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利用上午把工作做完,照著名片上的電話打過去,沒想到不費吹灰之力就找了古屋曉子。她在上班,這表示警方對她的猛攻應該告一段落了吧。我說是為了美知香的事,她立刻答應見麵。“隨時都可以,我接下來要休假了。”聲音聽起來有點消沉,“杉村先生應該聽美知香說了吧。我最近天天被警察找去,給公司添了不少麻煩。雖然也請了律師,情況看起來似乎略有改善,但還不確定之後會怎樣。所以我和上司商量後決定把沒用完的年假全部用掉。等年假請完了就得卷鋪蓋走路了。”她自棄地說道。最後我們說好由我去日本橋找她。托瓦梅爾證券東京總公司的所在地是一棟造型優美,與其說是建築物更像雕塑品的大樓。我們在那棟大樓對麵的某家小咖啡店碰麵。古屋曉子累壞了。這或許是我先入為主的想法吧,就連她身上昂貴的套裝和襯衫看起來都比上次見麵時顯得廉價陳舊。“美知香小姐為了你被警方懷疑的事也非常難過。”我坦白地切入正題,“她不知道你為何會被懷疑,所以似乎很痛苦。”古屋曉子低垂著頭,表情與其說是僵硬,不如說是凝固了。連日來的訊問或許令她的內心傷痕累累。“我正巧有個消息靈通的熟人……”霎時,她猛然抬起頭,眼神幾近畏怯。“所以稍微打聽到一些事。”沉默降臨。在她開口之前,我打算保持緘默。幸好用不著等太久。“我沒殺我父親。”她的聲音有點沙啞,“我們之間的確有問題。可是,我做夢也沒想過要對我父親怎樣。”古屋明俊身邊有個從三年前開始偷偷交往的對象,是公司後輩的遺孀,一個名叫奈良和子的五十七歲女子。古屋打算寫一份遺囑,把財產全部留給她。為了這件事,他和女兒曉子起了爭執。“杉村先生知道多少?”“應該算是相當清楚。”“那,事到如今你還想從我這裡打聽什麼?”她翻著皮包,取出香煙,“今多財團的人脈果然厲害,連警察也得買賬嗎?”她嘲諷地低語。“這件事之所以至今仍未走漏消息,想必是因為媒體認定這一連串命案都是同一名凶手犯下的。可是現在情況不同了,被報章雜誌抖出來隻是早晚的問題。你還不如趁現在趕緊告訴美知香小姐。”“告訴她什麼?”“說你是無辜的,由你親口告訴她,讓她安心。”“那孩子在懷疑我嗎?”她尖銳地反問。我搖頭。“她沒懷疑你。她是因為不知道真相所以痛苦。”嘴上故意說得彆扭,但自己女兒的心情,想必她比誰都明白。“古屋先生——令尊沒有考慮再婚嗎?”古屋曉子歎了一口氣,也沒點燃香煙,就往煙灰缸一放。然後,終於和我四目相對。“他說沒那個意願,因為那樣會讓生活全盤改變。況且……或許你也知道吧,”說著她笑了一下,“我父親,以前是被我母親拋棄的。”“是的,我聽美知香小姐提過。”“所以,他大概是怕了吧。擔心就算再婚,說不定還會再次遭到背叛。”“他的前妻……”“現在過得很幸福。那個女人早已不是古屋家的人了,我們已經恩斷義絕。”她看起來像少女一樣寂寞。或許她自己沒察覺,那張臉跟美知香有驚人的相似。“我父親好像以為我未婚生下美知香,之後也沒結婚,都是他造成的。他說都是因為他做了失敗的示範。其實這是一個嚴重的誤會,”她苦笑著說道,“總之,對於他和奈良和子女士的交往,他隱瞞得非常成功。甚至連我都過了很久才發現。況且我去上班之後,白天我父親在做什麼,我也不可能知道。美知香到現在還一無所知。我想,她如果知道了一定會很驚訝吧。”奈良和子的亡夫與古屋先生很熟,古屋曉子也見過很多次。“那人是心肌梗塞,當場猝死。我父親去參加他的葬禮,後來好像也照顧過和子女士,大概就是這樣才會走在一起吧。”“奈良夫婦有子女嗎?”“沒有。”她像在咀嚼苦澀滋味般撇著嘴唇,“奈良先生工作很勤奮,但是好賭。過世時,除了房屋貸款,據說還欠了一些債,甚至背著和子女士把原本投保的壽險也解約拿去花光了。再加上她先生的兄弟在金錢方麵手腳不太乾淨……”據說和子女士在丈夫死後,幾乎沒有拿到任何稱得上財產的東西,一個人被孤零零地撇下。“連丈夫的退休金也都被他們找借口搶走了。”古屋先生不忍見奈良和子身無分文又沒有謀生能力,於是向女兒表明:如果沒人照顧她未免太可憐了。“和子女士的身體也不太好,無法工作,一直是我父親在資助她。我之所以會察覺他倆的關係,也是從金錢的流動上發現的。”“所以令尊才會說要把他的財產留給和子女士。”古屋曉子點點頭。“他說自己還活著時,要怎麼資助都沒問題,可是他一旦死了就完了,所以這麼決定。”“恕我冒昧,古屋先生是不是基於某種理由才對自己的死期心懷憂慮?”“噢,那個啊,”她搖搖頭,“那倒沒有。頂多隻是有點高血壓和糖尿病,沒有任何具體的毛病值得擔心。結果卻是那種死法,真是世事難料啊。我父親指定和子女士為受益人,投保了一千萬元壽險。”她繼續說,“如果隻是這點小事,我倒也無話可說,反正保費是他自己付的。可是他連存款和股票什麼的都要留給和子女士,我才會發火。我說:‘那我跟美知香怎麼辦,爸爸的存款又不是靠您一個人存下來的,這些年來我也有貢獻。’”“你們現在住的房子是……”“哦,是租的。我父親和我都沒有買房子,我父親沒那個財力,我也覺得現在租房住就夠了。本來打算等將來父親過世,美知香也獨立了……”如此說來,不用擔心因為剩下的貸款和產權問題引起糾紛。我這個想法大概表現在臉上了。古屋曉子的視線倏然一沉,瞪著我說:“你一定在想,既然如此我何必反對,成全我父親的心願不就好了,對吧?”“不,這個……”“存款和股票加起來大約有兩千萬吧,因為我父親沒動用退休金。可是,他之所以能這樣,還不是因為靠我負責一家三口的生活開銷。”她的聲音提高了。“那是一筆巨款。”“是啊,你說對了。叫我眼睜睜地看著他把錢交給毫不相乾的外人,你說我怎會甘心。可是你知道我父親有多氣人嗎!他居然說我心胸太狹小,他說我在大公司上班,薪水那麼高,不愁將來沒錢養老,一個人也活得下去,可是和子不同。這根本是男人的狗屁歪理!”她憤恨道,“我說,既然你這麼替她著想,乾脆再婚不就得了。我提了很多次,可我父親還是下不了決心。他雖然想在和子麵前裝好人,卻又害怕把自己剩下的人生賭在她身上。萬一婚姻再次破裂,他就真的一無所有了。所以,他寧可守著和女兒建立的安全家庭,讓女兒替他養老,可是又想對和子好。”若說這是裝好人、是男人的自私,的確無話可辯駁。“所以最後古屋先生就立下了那樣的遺囑嗎?”“沒有,他還沒來得及立遺囑,就在和我慪氣期間遇害了。”她氣憤地說著,把一直放在煙灰缸沒動的香煙拿起來。或許本來打算點著,結果煙卻在她的指間折斷了。古屋曉子扔下煙,說:“就因為這樣,我才會被懷疑。如果有遺囑,警方應該會把懷疑的對象轉向和子女士而不是我。”她的憤怒理直氣壯,我也無意安撫,但還是抱著指出事實的念頭說:“我想,奈良和子女士也並非完全不受懷疑,因為還有古屋先生的壽險金。”既然被指定為受益人,有無遺囑就不重要了。如此一來,奈良和子有了為保險金殺害古屋明俊的犯案動機。一千萬就夠了。古屋曉子撩起頭發。“說得也是。你不說我還沒想到,她的確打過電話來向我哭訴。可是我不理她,之後她就沒再打來了。”想必奈良和子也被警方列為調查對象。她失去古屋先生,現在生活大概也有困難吧。“不過,我不懂。”我說,“古屋先生是喝了在便利店買的烏龍茶而死。那盒烏龍茶被人摻了氰化鉀。當時你正在公司,再怎麼說都不可能殺死你父親。”“所以我不是說了嗎,”古屋曉子煩躁地像要否定似的搖搖手指,“警方說,那盒烏龍茶是我設下的障眼法。”“那還真是迂回的手法。”“我也這麼覺得,隻要是稍有常識的正常人都會這麼想。可是,警方的想法不一樣。他們說,如果我用正常的手法——這種情況用‘正常’來形容好像也很怪。”說著,她發出不合時宜的高亢笑聲,“事後我一定會頭一個被懷疑。所以,我才會用這種故布疑陣、像在賭運氣的殺人方法,他們認定我把它偽裝成連續毒殺案。因為我知道父親的生活習慣和喜好,也常去那家便利店消費。”事實上,就在案發當天的早上,古屋曉子還在上班途中去了那家便利店消費,買了提神飲料。“他們說店內的監視器清楚地拍到我。真倒黴!”“但本來就沒有你購買氰化鉀的證據,甚至連你試圖購買的跡象都沒有。”“當然沒有,怎麼可能會有!可是警方根本不肯聽我解釋,他們一口咬定我有犯案動機。”她顫抖著大口喘息,死命地握緊杯子,喝下冰水。上次見麵時保養得很漂亮的指甲,現在卻乾澀斷裂。她瞪著桌麵,低聲呢喃:“關於第二起命案,橫濱那個……”“是。”“那個……好像就是這種類型的案件,是自家人下的手。但我隻是在接受訊問時隱約聽到一點,所以也不是很清楚。”我不禁暗自咂舌。早知道也該向秋山省吾打聽第二起命案的詳情與偵辦情況。看似四起連續殺人案,但是隻有第一起和第三起有關聯,另外兩起都是搭順風車,其實是互不相乾。警方是這麼判定嗎?原來如此,比起隻把第四起古屋命案視為凶手的模仿性犯案,這樣的確省事多了,更何況還有“犯案動機”。問題是手法……“便利店的店長也被警方調查了。”她冷不防道。我驚訝地抬起眼——這個情報秋山也沒提到。“警方懷疑他是我的同夥。”“有那種可能性嗎?”“警方現在就這麼認為。”她自嘲地揚起嘴角,“反正遲早會抖出來,我就告訴你吧。從去年到今年夏天,有段時期我和店長走得很近。但我們純粹隻是朋友,沒有更進一步的關係。”外資證券公司的女強人和便利店的店長。我不清楚店長是何許人也,因而無法驟下斷言,但這個組合實在令人意外。但如此一來,也難怪警方會懷疑她了。“真可笑,如果真的是我拉攏店長殺了我父親,那麼,當天早上我怎麼可能特地跑去那家店?”我無話可說。見我不回答,古屋曉子的煩躁飆到最高點。“我是個有常識的人,而且不是自誇,頭腦也還不錯。”這點我同意。“我父親說要為奈良女士立一份遺囑時,我也多方調查過,像那種要把遺產全部留給外人的遺書是否真的能成立,究竟有無法律效力。”這是明智之舉。我點點頭催她往下說。“結果我發現,我是父親的直係繼承人,就算他要把財產全部留給奈良女士,法律還是保障我可以分到特留份(意指法律保障繼承人一定可繼承遺產之比例,在此比例範圍內不受被繼承人以遺囑分配之影響。)。大約等於遺產總數的三分之一,金額雖然比直接繼承的少,但至少不至於一無所得。到時候我隻要申請扣除特留份的部分就行了。”我把聽到的陌生字詞轉換成漢字後,終於聽懂了。“這點,我也向父親解釋過。他的半吊子知識都是從電影和電視上學來的,囫圇吞棗,還以為隻要按照程序立下遺囑就能如願以償。所以聽了我的解釋之後大吃一驚,同時也罵我愛錢如命、冷血無情。但我斬釘截鐵地告訴他,如果他真的堅持那樣做,我也會反抗。他拖了那麼久一直沒寫遺囑,想必也是這個原因。起碼他覺得這樣不僅會讓和子女士拿到的遺產變少,和我之間發生那種爭執也很可悲吧。”然而,不管她在審訊室再怎麼極力辯解,警方還是不肯相信。“他們說,這些一定都是我事後調查的。就算有特留份,全額和三分之一還是差很多。總之,他們就是鐵了心想把我當成凶手。”她握緊拳頭往桌上一砸,咖啡杯和碟子鏗鏘作響。她的眼中閃現淚光。或許是因為埋藏已久的秘密不管在什麼形式下至少一吐為快了,我們走出咖啡店互相道彆時,她看起來好像比較振作,這令我信心大增,當下拜托她讓我和美知香談一談。她雖然沒有給我肯定的承諾,但還是謝謝我這麼關心美知香。可是,她的道謝反而令我很尷尬,我這樣多管閒事究竟算哪棵蔥?我有什麼權利去乾涉彆人的家務事?我到底在乾什麼?可是我沒回公司,卻走向大田區。我想去那家出事的便利店見見店長。在不熟悉大田區的人看來,或許對於高級住宅區的印象更深刻,但是在實際走訪之後發現,那隻限於部分地區。就整體而言,這裡是個充斥著小工廠和老舊商家及商店街的地區。隻是在時代潮流的影響下,古老美好的商店街上,觸目皆是下拉的鐵門,大馬路沿線散布著便利店,取代傳統商店的公寓鱗次櫛比。我隻是隱約有印象,所以沿路向行人和店主問路,提起那宗命案才總算問出眉目。噢,發生那起氰化鉀命案的便利店啊,沿著這條路直走,第一個紅綠燈右轉……便利店歇業了。“拉拉·巴西利”這個招牌依舊掛著,玻璃櫥窗上貼著告示:感謝各位的愛護,本店已於十一月底結束營業。牆邊的冷藏櫃、雜誌架和收銀台原封不動,商品已搬空,貨架上空蕩蕩。那張告示的一角寫著聯絡電話。我用手機打過去,一個聲音利落的男人接起電話說:“你好,這是萩原貨運。”貨運公司?事已至此,我還想做什麼?“啊,不好意思,我想請教‘拉拉·巴西利’的事。”我在說什麼?“你要采訪嗎?”“不,是有點……私事。”“請問是什麼事?”“不,不用了。”我掛斷電話。自己都感到羞愧。“請問……”聽到招呼聲,我轉身一看。來人身穿褪色的運動服與牛仔褲,腳上是一雙破舊的球鞋,肩上掛著大紙袋,是個年輕男子,大約二十二三歲吧。有點駝背,畏畏縮縮地看著我。“請問有什麼事?”“呃,請問你是……”“我本來是這裡的員工。你是報社的人嗎?”他再次發問。剛才在電話中,對方也問我是否要采訪。“現在還有人來采訪嗎?”聽到我這麼反問,青年又縮了一下脖子。“應該說,最近又變多了……”古屋曉子與店長的關係,以及他們受到的懷疑,顯然正逐漸被媒體察覺。這陣子增加的采訪想必和之前來的目的不一樣吧。“我不是記者,隻是想來找一下店長。我不知道店已經歇業了。”青年瞥向空蕩蕩的商店。“案發後,客人變少了。”“噢,這樣嗎?”“本來生意就不太好,所以根本撐不下去。”說著,青年從大袋子裡取出一些東西。是折好的垃圾袋、迷你掃帚及畚箕。“地上會有枯葉和紙屑,我每天隻負責打掃店外。失陪了。”他開始清掃,動作很熟練。“那,你現在還是店員嗎?”他笑著搖頭。“已經不是了,隻是受人之托。”這豈不是很感人?“是誰委托你的?這裡的老板?”“對。”“老板跟店長不是同一個人?”“老板是店長的父親。”他停下掃帚,眨著眼仰望著我,“你不是店長的朋友嗎?”我沉吟著含笑帶過。“這麼說來,店長是本地人?”青年指著窗上貼的告示。“這個電話所屬的公司叫萩原貨運,就是店長的父親開的。”他親切地告訴我,露出困惑的表情,“不過,請問你到底有什麼事?”麵對這個眼神不安的正經青年,我情急之下隨口胡謅:“那個案子的受害者古屋先生曾經在工作上照顧過我。今天我正巧經過附近,該怎麼說呢,忽然很想親眼看一下案發地點……”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說謊了。真不敢相信我居然又補上一句謊話:“早知道應該帶束花過來。”“哦,原來是這樣啊。”青年拿著掃帚與畚箕,頹然垂首,“對不起。雖然現在道歉已於事無補,但真的很抱歉。”“這不是你的責任。”“不,是商品管理的問題。我們太鬆懈了,要是管理得仔細一點,就不會發生那種事了。”他的眼神黯然,似乎打心底譴責自己。近距離觀察下,他的健康狀態似乎不太好。以他的身高來說未免過瘦,氣色也很差。或許是對命案耿耿於懷。“你要掃垃圾嗎?我幫你。”青年一聽慌了。“啊,不好意思。”我拉開垃圾袋,讓他把畚箕裡的垃圾倒進去。北風吹過,垃圾袋隨風翻飛。“古屋先生以前常來,店長和我都認識他,每次結賬時都會打招呼。正因如此才更令人痛心。”他補充說道。“古屋先生的女兒說,她也常來這裡買東西。”青年歪起腦袋:“他女兒嗎?”“不過,其實已經當媽了。古屋先生連外孫女都有了。”“噢,是個女高中生吧?她好像曾牽著狗陪古屋先生一起來過。”說到這裡才想起那隻狗不知道怎樣了,他憂心地低語。是那隻古屋先生橫死時也在場的小狗,據說叫小白。店長和古屋曉子的關係是否明顯得連員工都看得出來?從這個青年剛才說話的態度看來,他似乎很訝異為何最近又開始有人找店長。這是否表示他什麼也沒發現?“想必店長也很震驚吧,連店都收掉了。”我以為青年一定會說“那當然”,所以才故意這樣問,可是青年並未回答。他把垃圾袋的袋口綁緊,放進自行車的車籃,收起掃帚和畚箕。他有時背對著我。我正在猜想他是否沒聽見,他卻忽然停手,轉頭看我,眼眸更加晦暗。“我想,店長應該不要緊。”他的聲音低啞得幾乎被路過的汽車聲蓋過,“他本來就無心做生意,早就想關店了。所以……他應該不在乎吧。”我聽出話中帶著責難的意味。“就算店長不想做了,畢竟是受人雇用。”他用力搖頭。“不是的。這塊地是店長父親的,開設這家便利店也是他父親的命令。”“你是說萩原貨運的……”“對,那裡的老板。他很有錢,在這一帶很出名。”“聽說開便利店之前,這裡本來是投幣式停車場。”“你還真清楚。”青年猛然瞪眼,“你跟古屋先生一定很親近吧?”“也沒那麼熟,但我認識他女兒。”麵對他刺探的表情,我露出殷勤的笑容回答。“如此說來,店長萩原先生隻是奉父命開店,並不是有心從商。剛才你說對商品管理太馬虎,或許也是這個原因吧。”“你說得沒錯。”“就算是這樣,你也用不著這麼自責,打起精神來。最不應該的是做出這種事的凶手。”這不是敷衍,是我的真心話。但他的表情依舊僵硬。“謝謝!能跟你談談真好。剛才忘了自我介紹,我姓杉村。”青年對我鞠躬,並沒有報上他的姓名。我緩緩離去,從電線杆後麵目送他推著自行車走過十字路口。沒乾正事卻閒逛了一整天,我筋疲力儘地回到家。這一身疲勞大部分來自自我厭惡。我連晚餐也沒胃口,妻子似乎立刻察覺了,問我怎麼了。我忽然覺得自己像小孩一樣在撒嬌,雖然很窩囊,我還是把經過告訴了她。我們家很少看電視,因而桃子這個噪音製造源一就寢,家中就悄然無聲。在這種情境下自己的聲音一字一句地響起,聽起來有種莫名的凝重,又好像帶著點虛幻。殺人案的內幕本就不適合在家中談論,或許真的是這樣吧。“最近,我覺得你好像毛毛躁躁的。”“會嗎?”“會,居然還跑去直接采訪秋山省吾,嚇了我一跳。簡直像真正的采訪記者。”她笑著說,“比起喝酒,還是這個更好吧。”說著她替我泡了一杯熱可可。真的把我當成小孩了。“他是怎樣的人?果真反應很快嗎?”“我是這麼覺得。給人的感覺也充滿自信。”“要不然怎麼可能年紀輕輕就勝任那種工作。”妻子微笑,用挑逗的眼神看著我:“老公,你對那種工作有點興趣吧。”我很驚訝。壓根兒沒想過。“完全沒有。”“真的嗎?是你自己沒發覺而已吧。”“我不可能成為作家。”“可是,你很喜歡跟人見麵打聽消息或是去調查不明的事吧。”“我現在看起來也樂在其中嗎?”“也沒有那麼明顯啦。所以,我才會說你毛毛躁躁的。”我深刻反省:“我不會再深究了,保證不多管閒事。”“你用不著那麼委屈。”妻子撲哧一笑,“是啊,再繼續打聽下去的確不太好。但你的心情我能體會,你是真的擔心古屋母女吧。”是這樣嗎?我的多管閒事,純粹隻是出於善意嗎?“不,我隻是喜歡湊熱鬨。”妻子露出每當桃子為了和朋友吵架或才藝練得不順手而沮喪時安撫她的表情——我知道我知道,媽媽都知道,你是乖孩子。“我也很擔心古屋先生的女兒。”“你認為她有嫌疑嗎?”“那也要看她和那家便利店店長的關係究竟如何……”“你是指是否親近到足以成為同夥?”“嗯,但店長似乎也有個人動機。被有錢的父親逼著做生意,他不是很不甘願嗎?”“根據前任店員的說法,是這樣,沒錯。”古屋曉子想要父親的財產,店長渴望結束被父親逼著經營的便利店。這時,發生了連續隨機毒殺案,真是絕佳時機。隻要偽裝成是同一名凶手乾的,古屋曉子就可以把惹惱她的父親“收拾”掉,而店長也可以獲得結束營業的好借口。這是一石二鳥、互蒙其利的妙計。妻子歎息:“那個店員也真可憐。”“是個氣色很不好的年輕人。不是常常看到的那種生活頹廢的不健康,而是令人覺得他的身體真有問題。”他推著自行車踽踽獨行,不知要去哪裡。在他回去的地方有人等著嗎?他有一個什麼樣的家庭呢?他給我一種孤獨的印象。但這純粹是我的想象。“為了兩千萬,你下得了手殺自己的父母嗎?”妻子問我。我愣了一下,回看著她。“一邊是兩千萬,另一邊是父母的生命。”“這不隻是金額的問題,但的確是筆巨款。”就算隻是為了兩百萬或二十萬,照樣可以構成殺人動機。金錢對人來說,就是這麼迫切想得到的東西。“說得也是。的確是筆巨款。”她看似同意的話背後卻帶著“我實在無法理解”之意。仿佛在說“我隻能憑空想象,很難有切身感受”,也仿佛在說“你可以理解吧”。對,我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