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飛機之後,他們又開了三個半小時的車才趕到少數民族聚集地。這家村莊叫做赤喀納, 坐落在大山裡麵, 終年被濃鬱茂密的綠意包裹。剛一進入景區, 明顯能夠感覺到空氣潮濕了不少, 就跟開過淋浴後的衛生間一樣。正巧今天陰天,沒有了太陽的光照,山間氤氳著迷蒙的霧氣。泥土混合著枯葉,散發著一股澀澀的苦味兒, 但卻一點也不難聞。丁洛把車窗搖開, 伸著脖子往外看, 貪婪的吮吸著遠離大城市的味道。高中三年, 他們都沒怎麼出去玩過, 都快忘了旅遊是什麼感覺了。季悠擔心她,一直在後麵扯著她的衣服:“看一會兒行了, 彆把頭伸出去。”丁洛縮回來, 發梢帶著凜冽的涼意:“沒事兒啊, 外麵車超級少, 比麗江古城可強多了。”雲南果真四季如春,從闌市來的時候, 他們還熱的滿臉通紅,現在卻已經把外套披上了。祁彧開車,一路沿著盤山路往上,一邊開還一邊跟宋一瀾聊軍校需要準備的材料。梁濃笑道:“祁彧開車的水平很不錯啊,才剛考完駕照就能這麼熟練了。”宋一瀾嗤笑一聲, 扭回頭去:“你怎麼那麼幼稚啊,我們哥倆都開車好幾年了,怎麼可能是這一個月學的。”梁濃懵了一下:“你們以前不是還沒成年嗎?”宋一瀾一眨眼:“規矩是給你們這些好寶寶定了,不適用於我們。”梁濃無奈的搖搖頭。看來她和宋一瀾之前需要磨合的東西還有很多。他們不僅生活習慣不同,三觀不同,成長環境不同,就連喜歡的東西都大相徑庭。真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喜歡上他了,完全沒道理啊。丁洛突然扯了扯季悠的袖子,往前麵指去:“我天,剛剛還說人少,你看這都多少大客了!”果然,前麵的停車上已經停的滿滿登登了,私家車和旅遊大巴加在一起,少說也有一百多輛。越是人多的地方,遊玩的性價比越低,享受的東西也越少,想要體會純粹的原始風光是不可能了。祁彧一皺眉,看向宋一瀾。還沒說話,宋一瀾就知道他是什麼意思,趕緊叫屈道:“網上說就開了一年多啊,誰知道已經這麼火了,你不能賴我,隻能賴中國人多啊。”他們把車停進停車場,然後各自拎包走了下來。坐了那麼長時間的車,腿都有點麻了。季悠躲了躲腳,伸了伸懶腰,這才仔細打量麵前的這個大村寨。其實從停車場進到寨子裡,還有爬挺高的一段山,然後過一個大木橋,但是從這裡已經能隱約的看到村裡的建築了。房子基本上都是木質的,但也有零星的幾個蓋了磚房,紅彤彤的磚房立在古樸棕褐色的木製建築群中,多少有些違和,但聽一邊帶團的導遊說,能換成磚房的,都是村子裡比較富裕的家庭了。走過木橋的時候,能聽到巨大的流水聲響,天然清澈的山泉由上至下傾瀉,一路奔流,隱約還能看見幾團小蝌蚪聚在一起。他們是跟著一批旅遊團一起進來的,丁洛一邊走一邊拍照,還沒真正進到村子裡,就已經照了不下數十張照片了。她以前沒有這個習慣的,可自從鬱晏走了以後,她就特彆愛發朋友圈,好像一天有點什麼事都要在朋友圈說一下。但是鬱晏那個冷冰冰的個性,從來都不點讚,所以丁洛也不知道他看沒看到。梁濃很乖,也喜歡照顧大家,所以大部分時間,她是在給彆人拍照,然後發到他們幾個的小群裡。季悠比較輕鬆,一路走一路看,摸摸這裡摸摸那裡,怎麼看都新奇。其實這裡麵數她出門最少,所以這次旅行對她來說,要更難得一些。好不容易爬上了山,走過了橋,終於看見了村子的入口。祁彧擰開瓶礦泉水,遞到季悠嘴邊,季悠小小的抿了一口。旅遊開發後,村民們也開始有了經濟頭腦,開始擺著山竹椰子放在村門口叫賣,專門賣給這些遊客。所有景點的東西都不便宜,這些水果也一樣,但還是有不少遊客都買了。“想喝椰子嗎?”祁彧攬住季悠的肩膀。季悠輕輕搖了搖頭:“這裡的椰子肯定不如海南的好吧,而且也不便宜,算了。”祁彧想了片刻:“那等玩回來再說吧,現在抱著也沉。”他們又順著小石階往裡麵走。在進了村寨大門不遠處,有個廣場,其實也不大,大概能容得下一百來人吧。廣場的中心挖了一個方方正正的大水槽,村民們把山泉水引下來,注入水槽,然後在水槽下開了個洞,讓水再流入下遊去,這樣他們就可以在水槽裡麵洗菜洗衣服。旅行團的導遊大致講解了一下,團友們圍著普普通通的水槽狂拍一通,這才往裡麵走。等人散的差不多了,季悠才看見,水槽邊還真有村民在洗衣服。那個男人背對著她,皮膚有點黑,頭發也亂糟糟的,零星夾雜著幾根白發。這個村寨的男人們都很瘦,大概平時也沒吃什麼有油水的東西,各個皮包著骨頭。季悠看見男人正用自己沒什麼肌肉的胳膊搓著一件衣服。洗衣粉的泡沫就那麼浸在水裡,然後流往下遊。其實從環保的角度來說,這樣做對下遊的植物傷害很大,但是這裡的人大多沒怎麼上過學,幾十上百年都是這麼過來的,根本不在乎這些。丁洛興致勃勃的跑過去,弓下腰:“大爺,你們村所有人都在這兒洗衣服嗎?”洗衣服的男人動作停了,然後抬起頭來看了看丁洛,沒說話,又默不作聲的去搓衣服。丁洛有點尷尬,她還從來沒被人這麼無視過呢。季悠緩緩道:“我做過攻略,說這裡年長的人都不會說普通話的,你說什麼他們聽不懂。”丁洛眼底有些同情:“原來他們這麼落後啊。”怪不得一直守在深山裡,就這麼平平淡淡的過了一輩子。要不是旅遊開發,恐怕他們真的和現代社會脫軌了。季悠繞道丁洛那邊,繼續介紹:“不過他們這裡的銀器特彆出名,女兒出嫁的時候,父母都會打一件價格不菲的銀器當嫁妝,但因為家裡不富裕,大部分是將母親當年的陪嫁融掉,重新給女兒打一套。”“啊...我好想聽人說過,雲南這邊的銀,水晶和翡翠特彆出名,但是假貨也多,所以還是不能買。”丁洛話音剛落,那個洗衣服的大爺突然又抬起了頭。他大概隻聽得懂銀的普通話讀法,因為往來的遊客天天說。他抬頭的瞬間,季悠正往下看。看到男人臉的那刻,季悠突然愣住了。她不由得皺起眉頭,仔細打量起來。祁彧瞬間就察覺到了她的不自然,於是壓低聲音問道:“怎麼了?”季悠沉默片刻,緩緩搖了搖頭:“沒什麼。”祁彧眉頭一蹙,但還是沒有追問下去。看完了水槽,他們又順著村子裡的小路往裡走。這裡大部分人是不太喜歡遊客的,但是礙於遊客的消費,也隻能忍著。但是有幾家是允許遊客進去參觀的,進到屋子裡,可以拍照,可以觀察,充分體會當地人的生活環境。除了一家大的參觀點外,還有幾處小的,聽說大的那家有表演,所以聚的人太多,屋子裡都站不下了。季悠他們就去了其中一處小的。小樓完全是用木頭搭建的,分為上下兩層,還有一處大院子。其實房子沒有什麼美感,甚至歪歪扭扭,好像被風一吹就能倒了似的。這家就他們一波遊客,女主人倒是十分友善的把他們迎了進去,但是屋裡的幾個孩子卻充滿敵意的望著他們,好像他們占領了家裡的地盤。女人拿了盤山竹過來,隻有六小半,如果需要更多,可能就要花錢買了。盤子基本沒洗過,上麵還沾著油水,所以根本沒人吃。季悠隻是背著書包樓上樓下的隨便亂看,樓上簡陋的臥室裡,掛著一張不太清晰的全家福,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她一眼就認出了,照片上的男人就是方才在水槽洗衣服那個。真巧,竟然來到了他們家。女主人跟著他們,開始用流利的普通話介紹起他們家的銀器。銀筷子銀鏟子銀發釵什麼都有,做的雖然還不錯,但是價格也不便宜。大概這裡隻有想要做生意的人,才會主動去學普通話。幾個人都沒有想買的意思,女主人有些失望,於是也沒興致跟著他們了,自己去忙事情,派那兩個小孩跟著他們,防止他們偷拿什麼東西。小孩沒有媽媽有耐性,張口就問:“買甚嗎?”宋一瀾蹲下身,從兜裡掏出兩塊奶糖,遞給兩個小孩一人一個,樂嗬嗬的問道:“你們除了銀還有什麼啊,說出來我聽聽。”小孩的普通話也不太好,但好在聰明伶俐,大致猜出了他的意思。於是把糖塞進嘴裡,用生澀的普通話道:“水果,帽子,雞蛋,身份證,賣,都賣,一百塊。”他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他也知道一百塊是很多很多錢,隻想把家裡的東西都賣給這些人。宋一瀾一撇嘴。他雖然有錢,但也不是傻子,什麼水果雞蛋能值一百塊?不過他也沒生氣,繼續跟兩個小孩周旋:“這麼多東西都能賣啊?”季悠卻神色凝重的把宋一瀾扯開,蹲在小孩麵前:“身份證也能賣?”她抿著唇,突然有種強烈的第六感,總覺得自己能發現點什麼。她突然間變得這麼嚴肅,讓宋一瀾有點莫名其妙:“這山村買賣身份證也很正常吧,反正他們可能一輩子都不出寨子,要身份證也沒用。”祁彧看向季悠,輕聲問道:“你發現什麼了?”季悠的注意力卻都在兩個小孩身上,她甚至手指比劃著:“能買幾個?”兩個小孩對視一眼,其中一個固執道:“一百塊。”季悠知道跟他們交流不了,於是從兜裡掏出一百塊錢:“找你們媽媽來,我買。”丁洛喃喃問:“悠悠,你買身份證乾什麼?”梁濃也不明所以,但是她沒說話,隻是靜靜的看著。小孩歡呼雀躍的拿著錢去找媽媽了,那個女人很快從後院跑了回來。“你們想買點什麼,水果還是銀戒指?”季悠定了定神,低聲道:“我想買身份證。”女人愣了一下,突然開始打量季悠,臉色變得有些差。哪怕是在偏僻的山村,他們也知道,買賣身份證是犯法的,所以買主都是經人介紹的,這樣也放心一點。但是她沒想到自己的孩子就那麼給捅出去了,要是被人舉報了,可就麻煩了。“你...要身份證乾什麼?”季悠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祁彧往前走了兩步,淡淡道:“我們沒成年,需要身份證去網吧玩,你賣不賣吧。”他們看起來也的確是學生,女人的心放下一半。“隻剩一個了,你們要是都要,我再聯係聯係。”她把一百塊揣了起來。季悠指著那張全家福問道:“誰的賣出去了?”“我男人的早賣出去了,我的還有,孩子小,還沒辦呢。”季悠看了祁彧一眼,祁彧立刻會意,他又掏出一百塊錢:“我再給你一百,就要你男人這個。”女人有些為難:“不行啊,不知道賣給誰了,都一年多了。”季悠問:“買這個身份證的人長得是不是跟你男人很像啊?”女人茫然搖搖頭:“不是,是個女的來買的,彆的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