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我是誰 麗蘿還是米莉 25(1 / 1)

特雷波悲劇一個月後,韋妮可再度開著餐車服務客人。她沒的選擇。很多人覺得很奇怪,甚至很變態,她居然還繼續待在這個有輪子的棺材裡,這個鐵皮煤氣牢籠明明奪走了她老公的性命,她現在每天忙進忙出所踩的這塊地板,正是他一睡不醒的地方呀。妮可總是笑笑說:“很多人也繼續住在親人過世的房子裡。依然睡在同一張床上,用他們用過的盤子吃東西,繼續使用他們的杯子喝水……物品本身並沒有錯,而餐車也不過是件物品罷了。”多年後我才明白,在內心深處,妮可其實喜歡做這份工作,喜歡在迪耶普海邊,開著這輛雪鐵龍H款廂型車提供餐點給客人,她和皮耶做這一行已經做了好多年,就算狹小空間內彌漫著各種味道和烹炸的油煙,使她肺部的情況越來越糟,咳嗽得越來越厲害,她也依然喜歡。皮耶在這輛餐車裡一睡不起,仿佛不曾真正離開過,而如今孑然一身的妮可,相對其他任何地方,在這個流動小鋪裡,反而不那麼孤單。唯一的例外,大概隻有尚瓦爾墓園吧。我大約是在這時候,也就是一九八三年的年中時,與妮可和她孫子之間的關係拉近了。我於四月的一個早晨第一次見到她,馬克去上學了,麗莉還在睡覺。妮可擋在門口,不讓我進去。我吞吞吐吐說明來意:“我是爵輕信,是私家偵探。我……我正在調查……”“爵先生,我知道你是誰,你來這附近問東問西好幾個月了……你知道嗎,這裡風聲傳得很快……”“嗯……好……至少,可以替我們節省一點時間……柯瑪蒂聘請我,把恐怖峰的空難事件整個從頭查起……”“起碼希望她在酬勞方麵沒虧待你……”“確實不差,甚至還相當優渥……”“多少?”韋妮可的眼睛炯炯有神。她在和我玩貓抓老鼠。何必瞞她呢?“每年十萬法郎。”“你應該要求更多的,更多更多……”韋妮可穿著一件相當薄的灰藍色毛衣,非常低胸。那個V字形的領口開得很深。我感到非常不自在。她一動也不動,又問:“請問你有何貴乾?”“我希望親近麗莉,觀察她,和她說說話。看她長大……”“就這樣而已呀……”我深知這檔事可有的耗了。我不知道自己眼睛該看哪裡,到底是她閃亮的眼睛,還是她的胸部。韋妮可下意識地把毛衣往上拉。“告訴你,我沒什麼好遮遮掩掩的。我大概和你想的不一樣,其實我呀,也想知道真相……你發現了什麼嗎?”我猶豫了。難道我扳回一局了嗎?但好景不長,毛衣領口又垂了下來。“我查了很多可能的線索,大多不了了之,但我也發現了幾個耐人尋味的細節……”韋妮可似乎猶豫了。她的目光飄向伯修爾街。“柯瑪蒂有叫你簽保密協議之類的東西嗎?有要求結果隻能讓她知道嗎?”“完全沒有。她付錢給我,隻要求我找證據。”“證據?就這樣而已?我沒錢能付你……但柯瑪蒂的錢付兩人份也綽綽有餘。”她微笑了,再度拉了拉毛衣領口。“來個交換如何?進來喝杯咖啡吧,你把所有事情慢慢說給我聽,順便等麗莉醒來。”韋妮可選擇信任我。為什麼?天曉得!我清楚知道自己這樣是腳踏兩條船:萬一真有什麼新發現,就算保持立場中立,我在兩個寡婦——或幾乎可說是兩個寡婦啦——之間的角色,也將很難拿捏……可是越來越難保持中立呀!若要從純樸的韋家和高傲的柯家之中二選一,答案太明顯了。柯雷昂該是肌肉的地方隻有死水,柯薇娜該是腦袋的地方隻有糨糊,而柯瑪蒂該是心腸的地方隻有冰塊。我是他們花錢雇來的走狗,但我對韋家絕對是更有好感的。馬克和麗莉這兩個孩子可愛得不得了。我後來經常來探望他們,至少每逢麗莉生日一定會來。有時候還帶著納金一起來迪耶普。他粗粗的八字胡把他們嚇壞了,但重點是,妮可的活力、幽默,和獨力撫養馬克和麗莉的堅毅,深深打動了我。她咬牙硬是撐住了,柯瑪蒂彙入麗莉銀行賬戶的那一大筆資金,妮可不曾碰過半毛錢。妮可意誌堅決且信守了諾言。真是個了不起的好女人。好幾個月、好些年,就這麼過去。我呢,也是每年都長途跋涉一趟,不曾鬆懈。該是提這件事的時候了。它很重要,你意想不到地重要。每一年,到了十二月二十二日左右,我都會回恐怖峰一趟。我住在那附近位於杜河畔的一家民宿“克萊畢福”,然後上山,重回失事地點。每年至少會待上幾個小時,去走一走和沉思,並重讀自己寫過的筆記。仿佛那個地點終究會向我吐露它的秘密……我總是獨自前往,不找納金。如今我已認得那裡的每一條小徑、每一塊石頭、每一棵樹。我感覺自己必須設法親近這個原始的山林角落,必須靜下心來聆聽它,和它培養感情。說穿了,有點像親近韋家那樣。你一定不相信,但這招奏效了!山信任了我。整整過了三年,跑了三趟後,一九八六年十二月,山向我吐露了它的秘密,也是調查十八年以來最驚人的秘密。一九八六年十二月二十二日這天,傍晚的時候,在山上,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淋得我措手不及。為了下山,我在雷雨交加的惡劣天氣中,徒步走了至少兩個小時。我想找個躲雨的地方,隨便什麼地方都好。空難事故後重新種植的那些小樹,實在不足以為我遮風擋雨。我盲目亂走了一兩公裡路。結果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全身濕透了,原以為自己在做白日夢,以為是自己出現幻覺了。我在泥濘中繼續前進,前方的畫麵越來越清楚,如假包換。滂沱大雨已無所謂。我的心臟簡直要跳出來了。我不可置信地一路走到……馬克恨恨地罵了一聲。被撕下的那一頁隻到這一行字為止。“我不可置信地一路走到……”他氣憤地踢了麵前的礫石一腳。釣客們驚訝地抬起頭,瞪了他一眼。句子的後半段在劄記本的下一頁上,距離這裡要一個小時的地鐵車程,鎖在裡昂車站隻有他才知道密碼的置物櫃裡。馬克把紙張塞回口袋,站了起來。他對自己感到生氣,也很氣爵爺這麼咬文嚼字,記錄事情不能簡單明了,而偏要把自己的調查過程寫得像推理一樣……他由一座小橋跨越運河。古福蕾的街上相當平靜。迪士尼樂園近在咫尺,使古福蕾流露著幾分人造氣息,仿佛這個古樸小鎮也是用厚紙板搭起來的道具布景。到了鎮上以後,右側的第一條巷子就是暖太陽巷。與其說是巷子,還不如說是小徑,幽暗的森林小徑。馬克戰戰兢兢前進。說到底,柯家人到底是怎樣的一家人?像他一樣,是命運的受害者,還是像他所希望的,是麗莉真正的家人?但他們或許也是他祖父命案的教唆者?敵人?朋友?兩者皆是?馬克努力把呼吸放慢。他千萬不能遲疑。恐慌症任何時候都有可能發作,這裡這麼安靜,這麼綠意盎然,未嘗不可能發作……巷子裡停放了幾輛汽車,多半是高檔名車。奔馳、薩博、奧迪,馬力都很強大,隻有一輛比較小,一輛藍色的Rover Mini。馬克愣住了,仿佛內心忽然有警報被觸動了。才沒多久以前,他見過這輛車!哪裡?應該不難回想,馬克今天幾乎一整天都在地鐵裡。他唯一回到地麵上的時候,是來古福蕾這裡,還有……去爵爺家的時候!一隻手放在他肩膀上。一個金屬管子抵著他背後腰部。想必是一把槍。一個尖銳的嗓音,使這一刻更令人毛骨悚然:“你這該死的家夥,在找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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