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第一百三十二章(1 / 1)

奉旨吃糖 駢嶼 2601 字 2個月前

翌日早朝時, 天上蒙了層霧靄似的細雨,麵紗一樣半遮半掩了京城的初秋蕭瑟。朝臣的轎子馬車泊在宮牆外,執著傘行過橋, 連傘簷兒都墜不下半滴雨水。可遠遠看去,這處就像是一大疊的濃雲重墨拚成了荒蕪的走獸,浩浩蕩蕩地向著宮內行去, 直壓的人喘不上氣兒。即便是身處其中的人,亦不可知自己已成了野獸的一部分。旁枝的烏鴉見了這模樣被嚇的驚上了天,發出驚恐的低沉吼聲。朝臣三三兩兩的走入殿旁漏屋, 在此靜候。半個時辰過去了,腿腳站的有些發麻, 互相之間的阿諛場麵話也說到了頭, 再尋不出新鮮的詞語。一個時辰過去了, 往常這個時候天已經開始泛白, 今日卻依舊低壓著卷蓋在城牆上,好似下一個眨眼就會有天兵天將由雲端落下。人心也跟著牽扯, 跟著往下墜——為何還不見皇上的蹤影?皇上自登基以來勵精圖治可堪典範,即便身體有過小恙卻從未缺過早朝,但如今連著兩日不見,再聯想到近來朝堂民間種種流言蜚語,朝臣原本就各有想法,如今便更難免釀出新的盤算。觀文殿學士鄒津攏著袖袍一言不發,與一旁的兵部侍郎王俞打了個眼色, 兩人慢慢就退到了一旁去。鄒津看了一眼安置在板閣上的胭脂紅花瓶, 小聲說道:“可有宮裡的消息?”王俞應了一聲,回道:“聽聞皇上這兩日都沒出紫宸殿,太醫傳喚了好幾回。”鄒津眉頭蹙緊:“怎得突然如此?前幾日不是還好好的嗎?”王俞嘴角勾了勾, 帶出個有些不以為然的笑,說道:“皇上還是年輕,經不住嚇。他以為他這位置做的穩了,眼手通天,除掉個周家良家就周全了,尚未想到自己能不能過這百姓間的悠悠之口。”鄒津指尖輕搓了下官袍,不露聲色道:“皇上還是想到了的,不然良府也不會那麼輕易便被揪出來。”“即便知道又如何?”王俞不屑道:“聽聞宮裡給良家人用了重刑,刑不上大夫這句話在咱們皇上這兒也是空的。這也能間接說明,皇上實則什麼都不知道。心裡沒底兒,這才要找人問呢。”鄒津微微點頭:“確實如此。”“我呸!”竊竊私語的兩人頭頂傳來了一聲嬌叱:“良家都造反了,還刑不上大夫?他配當大夫嗎?”倘若是寧姝在這兒,便能知道這聲正是那胭脂紅花瓶所言。胭脂紅花瓶一邊聽著下麵兩人竊竊私語,一邊大罵:“吃了朝廷的俸祿,還在這兒想著怎麼折騰?臉呢?!我要是能動,我先掉下去砸死一個!再趁著還有一口氣兒的時候隻會殘軀劃破另一個的喉嚨!想造反?我可去你的吧!是男人想造反就明刀明槍的來啊!都能當人家爺爺的年紀了,喊你一句老賊都是抬舉你!哎喲我怎麼這麼慘,剛被挪到這麼重要的地方就眼睜睜的看見亂臣賊子。”鄒津和王俞哪裡知道自己腦袋上麵有個花瓶正在吵吵鬨鬨,鄒津待麵前太常卿從麵前路過,兩人打了個照麵之後,他又轉身對王俞小聲說道:“如今一切都已妥當,隻差那作假的畫人。”王俞:“如今皇上突然病了,豈不是也是天助吾等?隻是不知道究竟是何方人士將這作假畫人擄走了。”“皇上這些年樹敵並不少,他還年輕,有時難免衝動。”鄒津緩了緩神說道:“而在咱們這裡,便誇他手腕強硬便是。也不是一日半日的,有人看準時機想要翻天也說不準。而這對於咱們來說總是好事兒。”王俞嘖嘖嘴,有些不喜地說道:“當初若不是隻剩這一個皇子,定也不能選了他。誰知道他坐上龍椅之後竟還不知道報答,反倒抖起威風來。”“你這話說的,可是顛倒臣綱啊。”鄒津微微歎了口氣,他的目光一直未放在王俞身上,而是在這漏屋之中打量——戴庸不在,方才的內侍伺候著各位大人喝了茶就退下了。這漏屋並不大,裡外各幾間,平日裡荀翊勤政,鮮少見到這般熱鬨的景象。“如今大人還怕這個不成?”王俞聽鄒津竟然如此說,連忙說道:“前兩日有封信遞到了我府上,裡麵的內容正是這次漠北大戰時糧草的事情。”鄒津瞥了他一眼,算是及時將他的話匣子按了下去,“有些話不應當在這處說。”說罷,他卻又是不放心似的,問道:“裡麵寫的可是那件事?”王俞沉重地點了點頭:“咱們如今可是不能回頭了啊,無論是今夕還是去歲,這些事情但凡被掀出來,那都是要命的。”“誰翻?”鄒津冷聲說道:“當年的事情當年畢,魏家如今除了個秦王半親,旁的都掩埋在黃土之下了,難道還從陰曹地府裡爬出來不成?”王俞:“話是如此,但這事兒皇上似乎上心了。您又不是不知道,皇上他原本就是想要秦王幫著的,如今秦王卻被困在漠北回不來,皇上心裡定然著急,這不一查,好似被他查到了咱們當年通敵賣駐防圖的蛛絲馬跡。”鄒津歎了口氣,一個錯處總是需要另外一個錯處來遮掩,這些年的卵子越來越大,錯處越來越多,他又何曾想將漠北兵卒推到水深火熱當中?但倘若不這樣做,那陷入水深火熱甚至沒命的便是自己了。王俞又說:“倘若讓皇上知道,讓秦王知道當初魏家一個個的戰死是因為咱們送了這副駐防圖……”門外有匆匆腳步聲,鄒津知道時辰差不多了,宮內應當有消息來了。鄒津抖了抖朝服,說道:“無需在意秦王,他此刻自然是在漠北被纏的抽不了身,能不能活命還是一說。即便他再驍勇善戰,但總是智謀不足略顯急躁,自然是也逃不了瓦哲部的手。想當初我們還想將秦王收為己用,但他既然不識好歹,那就怪不得我們心狠手辣。”“辣你個頭辣!你知道什麼是辣嗎?”胭脂紅春瓶又罵了起來:“我一聽就知道你們肯定是乾了什麼缺德事兒怕被人知道,這才想著要自己當家做主的!哎喲我這個暴脾氣,誰都彆攔著我,我現在就要跳下去砸死他們!”“砸吧,沒人攔著你。”另一處的五彩魚藻紋蓋罐悠閒說道:“你要是能砸你就彆留情。”胭脂紅春瓶被噎了一下,“哼”道:“我要是能動,我現在就砸下去!你聽見了沒有,他們通敵賣國!”“聽是聽見了。”五彩魚藻紋蓋罐:“但是你能動嗎?”胭脂紅春瓶有些訕訕的:“不能……”五彩魚藻紋蓋罐:“是啊,那你就隻能在這裡氣自己,然後一會兒看著他們再離開,你能乾什麼?”胭脂紅春瓶幽幽地吐了口氣:“我這不也是為了咱們自己著想嗎?咱們難道不想好好的過日子嗎?問題是每次宮變,最倒黴的莫過於咱們了,不能跑不能動的,這宮裡的內侍宮女們眼睛裡都是銀子首飾,急急忙忙衝進來,平日裡好好嗬護著的瓷器那時候就都不重要了,碰在腳邊上還得嫌礙事兒,一腳給你踹到牆邊,碎的時候頭都得轉暈了。”“那你想出法子沒有?”五彩魚藻紋蓋罐問道。“沒有。”胭脂紅春瓶頗有一副知天命但是連人事都不想儘了的感覺。兩個瓷器下麵,王俞又說道:“如今京城中聽咱們調遣的幾名大將手下有近五萬人馬,外麵的京兆府府司也在幫著調兵,隻是不好直接開到城裡來,在外麵坡子樹裡藏著,如今皇上不問朝事,正是好時候。”“隻怕沒有這麼簡單。”鄒津說道:“皇上在這個時候抱病也實在是蹊蹺。”“管他蹊蹺不蹊蹺。”王俞冷哼一聲:“他若是有膽子,即便是未病也是怕了,想著躲起來就能平息?不可能!”鄒津沉吟片刻,突然笑了一下,說道:“依我看,皇上如今倒不是身體抱恙,而是這幾日在寧妃的溫柔鄉裡爬不出來了罷。”“那就更好了!”王俞咬牙切齒,臉上有一絲狠戾掠過,但聲音仍是一如既往的低沉:“咱們要的就是他沉迷寧妃。他還得感謝咱們,讓他和那小/賤/人能死在一處,以後成了鬼也是一對鬼鴛鴦,有人陪著呢。”鄒津點了點頭,看向窗外那遮天蓋日的陰暗濃雲,說道:“就是今日了。天也變了啊。”“我有個法子。”五彩魚藻紋蓋罐突然說道。“什麼?”胭脂紅春瓶被氣得牙癢癢,聽到這話連忙問道。五彩魚藻紋蓋罐和胭脂紅春瓶一樣,是昨日才被內侍挪到這裡的,皇上不喜瓷器,所以原本皇上所在的地方和他們這些瓷器是沒什麼關係的,宮內都在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寧妃的緣故,皇上這才開始在宮內的一些地方妝點起了瓷器。隻是,紫宸殿和罄書殿還是一如既往的乾乾淨淨,以銅器為主。五彩魚藻紋蓋罐說道:“我之前在的府庫裡有幾個碗筷兒應季被換下來,聽他們說宮裡有人是能聽見瓷器說話的。我們在這兒怨天尤人,不如喊兩嗓子傳給外麵的瓷器聽,然後一傳十十傳百的,說不準就能讓那人聽見,到時候皇上豈能不知這兩人的陰謀?”“這……能行嗎?”胭脂紅春瓶有些猶豫:“再說了,說不定這就是宮內傳聞,和井裡麵有男孩子跳出來一樣,無稽之談。”“死馬當活馬醫吧。”五彩魚藻紋蓋罐說道:“倘若真的成了,皇上也應該謝謝寧妃。若不是因為她,皇上下令在宮內各處擺放瓷器,咱們現今還在府庫裡麵待著呢,哪裡能知道這些事兒?”“你說,真的有這麼個人嗎?”胭脂紅春瓶吸了口氣:“算了算了,管他有沒有,我還年輕,我還不想死呢。尤其是,我得看著這些人造反失敗,也被一並關到天牢裡,之後問斬,嚇得哆哆嗦嗦,我才能瞑目!”五彩魚藻紋蓋罐清了清嗓子,說道:“那你可能一輩子都看不到了,還能當真有人抱著你托著你護著你去各處看這些不成?”胭脂紅春瓶一撇嘴:“萬一呢!瓷活著,要有夢想!外麵的瓷器聽得見嗎!聽得見回個話!這裡是漏屋的胭脂紅春瓶!”“還有五彩魚藻紋蓋罐!”漏屋裡人聲不算鼎沸,但這兩個瓷器的聲音卻能刺破屋頂似的,順著風一路向外飛去。“外麵有沒有瓷器啊!”胭脂紅春瓶喘了一口氣,說道:“你看咱們兩個像不像被關起來的那種,‘有沒有人來救救我啊’的喊法?”“管他像不像。”五彩魚藻紋蓋罐喘著氣兒,一掃方才的悠閒態度,喊道:“有沒有瓷器能聽見我們!!!”過了半晌,外麵傳來了一個瓷器的回音,飄飄乎好似隨時就能散了似的,“聽見啦!那個魚什麼的!你的名字太難了,我記不住!”五彩魚藻紋蓋罐驚喜喊道:“那就叫我藻藻好了!你附近有沒有瓷器啊?你是在哪裡的瓷器啊?”“我在漏屋外麵!”那個瓷器的聲音回道:“我是昨天新搬來的大缸!我肚子裡也有一條魚,好巧啊!藻藻你好,我叫大剛!”“你快喊兩聲,問問外麵有沒有瓷器能聽見你說話,咱們傳個信兒!”五彩魚藻紋蓋罐喊道。“哎!我問問啊!”戴庸這時才匆匆忙忙由一處來,拱手說道:“皇上今晨龍體抱恙,早朝暫免了,各位大人早回吧。”人群互相看了一眼,麵色大多不悅,但也有人上去問兩句皇上如今安康?仍有些要緊的折子要遞。戴庸身旁跟著個小內侍,手上拖了玉盤,戴庸接過這些所謂的“要緊折子”,轉手放入那玉盤之上,說道:“既然重要,政事總是不能免,皇上特命咱家收到紫宸殿去,待皇上稍稍歇息醒了,便先看上一些。”鄒津在旁聽了,麵色和善地誇讚道:“有如此皇上,乃是百姓之福,也是咱們朝臣的福氣啊。”王俞聞言先是一愣,隨即跟著應和道:“可不就是嘛。就是不知皇上如何了。”戴庸衝這兩位朝臣拱了下手,歎了口氣,麵色有些愁苦地說道:“各位大人關心皇上,也是社稷之福。”“戴總管你被騙啦!”胭脂紅春瓶激動地在旁大喊:“這兩個人是壞人!嘴上舌綻蓮花,肚子裡都是壞水兒!”大剛渾厚的聲音又從外麵傳了進來:“問到啦!我邊上有個瓷器!”“好!”五彩魚藻紋蓋罐喊道:“我們這裡聽見兩個奸臣要造反,聽聞宮裡有人能聽見瓷器說話,想要一個一個的傳過去,倘若此人能將這事兒報給皇上,也省的咱們到時候受些無妄之災!”“好!你說!”大剛喊道:“兩個人什麼樣兒的叫什麼名字?密謀什麼了?”五彩魚藻紋蓋罐形容道:“不知道叫什麼名字,一個老的頭發都白了。”胭脂紅春瓶跟著喊:“這麼老了還想著造反呢!我都怕他造反的時候一個激動把自己嚇死了!我剛才看見他站了這麼長時間腿都在打抖,人家明明給了凳子椅子,他卻非要來這裡聊壞事兒,活該腿抖!”五彩魚藻紋蓋罐:“另一個聽方才說的,好像是個兵部侍郎,聲音尖的和女扮男裝似的!”胭脂紅春瓶:“對!連我們戴總管都看著比他男人!他竟然是個兵部侍郎!”五彩魚藻紋蓋罐:“他們兩個說,如今京城內有五萬人馬!外麵還有在等著的!另外就是,他們通敵賣國,把漠北的布防圖交出去了,導致漠北將士平白無辜戰死沙場,其實都是自己人害的!”胭脂紅春瓶:“還有最近,最近好像也給秦王下套了,讓秦王無暇分身京城。”大剛“哎喲”一聲:“這兩個人怎麼這麼壞啊!”胭脂紅春瓶跟著喊道:“壞透了!快把這話傳出去!不然就來不及了!誰知道他們造起反來是什麼時候,萬一就是一會兒可怎麼辦!”大剛:“成咧!你們看好吧!”瓷器們一傳一的傳話,傳到寧姝耳中的時候已經是午後了,她正在禦花園散步,就聽見一個瓷器的聲音由遠處傳來:“這裡有沒有瓷器啊!我已經是傳遞的第一百二十三個瓷器了!有幾句話帶給這宮裡能聽見瓷器說話的貴人!”寧姝:???她還在發愣的時候,禦花園曲折廊橋下麵傳來了一聲悶響,伴著水聲嗡嗡的,語調聽起來像是唱戲似的:“這裡有裝荷花的老青花壇子!遠處的瓷器怎得了?”“有人想要造反啊!”遠處的瓷器喊道:“我們一路傳過來的!你也幫著我們一起傳吧!不然到時候百姓受苦不說,光咱們也少不了被糟蹋的命!”老青花壇子悶悶地應了一聲:“竟然有小賊想要造反?呀呀呀呀我這一身的荷花兒先不能答應!咱們瓷器胎骨板正挺直,絕對不能姑息這種事兒。方才聽聞你是傳信兒的第一百二十三個瓷器?”“正是!”“辛苦了!”老青花壇子喊道:“下一站就交給老壇子我吧!禦花園兒的老青花壇子,第一百二十四站!”“那你可聽好了!”老青花壇子應道:“說罷!可彆耽誤了事兒!老壇子我洗耳傾聽!”寧姝聽了這一段之後有些啞然——這是什麼?瓷器總動員?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