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那瓷器的聲音傳來, 大致將事情說了一遍。“今早漏屋裡有兩個人要造反!”青花老壇子:“哦,今早落雨有兩個人要吃早飯!”“京城內有五萬兵馬!外麵還有接應!”青花老壇子:“京城內有五萬病馬!要送到外麵去。”“一個是老人,白頭發, 一個是兵部侍郎。”青花老壇子:“一個是老頭,一個是養病馬的!”“他們還將漠北的布防圖給出去了,通敵賣國!想將秦王按在漠北!”青花老壇子:“他們還要把病馬送到漠北, 給敵國,給秦王幫忙!”青花老壇子自己念念叨叨說道:“那這是好事兒啊,給敵國送去了之後那不就傳染他們的馬嗎?他們沒馬怎麼打仗呢?這兩個人連早飯都沒吃就要去送馬了, 哎喲,也不是好事兒, 京城怎麼有這麼多病馬啊?”寧姝:……剛才說洗耳恭聽的壇子是哪一個?不會是壇子周圍都包裹著泥把耳朵給堵住了吧。青花老壇子確定好自己聽的內容, 這就開腔開始唱戲了:“遠處的瓷器你們聽好了, 如今有一件大好事兒就要發生了!我這裡是禦花園的青花老壇子, 第一百二十四號。”寧姝往前走了一步,低聲說道:“我聽見了。”“哎!這個瓷器姑娘說話挺好聽的, 那你到時候可彆矜持地不敢喊,老壇子我教你唱兩嗓子戲!”寧姝衝身後跟著的宮人們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後退些許,這才轉頭說道:“我就是你們找的那個能聽見瓷器說話的人,我此刻就站在你邊上的廊道上。”青花老壇子微微一愣,隨即說道:“那……你先把我撈出去吧,周圍都是泥, 也不知道老壇子身上的畫兒有沒有花掉。”寧姝:“……剛才不是有瓷讓你傳話嗎?”青花老壇子耳朵聾, 但並不代表他心裡不清楚啊,他說道:“那你剛才就站在邊上的嘛,你能聽不見?老壇子我可是怕記錯詞兒, 重複了兩遍有餘呢!你且聽好了,京城裡有五萬匹病馬,要送到漠北去害人。這些馬可不能讓京城老百姓碰著,不然說不準就是場大災啊!姑娘你沒見過瘟疫吧?”寧姝:“未曾。”青花老壇子:“這麼巧,我也沒見過。”寧姝:那你還問!青花老壇子又說:“然後要讓皇上重重的賞那兩個送病馬去漠北的人。他們不在意個人安危,為朝廷出力,皇上應該要好好地重重地賞!”寧姝:我這就把你撈出來送到青叔麵前,讓他給你好好上上課。寧姝也未在此處多做久留,隻是吩咐宮人將這青花老壇子撈出來,自己則快步朝著紫宸殿的方向去了。荀翊如今還在裝病,寧姝這是知道的,但這是頂大的事兒,她還是應當快些告訴他。寧姝在去的路上,卻不知道京城今日有個爆炸性的消息——晉國公敗了,被一群寇匪給打敗了。如今南側戶門洞開,又有藻災,百姓動亂,而帶來這個消息的則是一位舉家逃難到京城的南方商賈。京城甚少有這樣陰鬱的天氣,是以許多百姓將這天氣一並看成了國有大難的象征,一時人人自危。原本還有些人想要趁這個機會去搶些糧食,誰知道大的糧鋪早已經關門了,就剩下幾家小的,還不夠搶的,很快也就掛上了鎖。沒了這些,逛集市的也不去了,出門勞作的也早早返家了,將所有的東西都收好藏好,門窗掩蓋,回家商量今後該如何辦。京城當中一片愁雲慘淡,鄒津坐著馬車路過街道的時候看見這副模樣甚至有些好笑,與一旁密謀之人說道:“此次可算是抓住了荀翊的由頭,定然能成事。”那密謀之人戴了一頂棕色簷帽,寬大的邊沿將他的大半張臉都蓋住了,但卻無法蓋住臉上的疤痕。那疤痕沿著他的左額一路向下,硬生生的在臉上開闊疆土一般,愈發顯得很絕孤戾。他人至中年,麵部養護很好,但卻隻有一隻眼睛,另外一隻被那刀傷劃過,眼眶子裡早已經沒了內容,凹陷進去。好似原本是錦衣玉食過得日子,如今卻隻能得過且過。又像是從地府裡爬出來糾纏不休的孤魂野鬼,隻為在這人間做件複仇大事,無惜將天地所有人一起卷入深淵。“荀翊,我全府上下的命,定要你來賠。”他語氣平淡,但卻能從其中聽得陰戾之感。“國舅爺。哦不,日後便是攝政王了。”鄒津衝他拜了一拜:“荀翊又算是什麼呢?不過是個毛頭小子,恰好手中握到了權柄,就想著要嗜主了。咱們這些年,什麼事兒沒一起趟過?他還嫩著呢。”那刀疤之人說道:“且不能小看這荀翊。當年家姐原本將他交到旁人手中,就是想要摧殘他死,可他竟然好端端的熬了過來。”“那還不是靠的魏家撐腰?”鄒津說道:“如今沒了魏家沒了秦王,他獨木難支啊!況且南部咱們又得了大勝,就連晉國公也不是對手。”刀疤之人冷聲一聲,道:“晉國公倒是條漢子,隻是他不肯為我所用,那便隻好送他一程。”鄒津早上和王俞說話的時候還一副愛答不理冷漠疏離的模樣,如今在這刀疤之人麵前卻是畢恭畢敬,極儘溜須拍馬隻能:“還是攝政王您想的周到,拿那晉國公世子為誘餌,果然晉國公方寸大亂。隻是這晉國公世子竟然是個硬骨頭,怎麼也不肯哼一聲,若不是切下他一臂給了晉國公,怕晉國公都不肯信,也不會退。”“我也未曾想到,這晉國公世子竟然斷指的時候連哼都不哼一聲,可惜了。”刀疤之人點了點頭,說道:“再過不久,便送他們父子‘團聚’,來世好好投胎,可要選對了邊才是。”刀疤之人略想了想,又問:“今日宮內境況如何?”王俞原本在旁看著鄒津這般阿諛奉承的模樣十分不悅,被這麼一問語氣有些不好答道:“宮裡一切都順當的,方才來的消息,皇上如今還在紫宸殿,寧妃在禦花園不知道想了什麼,命人將一個青花老壇子撈了上來。”“荒唐。”刀疤之人冷聲說道:“荀翊若不是耽於男女之情,一開始就將這寧姝處置了,或許不會落到今日的地步。晉國公若不是困於親情,自然也不會將南方軍勢拱手相讓。情之一字,若能當真擺脫了,才能立於不敗之地。”說罷,這刀疤之人端起一盞茶,慢悠悠地抿了一口。“哎喲我呸呸呸呸!你彆用我喝水!”那鬥彩葡萄紋瓷盞大叫道:“你不是抱著給家人報仇的名聲才混到今天的嗎?如今還說彆人耽於感情?依我看,你這就叫那什麼來著,裝逼!哈哈哈哈這個詞真的太好用了,是我上次從市集裡學的,還是個叫靈雲的鬥彩瓷盞教我的呢。哎喲,說了彆用我喝水,被你這樣的人用過,我都覺得自己要得瘟疫了!”放下茶杯,刀疤之人又說:“漠北的事情可安排好了?”“安排好了。”王俞說道:“如今漠北軍卒,連同秦王都被瓦哲部纏上了,他們有咱們的布防圖,想要纏個秦王還是十分容易的。”刀疤之人點了點頭,說道:“但這瓦哲部也不能讓他們太猖狂了,不然收複山河總是難。”“那是自然。”王俞說道:“這已經想好了,到時咱們假意請瓦哲大軍入駐之前承諾給他們的城厥,到時門一合,再放把火燒個三天三夜,就不信他們還有什麼能活下來的。至於裡麵的百姓,到時就說是瓦哲部作惡走水,也都說不到咱們身上。”馬車路過一個猶在賣豆腐腦的攤子,那粗茶瓷碗聽見了,大喊一聲:“逮!此處馬車裡有歹人!哇呀呀呀呀你可敢來我這裡吃一百碗豆腐腦?!之後賜你一個腦滿腸肥再被我砸死!”豆腐腦攤子邊上的客棧簷旗是一整塊燒好的瓷,他也跟著大喊:“有什麼故事,快說給我聽!我好將他編成書來說!這些人乾的壞事兒,讓他們在瓷器裡惡臭百年!”“百年怎麼夠!”一處破舊瓷器鋪子裡的瓷器喊了出來:“怎麼也得千年、萬年!”掌櫃的正在門口洗東西,抬頭看了眼天:“這天是要下雨啊?唉,最近生意都不好,懷念曾經人傻錢多的秦王。”他身後破舊瓷器鋪子裡的瓷器們開始說話,中途有個瓷大聲說道:“咱們就用汝奉當時教咱們合唱的法子,我數一二三,女聲先來。咱們一起把這事兒傳出去,是哪輛馬車,是什麼人,當日那帶汝奉走的女子能聽見瓷器說話,咱們也不算沒機會。”“對!既做世間瓷,便做世間事!”一個瓷器附和道。“寧做太平瓷,不做亂世人!”另一個也說道。“你這句話就不對了啊,現在是鼓舞氣勢的時候。”“好了好了,各位準備了!一!二!三!走你!”寧姝走到紫宸殿前,突然轉身看了一眼宮外的方向,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好像聽見了京城裡瓷器嘈雜卻又整齊的說話聲,好像是有什麼想要傾訴有什麼想要說明一般。隨即她又低頭笑了笑,也可能罷。宮裡的消息通過瓷器們這般傳來了,那宮外興許也有消息呢。自己先在這兒和皇上將宮內的事情說了,再去外麵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