身邊一個墊子就甩過去。他被砸得沒話說,悶著頭想去插插頭。“丟人!!”我繼續罵。我啪地關上了我的房門,直直地倒在床上。回家後手機沒電,一直放在床上充著,手機硌到我的背,我拿起來一看,上麵有路理的一條短信。演出因故提前,請速來彩排。怪不得米礫會從生日會上提前回家,看來妖女也收到了同樣的短信,我從床上跳起來,拿了我的書包就往門口奔去,米礫攔住我說:“可以說會兒話嗎?”我的心早已經飛向小劇場,才懶得跟他討論這些深奧而無聊的東西。我撇下他走出家門口至於米礫。其實,我早知道他拿我做交換。曾經有一個晚上,放學以後我去買文具。又路過那個假山。不知道受了什麼驅使,我往那對狗男女曾經幽會過的那個地方走去。我看到,他們在接吻。我的混蛋哥哥,用手貪婪地托著她的下巴,陶醉得閉上了眼睛。可是蔣藍的眼睛,睜得那麼大那麼大,仿佛貓的眼珠一樣,在深秋的夜裡發著寒光。她麵無表情,與米礫顫抖的麵部肌肉形成鮮明對比。過了一會,蔣藍用力掙脫了他。她淺笑:“嗬!現在還給你了!乾的不錯,你看,我也是說到做到!”米礫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用手癡癡地去摸自己的嘴唇。蔣藍用塗著紅色甲油的指甲在他的臉龐輕輕劃過,飛快地往另一個方向奔走。而混蛋,抬著頭往她奔跑的方向看去。——我想過,如果他回頭看到我,我就撲上去掐死他。可是他沒有回頭。他沒有看到他的妹妹在他的身後,一滴眼淚都流不出的表情。我們是同根生的兄妹。血濃於水,也敵不過一個無情無義的吻。你要相信,那一刹那,我隻是有些心如死灰。我們是兩個百無聊賴的可憐的孩子,所以,我才會這樣,所以,他才會這樣的吧。可是,叫我怎麼樣,才可以學會原諒呢?那天,我是最後一個趕到劇場的。去了我才知道,由於場地的原因,我們原定在元旦進行的演出要提前到聖誕節。“米同學,你遲到,耍大牌啊!怎麼,你的斷背沒來,她不替你拎拎鞋什麼的嗎?”“對不起,才看到短信。”“還好,沒誤事。”路理對著我安慰地笑。花蕾劇場,是一個隻能容下80人的小劇場。舞台不大,蔣藍很快跟著我上台來,附在我耳邊說:“說真的,我對你的取向問題一直很好奇呢。”我沒理她。“你不理我呢,也罷,不過我想問你一個問題,要是有一天,路理和莫醒醒同時掉進河時,你會救哪一個呢?”我再也抑製不住,揚著手中的稿件,角度直對她那張臉:“你給我滾!”她騰地跳到我麵前,正要發作,卻聽見另外一個聲音響起:“我們要開始了,準備好了嗎?”是路理。“路理!你沒聽到她剛才對我說什麼嗎?”“米砂,你的演出服呢?”路理理都沒理她。我實在是崇拜他的智慧。那天我們一直排到很晚才收工,我和蔣藍沒機會也沒時間吵起來,但她心裡的氣並沒有消。第二天中午的時候,她再度出現,身著紅色厚連體毛裙,光腿穿黑色皮靴,立在我們宿舍門口,像個戲子。我一打開門,她就擺出乾架的姿勢,要跟我決一生死。“米大蟲!你很能!”她直接把手戳到我腦門上來,指甲深入我額頭的皮膚裡,一陣麻麻的感覺。伍優戰戰兢兢從門縫間哧溜鑽過去。我用身體撞她,說:“給我讓開!”“讓?讓你還不多?瞧你那婊子樣!”“你再說一遍?”我吼道。伍優輕輕拉住我說:“米砂,彆吵了!你看到莫醒醒了嗎,我想跟她借那本數學的參考書。”“婊子在罵人!不收拾可不行!”我不理伍優,瞪著眼睛,逼近她的臉。“靠 !”她縮回她的臉,對我攤攤手,又指著我眉飛色舞地說:“米砂,今天我要告訴你,路理是我的。路理是蔣藍的。你他媽最好永遠記住!”我隻能說她有病。“她又要做什麼?”望著她絕塵而去的身影,伍優擔心地說。“莫管她!”那天被蔣藍一攪和,下午上課我差點遲到,曆史老太已經站在講台上,醒醒趴在座位上,也不知道她吃沒吃飯,總之她看上去情緒不佳。這一天下午放了學我就往小劇場奔去,那天是合戲的日子。為了讓我們知道自己的表演狀況,路理決定先給我們攝像,讓我們自己看回放,了解自己的弱點,以便正式演出那天能更加地到位。燈光,攝影,服裝,演員都將全部到位。蟑螂是來得最晚的一個。一來就問:“有化妝時間嗎?”隻有路理應了句:“後台有化妝鏡。”“謝謝,路理哥。”我們的內景在花蕾劇場中完成。舞台布置成家的樣子。攝像是一個高三的男生,他晚上還要參加模擬考試,在蔣藍畫了一個小時妝以後,他快要瘋掉,不停地催促我們動作快些。蔣藍這才拖著她那張粉比臉皮還厚的臉姍姍出場。開始攝像。蔣藍一開始就和路理挨得緊緊的,我看到路理皺了一下眉頭,心裡暗自好笑。我按照劇本要求用胳膊推了一下眼鏡,本來就壞的眼鏡掉在地上,我俯下身尋找。她不露聲色地早有預謀地無比精確地用她的靴子後跟狠狠地踩了我一腳。“不好了!莫醒醒出事了!!”我望下台,是氣喘籲籲的伍優。我腿一下子就軟下來,跑下舞台,抓著她就問:“怎麼回事怎麼回事?”“什麼也彆說了!先跟我走!”“出啥事了,出啥事了?”我下意識地拖著他一起往外跑,他長得五大三粗,關鍵時候應該用得上吧。等我們一行人衝進宿舍。莫醒醒臉白得像張紙,已經暈倒在地上,旁邊的一條毛巾被鮮血染得通紅。我使足了勁想把她從地上抱起來,但不管怎麼用力都不行。我看著莫醒醒,腦子裡一片空白。醒醒,我的醒醒,我抱著她,雙手發麻,原諒我這些天隻知道我的戲,原諒我隻知道我該死的愛情,忽略了你。如果你有什麼事,我絕不會願諒我自己!“讓我看看!”我聽到身後急促的聲音,看到的人竟然是許老師。她轉身對她身後的米礫說:“你力氣大,過來幫幫忙。”米礫愣愣的走過來,沒能打得成路理出氣,反倒被拉過來做好事,不知道他是不是一下子不能適應這種心裡落差。好不容易趕到醫院。醒醒好像有了點知覺,她的眼睛微微睜開了一次,又一次閉上。醒醒好像很痛苦。可是,她為什麼會痛苦呢?轉眼,醒醒已經安頓到病床上。我握著她涼涼的手,那張手上的血跡已經凝固,模糊的暗紅色,看起來有些恐怖,可我一點也不嫌棄。主治醫生很快趕來,他抬起眼鏡,盯著莫醒醒看了又看,好半天才說:“啊?是她?”“家屬來了沒?”他問。許老師跟他走了出去。他們出去沒過多久,醒醒就睜開了眼睛,米礫站在我身邊,我用眼神示意米礫,他終於聰明了一回,走出去時把門帶上。“我又沒死掉嗎?”她問我。“為什麼?”我用手撫摸她冰冷的臉,“醒醒,你告訴我,為什麼?”她轉過臉去,閉上了眼睛。醒醒不肯再說話,最終我還是跑出門叫來了護士,替她整理傷口。許老師跟著跑進跑出,弄得滿頭汗,表情很忘我。我望望病床上的醒醒。她兩手已經被擦去血跡,平放在身體的左右側。不知是不是進入了睡眠,她整個人都仿佛停止了呼吸,平時白皙濕潤的皮膚都透露出蠟黃,像具臘像。隻有滴液管,不知疲倦地滴下透明葡萄糖液,緩緩輸送到她身體裡去。我站起身,默默退出門外。心裡翻江倒海般的難受。然後我看到站在拐彎處的米礫,用黑色的圍巾捂住他的半邊臉,靠在牆邊。我走過他身邊的時候他開口問我:“你要恨我到什麼時候為止?”我想著他背著醒醒一路小跑的樣子,心裡的恨已經消失大半。於是我停下腳步說:“離開她,離開那個妖女,我們還是兄妹,不然免談。”他冷笑了一下:“如果我離開她,你能離開他麼?”“你什麼意思?”我問他。“你知道我什麼意思。”他說,“你可以為他不顧一切,為什麼就不準我為她不顧一切呢?”我覺得我有些站不穩。“其實我們一樣的。”米礫看著我說,“你彆成天用鄙視的眼光看著我。”說完這話,他把他的黑圍巾一拉,低頭邁著大步,走掉了。我靠在他剛才靠過的牆角,努力平複自己的心情,就在這時,病房的門打開了,走出來的醒醒的爸爸和許老師,他們沒有看到我,站在門邊輕聲說著什麼話,我忽然看到許老師說著說著低下頭去,她好像在哭!醒醒爸爸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手帕,彎腰替她擦掉了眼淚。他們的關係,看上去很不一般。啊……原來……怕她們看到我,我趕緊悄悄地退著下了樓。那天,我從醫院回到花蕾劇場已經是夜裡九點多鐘。我以為那裡不會有什麼人,可我推開門的時候,卻意外地看到他。他坐在舞台一角的一張椅子上,見我進去,放下稿件,起立轉身,說:“你過來。”我走上舞台,跟著他走到幕布後麵,他呼啦一下扯掉綠色絨布,展現在我麵前的是一架漆黑的,漂亮的立式鋼琴!鋼琴一塵不染,明顯被剛剛擦過。我有些驚喜地看著路理,他說:“是許琳老師幫的忙。不必感激我。”我帶著一種說也說不清的情緒坐下去,摘掉手套,露出凍得僵硬的手指。“彈一曲怎麼樣,暖暖手。”路理鼓動我。我轉頭,故做幽默地問:“為什麼不是你幫我暖暖手呢?”一說完,我就臉紅了。真是的,怎麼會這麼不小心,就講出了真話。我緊張地按音,準備彈琴。可是第一個音就出錯。“嗬,”他走過來,跟我坐在同一張琴椅上,伸出修長的手指,說:“我就是比較喜歡彈琴暖手。”說罷,他彈奏起來。彈的是《漁舟唱晚》,很有意境的中國民樂。我坐在他的身邊,一顆心七上八下。我的天。與他並肩坐在一起,心好像呼啦一下飛了出去一般。彈完以後,他回頭對我一笑:“好聽吧?”“好聽。”我花癡地說。“哈哈,我很少露技。”他仰頭一笑,仿佛很得意。可是他很快站起身,離開我的位置,說:“好了,輪到你了。雖然我相信憑你的實力根本不需要練,但是,作為交換,你還是要彈一首。你說對不對?”我吸一口氣,閉上眼,彈出第一個音。有他在身邊,音符變成一個個可愛的小精靈,圍著我舞蹈,讓我差一點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又一次坐到我身邊。等到結束音響起,他說:“米砂,你真的是個才女。”“是嗎?”我矯情地問。“你說呢?”他狡猾地反問我。但很快又說:“要知道,我從不吹捧人。”我們隔著很近的距離,我看著他的臉,不知道為什麼會忽然想起米諾凡,想起小時候,因為我偷著彈琴被米諾凡一把抓起來,差一點扔到半空中。我的手臂被他抓得很疼,蹲在地上嚶嚶的哭。我的哭聲更加地激怒了米諾凡,他走近我,伸手在我臉上抓了一把,算是揩淚。然後,他打開黑洞洞的儲藏室大門,將那架小小的咖啡色鋼琴推了進去。轉過頭對我說了一句話:“鋼琴不能讓你成功。忘記它。”我不再哭。而是選擇坐在儲藏室門口,一動也不動。米礫走過來問我:“你作業寫完了嗎?我要抄。”他吸著鼻涕蹲在我身邊,蹲了一會,又走了。“米砂,起來!”米諾凡端著咖啡從我身邊經過,命令我。我沒有動,我們僵持了一會,他也走了。“米砂,我要抄作業。”米礫煩躁地走來走去,又看看我的臉,說:“你彆這樣了,這樣沒用。”米諾凡從書房裡走出來,手上端著空的咖啡杯。他說:“你現在不理解,總有一天也會理解。要坐你就一直坐,爸爸現在同情你,就是在殺你。”“你常常這樣走神嗎?”身邊的路理看著我,很好奇的問。“噢,是。”我趕緊收回思緒,衝他傻笑。“想什麼?”他問。“你說呢?”我學他的口氣。他笑。又是那無敵的要人命的笑容,我在那樣的笑裡慌了神,趕快沒話找話:“很抱歉,我今天誤了事。”“她沒事吧?”路理問道“還好吧。”我趕緊答,“就是病了,可能得住兩天院。”“她的病到底怎麼回事?”“莫醒醒,這名字很怪呢。”“我今天真對不起大家。”不知道為什麼,我又把話題繞了回來。“也沒事,都排到這份上了,再說你這麼聰明,要知道,兩天後的演出我可是很指望你的。”“有多指望?”我低著頭,厚顏無恥地問。“比你現在的體溫還高的一顆火熱的跳動的心,正在深情期盼。”他舌頭一點不打結地完整表述。看來真的不得不佩服他的文藝部部長頭銜。更沒想到的是,他竟然湊到我耳邊悄悄地說:“跟我合作,很多人都很嫉妒你。”他的語氣鄭重,夠不要臉。我也不要臉地繼續啞著嗓子:“尤其是蔣藍。”“你跟她似乎有仇。”他的手指在鋼琴上輕聲敲擊,漫不經心的語氣。他修長的手指仍在琴鍵上遊走,從哆到西,從西再到哆。敲擊著我每一根體驗幸福的小小神經。果然如路理所料,聖誕節那天的演出,相當的成功,我做為一號女主角,大大地壓過了蔣藍的風頭。在轟轟烈烈的掌聲裡,路理牽著我的手謝幕。他掌心傳來的溫熱讓我的心像春天的花骨朵在微風裡顫動。可惜的是,我親愛的醒醒還沒有出院,她沒有看到我的風光,分享到我的喜悅,對我而言,這是多麼多麼的遺憾!新年一過,期末考試就臨近了。醒醒出了院,但因為身體虛弱,還需要在家住一陣子。我們的學習變得非常緊張,就連晚間的自習課也被各科老師占用。一直到考試的前一個周末,我才有空去醒醒家看她。來開門的是他的父親,我很禮貌地向他問好,他很客氣地迎我進門,告訴我醒醒在閣樓上。我邁著小心的步子上了閣樓,樓梯有些窄,我輕輕推開閣樓的門,呼喚醒醒的名字。她從床上驚喜地探起身來,我看到她的手裡握著一本英語參考書。“嗨!”“米砂!”她微笑著說,“我就猜到是你呢。”“怎麼樣?”我坐到她床邊,看著她蒼白的小臉,心疼地問:“你身體恢複了吧,可以回去參加期末考麼?”“應該可以吧。”醒醒說,“明天到醫院複查一下,沒事就可以去上學了,其實我自己沒什麼,是我爸太緊張。”正說著,醒醒的爸爸已經上來,替我倒了一杯熱茶,遞到我手裡。我跟他說謝謝,他說:“應該我謝謝你才對,在學校裡,都是你照顧醒醒吧,我們家這個姑娘,就是自理能力太差,讓人操心。”“沒有。”我趕緊糾正說,“我們是互相照顧!”我一麵說,一麵看到醒醒將我送她的沙漏放在床頭,看來,她和它很親密。那些病痛,會被根治,永遠拋棄掉。“你出去,彆礙我們說話。”醒醒輕聲命令她爸爸。她爸爸噢一聲,很聽話地退了出去。我和米諾凡之間是不會這樣的,我從不敢用這樣的語氣跟她說話,哪怕是撒嬌也不可以。他是嚴厲的,一般不管我們,管我們的時候隻需要告訴我們可以這樣不可以那樣。從某個角度來說,我羨慕醒醒。“你們的演出很成功啊。聽說你的歌把好多人都唱哭了,”醒醒說,“我還沒有祝賀你呢。”“你怎麼知道的?”我奇怪地問。她遲疑了一下,微笑著說:“猜的啊。”真的假的,猜也能猜著。“你還好嗎?”我問她。“還好。”她說。“米砂,這些天我想了很多。”“說來聽聽?”“我覺得活著太累了,我怕我活不過十八歲。”我被她的話嚇住,上去就捂住她的嘴:“不許胡說八道!”她的嘴不能說話了,就用那雙憂鬱的眼睛看著我。我放開她,輕聲說:“醒醒,求你。”“恩?”“醒醒,”我說,“我想告訴你一個秘密。這個秘密從我上小學的第一天起,就沒有人知道呢。”她睜大眼睛看著我。“我跟你一樣,沒有媽媽。”我說,“在我四歲那年,有一天,我和米礫從幼兒園回到家裡,媽媽就忽然不見了。後來,他們都告訴我她死了。可是,我不信,米礫也不信,我隻是不知道,她去了哪兒,為什麼會丟下我們!媽媽走後,米諾凡帶著我們搬好了幾次家,一直到讀初中的時候,我們才來到這個城市。其實,我們是一樣的,我身邊的愛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多,但是,我們總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精彩才行!”我說完,把床邊的沙漏拿起來,用底部麵對著醒醒:“你看到這行字了嗎?”醒醒把沙漏拿過去端詳。“這是我媽媽送給我的禮物。”我說,“她留給我的唯一的愛的證據,讓我相信她一直都沒有遠離過我們。醒醒,我把它送給你,你今天應該知道是為什麼了,對不對?所以,求你,求你不要跟我說那些喪氣話,好不好?”“米砂。”醒醒丟掉沙漏,伸出雙臂,緊緊地抱住了我。冤家路窄,我們在門口遇到蔣藍。 “哎呀,我的公主,你這是咋了?”我們都懶得理她,她卻在我們身後冒出一句驚天地泣鬼神的話:“病菌啊,我看這整幢宿舍樓都得好好清理清理,萬一是艾滋什麼的,整個天中就該毀於一旦了!”我猛地推開醒醒,轉身衝到蔣藍麵前,在她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我一把緊緊地抱住了她,用嘴巴緊貼著她的臉頰,朝她的臉上一口一口地猛哈氣,她拚了命也甩不開我,就聽到她發出豬一樣的嚎叫聲:“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我回到醒醒的身邊,她表情憂鬱地看著我,似乎是在責備我什麼。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嘿嘿,這種人,就要這樣對付才行!”“我們去醫院吧。”醒醒說。“啊!”我說,“不用了!”真的不用了,哈哈,收拾完蔣藍,我發現我的病已經神奇地好了大半!我決定跟醒醒去吃晚飯。學校的大食堂已經關門了,就算沒關那裡麵的飯菜也沒法讓我歡喜。晚自修前的拉麵館人煙稀少。我們踏進去的時候,有兩個初中部的女生正好從裡麵出來,她們用好奇的眼光看了我們一眼,嘻笑著跑開了。我聽到其中一人在喊我的名字。看來,我還算得上是個名人。醒醒的眼光,卻有些不安。我想她一定是大病初愈。我拉她坐下,跟老板要了兩碗拉麵。她大聲更正說:“一碗就好。”“兩碗!”我衝著老板喊。“那你一個人吃。”她說。“我要你陪我吃。”我賭氣地說,“如果你不吃,我也不吃。”“米砂你不要這樣。”她站起身來說,“你吃吧,我先回教室去了。”回到教室的時候,晚自修早已經開始,可是,醒醒卻不在座位上!我坐下,轉頭問米礫:“看到莫醒醒沒有?”他頭猛地一抬:“啊,我還以為你倆集體逃課!”我在教室裡坐立不安地呆了半小時,猜醒醒會去了哪裡,我的手機振動起來,一看,是一個陌生的號碼,那條信息的內容是:你該去琴房看看,有好戲。琴房?那是許老師常呆的地方,難道是醒醒和她之間出啥事了?我加快步子,跑到琴房門口,推一下門,門是虛掩著的。我悄悄的走進去,裡麵沒有燈,黑漆漆的一片。“誰!”一聲斷喝,嚇得我半死。我聽到開關的聲音,瞬間,我就暴露在白花花的日光燈下。我伸出手遮光,再一看,路理手上拿著一個黑家夥,奇怪地看著我。“米砂?”他摸摸頭,說:“這麼晚了,來這裡做什麼呢?”“路過。”“去哪會路過這?”路理把他手上的黑東西舉起來擺弄了一下,我才看明白那是架照相機。說的也是,花蕾劇場在這個學校的最深處,再往旁邊走,就是荒涼的欄杆了。我隻好憋著紅臉說:“那個,那你這麼晚了來做什麼呢?燈也不開,鬼鬼祟祟!”說罷,我沒事一樣搓搓手,好像很冷的樣子。“我來拿這個。”他晃晃自己的手,“拿了就走,我知道在哪,何必開燈。”“是嗎是嗎,那我就先走啦。”就在我伸手跟他再見的瞬間,他舉起了他的相機。他,好像,給我照了張照片?——其實我已經聽到了喀嚓的快門聲。心慌意亂的我拔腿就跑。我聽到他在我身後喊我的聲音:“米砂,等等……”我跑得更快了,很快就跑出了劇場,跑出了那條唯一的窄路,跑過路燈燦爛的籃球場,一直跑到女生宿舍樓下。我剛剛站定的時候手機短信又響了,還是那個陌生的號碼:笨蛋,不是告訴你有好戲嗎?你應該回頭看看!我拿起手機,撥那個發短信的號碼,我想一定是蔣藍,這個可惡的人在捉弄我。可是,電話一聲一聲地響,對方根本就不接!我本來已經打算去宿舍看看醒醒在不在了,但鬼使神差地,我又走了回頭路。這一次,那裡的燈是開著的,靠近窗口的時候,我看到了兩個身影。那不是彆人,正是醒醒和路理!我看到醒醒低著頭,路理把他的手放在醒醒的肩上。那個姿勢,像極了一部經典韓劇的廣告片。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他們到底發展到了哪一步?或許,我是最後一個被蒙在鼓裡的人?期末考試就這樣稀裡糊塗地結束了。我的成績差強人意,全班第九名。莫醒醒三十七,米礫四十九,排在蔣藍前麵。靠她那麼近,對他而言實在是可喜可賀。那些天我變得異常的沉默,醒醒和我說話,我有時也會聽不見。我並沒有問她和路理之間的事,更何況,她也沒有任何要告訴我的意思。天中高一的寒假不必補課,領了成績通知單,我們就可以各自回到家裡度假。那天,我在宿舍裡收拾我的大箱子,醒醒在拆她的被子,我們都沒說話。我把我的橙色圍巾收到箱子裡的時候伍優從門外搓著手踱進來問我們:“今天都走嗎?”“噢。”我說。她說,“你們知道嗎,聽說蔣藍今晚就要趕去北京演一部什麼戲,是她姐姐唱的主題歌,推薦她演女一號!”“那你趕緊找她簽個名!”我拿她開心。“就她,不稀奇!”伍優這次考了全班第三,胖胖的臉上神彩飛揚。“米砂。”莫醒醒忙完她自己的被子後對我說,“你讓開,我來替你把被子拆了,被套你自己帶回家去洗。”“我自己來吧。”我說。她笑:“你會嗎?還是我來吧。”“誰說我不會的!這些事不要太簡單哦。”她往後退了一小步。我一邊拆著被子一邊用故作輕快的口氣問:“醒醒,你這個寒假有啥安排啊?”“隨便吧。”她說,“你呢?”“也隨便吧。”我說。“你這麼多東西都要帶回家嗎?”她說,“要不打個電話讓米礫來幫你拎?”“找他?”我說,“我還不如自己來。”“那我送你去公車站。”“不用那麼麻煩。”我揚聲說,“對了,伍優,最近有什麼好聽的歌好看的片子,推薦一下,回家好好放鬆放鬆。”“我比你過得還封閉。”伍優抱著本厚磚頭一樣的英語書皺著眉頭說,“我這個年是彆想過好了,我媽給我找了三個家教。”“我的媽呀,你還需要請家教,下學期還要不要我們這些人活了……”我誇張地喊著,看到醒醒在她的床邊坐了下來,看著窗外,不聽我們的談話。為了掩飾我內心的小九九,我在那裡裝模做樣地擺弄伍優的複讀機,跟伍優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就在這時,李妍進來了,進門就喊:“米砂,路理找你。”醒醒挺直了腰,眼睛繼續看著窗外。我對李妍說:“那麻煩你去跟他說一聲,我不在宿舍。”“要說你自己去說!”宿舍裡的氣氛忽然變得怪怪的。醒醒不說話,我也一直都沒有下樓去。可是沒想到的是,十分鐘以後,路理竟然上來了,他推開我們宿舍的門,大聲說:“聽說行李很多,需要幫忙?”“是的。”回答她的人是醒醒,“米砂有兩個箱子。”醒醒站起身來,開始收拾我亂七八糟的床,她動作又快又麻利,很快搞定一切,對路理說:“麻煩你把米砂送回去哦。”“走吧。”路理喚我。說罷,他已經一手拎起我的一隻箱子走到了宿舍門口。我就這樣傻傻的在眾多女生羨慕的眼光裡一路小跑地跟著他來到了校園外。一輛出租車在我們麵前停了下來,他替我把箱子放進後備廂。微笑著對我說:“祝寒假愉快!”誰知道車子剛要發動,他卻拉開車門坐了進來。我驚訝地看著他,他神情自然地說:“我應該送你到家門口,不然這些箱子你怎麼拎上樓呢?”那天路理送我到家,才發現我家是彆墅,根本用不著拎箱子上樓。我手腳慌亂地跟著路理一起把我的箱子從出租車的後備廂裡拎出來,路理看看我家的房子,再看著我,用一種讓我感覺很甜蜜的責備的口氣對我說:“壞丫頭,害我白跑一趟。”“是白跑嗎?”我背著雙手,反問他。“也……不。”他答完,跟我做再見的手勢,拉開車門,讓車子開遠了。我站在那裡一直看著車子消失於我的視線,這才扯開嗓門喊:“米礫,出來,替我拎東西,快點!”屋內沒有反應。我走到窗戶那裡,家裡好像一個人都沒有。我掏出鑰匙來開了門,用力把箱子拖進家裡的客廳,就在這時候,我看到了玄關那裡放著的一雙女人的鞋。我想我認得那雙鞋。她居然潛伏到我家裡來了!我把門輕輕的關上,躡手躡腳地走到米礫的房間門口。難怪米礫聽不到我喊他,原來他房間的音樂放得老大聲,我把門猛地一把推開,看到他和蔣藍正坐在地板上搖頭晃腦地聽歌。我徑直走過去,一把把他從地上拎起來:“你在抽什麼風?”他被我嚇了一大跳 “米砂同學,歡迎你來參加我們的音樂派對!”我斜著眼睛看著蔣藍,用威脅的語氣對米礫說:“把這裡不受歡迎的人給我趕出去,不然我馬上就打電話給米諾凡。”“打吧打吧。”米礫說,“他在廣州,我們剛通過電話,估計坐宇宙飛船可以來得及回來扁我。”難怪他這麼放肆!“大明星。”我對蔣藍說,“寒宅容不下你,我看你還是早走為好。”“不必這麼不客氣吧。要知道,萬一哪天我真做了你嫂子,恐怕該是有的人從這個房子裡滾出去,而不是我!”米礫就這樣看著我們吵,一句話也不說,他真的已經無可救藥了。我憂傷地看著他,然後我下定決心對他說:“米礫,我今天給你一個選擇,如果你選她,我馬上從這個家裡離開,從此以後,我們再也不是兄妹,有她沒我,有我沒她!”我的話音剛落,音響裡的CD也正放結束。空氣裡是死一般的寂靜。我站在那裡,期待米礫的答複。我看到米礫抱著頭蹲到地上,一開始我不明白他要搞什麼花招,但我很快發現他是在哭,我的心裡忽然就破了一個洞,越扯越大,沒法收拾。在米礫的哭聲裡,蔣藍狠狠地罵了一句:“沒出息。”然後蹬噔噔地跑到客廳裡,穿上她的鞋,離開了我的家。我想伸出手去拉米礫,手卻僵在空氣裡。那個寒假,因為爺爺身體不好,米諾凡帶我們回了老家。巧的是,醒醒也去爺爺家過年,她爺爺家在鄉下,據說空氣不錯。我們倆短信來短信去,無聊和不無聊的說上一大通,拇指都快要斷掉。米礫歪著嘴罵:“斷得真夠厲害的。”我狠狠地瞪他一眼,要是給米諾凡聽見,我怕是連小命都保不住。我決定去醒醒家看看,要是她也不在家,我就決定去看場電影,我一直都想看卻一直沒看成的《如果,愛》。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我還沒走到醒醒家樓下呢,遠遠地就看到她,穿著金色的靴子,戴著大耳環,黑大衣,正在拚命地拽一個男孩。而那個男孩穿著一條海軍藍的緊身褲,頭發有一撮黃,嘴裡叼的煙一半變成煙灰也不彈一下,任蔣藍拖來拽去就是紋絲不動,簡直就像尊雕塑!我聽見蔣藍大聲喊:“彆等了。快跟我走,一幫哥們等著你HIGH呢!”而那個男生就站在與莫醒醒家閣樓垂直不偏不倚的方向,不知疲倦地抬著頭,死死盯住莫醒醒家的閣樓,眼睛眨都不帶眨。難道這個叫阿布的是找醒醒麼?看他的樣子,難道他和莫醒醒有仇?我情不自禁地走近他們,看到蔣藍從口袋裡摸出一個紅色的煙盒,抽出一根粉紅色的煙,把他的煙從他嘴裡拔出來,借了一個火吸上,然後她轉過頭來,看到了我,忽然哈哈地笑起來:“哦喲,今天莫醒醒家樓下可真熱鬨!”那個男孩終於肯把一直盯著樓上窗戶的目光移下來,看著我。“看清楚些,阿布。”蔣藍靠在牆壁上,懶懶地說:“這就是你的情敵米砂小姐。彆傻了。我早跟你說過,莫醒醒隻對女人有興趣。”阿布把煙扔在地上,狠狠一踩,說:“你娘的,放屁!”蔣藍仰天大笑,說:“哈哈!瞧你那天真樣!你去天中問問!她和米砂的故事,那可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來著!”“閉上你的臭嘴!”我罵她。“臭女人,我就不閉,咋了,要打架還怎麼的?我不怕你!”“莫醒醒,莫醒醒,下來下來!”我順著他的眼神往上看去,本來開著的閣樓小窗戶“啪”的關上了。看來醒醒在家!蔣藍叼著煙哼哼:“你看,你看看,就這1種貨色的小妞也拽得起來!滿大街一抓一大把,值得你這樣!”阿布一臉不服氣,他換了一個角度站,臉上的表情誓在必得,好像莫醒醒不下來他就準備在樓下打坐一樣。我剛這麼一想,就見他把手放在嘴巴上做成小喇叭,竟然真的像打坐一樣“呼啦”盤腿坐到了地上!他更加大聲地喊:“莫醒醒,我愛你!再見我一麵,讓我死我也願意!”我聽得膽戰心驚。我不敢輕舉妄動,隻好繼續站在那。我還沒想好該怎麼辦呢,沒想到唯恐天下不亂的蔣藍竟然鼓起掌來,甚至開始替他加油:喊!喊!繼續喊,我就不信把她喊不下來,喊不下來她把他爸喊下來也行!阿布仍然忘我地喊著莫醒醒的名字,重複著那句要命的“我愛你”。樓上已經有不少家推開了窗戶在看熱鬨。我再也不能允許他們這樣羞辱醒醒,於是我一把推開蔣藍,猛撲到那個男生的背上,用手掌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嘴。他再也發不出聲音,嘴裡嗚嗚嗚的,就是甩不開我。然而就在這時候,我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驚訝地問:“米砂,你在做什麼?”是路理!一聽到他說話,不知道為什麼,我全身的力氣忽然就沒了,男孩趁機一個轉身把我掀翻,我沒站得穩,後腦勺結結實實地撞到牆上,然後就眼冒金星,失去了知覺。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覺到我被誰扶了起來,他讓我躺到他溫熱的懷裡,連聲問我:“米砂,你怎麼樣?你沒事吧?”我努力微笑著說:“沒,沒事。”“能站起來嗎?”好不容易鎮定自己,我拉好自己的衣服,站在他麵前,看著自己的腳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我看你們還是先回去吧。”路理說。“啊?”我驚訝地抬頭,才發現他不是在說我,而是在說蔣藍,才發現那隻臭蟑螂和莫個莫名其妙的叫什麼阿布的黃毛小孩還陰魂不散地站在牆邊。“你來找她乾什麼?”阿布像審犯人。路理輕聲說:“至少,我不是來給她丟臉的。”原來,他什麼都看到!阿布的臉微紅了。不知道該怎麼應答。“你先走。”路理說,“我來勸她跟你見一麵,可好?”“我憑什麼相信你?”阿布不屑地問。“我相信他。”蔣藍甜甜地笑著說,“謝謝你啊,路理哥。我這個朋友就是這樣,脾氣很倔,莫醒醒借了他的錢不肯還,所以……”“彆胡扯!”阿布嗬斥蔣藍,然後對路理說:“我信你一次,今晚八點前,我一定要見到莫醒醒,我有話跟她說。如果她不見我,後果將是不堪設想!”說完,他轉過身,在地上撿起一塊石子,在牆上用力地畫下他的電話號碼,然後,他用石子敲著那行數字,像江湖片裡的老大一樣輕聲說:“記住,打這個號碼找我,我等著。”說完,他把衣領拉得豎起來,揚長而去。我沒想到的是,路理竟然掏出手機,把那個號碼記了下來。“乾嗎?”我問他。“我去會會那小子。”路理吩咐我說,“你先上去看醒醒吧。”話音剛落,他已經跟隨蔣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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