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在樹林邊緣的小河裡發現了內利的屍體。她用一根晾衣繩將一塊大石頭綁在了自己腳上。這是村裡喜歡釣魚的人常來的地方,所以,佛雷德特納才得以有機會借著星期日熹微的晨光發現內利紅棕色的頭發飄在水麵。換了我,我會選擇一個更加隱蔽的地方自殺。但是,很難真正體驗到一個喪失了理智的人的情感。快中午的時候,梅爾文到旅館來找我,因為他馬上就要返回倫敦。“你在轉眼之間就解決了這個最錯綜複雜的案子,約翰。真棒。”“棒?我不知道這個詞是否合適。當然,伯敦住宅的秘密算是解開了,但代價是多麼巨大啊!又增加了那麼多:福賽特小姐,帕特裡夏·莫裡森,在我眼裡也是一個受害者的內利。她走到今天,曾為她的主人承受過多麼大的傷痛啊?……我還是不想為好。”“那時,有三個姑娘去找格裡芬大夫治療,可以猜到一定還有其他的受害者。姑娘遭到強奸後的反應是不一樣的。有的抗爭,而有的則由於恐懼和羞辱而毫無作為……”“還有的變得幾乎瘋狂了。”我補充道。“總之,你留時間給內利,讓她……離開,我認為是正確的。我們也許可以認為她殺死理查德·莫爾斯當是有情可原的,但對於另外兩個被殺的人……”沉默。梅爾文警長的前額出現了一道憂慮的皺紋,他又說:“儘管每個細節都清楚了,但還有讓我感到奇怪的東西,我說不清楚……”“是在福賽特小姐的花園裡發現的那具骷髏嗎?”“不,這與本案無關。這不是在村裡的花園發現的唯一一具骷髏。”“那麼是什麼?”“不知道,僅僅是一個感覺,就這樣。好了……我親愛的約翰,我要走了,馬都等急了。過一個好假期,精神飽滿地回來!”他眨了眨眼,又說:“我要給你留一個小小的神秘的案子,你會感興趣的。”如果像他後來那樣了解了真相,他在交給我新任務時,是絕對笑不出來的。深夜,在房間裡,我坐在桌旁,複製上校借給我的那份發生凶殺的現場草圖。我和科拉緊挨著坐在房間靠房門的這一邊。科拉一聲不吭,她已有許久沒有張嘴說話了。我勸她回房間去,但她不肯。“我要和你在一起,約翰,幫助你。”然而,她似乎對我正在做的事情毫無興趣,憂鬱的眼睛盯著天花板的一角,雙唇緊閉。她這種古怪的行為引起了我的興趣,我逗趣地說:“我昨天下午說的關於女教師的那些話,你還記得?她沒有看見內利離開扶手椅……”“現在,你仔細著看這張草圖。如果內利坐的是另外一把扶手椅,也就是在門附近你坐的那個地方,那麼我的推理就更有說服力了……”科拉毫無表情地盯著草圖。“你看,”我繼續說,“這把扶手椅正好在女教師坐的椅子前麵,兩者相差不到一米。”科拉慢慢地站起來:“稍等,我這就回來。”然後,她走出房間,輕輕地關上了門。我聳了聳肩,然後也站起來,走過房間,來到窗前,兩肘支在窗台上。夜是漆黑的,但月光不時穿過雲隙,照亮了屋頂和附近的樹林。我時常被銀色的月輪所深深吸引,因為那是夜晚的象征、神秘的象征。不知是動了哪根心弦,我想起了懷特查普爾幽暗的小巷裡鬼鬼祟祟的黑影來回移動的情景。沒想到,再過兩個星期,我就要不得不重新回到那塊凶險之地圍捕罪犯了!隨後,我的思潮又回到了丹尼爾·莫爾斯當上校身上。這個奇怪的人物的直覺很少有錯,除了上星期二,當時他感到有人在客廳的窗外監視我們。但是,也許他並沒有錯:鑒於當時的情況,彼得和詹尼佛·霍普金斯感到很好奇,這是很自然的,說不定他們真的就在窗外,聽著我們回憶殺人的情景。無意之中聽到彆人的談話並非總是在門外。我聽到門打開又重新關上的聲音。“是你嗎,親愛的?”她沒有回答。我轉過身,看到她坐在了剛才的位子上,臉色陰沉,也不說話。我深深歎了一口氣,又思考起來。上校……他的直覺沒有錯,還是星期二的晚上,我們都來到了伯敦住宅的門口。我和科拉剛要回去,就聽到了他的話:“……我有一種奇怪的預感……一種危險正在迫近……就像在打老虎時那樣。猛獸也感到了危險,它綠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噴著綠光,它一動不動,嚴陣以待,隨時可以撲向獵物……”幾小時後,老虎就撕碎了女教師……上校沒有錯。星期一的下午,也就是我來到布萊克菲爾德的第一天,在旅館裡,上校把他的奇怪的直覺全部告訴了我:“凶手就在村子裡,我能感覺到他的存在,就好像在我身邊。”在這一點上,我們要承認事實,他錯了:當時內利不在旅館裡,隻有他和我,還有剛剛進來為兩個客人服務的科拉。同樣奇怪的是,當時我也感到存在著一種怪異的緊張……突然,我兩耳轟鳴起來,視線模糊了,母親的形象又展現在我的眼前。但這次,我沒有陷入那段可怕的回憶中,我知道該如何驅散它:隻要看著科拉就行了。我看著科拉。她還是坐在那把小藤椅上,紋絲不動。桌上的油燈使她處於背光處,光暈勾勒出她的倩影。“科拉?”沉默。“你太累了,親愛的,你該去睡覺。”我提議。她的沉默讓我心煩意亂。我意味深長地歎了口氣,又將兩肘支在了窗台上。這時,我又想起了警長的話:“儘管一切都清楚了,但還有讓我感到奇怪的東西,我說不清……”今晚悶得很異常,我心想,用手背擦了擦汗涔涔的額頭。但是,你怎麼了,約翰?你汗流浹背了,你……我意識到,我的大腦在沸騰,它載著一個重要啟示,十萬火急,而我卻頑固地拒絕去破譯它。我感到房間裡籠罩著一種怪誕的巨大緊張,一種仍在加劇的緊張,它越來越近,好像就在我的背後。我突然轉過身來。恐怖!老虎就在那裡!我渾身癱軟,看著手執菜刀的科拉躡手躡腳地朝我逼過來。她嘴唇微開,口吐白沫,兩透著瘋狂,發著綠光。可怕的事實強烈地震憾了我,但我沒有慌張。她舉起刀,如一頭猛獸,敏捷而凶狠地向我撲來,我用同樣敏捷的速度躲開了。但是,由於用力過猛,科拉已控製不了身體向前的衝力,而是撞在了窗台上,身體失去了平衡,向前閃出了窗外。她落地的聲音在我的腦際長時間地回響著。我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似要裂開。我朝窗外看去,她躺在路麵上,一動不動。我跨過窗戶的矮牆,抓住招牌,跳到她的身邊。她瞪著雙眼,看著天空。“科拉聽見嗎?”她的眼皮微微動了動。“科拉,親愛的,彆動,彆用勁,我去找格裡芬大夫。科拉,我……科拉,都是我不好……不會有人知道,不會的……我們儘快結婚………科拉,我愛你………彆離開我,我求你……”第二天,她被送到了倫敦,得救的希望微乎其微。剩餘的假期時間,我一直在我倫敦的一間公寓裡閉門不出。我精疲力竭,神誌恍惚。我已出色地了結了莫爾斯當案件,但卻搞錯了凶手,凶手是科拉,而不是內利。她曾告訴我理查德·莫爾斯當曾對她圖謀不軌,但顯然她淡化了真實情況。我極力驅散頭腦中湧起的那些可能已經發生的猥褻場麵。魔鬼……如果能把他抓到我的麵前,我死而無憾,隻需要幾秒鐘就可以……卑鄙下流的混蛋!科拉!自從我向她透露了我要調查……調查她自己的罪行之日起,我就隱約感到了她的惴惴不安。科拉,一個可憐的女孩子,是一個色鬼把她推上了殺人的道路的。九年過去了,來了一個隻會帶來禍害的傻瓜,給她講被割斷的脖子和幽靈凶手——客觀地講,我認為正是出於這個原因,科拉才使她的幾次凶殺披上了神秘、可怕的色彩——而且,還緊鑼密鼓地進行調查,於是逼得她不得不又殺了兩個人。算上內利,就是三個。當科拉意識到我慢慢搞清了真相並懷疑內利時,她覺得有可能了結此案了。開始,她要求我不要立即逮捕內利,其次,她使內利在一個人們比較常去的地方“自殺”,以便讓屍體儘快地被發現。她是如何夜間進入伯敦住宅的,又是用什麼借口把內利誆出來的?我想,如果我們考慮到她在殺死女教師和帕特裡夏·莫裡森時所表現出的令人難以置信的精湛手段的話,這些自然算不上什麼難題。我和內利夜出監視帕特裡夏的家時,科拉就在我們後麵亦步亦趨。帕特裡夏回來時,我也來到了內利所在的房子的正麵。一定就是在這個時候,科拉爬上房子正麵的牆,從窗戶翻了進去。那麼後來呢?我跟蹤她,她是如何在黑暗中消失的,而內利又為何沒有看見她出現在牆角?我有一切理由認為,巴克斯特的供詞不是醉鬼的譫語。她是如何在死胡同裡消失的?幾個月後,偶然的機遇讓我在懷特查普爾的小巷裡搞清了這魔鬼一般的詭計——但那是多麼地簡單啊!——科拉想出了這一詭計,又成功地將它付諸實施。在我的故事即將結束時,我們再來講這個問題。如果不是因為我心中彌漫著對她的愛情,我也許會早一些發現她就是凶手。其實,她是不多的幾個有條件能夠在夜裡不引人注目地消失的人之一,因為她的房間處於旅館的一層。另外,我的調查是從她開始的。細一想,我才意識到她是在從我的身邊離開之後,才夜出進行她的血腥冒險的,難怪她看上去總是顯得睡眠不足。最後,她的眼神多次暴露過天機,尤其是當她得知我來布萊克菲爾德是為了調查理查德·莫爾斯當被殺案件的時候,因為是她殺了人,在她溫柔的目光中同時閃現著凶殘與冰冷。她回憶起了殺人時的情景,感覺到我對她的威脅。但是,在那種目光中還存在著另外某種東西,某種更加惡毒的東西。到了後來,我才真正了解清楚。科拉的狡猾詭詐欺騙了我,這些,我已經沒有勇氣重提了。不過,我還是堅持認為,她現在對我懷著深厚的感情,至少那個時候是這樣。至於我,我沒有像愛她那樣愛過任何其他女人,而且我將永遠地、永遠地愛她。是我造成了她的不幸,是我讓她喪失了理智——這一理智在她還是一個少女時就遭到了一個魔鬼的摧殘——把她逼進了殺人的瘋狂之中。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有義務幫助她,保護她。一連幾天,我一直在做我以前從未做過的事情:我祈禱,祈禱上帝,保佑她活下來,哪怕她成了殘廢。明天,我就要重新開始工作,與梅爾文和同事們重逢,圍捕倫敦的惡棍們。威士忌酒讓我惡心,但我馬上就會好起來。我的腦子裡幾乎全是科拉的影子,但是卻越來越模糊不清。又一個謎縈繞在我的心頭,困擾著我:科拉在黑夜裡消失的訣竅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