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Due Diligence(1 / 1)

創始人 王強 1894 字 2個月前

機遇這東西,既珍貴又不珍貴,珍貴在於其稍縱即逝,不珍貴在於其層出不窮。命運之神大概是個專搞惡作劇的家夥,當你苦苦期盼一樣東西時他總讓你求之不得,而你一旦好不容易釋懷了死心了他卻給你送上門來。曹原和許克在一連串碰壁之後曾商量要不要開始第二輪受虐曆程,把那些風險投資公司再逐個回訪一遍,兩人都已心力憔悴、遍體鱗傷,相對無言良久,曹原終於咬著牙說不找了,好馬不吃回頭草,許克有氣無力地發出一聲歎息,點了點頭。就在兩匹好馬決定不再回頭之際,戈衛星卻回頭了,好久沒再聯絡的他突然打電話來說凱蒙公司有意向對九幫網做進一步考察,兩匹好馬頓時喜出望外,曹原把踏破鐵鞋、眾裡尋她之類的經典語句吟誦個遍,許克則是一臉的難以置信,琢磨不透這突如其來的峰回路轉究竟原因何在。其實,風險投資這一行沒什麼玄妙可言,同其他行當一樣個中的佼佼者也都隻是鳳毛麟角,大多數風險投資公司最常做的就是跟風,所謂的獨具慧眼、點石成金那都是在某項投資成功之後的渲染與炒作,屬於事後諸葛亮,而決策時的真實過程卻大抵類似於輪盤賭的押注,隻是一旦押中的賠率遠高於輪盤賭的一賠三十六。戈衛星在一次和矽穀總部的電話會議中彙報凱蒙公司在中國的投資業績,網絡遊戲投了,視頻網站投了,無線增值投了,垂直門戶投了,社交網絡投了,連搞插件的流氓軟件都投了,指點江山豪邁之餘茫然四顧,卻發現沒有什麼待開墾的處女地了。總部一班人似乎也無甚過人之處,循著美國互聯網發展的脈絡問了幾個熱點,戈衛星一一回答都已在跟蹤,散布在大洋兩岸的與會者一時竟都不知再說什麼,忽然,有位合夥人問了句那電子商務方麵呢?緊接著便聽到幾個人善意地輕笑,確實,電子商務在年輕的互聯網行當裡已經算是老掉牙的老古董了。戈衛星剛想說該投的早都投了、那家漢商網不都已經上市了嘛,那人卻認真地補充道電子商務是一個很大的範疇,也許不斷有新的特色應用出現。戈衛星雖不以為然但還是找了個項目打算敷衍一下,而他講的這個項目就是九幫網,他剛講完那個人就說:“看!就像我說的,總會有新的東西。零售社區,挺有意思的玩意兒。”風險投資公司的合夥人們都發愁錢投不出去,一旦有人對某個方向某個項目有感覺有興趣,其他幾位往往樂見其成,便都附和著建議戈衛星對九幫網著意考察,戈衛星隻好答應關注一下,那位合夥人卻嚴肅地叮囑道:“Vance,不是要關注,而是要認真地關注。”凱蒙公司的團隊開始對九幫網進行嚴謹而周密的儘職調查,曹原近幾天一直把“Due Diligence”這兩個英文詞掛在嘴邊,而且儘管音節不少卻說得順暢而地道,惹得許克和施穎都笑他起洋文來居然越來越有模有樣,他不免羞澀地說是因為這兩個詞兒在中文裡還真找不到既簡潔又準確的翻譯。說笑間曹原忽然正容道:“你們發現沒有?凱蒙這回的Due Diligence比上次嘉理德喬總他們搞得厲害,好像真要把咱們查個底兒掉,我看彆因小失大,以前那些作弊的地方還是打住吧,這回咱們可得把臉擦乾淨、把手擦乾淨、把他媽屁股也擦乾淨。”施穎卻笑得更厲害,許克說:“曹原,這才像你說話的風格嘛。”曹原不僅沒笑反而豎起食指擋在嘴前“噓”了一聲,說道:“還有一條,對內對外都要嚴格保密,千萬彆讓邱儉聞到腥味兒。”除了會計師、審計師和律師幾番詳細調查之外,凱蒙公司也對九幫網的主要成員分彆做了interview,每次都有完備的調查問卷和記錄,地點當然不是在產學研辦公大樓的588房間,那個由走廊而儲藏室而九幫網辦公室的地方簡陋不說更談不上任何私密性,曹原在校園裡的外國專家樓租了間小會議室。戈衛星和凱蒙公司的一位投資經理此次專門要曹原和施穎一起來,戈衛星開門見山地說:“我們彼此都已經很熟悉了,我就不繞什麼圈子,大家都知道你們二位除了工作關係還有更深的一層……私人關係,我們想了解的是,假如,我指的是假如,無論出於何種原因你們有一天不再保持那層關係,分手了,施小姐你是否會主動離開公司,而曹先生你是否會要求施小姐離開……”施穎的反應總是比曹原快些,她剛要回應不料戈衛星卻笑著一揚手:“等一下,我的問題還沒完。假如,我指的也是假如,你們沒有分手而是結婚了,施小姐你是否會主動離開公司,而曹先生你是否會要求或者建議施小姐離開公司?好,現在我的問題完了。”戈衛星這後一半問題的口氣讓施穎愈發氣惱,她強忍怒氣冷冷地說:“這是我的私事,或者說,是我和他兩個人的私事。”曹原的反應倒沒有施穎這般激烈,他隻是覺得難堪。戈衛星卻顯得十分平靜,靠在椅背上,手指撫弄著耳邊幾縷頭發,懶洋洋地說:“這不是在過問你們的私事,我們關心的是,你們之間的私事在將來可能會對公司高層的穩定性產生何種影響。作為投資人,我們做‘DD’不僅要掌握公司的現狀,還要對公司未來可能的變化做出分析和預測。曹先生,就像我們非常關心你和許先生之間的關係一樣。It's nothing personal。”說完還優雅地聳了下肩膀。不少人都有個不自知的習慣,就是當聽不懂時反而頻頻點頭,聽外語時如此,聽高人指點時也如此。曹原剛下意識地點頭就被施穎狠狠地瞪了一眼,正尷尬的他更不知如何從容應對,隻是囁嚅道:“這些嘛……嗯……從來沒想過,你突然這麼一問,我一時也說不清楚。”戈衛星並不追問,而是轉頭衝著施穎很有涵養地微笑,一副敬請合作的姿態,施穎不願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便生硬地甩出一句:“順其自然!”戈衛星和身旁的投資經理兩個腦袋湊在一起竊竊私語幾句,投資經理在筆記本電腦上敲下一段記錄,該話題就此帶過,餘下的問題雖說也不乏刁鑽古怪但都不再像這個一般敏感了。從外國專家樓到產學研辦公大樓的一段路兩旁都是高大挺拔的楊樹,滿地都是像毛毛蟲一樣的楊樹籽,曹原和施穎牽著手混跡於大學生的人流中,倒也不顯得紮眼。曹原問道:“哎,剛才‘戈爾巴喬夫’他倆嘀咕的什麼?你聽到點兒沒有?”施穎搖搖頭,說:“就聽見一個詞,uainty。”“媽的,啥意思?”施穎駕輕就熟地勾起手指用指甲準確地掐一下曹原的手背以示懲戒,同時說:“不確定因素吧。”曹原挨掐後的動作也很熟練,牽著施穎的手並不鬆開,而是一並拉近身側翻手讓手背在自己的腰胯部位蹭來蹭去以求活血化瘀的功效,嘴上接著問:“哎,依你看,他們擔心的究竟是咱倆之間有不確定因素還是咱倆的關係對公司來說是個不確定因素?”施穎把被曹原攥著的手抽回來,定住腳步,揚臉盯著曹原的眼睛,直至收到讓曹原心裡發毛的效果才反問道:“你呢?你擔心的究竟是咱倆的不確定因素還是公司的不確定因素?”曹原忙訕笑著說:“都擔心都擔心。”施穎一撇嘴:“當著我的麵居然還說都擔心,可見你真正擔心的不是我們倆。”“那說明我對咱倆的關係有信心嘛,我相信你不會和我分開,可公司的事就說不好了,不確定因素實在太多,當初許克不都還差點兒打退堂鼓嘛。”“這麼說,你現在不再怕我離開你了?”“怕!怎麼不怕?!”施穎看一眼曹原嬉皮笑臉的樣子,無聲地歎口氣,挽起他的手默默向前走,伴隨他倆的隻有腳步踩在楊樹籽上發出的沙沙聲。快走到產學研大樓的時候施穎忽然悠悠地說:“這樣走一走真好,可是不知道這條路咱們還能走多久啊。”曹原沒心沒肺地隨口接道:“是啊,588室絕對不可能是咱們的久留之地,過不了多長時間九幫網就該孵化出來,小雞變鳳凰飛走嘍。”一年零一個月之後,那時的曹原剛剛成為紙麵上的千萬富翁,九幫網也已先期飛離了昔日的588室,他和施穎專程來了個舊地重遊。曹原開著路虎越野車一拐上產學研大樓前麵那條路就聽到施穎一聲驚呼,他腦子裡閃出的第一個念頭是“糟糕!樓拆了!”待定睛一瞧便放下心來,那座樓還巍然屹立在那兒,隻是外觀顯得更加破敗了些、潦倒了些。他略帶不滿地問施穎:“怎麼了一驚一乍的?”“樹!”施穎手指前方,眼睛瞪得大大的。曹原掃一眼前方路的兩側,果然一棵樹都沒了,再一細看才發現自己錯了,樹還是有的,隻是不大容易識彆,每隔不遠便有一根樹苗落寞地插在土裡,光禿禿的一片葉子也沒有,可以用手一把攥住的樹乾和零落的枝丫在春天的風裡瑟縮著顫抖,生動地詮釋著“弱不禁風”這個成語。既然產學研辦公大樓還在,張老師便也還在,一如往昔的熱情和健談,拉著曹原的手直說你們可真是很成功啊。曹原總是學不會謙虛,得意地問張老師您怎麼也知道我們剛搞完二次融資啊?張老師說凡是從我們這兒孵出去的我們當然都關注啊,我們還把你們融資成功的事登到板報上了,給樓裡的公司打打氣,下一步還要印到我們的招商資料上,借你們的成功為我們宣傳宣傳,畢竟你們是從這兒起步的嘛,你們不會不同意吧?曹原一指施穎說,您問她吧,這方麵由她負責。施穎白一眼曹原,對張老師說了句沒問題就沒頭沒腦地問原來那些樹呢?張老師愣了下才反應過來,說噢那些大楊樹啊,砍啦,一棵沒剩,說是一到春天楊絮亂飛,汙染環境還擾民,綠化辦就都給砍了,我還納悶這綠化辦原來不光種樹還砍樹,而且是種小樹砍大樹,你們看見路邊那些小樹樁子了嗎?剛種的,名字叫不上來,估計等它們長起來我也退休了。曹原插問怎麼不種些大樹呢?張老師笑嗬嗬地說看你現在財大氣粗的,小樹什麼價兒、大樹什麼價兒呀?!曹原本打算直接上車,施穎卻堅持要走走,可沿路看著仿佛浩劫過後的淒涼景象她很快沒了興致,滿腹傷感地說:“路還是這條路,可是再也找不到當初那種感覺了。”曹原大大咧咧地應道:“隻要人還是那個人,路啊樹啊都沒所謂。”施穎用低得隻有她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說:“但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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