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隨著夜幕降臨,下班的時刻來臨了——這原本是驚心動魄的時刻。在一片寂靜中,“克”一腳說我沒這個意思,還溫和地勸告說:不要把工作關係庸俗化……其實誰也不想讓誰陪著上床,因為誰都不想把工作關係庸俗化——我們不過是尋點樂子罷了。但是,假如沒有工作關係,“克”肯定要和我上床,我肯定要和那朵美麗的花上床。工作關係是正常性關係的阻斷劑,使它好像是種不正常的性關係。今天晚上我沒有跟“克”去吃飯,我隻是把頭往棕色的女同事那邊一扭,說道:我不能去——晚上有事情。“克”看看我,再看看“棕色的”,終於無話可說,把門一摔,就離去了。然後,我繼續趴著,把下巴支在桌麵上,看著彆人從我麵前走過。最美麗的花朵最先走過,她穿著黑色的皮衣,大腿上帶著坐出的紅色壓痕,觸目驚心——我已經說過我不走,有事情,這就是說,他們可以先走了。這句話就如一道釋放令。他們就這樣不受懲罰地逃掉了。“棕色的”要找我談話,我猜她不是要談工資,就是要談房子。如你所知,我們是作家,是文化工作者,談這種低俗事情總是有點羞澀,要避開彆人。這種事總要等她先開口,她不開口我就隻能等著。與此同時,我的同事帶著歡聲笑語,已經到了停車場上。我覺得自己是個倒黴蛋,但又無可奈何……晚上,公司的停車場的上滿是夜霧,伸出手去,好像可以把霧拿到手裡——那種粘稠的冷冰冰的霧。這種霧叫人懷念埃及沙漠……天黑以後,埃及沙漠也迅速地冷了下來,從遠處的海麵上,吹來了帶腥味的風。在一片黑暗裡,你隻能把自己交付給風。有時候,風帶來的是海洋的氣味,有時帶來的是乾燥得令人窒息的煙塵,有時則帶來可怕的屍臭。在我們的停車場上,風有時帶來濃鬱的花香,有時帶來垃圾的味道。最可怕的是,總有人在一邊燒火煮瀝清,用來修理被壓壞的車道。瀝清熬好之後,他們把火堆熄掉——用的是自己的尿。這股味沒法聞。我最討厭從那邊來的風……我讀大學時,學校建在一片荒園裡。這裡的一切亭榭都已倒塌,一切池沼都已乾涸,隻餘下一片草木茂盛的小山,被道路縱橫切割,從天上看來,像個烏龜殼——假如一條太古爬來的蛇頸龍爬到了我們學校,看到的就是這些。它朝著小山俯下頭來,想找點吃的東西,發現樹葉上滿是塵土,吃起來要嗆嗓子眼。於是它隻好餓著肚子掉頭離去。天黑以後,這裡亮著疏疏落落的路燈。有個男人穿著雨衣,兜裡揣著手電筒,在這裡無奈地轉來轉去,嚇唬過往的女學生——他是個露陰癖。老師的樣子也像個女學生,從這裡走過時,也被他嚇唬過……看到手電光照著的那個東西,她也愣了一愣,然後抬頭看看那張黑影裡的臉,說道:真討厭哪,你!這是冬天發生的事,老師穿著黑色的皮衣,挎著一個蠟染布的包。她總在快速的移動中,一分鐘能走一百步——她在我心中的地位無可替代。這也是真實發生的事,但我不能把它寫進裡,因為它脫離了生活——除非這篇不叫作《師生戀》,叫作《一個露陰癖的自白》——假如我是那個露陰癖,這就是我的生活。彆人也就不能說我脫離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