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皇上……”顯然不是隻有寧姝一人聽到了這樣的聲音,壽宴上登時混亂起來。幾位重臣之間眼神交彙,各懷心事。太後臉色蒼白,身邊宮女急急將她扶住,又急忙喊人去傳太醫。下首女眷有些嚇得哭了出來,淚珠子把完美的妝麵打花。但太後還在上麵,他們也不敢從這壽宴朝外去,隻坐在自己的席位上,難言此刻慌亂心境。蘇淵抬眸看了眼斜對麵的寧姝,他也不知道此刻究竟期盼看到她是個什麼表情,是擔憂?亦是慌亂?可他卻看見寧姝沒事兒人似的,拿著飴糖的手擱在唇邊,稍停了一下,把糖扔進了嘴裡。寧姝的這顆飴糖帶了些梨子的味道,不是那麼直衝衝的甜,而是在舌頭上打了幾個轉,才不情不願的將自己的甘甜釋放出來。她眯著眼睛,好似偷吃的貓兒,嘴角微微翹著。“看來她也並非全心全意對皇上。”蘇淵這般想著,心裡竟覺得舒坦了許多。伴著飴糖的甜味兒在舌尖化儘,隻留下絲絲回味的時候,外麵傳來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振得地麵作響,是戴庸帶著宮內侍衛來了。“護好娘娘。”戴庸一揮手,侍衛即刻分為兩股,一股站在太後身前,另外一股則將這壽宴團團圍住,鐵桶似的密不透風。戴庸抄著手走到一席前,笑道:“劉師,與咱家走吧。”被稱作劉師的人乃是戶部尚書,授銀青光祿大夫,原本他坐在席間十分閒怡,似是勝券在握。如今見到戴庸,麵上成了十分的困惑,隨後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起來,嘴中喃喃:“怎麼可能?不可能!不是說皇上他……”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強撐著身板挺得筆直:“這其中定是有人蓄意攻訐於我,皇上聖明,定會還我清白!”戴庸點了點頭,環顧席間,朗聲說道:“正是,皇上聖明。魑魅魍魎如何能在朗朗皓輝之下耍出陰謀詭計,俱要現形。”他聲音一落,身後即刻有侍衛衝了上來,擰住劉師雙臂,將他負走。“等下。”戴庸聲音略有些尖,這聲拐著彎由重至輕,像是開腔唱了出漂亮的戲:“還有他身後的那小內侍。”聽了這聲,劉師此刻的表情才算的上是灰敗,有種大勢已去的頹喪。“你們……你們是怎麼知道的?”戴庸掃了他一眼,雙手向上一拱:“皇上聖明,什麼都逃不過也瞞不過聖上的眼。”“不可能!皇上此刻應當睡著!”劉師喃喃著:“這些年了,從未變過,怎會突然……不!”“汙言穢語!”戴庸大喝一聲,即刻有侍衛將劉師的嘴堵了起來。戴庸向前走了兩步,在劉師的耳旁低聲說道:“劉大人,這宮內的內侍可是歸咱家轄著的,您說呢?”聽了這話,劉師方知大勢已去,方才還威風凜凜的戶部尚書,如今已成階下囚,頭發有些微亂,慌忙中透出末路頹唐,幾乎是半架半拖的被侍衛帶了下去。劉師和他身後的小內侍被擒走之後,戴庸又與太後報了皇上平安,那群刺客不過是班門弄斧,門都未入便被按住了。壽宴上的人這才鬆了口氣,可想到方才的景象,人人仍是心有餘悸。朝臣並未見到皇上模樣,雖戴庸這一出顯然是有備而來,但也難保皇上是否受傷,傷重不重。諸人各有自己的思量揣測,這壽宴的後半段便過得不是那麼美妙,早早就散了。寧姝跟著寧趙氏和寧柔在宮人的指引下出了宮,待到燁華橋的時候,蘇淵早已在那裡等著。寧柔看見他,偷偷看了眼寧姝,又對寧趙氏嬌嗔說道:“娘,你看,可不是我去找他的。”寧趙氏見到未來女婿,自然喜不自禁,但眼看著周圍流水似的歸府人群,仍是要做矜持,對寧柔說道:“彆急,遠遠看一眼好了,日後成了親可不是天天看。”可誰知她話音剛落,蘇淵便由橋的那一頭走了過來。蘇淵走到寧姝麵前腳步略滯,但他還是直直的走了過去,停在寧柔麵前,問道:“今日可怕了?”寧柔搖了搖頭,徹頭徹尾的小可憐:“有些怕,但想到淵郎就在不遠,便也不怕了。”蘇淵目光朝寧姝那頭一掃,見她見了自己並沒什麼反應,心裡像是被什麼堵了一般,語氣便不由地重了些:“日後我總是要行軍打仗,不能時時在你身旁,身為我晉國公府的人,應當學會處變不驚。”寧柔瞬間眼淚汪汪:“淵郎莫說那些話,你若是去前麵打仗,我便跟著,天涯海角不離不分。”寧姝:???趕成學瓊瑤阿姨還是會傳染的?蘇淵聽了寧柔這話覺得受用,果然還是這般柔柔弱弱的女子好些,什麼都依你,也不會像寧姝那般使性子。再想到方才柳湛所說寧姝不知何時和皇上有了關聯,便愈發說服自己這婚約換的對。他心裡順了,這才轉頭對寧姝說道:“我不知你是如何想的,若是想與我難堪,大可不必將自己賠進去,你擇之人並非良配,所在之處也並非你這般性子能去的,若尚未鑄成大錯還是及早抽身。若是有何為難之處,也可來尋我,念在往日,我定然會幫。”寧姝不知道他是犯了什麼毛病,說的什麼亂七八糟的?還念在往日?往日個頭!秘葵也跟著氣的不行:“他意思是姝姝你和彆人有一腿?哇,這倒打一耙的功夫真是佩服佩服。換了婚約毀我們姝姝名聲把我們姝姝置於險境不說,如今還來這麼一出,說給誰聽的?姝姝,罵他!讓他哪兒涼快回哪去!”寧姝看向蘇淵,冷聲說道:“不知蘇公子所言合意?但說起往日,你我並無往日,蘇公子婚約另有他人,此刻便站在你身旁,還請公子慎言。”蘇淵看了她片刻,冷笑一聲:“罷了罷了,你既然已打定主意,我又何須來勸。”陳衿和柳湛站在遠處,柳湛仍是有些忿忿:“蘇淵這是在做什麼?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陳衿無奈:“畢竟人家青梅竹馬那麼些年,有點難舍難分也是正常。”柳湛冷笑一聲:“隻是如今這人已經不是他能惦記的了。咱們這位皇上,手段可是厲害。單看看今日,真是算無遺策。”陳衿連連擺手:“回去再說,宮前人多口雜。哎,對了,方才那位獻舞的不是你妹妹嗎?如今中間橫插了個寧姝,你都不替她擔心?”柳湛像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情一般:“後宮裡便是那樣,哪個能獨占聖寵長盛不衰?又有何真情實意?不過是各憑家裡本事罷了。舍妹既然有了這般打算,便也應有這樣的覺悟。”“你們一個兩個,還真是。”陳衿歎了口氣,整了整衣襟:“陳某我還是老老實實承著祖蔭混日子罷了,算計著過日子,太累。”那頭太後回到宮中,思忖片刻又遣人去看了皇上,確認平安之後才放下心來。她勞累了一整日,身旁有個嬤嬤給她捏揉著肩膀。過了片刻,太後突然開口道:“今日獻舞的,是柳家女吧。”“是。”嬤嬤回道:“正是待嫁的好時候,回拒了好些個人家呢。”太後若有所思,過了片刻,問道:“你說,皇上今日那飴糖,是賞給她的嗎?”嬤嬤笑道:“奴才不敢隨意揣測聖意,但瞧那樣子倒像,畢竟是在柳家女獻舞的時候賞的,柳家小姐長得也實在是柔美。”太後舒了口氣:“皇上勤於政務疏於男女之情,後宮宛如擺設,如今連個子嗣都無。如今若真是有人能入了皇上的眼那倒好。皇上這些年,也實在是太過疲累,難為他了。倘若真有個女子能體貼他,倒是真真的好事兒。我這年紀也不知道還能替他管著多久,快些來個他中意的,讓我能歇歇。”嬤嬤手下輕捏:“娘娘還年輕著,權等著抱小皇孫便是。”提到皇孫,太後的臉色這才舒緩了許多,這才說道:“再等幾日,若是皇上不提,咱們就提了,將她接進宮來。”————————罄書殿中,青銅麒麟紋鼎中氤氳著綿延流香,獸口吞雲吐霧,在燈火的掩映下明明滅滅。這屋內不似先帝那般鋪展的滿目錦繡,而是相當的簡潔明了。殿內幾乎都是青銅物件,更添幾分猙獰威嚴。劉師和那小內侍被按在階下,愈顯狼狽。荀翊坐在案前,手中執一杆墨漆朱筆批閱奏章,戴庸便在一旁伺候著,時不時添些茶水。下麵的人也不知道跪了多久,劉師尚好,可那小內侍卻早已經嚇得魂都沒了,哭的軟成了一灘。荀翊將手中奏折遞給戴庸,令他謄抄一份,這才緩緩抬頭看向階下。劉師仍在掙紮,喘著粗氣兒念了一句:“皇上!屬下是被人冤枉的!自打皇上登基,微臣向來儘心輔佐,從未有半點忤逆之心啊皇上!”荀翊看著劉師,眸中沒有半絲波動。他身上威壓重,劉師也跟著發怵,慢慢地辯解聲越來越小,到了最後竟癱在地上,喃喃道:“既然皇上早就知道,又何必……”他搖了搖頭:“隻是引我入甕的手段罷了。隻是沒想到,皇上竟早早地就謀劃了這一出,經年累月,連身旁的人都騙了。”“死的不冤。”荀翊隻說了這一句,便再也不理劉師,戴庸帶著內侍將那兩人押了下去。出了殿門,戴庸命將劉師先關於天牢留待後審。他是如何知道皇上戌時便會準時安眠的?又是如何將刺客安排進皇宮的?背後可有人與他合謀?等等等等,剝了他的皮也要將這棵大樹連根帶泥的□□。至於一旁的小內侍,戴庸冷笑:“身為內侍竟還未乾淨?先帶去淨了身,若是還有命活著,再來回話。”劉師一聽登刻罵道:“你敢?!這可是皇子國嗣!”戴庸衝著殿內一拱手:“先皇駕崩之時僅剩皇上一位皇子,天下皆知,這又是哪裡來的妖人?劉師你當真好大的膽子,竟想混淆皇室血脈?拖下去!”“殘害手足,德允不公,皇上豈能如此?!”劉師大喊,卻被人塞住了嘴。戴庸為這賊人的滿口堂皇氣的發抖,再也不想與他多言,轉身離去。待他將這些料理乾淨再回到罄書殿的時候,荀翊仍在處理公務,他微微揉了下太陽穴,說道:“記得將那內侍也處理乾淨。”“方才就處理了,乾乾淨淨。”戴庸回道。去了淨身房,哪裡還有命讓他留著。“此次也是多虧了你,發現這內侍有些問題。”荀翊說道。劉師這般行刺荀翊早已知道,朝中安分了些時日,便總有人急於冒頭,他隻不過將計就計趁著壽宴將所有重臣集於一堂,這才能看清他們每個人的表情,每個人的心事,也能借機敲點那些心懷鬼胎的臣子。不是他防備的好,隻是由生下來過的就是這般日子,便也習慣了。隻不過即便計算的再好,也不能萬全,隻因他的神魂確實會在戌時半穿到那小小孔雀藍釉罐中,這段時間內身軀便像無主之物,遇到危險並不能自保。寧姝並不是他計劃裡的一部分,隻是恰好罷了。倒是方便了他,能給那些心懷不軌的人瞧瞧。今日經過這麼一番,便又能安靜些時日。“壽宴已經結束了?”荀翊問道。“是。”荀翊腦海裡浮現出寧姝那朱紅色的身影,也不知她今日可曾找到中意的人選。若是方才未看錯,那與她來說話的正是柳家的嫡子柳湛,聽那話音竟是對她有意。荀翊將手中朱筆擱下,頭一回主動想去那孔雀藍釉罐子裡,聽聽她與瓷器們是怎麼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