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有了各自專用的辦公室，兩位老板秉性風格上的差異便更加鮮明。許克一天到晚總是窩在自己的房間裡忙碌，而曹原卻難得獨自呆上哪怕半個小時，有事沒事常在隔壁許克那兒泡著，還喜歡在公司裡四處溜達，對員工噓寒問暖之餘每逢有熱鬨也都要參與一下，很有些像大觀園裡“無事忙”的寶玉。這天曹原轉悠了大半圈來到門口剛要往回走就聽到電話鈴響，他分辨出是旁邊桌上由大廈配給每家公司的內線分機，便順手接起來，還沒來得及問候耳朵便被震得嗡嗡作響：“九幫網吧？下來取快件兒！”曹原聽出對方是河北口音，立刻感到幾分親切，不免話有些多：“什麼快件兒？哪來的呀？”“我怎麼知道？！你下來取不就清楚了嘛！”這話就讓曹原覺得有些不入耳：“下來？你是哪兒啊？”“我前台，還能是哪兒？！”曹原明知對方是大廈的保安，立刻反唇相譏：“前台那幾位漂亮小姐我都認識，沒聽說什麼時候來了位大老爺們兒。”“你廢什麼話？！告訴你啊，趕緊下來把快件取走，我們這兒人來人往照顧不過來，丟了概不負責！”“你廢什麼話？！”曹原勃然大怒，“我告訴你，馬上把快件給我送上來，否則彆怪我不客氣！”“快件都是自己下來取，沒有往上送的規矩，你以為你是誰呀？我們送得過來麼？！”公司裡有幾個人聽話音不對探頭往門口看，一個反應快的已經去叫施穎，曹原繼續對著話筒咆哮：“彆跟我講規矩！你叫什麼？編號多少？我倒要問問你們經理，你這樣發號施令是哪家的規矩。”保安老鄉卻很有骨氣：“你彆妨礙我工作啊，有快件，我告訴你了，下來取！”說完就撂了電話。對手的突然消失徹底激怒了曹原，他像一頭鬃毛乍起的雄獅，正無處發泄就看見趕過來的施穎，立刻一揮手：“去！把大廈負責人給我找來，這事兒沒完！”施穎一邊勸解一邊詢問究竟，曹原更不耐煩，甩開施穎拉著他的手，說：“你不去是不是？！那我去！”說完就一頭紮了出去，連電梯都等不及，乾脆爬樓梯找到大廈物業部，又拽著物業部的人去找保安部，幾個人忙不迭地陪他下到大堂，見兩名保安正圍著前台和裡麵的小姐攀談，全然不知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暴已經來臨。保安部經理用對講機指點著兩名保安：“剛才你們誰給九幫網打的電話？”倆保安被眼前的陣勢嚇住，麵麵相覷，其實不用他們開口旁人都已經立刻從兩人的表情識彆出哪位是肇事者。曹原上下打量他幾眼，滿肚子氣忽然消了，隻說了句：“沒事兒，我就是想認識認識你。”下午，曹原正在許克的房間裡談事，施穎走進來把幾張紙遞給他說：“看看吧，這回滿意了嗎？”曹原翻了翻，有大廈保安部的處理決定和致歉信，有那名保安歪歪扭扭寫的檢討書，還有大廈行政部對前台收發服務的整改建議，曹原隨手放到桌上，許克瞥了一眼沒有理會。施穎又說：“他們還想來再次向你當麵道歉，讓我問問你什麼時候方便。”“不用，誰有閒工夫搭理他們？”曹原擺擺手。“喲，我怎麼覺得你挺有閒工夫的呀？”施穎不僅沒走，反而拉過一把椅子坐在曹原旁邊，“今天的事我覺得有必要檢討一下，你不認為主要責任在你嗎？”“你覺得我是小題大做？”曹原有些不快，見施穎搖頭又耐著性子問，“你覺得我不應該發火？”施穎還是搖頭，曹原把臉轉向一邊，不再猜了。“你呀，根本就不該接那個電話。”施穎用腳尖踢一下曹原坐的椅子，“那個保安說了好幾遍，他根本沒想到接電話的會是老板，連保安經理也私下對我講，覺得那保安怪倒黴的。”“豈有此理，他還委屈了？無論對誰他也不該是那種態度呀。”“說實在的，他那態度沒什麼不正常，收到快件在電話裡吆喝一聲前台那些小女孩兒就都顛兒顛兒地跑下去拿，也沒誰抱怨過呀。他一個保安，你還能要求他有多高的素質，得像英國管家那樣彬彬有禮？”“聽你這意思，倒是我成心找碴兒跟他吵架似的。”“哎呀，怎麼說你才能明白啊，咱們不提那個保安行不行？我的意思是，以後你彆再隨便接電話了，除非是我們給你轉進去的。”“怎麼著？嫌我接電話水平不夠？怕我逮誰跟誰吵架？”曹原梗著脖子滿不服氣。施穎求援似地望著許克，許克略微搖了下頭，又用眼神示意她打住，而這顯然不是施穎所期望的，她轉向曹原繼續說道：“你接電話的水平再高也不該接，彆忘了，你是九幫網的CEO，不是reception！公司已經不是當初隻有三、五號人的時候了，你再這樣外界會以為九幫網是個空殼，你是個光杆司令。”“哦……”曹原這才悟出施穎的苦心，臉色頓時雲開霧散，笑著說：“我又沒當過大老板，打雜打習慣了，看你們都在忙不好意思麻煩你們嘛，舉手之勞就捎帶著接了，誰想到惹出這麼多事。”許克也陪著笑，往曹原湊近了些，看架勢已經準備和曹原繼續他們先前的談話，施穎卻沒打算適可而止，認真地說：“我覺得今天的事是一個很好的教訓，提醒我們——尤其是你，曹原——應該好好反思一下，有沒有適應各自的新角色，潛意識裡是不是還停留在588時期甚至更早。比如說，曹原你不僅不應該再替大家接電話，甚至指名找你的都不能輕易就接，要讓所有人明白，需要你親自接聽的電話絕不是一般人打來的，這樣才符合你的身份，才能體現出九幫網的實力。我建議馬上招一個專職的前台，還要儘快買一套程控交換機把現在這麼多直撥電話和子母機之類的統統替換掉，在程控機到位之前隻好因陋就簡，但也要儘量裝得你是個大老板、九幫網是家大公司，凡是找你的電話都故意先讓對方等一會兒，顯得你很忙、日理萬機的樣子，這樣對方才會誠惶誠恐嘛。”曹原不以為然：“九幫網眼下隻有幾十號人，每個月的收入隻有幾十萬，彆說和那些巨人比起來是九牛一毛，大多數特約商戶隨便拿出一間門店的規模都比咱們大，就這樣你還想打腫臉充胖子假裝大公司？招個前台、換台程控交換機就像大公司了？換個角度說，即使你學得再像又怎麼樣？與其費儘心機去模仿、去冒充，還不如乾脆特立獨行，形成我們自己的特色。”“你覺得我們自己的特色是什麼？滿牆都是麻將牌是特色？老板和保安掐起來是特色？”一直審時度勢的許克這時拿起杯子站起身嘴上嘟囔一句：“我去衝杯咖啡。”就快步溜了出去，又回手把門關嚴。曹原抬手指著施穎的鼻子，一時竟沒說出話，等把氣息調勻才說：“施穎，我現在就告訴你，什麼叫九幫網的特色。我呆會兒就向全體員工宣布一條規矩，鑒於咱倆關係特殊，我讓你比其他人早知道幾分鐘。施穎你給我聽好了，隻要九幫網還是我說了算，就絕對不許招聘專職前台，公司全體員工從上到下都有義務接電話，誰閒著誰就應該接，將來做大了、真成了大公司、我真成了大老板，隻要我閒著也會像普通員工一樣接電話。”施穎把臉轉向一邊，“哼”了一聲：“行不通！”“怎麼行不通？”“都有義務就等於都沒有義務，這就是需要專職的原因。如果碰巧所有人都忙著，怎麼辦？如果所有人都以為彆人會接，怎麼辦？還有一點，曹原，既然你說誰閒著誰就應該接電話，那好，這是不是意味著誰接電話最多誰閒著的時候就最多？你動動腦子好不好，就衝你這句，誰還敢老接電話？！”曹原被問住了，鼓脹著眼睛氣咻咻地半天才開口：“如果生意好到所有人全忙得連一個電話都顧不上接，我認了；如果我招的人都像你一樣滿肚子心眼兒，我認了；如果我養了一大屋子人卻隻能自己一天到晚接電話，我也認了！”“不可理喻！”“還有，那麼多大公司都養著不止一個前台，不是照樣經常沒人接電話？就像樓下大堂供著好幾個呢，不是照樣支使保安打電話上來？你彆撇嘴！我又想起一條，以後也不能使用電腦應答，絕對不許搞什麼‘你好，歡迎致電九幫網，請直撥分機號，查號請撥零’，我最恨這個，我要讓每一個給九幫網打電話的人都能聽到真正的‘人’的聲音，而不是機器，互聯網本身就是虛擬的，我們搞互聯網的不能再把自己也都虛擬了。”施穎正要反駁，曹原卻沒再給她機會，徑自拉開門走了。施穎身後的門被重重地摔上，震得她渾身抖了一下，她呆呆地坐著，腦子裡一片空白。不知過了多久，門又被輕輕推開了，施穎剛想起身猛捶曹原幾拳，卻聞到一股咖啡的濃香，進來的是許克。施穎忽然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傷心和委屈，不過總算沒讓眼淚流下來。許克觀察著施穎的神色，笑著說：“沒事吧？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害得我這屋主都得出去避難。”施穎歎口氣：“他也太不講理了。”“他要講理就不是曹原了，要講理就不會創業，九幫網也不會走到今天。我倒是很講理，可我隻有跟著他這個不講理的家夥才行。光靠講理是做不成事的，”許克意味深長地望施穎一眼，補了句，“包括感情。”“他怎麼就不明白呢？九幫網已經不是兩年前的九幫網了，他怎麼能還是以前那種樣子，就不該調整一下嗎？”“你自己呢？”許克反問。“我？我怎麼了？”施穎一臉茫然。“你既然很清楚現在的曹原已經不是當初的曹原了，你是不是也該調整一下呢？”曹原的新規矩不僅施行了，而且還堅持了下去，出乎施穎預料的是她擔心的那些現象並未出現，而出乎曹原預料的是他的這一舉措竟成了九幫網在業界獨樹一幟之處，引得一些中小型公司紛紛仿效，為九幫網的公眾形象增添了一處格外出彩的亮點，連媒體也在日後的報道中煽情地說：快給九幫網打電話吧，接聽你的電話的人很可能就是某位活生生的百萬富翁，因為他手裡也許正握有幾十萬股的期權；快給九幫網打電話吧，接聽你的電話的人也許就是曹原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