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獨創性得以產生的惟一源泉“托黑,埃斯沃斯·托黑,這個人相當不錯,你說是不是這樣?彼得,你來讀讀這篇文章。”弗蘭肯快活地從桌子上朝前靠過來,把一本嶄新的《新前沿》月刊的第八期遞給吉丁。《新前沿》為白色封麵,上麵印有一幅由幾個圖案組合而成的黑色刊徽——一副調色板,一把豎琴,一把螺絲刀和一輪初升的太陽。它擁有三萬冊的發行量,還有一本自稱為美國知識分子先驅的副刊;還沒有一個人對此發表過異議。吉丁首先讀的是一篇由埃斯沃斯·托黑撰寫的標題為《大理石與灰泥》的文章。“……現在,我們再來看看大都市的天空出現的喜人景象。我們提請那些彆具慧眼的人們注意,弗蘭肯-海耶公司修建的麥爾頓大廈。它通體素白,從容而安詳,正是古典主義的純粹與常識的最有力的體現。它的結構風格樸素,它所體九九藏書現出的美能夠讓街頭路過的每一位行人理解。在這一風格的發展過程中,某種永恒的傳統修養和磨煉是一個有凝聚力的因素。在它身上沒有絲毫奇特的表現主義,沒有刻意追求的標新立異,更沒有恣意放肆的自我主義。其設計師是蓋伊·弗蘭肯。弗蘭肯之前的一代匠師們已經證明,一些強製性的原則是神聖不可侵犯的。蓋伊·弗蘭肯一貫懂得如何服從於這些原則,同時也懂得如何去展示自己新穎的獨創性,出於一位真正的藝術家的人文精神,他接受了古希臘羅馬的古典藝術信條,儘管如此,不,準確地說,正是由於這樣的藝術信條,他才得以表現出如此的獨創性。順便值得一提的是,這種信條是真正的獨創性得以產生的惟一源泉……“不過,更重要的是這樣一幢建築物矗立在我們這座超級大都市所具有的象征意義。當你駐足於這幢坐北向南的建築物正麵時,當你意識到它所反複采用的束帶層時——它們是那麼從容而優雅,從三層一直重複到十八層——你不禁會為之動容。這些修長的、筆直的、水平的線條所遵循的是溫和的、水平的原則,是平等的線條。它們似乎把建築物那傲岸的高度降低到了觀察者所處的微不足道的高度。它們就是地球的線條、人民的線條,是大眾的線條。它們似乎在說,沒有任何個人可以過分地超越於人類普遍的、共同的高度之上;它們似乎在說,一切都在統治之下,而且都將受到象征人類兄弟關係的束帶層的檢驗,就連這座宏偉的大廈也不例外……”下麵還有,吉丁都讀完了,然後抬起頭來。“哎呀呀!”他不禁敬畏地發出一聲感歎。弗蘭肯開心地笑了。“相當出色,嗯?而從托黑身上獲得的收益也不亞於其他人,儘管聽過這個名字的人並不很多。但是記住我的話,終有一天他們會知道他的,一定會的。我看出些征兆來了……那麼他是認為我還不壞了?當他想用他的語言時,他的舌頭就像是一塊冰淇淋。你該看看他是怎樣評價彆人的。你知道德金修建的那個下等夜總會吧?哎呀,在一個聚會上我親耳聽托黑說——”弗蘭肯咯咯地笑出聲來,“他說‘如果德金先生誤以為自己是個建築設計師,那就該有人告訴他,現在熟練的管子工很短缺,這會給他提供絕好的機會。’這就是他說的,你想,還是當眾說的!”“到時候,不知道他會怎麼說我呢。”吉丁若有所思地說。“他說的‘象征人類兄弟關係的束帶層’到底指什麼意思呢?……噢,這麼說,如果他是因為這個才稱讚我們,那我們倒要當心了!”“弗蘭肯先生,批評家的工作就是對藝術家進行詮釋,甚至對於藝術家本人來說也是如此。托黑先生隻是把隱藏在您潛意識中的意義說了出來。”“噢?”弗蘭肯含糊其辭地說,“噢,你是這麼想的?”他又一臉陽光地加了一句,“完全有可能……是啊,完全有可能……彼得,你真是個聰明的孩子。”“謝謝您,弗蘭肯先生。”吉丁做出要站起身來的樣子。“等等,彆走。再抽根煙,然後再回去做苦工吧。”弗蘭肯再次品讀起那篇文章,臉上寫滿笑意。吉丁從未見他如此開心過。從沒有哪一幅設計院的製圖,或者哪一幢已經建成的大樓令他像今天那樣開心過,就因為讀了由另一個人寫的印在紙上以供彆人的文章。吉丁安坐在一把扶手椅上。他在公司的第一個月過得很是愜意。不費吹灰之力就給設計院的人們留下這樣一種印象:無論幾時需要派人上去,蓋伊·弗蘭肯總喜歡看見這個特彆的年輕人被指派給他。他在這兒度過的每一天幾乎都有這樣快樂的插曲——坐在弗蘭肯辦公桌對麵,懷著一種日漸濃厚的親密感和敬意,聽著弗蘭肯感歎說身邊缺乏理解他的人。關於弗蘭肯,吉丁已從其他製圖師那裡做了了解。他聽說弗蘭肯吃東西細嚼慢咽,動作極為優雅,而且自封為“美食家”;他以優異的成績畢業於伊科拉·得·比尤克斯藝術大學;他娶了個很有錢的太太,但是婚姻並不幸福;他過分刻意地將襪子與手帕相配,但是從來不考慮是否與領帶搭配;還聽說他特彆偏愛設計灰色花崗岩建築;聽說他在康涅狄格州就開著一家灰色花崗岩采石場,生意做得很紅火;聽說他有一間裝潢得富麗堂皇的單身公寓,裝修成路易十四時期的栗色;聽說他的妻子出身名門,已經過世,將她的財產悉數留給了他們的獨生女,此女年方十九,在外地讀大學。這最後的幾樁事實引起了吉丁莫大的興趣。他試探著順便向弗蘭肯提起關於他女兒的話題。“噢,是啊……”弗蘭肯冷淡地說,“是啊,的確……”由於時間關係,吉丁也就放棄了繼續探究此事的念頭。弗蘭肯的臉色說明,一想到他的女兒,就令他十分的痛心,究竟出於什麼原因,吉丁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