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們獵來的東西各有不同, 撇去那些珍奇異獸,普通的飛禽走獸便都被拿走宰殺,夜深的時候成了一出燒烤宴。這處圍場早先便安排過了,但凡是幼崽及孕中的母獸皆早已被移往他處, 隻因春乃萬物生長之際。春蒐、夏苗、秋獮、冬狩, 應時四季,生生不息。興許也是因為出來了, 遠離京城那般拘束的模樣, 年輕人們都放開了些, 也沒有往日宮宴那般拘謹。寧姝一開始坐在自己帳前, 東張西望還覺得有點沒意思,畢竟旁人都能到處溜達,但她身為後宮中的一員, 不管真實情況如何,但對外仍是皇上的女人,隻能老實規矩。她想揪幾根小草, 卻發現這處早已經清理的一乾二淨,實打實的寸草不生。不遠處的皇帳那兒傳來了烤羊肉串的味道,寧姝第一次看見這烤羊肉串這麼實在,肉塊這麼大, 火一燎油滋滋作響, 落在火裡又劈啪幾聲,光聞著就香,現代那些速凍的肉哪裡比得上這裡現抓現殺的。再看看自己麵前——肉羹, 青菜,粥。雖然說女眷都吃這些,青菜還是一路從京城帶來的,而且大口吃肉什麼的不利於形象保持,但擼串小達人寧姝不覺得啊!不比不知道,一比這難道不是在傷害自己幼小的心靈嗎?憑什麼他們吃肉串,我要喝白粥?她用幽怨的眼神朝離自己最近的烤串兒點看去,皇上坐在火光後麵,麵色一如往常的冰冷,絲毫沒有被肉串兒吸引。荀翊也看向寧姝,探詢似的揚了下眉。寧姝頓時眼睛一亮,站起身來——都讓開!本婕妤要表演了!她快步走到皇帳那邊,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皇上,荀翊點了下頭,“過來。”因著周圍的嘈雜和火聲,他的聲音並不甚清楚。寧姝走到荀翊身旁,他拍了拍自己身側,示意寧姝坐下。寧姝乖巧一坐,身旁便是皇上,她看著麵前的篝火,不知為何有種自己成了壓寨夫人的感覺,下麵吃吃喝喝的都是俺們山的土匪。她側頭對荀翊小聲說道:“皇上受了傷,羊肉乃發物,還是少吃。”荀翊展露出一絲笑意:“知道了。”但!這並不是寧姝的目的。她又說:“皇上倡儉多年,若是讓旁人看見此處浪費總是不好,臣妾幫皇上分擔一些。”說罷,她完全不給荀翊反駁的機會,立刻拿過一串羊肉,開吃!一口咬下去,羊油和瘦肉之間烤的恰到好處,隻是灑了簡單的鹽巴便已經非常好吃,烤過的肉香彌漫了口腔。寧姝幸福的閉上眼睛:爽!天下何事最開懷?擼串兒!要是再有冰鎮紮啤就更美了。興許是今日騎馬的時候險些被人挾持,倒了些黴,此刻她想什麼來什麼。沒過一會兒,荀翊遞給她一碗冰鎮米酒。寧姝驚喜的看向荀翊:“皇上怎麼知道臣妾此刻想喝酒?”荀翊點了下她的額頭,低聲說道:“少喝些,過過嘴癮便是。”論起了解,興許在這個世界上沒人比他更了解她的喜惡。不過他也知道,這不過是些浮於表麵的,但也足夠。許多人活一輩子,在一起一輩子,或許連對方真心喜歡什麼都不知道。而自己知道,興許便也能順藤摸瓜,知道她什麼時候是真心,什麼時候是假意。寧姝抱著那小碗抿了一口,這米酒有些甜,沁人心脾似的。她又吃了一口肉串,伴著新鮮盎然的夜風,不能再美了。荀翊在旁看著她眯起眼睛,實在是開心的模樣,看了良久。寧姝也知道皇上在看自己,她哪裡管他,一口氣兒又是喝米酒又是擼串兒的,顧不得形象了,先吃了再說。“皇上。”寧姝喚了一聲,轉頭問道:“要不要給介貴妃送些?”吃了客戶的喝了客戶的,總是要為客戶著想一下,寧姝覺得自己還是很有職業道德的。“咳咳咳——”坐在一旁的一個侍衛好似被米酒嗆到了,咳了兩聲。寧姝一看,這不是今天救了自己的那個侍衛嗎?長的特彆像介貴妃的那個!“嗯,說的也是。”荀翊點了一下:“你去送些給貴妃吧。”介貴妃被荀翊一點,心裡不情不願,但仍是麻利兒的站起來,有些幽怨的看了寧姝一眼:自己還得端著東西跑回自己帳子裡,再跑回來?侍衛不好當,還是當貴妃舒坦。寧姝看著荀翊有點無語:是讓皇上你去啊!你在這兒杵著乾什麼?荀翊約摸著時辰差不多了,也不願在此處多留,看寧姝也吃喝不少,這便拉她起來,說道:“陪朕去走走。”連綿的青山此刻已經沉入了夜色當中,山脊的曲線像是輕柔的一首詩,又或者,是浸潤了墨,將深黛的夜空填上漆黑的色澤。蟲兒也複起鳴叫,要為這夜間的宴席奏樂。一個個冬去春來,小到一隻螞蟻,大到波瀾壯闊的江山萬裡,都有自己的變化。在同樣的夜色下行走的人兒,也總有不同。荀翊尋了處低矮的山丘坐下,寧姝便乖巧的坐在他的一旁。“朕小時候,也時常這樣看星星。”沉默良久之後,荀翊突然開口說道,“不過心情和現在不一樣。”那時候的他啊,為了躲開甄妃的傷害,總是會藏在宮裡的一處偏僻廢棄水井裡。那水井不深,但對一個孩童來說已經十分可怕,四周都是幽暗的,什麼都看不見。那時候他就抬頭看,看天上的星星,想著此刻雖然難熬,但卻是難得的一次機會,他能熬下去的。他學著使心計,學著故意惹怒甄妃,學著操控她的情緒,在宮裡讓她能一直保持在瘋了的狀態。她將自己當成親生孩子,什麼都手把手的叫自己,讀書認字,還請師傅來教自己功夫。而到了人前,甄妃又是那個正常的她,把荀翊當成仇人之子,□□傷害。那時候他多大來著?荀翊自己都記不清了。荀翊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露出了什麼表情,寧姝轉身輕輕的抱了抱他,緩聲說道:“都過去了。”她隻是想,興許是背上的那些傷,是不能說也不願意想的往事吧。“是啊,都過去了。”荀翊說道。正是那樣的年複一年,日複一日,今日他才能在曠野之下看到這樣的星辰。“冷嗎?”荀翊看她臉色有些蒼白,問道。寧姝點了下頭,外麵畢竟還是不如篝火旁暖和,就算她體寒的情況有所改善,但也依舊是怕冷。荀翊身上披著大氅,本可以解下給寧姝,但他想了想,還是將寧姝整個環在懷裡。他聲音不變,一貫的冷清:“朕也有些冷。”寧姝:???那你冷你回去啊,你在這兒乾什麼呢?算了,隻要不看臉我覺得自己還能堅持住!“吃糖嗎?”荀翊突然問道。寧姝搖了搖頭:“忘記帶糖出來了。”寧姝抱在懷裡軟綿綿的,荀翊想到一會兒要回那個孔雀藍釉罐裡,有些舍不得。“朕帶了。”荀翊說道寧姝一臉驚喜:“皇上怎麼出來還帶著糖?”荀翊正色道:“朕不喜歡吃糖。”所以是特地為你帶的。寧姝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放心,就像剛才那個羊肉一樣,臣妾幫皇上吃了。為皇上分憂解難是臣妾應當做的。”荀翊:……他稍頓了頓:“等會兒再給你吃。那小棗馬你還喜歡?朕一早決定帶你來春獵,便讓人特地馴過。”“大客戶啊。”寧姝笑道:“喜歡,多謝皇上!”荀翊一臉狐疑:“大、大客戶?”寧姝點頭:“這是臣妾給那匹小棗馬取的名字!”荀翊麵色僵住:……你叫朕大客戶就算了,現在一匹馬也是大客戶,你還要騎它???他清了下嗓子,又問:“還沒問過你,今日可被嚇壞了?”寧姝瘋狂點頭:“臣妾今天當真是被嚇到了,結果誰知道皇上沒什麼事兒。”後來荀翊當真還是叫了太醫來,當著寧姝的麵仔細問過,這才讓寧姝放下心。結果那太醫又被荀翊命令給寧姝問脈,確定寧姝也無大礙才放了走。“不是問朕這個,而是問你,那幾人想要挾持你的時候,馬跑得那般快可嚇到了?”荀翊柔聲問道。寧姝眨了眨眼,思考片刻,點頭:“嚇壞了!不過臣妾想到興許是因為近日皇上寵愛臣妾,臣妾這才遭此一劫。唉——”她悠長的歎了口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寵愛?朕好似還未寵愛過你。明明知道她是故作此態,荀翊還是笑著問道:“哦?那婕妤可想要朕怎麼補償你?”還可以要補償的嗎?!“那臣妾想……”寧姝故作猶豫,說道:“臣妾想要和秋昭儀、介貴妃一起做生意!秋昭儀說了,到時候掙來一半的銀子給宮裡用。這樣也幫皇上了不是嗎?”她今天沒被彆的嚇壞,倒是被皇上不知道何時可能遭遇的危險嚇到了,再聯想到自己可能遭遇的未來,這宮裡的事兒太說不準了,必須得給自己找點退路。現代人統一特色,有錢就有退路。荀翊刮了下她的鼻子:“嗯,那是不是還要給你個職務?”“那就不必了。”寧姝不好意思的笑笑。有銀子就行了,彆的都是虛的,搞不好還成了負擔。荀翊沉吟片刻,問道:“姝姝之前未曾做過生意,那先從小的開始吧,想不想開布莊?”不知不覺間,他已經開始不叫她婕妤。寧姝:皇上這麼好!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真是什麼傾世皇妃呢!被皇上這雙眼睛一看,連我都要以為皇上看上自己了。“上元節時咱們去過的那個布莊正好。”荀翊說道。寧姝知道那處的東家是周仰,正是京中參知政事嫡子。她對朝堂不通,周仰如今被關在三衙裡,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周攜齊的仕途,但這布莊怎麼說也是周家的。“周家不要了嗎?”她問。荀翊看向遠方,聲音有些冷:“犯了這麼大的事兒,怕是沒膽子要了。”這次他回京,周家的人怕是連命都要沒了,還要什麼布莊?寧姝並不知道周攜齊如今是死路一條,隻覺得還是皇上厲害,不但要白拿人家的布子和瓷器,如今還要白拿人家的生意!這樣一來自己說不定也能時常去宮外走走,到時候便能多找些瓷器。她連忙點頭:“好呀!”皇上沒事兒還是多嚇唬嚇唬我吧,我覺得我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