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途上,我們寡言少語。上校本可以不在我們麵前作那種對比,稍微提醒一下足矣。我們都感到某種邪惡的存在,它飄浮在空氣裡,幾乎伸手可及……那個人躺在血泊裡……真正的殘殺。我沉溺在那一幅幅可怕的景象中,是科拉的柔聲讓我從冥想中回到了現實:“你在對壁爐提出疑問時,一定是想到了埃德加·波的,對吧?”“又對又不對,因為我沒想過會在通道裡發現屍體。但我的確想到了。”突然,科拉止住腳步,細細地打量我。“你有時很古怪,悉尼。上校說到老虎時,你就變得毫無血色,很恐懼,就像昨晚你劃破手指一樣。你似乎怕血!藍胡子竟會這樣,真奇怪,不是嗎?”“你不明白,科拉!”我幾乎是喊出來的,“你甚至不知道我為什麼……還有,不要再把我叫做藍胡子!”我隨即用一陣假笑掩蓋著,“不是害怕。況且我們以前說過這些。另外……”科拉完全倚在我的懷裡,瑟瑟發抖。她頭發上的酥香讓我心醉……深夜,我們回到了旅館。在她房間的門口,我最後一次擁抱了她,然後邁著輕步上了樓梯。我進屋後插上門閂,來到敞開的窗前,臂肘支在窗台上,心緒紊亂。那本失蹤的書至關重要,必須儘快找到。還有西莉亞·福賽特,她認出我了嗎?當初,在一切都發生後。我絕不應該去看她……她懵裡懵懂……我沒有把心裡話傾訴給她,真是謝天謝地,因為我差一點就那麼做了……十五歲時,很難裝得下秘密……爸爸,我可憐的爸爸……我拚命驅散那段可怕的記憶,以保證頭腦冷靜理智。為了我的目的。必須頭腦清楚。有一件事讓女教師心緒不寧,一個與謀殺有關、讓她害怕的細節,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危險,太危險了……女教師處境險惡。我一邊思索,一邊看著周圍掩沒在黑暗中的房子,萬籟俱靜的夜晚、空徹淒迷的街道、蒼白迷人的明月……我的窗下,就是旅店的招牌。我醒得很晚,時間已過十點。我在上校的桌邊坐下,看著神情沮喪的托尼給我端吃的。然後,他在我對麵坐下,然後長歎道:“不該是她,那個女教師。哪個瘋子乾的……”“有人殺了她的貓?”“不,”托尼嚴肅地看著我,“她沒有貓。有人殺了她。”“殺了她!”我喊道,“不可能!她昨晚還和我們在一起?什麼時候發現的?誰乾的?”“不知道,”托尼歎著氣,“是木匠巴克斯特發現了屍體,他住在福賽特小姐對麵。他甚至差一點就抓住了凶手。是這樣:淩晨兩點,他睡不著,就去喝杯水。就我對他的了解,他肯定不是喝水。我們往下說。他看見福賽特小姐的廚房裡亮著燈。他感到奇怪,於是走出房門,穿過小街。窗簾沒完全拉上,他瞥了一眼:桌上有一盞亮著的燈,地上,兩隻腳從一件家具後伸了出來,到處都是暗色的汙跡,一攤液體在逐漸擴散。隨即,他聽到後門發出的刺耳的聲音。他立即繞過房角,就看到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正在溜走。“順便提一句,巴克斯特是一個朝氣蓬勃、身強力壯、無所畏懼的男子漢。在這種危險的時刻,我不知還有誰會做出他那種反應。他撲過去,追擊黑影。沒走多遠,黑影便走進了死胡同,那是在兩個建築群以外的地方。他跑不了了。巴克斯特說如果有一扇開著的窗或門,他不會看不見。月光足夠亮,照著眼前的一切。沿牆根放著貨箱和木桶。巴克斯特一點一點緩慢地向前逼近,時刻等待著黑影的出現,抓住他。他來到了死胡同的儘頭。在最黑暗的角落裡有一隻大桶,逃跑者隻能躲在後麵。他緊走幾步……沒人!什麼人也沒有!神秘的黑影不見了,化作一縷煙飛走了!他原路折回,以為是一場惡夢。他又朝那廚房的窗戶裡看了一眼:兩隻腳還在那兒:濃黑的液體已經擴散開來。門沒有關上,他便走進去,看見福賽特小姐躺在磚地上,喉嚨被切開,刀口從一隻耳朵延伸到了另一隻耳朵,身上被刺了幾刀,到處都是血跡……於是,巴克斯特匆忙跑到我家,我們到鄰村的警察署報了案。今晚,你沒聽到我們出去。”“沒有,我……我們回來很晚,將近一點半了,我很快就睡過去了。”托尼摘下眼鏡,灰藍色的眼睛周圍嵌著倦痕。“巴克斯特不是在說醉話,”他神經質地摸著胡須說,“他是喝了點兒酒,但並不是喝多了。我怎麼說呢?……我不太相信他講的什麼幽靈凶手。早晨將近五點,我們和警察來到了福賽特小姐家……叫人目不忍睹。邁爾斯先生,相信我,發現屍體後,巴克斯特絕不會想到要編一個故事,說一個幽靈在死胡同儘頭消失了。警察長時間地訊問他,但他咬定自己跟蹤了凶手,看到他進了死胡同,後來就消失了:因為凶手是絕不會編出這樣的故事的,所以警察對他沒有任何懷疑,不過他們還是去了巴克斯特家。當他們看見了堆滿空酒瓶的儲藏室時,他們沒再往下看。在他們看來,幽靈凶手故事僅僅是酒鬼的譫語。我再重複一遍,巴克斯特沒有喝多,甚至沒有醉意。他剛剛發現屍體,我就看到他,他不是會編這種故事的人。”“他身上沒有血跡?”“沒有。他家也沒有,警察已經證實了,這說明了他的清白,因為他若是凶手,必會沾到血跡。”“難以置信……福賽特小姐的廚房裡有沒有什麼線索……”“一壺水和兩杯酒放在桌上,如果這可以叫做線索的話。”我喝了一口咖啡,心想:科拉沒有對父親講前夜女教師表現出的那種奇怪的神態,真是幸運。旅店的門一開,走進來的是彼得·霍普金斯。托尼迅速地瞥了他的客人們一眼,然後對我說,“現在村裡所有的人都知道了。”然後,他轉向彼得:“你好,彼得,我想你知道那個消息了?”彼得·霍普金斯儀表堂堂,人高馬大,身強力壯,一副富家傭人的神情。他表情嚴肅地向托尼點了點頭,然後對我說:“莫爾斯當先生今天下午想見您,警官先生。”“好,我去。謝謝,霍普金斯。”彼得走後,托尼大聲說:“哦,對了,我全忘了!昨天下午,上校對我說你是警……”我稍稍打了個手勢,製止了他的話:“對,但我在度假。我不想讓彆人都知道。你理解……無論如何,這件事不在我的權限之內。”他的臉上露出失望的神情。“當然,”他煩躁地說,“我理解你。我納悶誰會對福賽特小姐這麼心狠。隻能是瘋子乾的,瘋子!警察已經確認,盜竊不是犯罪動機。”“巴克斯特盯到的影子是男是女?”他倦怠地歎了一口氣,回答:“一個影子,這就是他看到的全部。”下午近兩點,我擱下了筆。這時,上校交給我的那項小的工作已經完成:對於那些有確鑿證據證明自己不在現場的人,意見如下:“請注意,謀殺可以找一個同謀者進行。”“邁克爾。動機:即利益——他父親的再婚會減少他繼承遺產的數目,不在現場的證明:無可爭辯——除非三個射箭者是同謀,但這可能性極小。”“羅斯。動機:與邁克爾同。不在現場的證明:無可爭辨——除非另外九個姑娘和女教師都是她的同謀。這完全不可能。”“丹尼爾·莫爾斯當上校。動機與邁克爾同。不在現場的證明:有漏洞。但考慮到他的腿傷和身體肥胖,無法想象他會是一個動作敏捷的凶手。”“盧克·斯特蘭奇。動機:與邁克爾同,因為他當時已準備娶羅斯為妻。不在現場的證明:不充分。人們隻聽到了榔頭聲,可能有詐。”“埃莉諾·布樂夫絲。動機:嫉妒。不在現場的證明:無。”“安傑拉·賴特。動機:無。不在現場的證明:無。”“斯坦利·格裡芬和比爾·赫德森。動機:無。不在現場的證明:與邁克爾同。”“內利、科拉和其他姑娘。動機:無。不在現場的證明:同羅斯。”“西莉亞·福賽特:剛剛發生的事證明了一切。”不知上校對我把他列入嫌疑之列會如何反應,但他至少不能責備我沒有認真工作。有人敲門,是科拉。自我們上次擁吻以來,我們還沒有找到促膝談心的機會。她被女教師的死嚇壞了,麵如死灰。她走過來。依偎在我的懷裡:“太可怕了。悉尼,爸爸對我講……”我安慰她,然後坐在床上:“我知道你怎麼想的,科拉。如果不來一個為了寫而捕捉靈感的愚蠢記者,西莉亞·福賽特小姐也不會被害。但相信我,她不會白死。她昨晚想起了什麼,是對凶手不利的事,所以凶手急於封住她的嘴……”科拉那抑鬱的目光緊盯著我。我抬高聲音:“你難道不明白這一舉動無疑表明了凶手就在參加昨晚聚會的人當中?另外,正像在理查德·莫爾斯當被害時一樣,凶手不翼而飛;兩次謀殺是由同一個人乾的,這一點毫無疑問!一個幽靈凶手,但他不是幽靈,相信我。因為今早有人看見了他!木匠隻看到了一個影子,所以我們至少知道凶手並非是看不見的;我會揭穿他的花招、他的把戲,相信我,你會看到的,科拉!為什麼這麼看著我?”她淺藍色的眼睛盯著我,充滿了恐懼。隨即,她淚如雨下。“科拉,看在上帝的份上,你怎麼了?”我跳起來,將她摟進懷裡:“科拉,如果你告訴我……”“我想起一件可怕的事,”她抽泣著說,“一連串可怕的聯想……”“什麼?”“你不會責備我吧?”她抬起頭,咕噥著。“當然不會……不過是什麼?”我本能地抱緊她。“我想到了你說的無法實現的謀殺……還有專殺女人的藍胡子……”我又坐在了床上,長歎了一口氣。“我知道,我的黑胡子有點發藍,但除此之外。我像殺人犯嗎?”她坦率地一笑:“不像,我承認。相反……你不用懺悔,彆人就會給你領聖體。噢!我得走了!我父母也許會覺得我們的見麵不光明正大!”說完,她輕輕吻了一下我的嘴唇,就消失了。長久地看著她關上的門,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