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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之毒 宮部美雪 4061 字 2個月前

午休時美知香打電話過來,說為了躲記者暫時向學校請假待在家裡。“我媽想向杉村先生道歉,我讓她聽電話好嗎?”該道歉的明明是我,古屋曉子卻絲毫沒有責怪我。她為美知香的任性致歉,並感謝我的熱心幫忙。“想到女兒的心情,我至少該帶她去一趟奈良小姐家,但我沒想那麼多。”“這也不能怪你。美知香小姐的情況還好嗎?”雖然聲音聽起來一如往常,但我還是很擔心。“她似乎很冷靜地接受了。但她那種脾氣,一旦做了決定誰也阻止不了。如果杉村先生沒有陪她,她大概會自己跑去,反而會受到更大的震撼吧。真的很謝謝你。”她的語氣平淡。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她的真心話,像她這種徹頭徹尾的商場女強人,即使在私人場合,或許還是把我和今多財團有關這一點算計在內。一想到初次見麵時,她對北見毫不掩飾的低評價,這顯然極有可能。“古屋小姐,你不要緊嗎?”令人驚訝的是——不,其實也不算吧——她似乎倏然笑了。“如果是那個人殺死我父親,那麼……我也隻能接受事實。”這句話也不知是真是假。“我父親這輩子老是栽在女人手上,當然也包括我這個做女兒的。”看來,奈良和子是凶手這件事,她好像已經看開了。“警方有沒有說什麼?”“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消息,大概是沒臉見我跟美知香吧。”“便利店店長萩原先生那邊……”“我們最近沒見麵,我也不知道。”她終於流露出沒想到會被我這種人問起這種問題的驚愕語氣。電話再次回到美知香手中,她向我說對不起:“我好像是杉村先生的瘟神。”“沒那回事。”電話彼端響起對講機的聲音。“很煩吧,但我想應該再忍一下就好了。”“是啊。你好好吃飯了吧?”“吃了吃了,窩在家裡沒事乾,還跟我媽一起烤蛋糕。”“小心彆吃到胃酸過多。”美知香狐疑地問我為什麼,我笑了笑便掛了電話。那天下午有每月例行的策劃會議。但下一期,即新年號的內容早已定案(光是集團各社社長的新年感言就已占滿了版麵),可是又提不起勁討論二月號的策劃,所以我們隻確認了因合作的印廠過年休假必須比平時提前進行的工作流程。最熱心的是首度參加會議的小五。“五味淵小姐有什麼意見嗎?”她在總編的催促下起立,感覺好像有點緊張。“你坐著說沒關係。”“啊,好。我是工讀生五味淵。”她鄭重地自我介紹。穀垣副總編露出微笑,他似乎很喜歡小五,甚至還向我道謝,說這真是個好孩子,感謝我替大家找到一個好女孩。“我從上個星期起就在整理讀者來函和電子郵件。上個月的《副部長大人揮刀出擊》單元好像贏得了不少回饋。”她開始分發整理好的資料,“內容是采訪今多物流倉儲的黑井先生,讀者反應最多的不是關於黑井先生的工作,而是訪談最後順帶提及的有害建築綜合征。”那是我自己做的訪談,我記得很清楚。黑井先生的女兒深受有害建築綜合征引起的氣喘所苦。在這個欄目,順便介紹受訪者的家庭及家人已成慣例,通常一般人都會以“我很感激妻子的協助”或“就算是為了家人我也會努力”這種說詞結束訪談。但是黑井的情況不同,那件事在我的采訪稿中占了不少篇幅。當然,這也經過黑井的同意。“現在,全家人同心協力,努力克服這個看不見的敵人。”這就是黑井訪談內容的結尾。讀者的反響由此而來。“很多讀者的家人也同樣苦於有害建築。光是發來的電子郵件就多得嚇人,其中還包括各位手邊的……”小五翻開資料指出,“也有人寫信過來,還是一篇大作。”整整寫了三張A4大小的紙。“那個人遭遇的不是有害建築,而是宅地土壤汙染的問題。他說抽簽買到了正在興建的分讓住宅(即以戶為單位進行銷售的商品房。),付了訂金之後才發現那裡有土壤汙染的問題,正在為此傷腦筋。”“咦,那是發生在大阪那邊的事吧?我在電視上看過。”加西探身說道。他也喜歡小五,而且喜歡的方式和穀垣先生的不同,他好像常約小五出去。“土壤汙染?”總編一頭霧水地說,“跟有害建築不同嗎?其實這兩個我都不太懂。”小五點點頭。“我本來也不懂,但這封信寫得很詳細。所謂有害建築,正如字麵所示是屋內的問題,也就是壁紙黏合劑或地板蠟之類的塗料,偶爾也因房屋本身建材產生的化學物導致居住者身體過敏。所謂土壤汙染則是……”“就是土啦,土。”加西插嘴,“興建彆墅或公寓的土地本身含有化學物質,對人體造成負麵影響。我說得對吧?”“對,就是這樣。最近,最有名的就是剛才提到的大阪某複合設施的問題。但這封信上的問題又是另一種。這個人買的公寓位於東京老街。”流暢的文筆簡潔地道出事情原委:去年秋天,此人決定購買某棟新建公寓,但是過了半個月以後,他收到一封匿名信。寄信人自稱是原先在那塊土地經營的廢鐵處理廠的離職員工。工廠關閉後,業主在賣掉土地時明明發現土壤遭到汙染,卻沒有采取任何對策。寄信人強調這樣入住很危險。此人大驚之餘向銷售公司詢問,得到的答複卻曖昧不清。正當他心存懷疑又不知如何是好之際,又有一個自稱是購房者的男子找上他。男子自稱代表全體購房者正在遊說業主針對此事召開說明會。那封匿名信所有購房者都收到了,活動早已啟動。那名男性代表不僅和銷售公司交涉,也打聽了附近住戶對那棟公寓的評價——那塊土地不好。以前工廠還在的時候,旁邊公園的樹木都枯死了,建築商在打地基時挖出來的泥土還散發出令人反胃的惡臭呢。住在下風處的居民甚至不敢開窗。購屋者於是團結起來逼迫開發商檢驗。結果證實的確有土壤汙染,正在興建的公寓被拆毀,去除土壤汙染、改良地質後重新施工。“哦?如果不依法進行就違反了東京都法規。”垂眼看著資料的總編叼著香煙低聲說道。“對啊,我也嚇了一跳。”買下現在的房子、進行裝修時,多虧做了小小功課(應該感謝妻子),我多少也有一點概念。東京都從平成十三年起,全麵修訂《東京都公害防治條例》和施行規則,製定並實施《確保都民健康與安全之環境相關條例》這有點冗長但淺顯易懂的規則。其中也有不少針對土壤汙染的相關條例。根據這些條例,處理有害物質的業者與土地變革者有義務調查土壤汙染情況,必要時還得采取對策。乍看字麵似乎很可怕,但其實所謂的有害物質處理業者,指的是在工廠或作業場處理環境廳擬定基準選出的二十四種物質——在我印象中,有水銀、鉛、鎘、六價鉻、亞鉛、三氯乙烯等——的人。至於土地變革者,乍看之下可能不知道這是做什麼的,其實是指在占地三千平方米以上的土地上進行切割或挖掘的人。既然是“土地的變革”,拆除工廠、賣掉土地等當然也列入其中。“這個公寓建築商怎麼這麼懶。或者是賣土地的人應該負責?”“賣方當然有責任。但這種情況應該是雙方說好了故意打馬虎眼吧。如果是正規的土地開發商,就算地主沒做到,也該采取對策,因為有法規約束。”“杉村先生,你很清楚嗎?”小五瞪圓了眼睛。總編用短短的煙頭指著我說:“因為這個人剛蓋了棟新房。”“買房子時,我內人做過功課,”我向小五如此解釋,“她很勤快,房屋中介都很佩服她。甚至連沒有必要知道的東西也都教給她了。我隻是在旁邊聽一聽,多少記得一點而已。”“杉村先生的太太是個超級大美女,難怪房屋中介那麼賣力獻殷勤。”加西是在開玩笑,小五卻當真感歎了起來。“這種事我還是頭一次知道。寫這封信的人說,如果黑井先生在屋內查不出可疑物質,那麼也許是土壤汙染。他提議在《藍天》雜誌上開辟一個欄目,讓有相同煩惱的集團員工可以交換信息。”正在大家熱烈討論之際,我把附上資料的那封信看完了。業主隱瞞位於老街的這棟公寓土地汙染的真相得以揭發,是因為有工廠的離職員工檢舉。那個離職員工是誰,即便在事態告一段落後也沒查出來。但購房者在調查相關人士時,發現當時有不少員工抱怨身體狀況欠佳。此外,令人驚訝的是工廠東邊鄰近的幼兒園兒童的哮喘發病率也高得異常,甚至被稱為“哮喘幼兒園”。信上說,現在這所幼兒園正在和那家工廠的老板打官司。不管是廢鐵處理廠還是其他處理有害物質的工廠,不見得都會發生這種問題。到頭來還是要看經營者。嶽父要是看了這個不知會作何感想——我正在茫然思索之際,會議已決定由加西負責執行這個提案,助理是小五。“我家還有幾本內人買的書,可以拿來給你們參考。”我說。加西,這可是你在小五麵前好好表現的機會。“我可要先聲明,我們的雜誌不是留言板,一定要好好寫成報道。”總編警告之後,會議結束。回家的路上我難得大手筆地買了一束花。回到家,妻子在玄關門口大笑。“天哪,你還在悔過嗎?”“那也是部分原因,但太座大人,這是借書的謝禮,順便也要向你請教一點知識。”廚房的牆上貼著桃子在幼兒園畫的畫,標題是《星星先生與月亮小姐》。她畫得很棒,所以我發揚愚親精神大力讚美她構圖非常有創意。由於太感動了,哄桃子睡覺時,我甚至即興編了一個‘星星先生與月亮小姐’的故事給她聽。情節是說星星先生與月亮小姐戀愛了,相約私奔到另一個銀河係,阻撓兩人戀情的,當然是太陽老大。“爸爸。”“什麼事?”“星星先生與月亮小姐,他們會一起去很遠的地方吧?”“對呀,到一個不被太陽罵的好地方。”“到了那個很遠的地方,就隻有他們兩個吧?”“對呀。”“不會吵架嗎?”我沉默了一下。“隻剩下兩個人如果還吵架,那就太寂寞了。”“是啊,所以他們不會吵架。”果然,昨晚的不愉快還是被她聽見了。小孩的耳朵不可小覷。桃子熟睡後,我忍不住思考,對於我和妻子而言,太陽是誰?是嶽父嗎?是我父母嗎?抑或根本沒有太陽,隻是我們自以為是地逃避。不管怎樣,我們都不會再吵架了。也許是我事先聲明想請教吧,妻子早已泡好咖啡在等我。那盒蛋糕的下場不知如何?“說吧,你想知道什麼,同學。”她不客氣地還以顏色。即便已在新家安頓下來,她還是對我提的議題很有興趣。我提起今天開會的事,妻子頓時兩眼發光。不隻是書,連她自己整理的檔案和筆記都搬出來了。一看,果然除了有害建築之外,也記載了宅地土壤汙染的內容。“像我們的房子,前任屋主住了很久吧,原本又是住宅地,所以房屋中介一開始也說不需要檢查土地,而我也不擔心。那時候我的心思全放在裝修房屋用的建材上。”沒想到隨著裝修工程的進行,房屋中介公司的老板卻主動建議她做檢查。“是一位姓八廣的先生。你記得嗎?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他一直在附近幫我們打聽,問出了十五年前,在我們家北邊隔著兩棟房子的地方曾經有一間很大的洗衣店。既然是洗衣店,當然會使用化學藥品。”“在這種地方開洗衣店?”“就是啊。北邊那一帶屬於準工業區,正好位於邊界上。十五年前正是泡沫經濟瓦解的時候。原來的地主把土地賣了,中間又轉手了好幾次,正想等地價上漲,沒想到泡沫經濟崩盤了,曆經一場混亂,最後租給了洗衣連鎖店。”不過,據說洗衣店隻開了三四年。“聽說和附近居民發生過不少糾紛,所以才持續不了多久吧。最大的原因好像是車整天地進進出出太吵了。”消費者早上把衣服送洗,傍晚便可領回乾淨衣物。這種便利的洗衣連鎖店好些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總之不是什麼好名聲的店,所以他說店家處理藥劑的方式也值得擔心,最好還是檢查一下。”妻子攤開複印的藍圖。我還是頭一次見到。“你看這上頭,這條藍色粗線就是建築物所在的位置。上麵不是做了記號嗎?共有六處寫了編號,這就是采樣抽檢土壤汙染的地方。”“原來是這樣做的。”“據說這種六點采樣法是最基本的程序。”接著,妻子又取出另一份文件。“這是檢查結果。”我拿起文件,標題是《濃度計量證明書》。左上角寫有數據種類、采樣日期、采樣者和采樣地點,右上角寫有負責檢查的公司名稱與計量管理者的姓名,還蓋了章。內文是詳細的一覽表。除了我隱約記得的化學藥品之外,還有四氯乙烯和硒或苯等有機磷化合物,以及砷(砒霜)、氟、烷基汞……密密麻麻的,總共有二十六種。其中有一項是“總氰化物”,意思應該是指所有的氰酸化合物吧。我腦袋裡的記憶忽然倒帶,閃過奈良和子的事,被警方認定偷藏在皮包裡的氰化鉀不知得花多少時間才能分析完畢。“全部都在安全基準值以內,也有很多項目沒有檢測出異樣。”妻子邊指邊說道,“所以這下子可以安心了。對於那間評價不佳的洗衣店的懷疑純屬多心,真對不起。”“連砒霜這種東西都要檢驗啊。”“像這種東西不一定是人為汙染,據說有些土地本身就含有這種物質。傳說拿破侖不是被砒霜毒死的嗎?因為後人在他的遺體內驗出大量砒霜。但也有人反駁,認為那或許是埋葬遺體的土地本身就含有大量的砷。”這份文件不止一張,還有用訂書機釘好的附件,那是照片複印件,旁邊注明“資料采集(土壤分析用)”。原來采集六處泥土時都拍了照,每一個采集點旁邊都豎著一塊黑板,上麵注明了地址、采樣時間和負責采樣的公司名稱,這些一起入鏡,連采樣的深度也注明了。“真是大費周章。”我看著妻子,“太座大人,這項檢查花了不少錢吧?”“那當然,先生。”妻子一臉認真地點點頭,“大約四十萬吧。我把收據全都放在一起了,你要看嗎?”那是我家的隱私,所以我決定隻做筆記。“檢查費是我們付的?”“對呀。”“本來應該由賣方負擔吧?”妻子微微嘟起嘴。“八廣先生一聽說洗衣廠的事,就找賣方談過了。可是,對方生氣地表示不服。所以由我們出錢。”“對哦,賣方是原先住在這裡的人,不是不動產或公寓開發商,也不是有害物質處理業者,自然沒有義務檢查,況且土地麵積不到三千平方米。”“對。可是八廣先生說,就算是個人售賣行為,還是勸對方做一下檢查,這是為了賣主好。”“為了賣主?為什麼?”“萬一之後發生問題就麻煩了。”妻子明快地回答,“假設買下土地、蓋房子住的人身體出了毛病,調查之後發現是土壤遭到汙染。那麼就算賣方毫不知情也要負起責任。如果打官司,賣方絕對會輸。”相當嚴格。我很困惑。“那種情況也許不是賣方的錯吧?這樣還是要負責嗎?”妻子啪地兩手一拍說:“沒錯。不愧是我的愛徒,果然注意到關鍵處。”我什麼時候變成徒弟了。老師越講越起勁。“關於土壤汙染,他說那真的是很複雜的問題。到底該由誰負責,由誰負擔這筆清除汙染的必要費用呢?是賣方哦。”她肯定地說道,“就算不是賣方汙染的,也隻能這樣辦,因為找不出其他人可以出錢。”買方若是大型土地開發商或公寓開發商,既然是做生意,或許還可以在與賣方談判之後找出妥協辦法,雙方各負擔一部分。最終來說,那筆費用還可以加到房子的售價上,視為必要成本開銷自行吸收。可如果是個人的話,怎麼辦?“光是檢查就花了四十萬。如果檢查之後發現土壤被汙染,還得再花多少錢改良呢?”“那要看汙染程度與化學物質的種類而定。但要有心理準備,起碼得比檢查費多出十倍吧。”這麼一大筆錢賣方必須在賣出土地前先支付。或者,顧及改良耗費的功夫和資金,必須自動降低土地價格。“容我再問一次,在查明有汙染後,這一切全都得由賣方負擔?”“是的。”妻子點點頭,交抱雙臂,“所以八廣先生說,通常若覺得有點不保險,他就會勸對方做檢查,但不接受這項提議的賣主通常占多數。那種感覺的確很不舒服,明明不是我的錯,卻得由我付改良費用。”我也這麼覺得。“除非是危險性非常明顯,否則賣方才懶得這麼做……”“這位同學,關於化學物質的過敏反應,”妻子的語氣像極了老師,該不會馬上從哪裡搬出黑板吧,“這是因人而異的。有人體質敏感,也有人沒感覺,所以就算賣方居住多年毫無問題,有時候買方還是會出現症狀。若是遇上這種情況,賣方會覺得更不公平吧。”此外,就算住在被汙染的土地上,大家還是有可能平安無事。既然如此,何必沒事找事,不檢查也無所謂。“賣方應該可以追溯前任屋主的責任吧?”妻子笑了。“理論上應該可以,但你不覺得這是白費力氣嗎?如果那裡一直是住宅用地,前前任屋主很可能毫不知情,汙染物質來自彆處。”“那,就找出那個‘彆處’再追究責任不就得了。”妻子邊做出托重物的動作邊說:“那可是非常、非常麻煩的調查。又要花上不少錢和精力,況且也很難舉證。”妻子做出這麼孩子氣的動作,很像桃子。“不過,姑且假設可以吧。比方說,發現汙染源是二十年前位於此地管理不當的鈑金工廠。那家工廠的經營者早已過世,工廠停業了,也沒有公司。鈑金工廠老板的兒子現在隻是個極為普通的上班族。那這樣還能索取檢查費和改良費嗎?”“我不認為能夠輕易做到,老師。”“很不幸吧。聽說這樣的例子還不少。”據說發生過幾起受害者好不容易找出原因,可是造成汙染的工廠或作業場所的經營者(或他死後的遺族)連自己的生活開銷都無力支付的例子。事往時移,對方多半也是靠養老金過活。“況且,最大的汙染源據說其實是國家。”老師再次語出驚人。“什麼意思?”“戰爭呀。被空襲燒毀的地方事後應該是把殘垣斷瓦就地掩埋,重新建設吧。如果不這麼做就無法振興社會,這也是迫不得已的下策。但就結果而言,東京都的地下就算埋了任何奇怪的東西都不足為奇。”就地掩埋是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說法。“所以不該打仗的。果然沒錯。”妻子像小學生般露出正氣凜然的表情,說出充滿正義感的話語。我對妻子的用功再次感到佩服,內心也覺得支撐她這種精神的熱情實在是很安全。不知怎的就是忍不住這麼想。檢查費四十萬?賣方氣憤地表示沒有付錢的道理?那好吧,我們家自己出。如果發現有汙染,清除則需要四百萬?沒辦法,這是為了安心生活必須花費的成本,我來付,況且打官司也很麻煩。能夠這樣處理的妻子——我在心中默想,且容我直呼其名“今多菜穗子”——是因為有優渥的經濟條件支撐她的傲氣與知性的好奇心。如果換作是我姐姐,她會有何反應?假設她把現在住的房子和土地賣掉,擬定購買新彆墅或公寓的計劃,使儘各種手段來籌款,也辦好了貸款。這時有人告訴她此處可能有土壤汙染,最好做個檢查,得花上數十萬。但為了預防萬一,這筆錢最好還是花一下。姐姐會同意嗎?她是個循規蹈矩的市民,如果要付調查費,就得刪減其他預算。因此必須放棄渴望已久的整體廚具,改用次級品,搞不好連她的寶貝定存都得被迫解約。即便如此,如果檢查的結果確定沒事那還好,萬一檢驗出某種化學物質超標,還得花錢改良土地。這費用比檢查費多出十倍,債務增加,說不定得重新貸款。最糟的情況是連賣屋和購屋計劃都得全盤取消。活生生的想象令我不禁縮起脖子,仿佛連我姐訴苦的聲音都聽得見:還要再花幾百萬?那我們根本負擔不起……這不隻是姐姐的聲音,也是普通市民的心聲。況且,還可能出現更糟的情況。如果連現在住房的貸款都還不起,一旦經濟狀況惡化,說不定還得放棄新房和土地呢。賣主本來恨不得把價格抬高,沒想到卻得麵臨這筆意外的開銷,不然有可能吃上官司,任誰聽到這種情況想必都會痛苦不堪吧。如果是在條例施行之前購入的分讓住宅,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購買的土地若有汙染,隻需要負責善後處理。當然,這不見得隻限於正在買賣土地或房屋的情況。即使是在現有住房中發現自己的健康出問題了,也隻能自掏腰包改善。“八廣先生說過……”大概是想叫醒陷入沉思的我吧,妻子略微抬高音量。“如果是個人住宅,國家或自治政府應該要提供補助金。或者,請有害物質指定業主一開始就加入共濟基金,當某個業主附近的土地發生土壤汙染必須進行改良時,可以考慮從那筆基金中撥出一定的急救款。如果無法確定汙染源,國家或自治政府再出麵救濟就行了。”“目前,還沒有這種製度嗎?”“好像沒有,來日方長吧。畢竟條例也才實施沒幾年。”就連知道有害建築現象的小五也大驚失色地表示初次聽說宅地土壤汙染一事。而我若不是為了買新家,恐怕也是一無所知吧。氣喘、偏頭痛、皮膚過敏、低血壓、貧血、習慣性眩暈和嘔吐。這些症狀,以前多半會統稱為“虛弱體質”,有時候也會以“心病”打發。肉眼看不見的毒素直到變成具體的事態才初次外顯,但禍根依舊潛在。即便如此,這些毒仍不斷地滲入生活,給人們帶來不安與焦躁、因周遭親友的不理解導致的苦悶等二次受害,衍生出來的醫療費和經濟損失想必也很可觀。房子病了,土地病了,人病了,換言之,也就等於國家病了。翌日,我整理好妻子給的資料帶去編輯部。加西和小五都很驚訝。“你太太好厲害!”“總之,先從網絡搜尋和剪報著手。”“如果是收集實例,整理成淺顯易懂的報道,應該更容易引起讀者的反響吧?”這個主意好,我鼓勵兩人,或許能借此發現《藍天》的新作用。總編也許不滿,但“留言板”的角色其實也很重要,我想。由於得在年底之內完成,編輯部也充滿了歲末的忙碌氣氛。為了在今年之內做個了斷,掌管犯罪之神(如果真有那種神)或許也大發慈悲。離平安夜還有一個星期時,新聞報道說奈良和子擁有的氰化鉀和用來殺害古屋明俊的毒藥成分完全一致。即便仍有尚未厘清之處,這件事似乎已塵埃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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