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1 / 1)

喪失 夏樹靜子 1781 字 2個月前

這個男人坐到了汽車的另一邊的駕駛席上。他十分謹慎地把車子開出了工地,一開上柏油公路,便馬上提高了車速,通過交叉路口,向東駛去。“去哪兒?”杉原溪子開口問道。情不自禁地說出這句話後,連杉原溪子自己,也感到十分驚奇。這個男人一邊盯著前方,一邊說道:“還是去現場吧。”“現場……”“對。——不過,是簡單的工作呀。”他的話尾給人一種微笑的感覺。杉原溪子的目光,也緊緊地盯著前方。這個男人大概有四十來歲吧。杉原溪子可以看到,他那端正、莊重的臉龐。那高聳的鼻梁下麵,淺黑的麵頰上的、充滿了堅定意誌的嘴唇,使人感到一種壯年男性,對自己充滿自信的表情。杉原溪子覺得自己很狼狽。應當馬上謝謝他。可是,一下子又說不出口。如果說明白了,不,可如果讓他知道認錯人了……在說出話來之前,杉原溪子的心裡,充滿了羞恥的感覺。她感到自己的臉紅了,好像這種羞恥,是在一看到這個男人的側臉的時候,杉原溪子的心裡就產生了。“我想你會問我,今天晚上,就可以很快結束工作了嗎?隻是這個工作,多少帶有企業的機密。”那個男子說道,“請問你能簡單地說英語嗎?”“啊……”杉原溪子茫然地應了一聲。“那就可以了。”這個男人又用低沉的聲音說了一句。杉原溪子感到,一種意外的混亂感。她在頭腦裡拚命地,搜尋著適當的語言,可是,嘴巴就像不是自己的一樣。在聽了這個男人所說的話以後,她更是感到急切了,頭腦也就更不靈活了。在前車窗上,有一隻象牙雕刻的的工藝品吉祥物,在不停地搖曳著,它碰在玻璃上,發出的“哢嗒哢嗒”的細小聲音,仿佛秒針的走動聲一樣,時不時地撞擊著杉原溪子的耳膜。這個小小的,如同幾個骷髏連接在一起似的吉祥物,有點像非洲的土著人的作品。杉原溪子記起來,在自己的學生時代,有一個同學就有這樣的東西。那是她丈夫遠航回來的時候,帶來的吧……她突然想起了許多沒用的事情來。“還是從三號線走吧。”這個男人自言自語道,“也許路上還有些擠。”“是的,等出了三號線……”杉原溪子的頭腦中,突然掠過了一個念頭……下了這個決心以後,杉原溪子便慢慢地鎮靜下來了。汽車繼續向東行駛著。車窗外夜色更加濃重了,沿著那珂川綿延的燈火,像在霧中一樣不停地閃爍著。突然,杉原溪子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意識,任憑身子在車中搖晃。她陷入了一種甜美的夢境中,她聞到了一股男性用的、刮臉香波的味道。這種味道使她懷念起了什麼。杉原溪子想起了她那死去的哥哥。如果哥哥還活著,他也許就是這個男人這麼大的年齡吧。獨身、一直當土木工程師的哥哥,經常到各地的大壩去出差,因此,她多少次的想和他輕輕鬆鬆地,到各地周遊的幻想都落空了。汽車究竟開了多長時間,杉原溪子已經記不清楚了。她隻是想象著,自己還在和哥哥在一起。多麼不可思議,自己仿佛和這個男人,結伴過許多次了。杉原溪子突然陷入了,這麼一種奇妙的錯覺中。但是,杉原溪子要趕走這種奇妙的錯覺。今天夜裡,當然應當是那個女的來。那是個什麼樣的女人?是會說英語的人。好像這個條件就是這個男人,要找她來工作的主要條件。機密?什麼樣的工作?“機密”一詞,頓時引發了杉原溪子的好奇心。“不,不可以!……”像是被突然彈起來似地,溪子睜大了眼睛。一刻也不能向前走了。現在這個男人,不正是要把她帶去“現場”嗎?必須回去!……杉原溪子看了一下這個男人。他緊緊地繃著嘴唇,死死地盯著前方,從他的側臉上可以看出,他充滿了自信和威嚴。杉原溪子突然被一種恐怖感抓住了。自己的話會使這個男人的表情,一瞬間十分狼狽,她仿佛看見他憤怒地盯了自己一眼。她的決心動搖了。這個工作,自己來乾一下怎麼樣?好像這個男人,並不認識今天晚上,要來做這項工作的人。如此說來,這個條件隻要符合,任憑是什麼人去乾都可以。條件就是必須會英語。對這一點來說,杉原溪子多少有些自信。她是英語係畢業,在大學就進了英語俱樂部。另外一個條件,大概就是要保守機密吧。當然,這一條也用不著囑咐——不,她發誓會這樣的,儘管還沒有說報酬。如果提到報酬,杉原溪子的心中,不免念叨起來。她的心中很高興,給多少都可以吧。“白開水小姐……”這個男人用回憶的口氣說道,“你有許多外國朋友嗎?”“啊……什麼?”杉原溪子隨口應付了一聲。“剛才,你抓住我的手腕的時候,你的手勁兒可真大呀!……”男人哈哈大笑著說道。“啊……對不起,我……”雖然溪子想笑一笑,但是,話音卻一下子緊張起來。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進了三號國道了。7點15分。這會兒城裡的大街上,應當是車輛極多的時候了,這兒的從福岡通向北九州市的國道上,也是相當混亂,哪輛車都想搶先通過,車尾燈不停地閃動著,爭先恐後地擠入車縫中。這個男人也靈巧地擺弄著方向盤,在狹窄的縫隙中鑽來鑽去,車速一點兒也不減慢。這個男人再次沉默下來。杉原溪子也不再說話了。她緊緊地貼在車椅背上,眼睛呆呆地看著前方流動的車燈。時間很快地過去了。她感到身心都鬆弛下來。“以後會怎麼樣?”杉原溪子決定不再考慮這件事了。剛才想得太多了,腦子都麻痹了,她隻想現在。過了好久了吧?她突然被一聲尖銳的刹車聲驚醒了。汽車向左拐去。在拐彎處好像是民房,大概是新宮町一帶了。新宮是從福岡市中心算起,沿著國道向東北方向20公裡的一個鄉下小町。這時候,汽車又離開了國道,進入了一條用鵝卵石鋪成的小道。因此,車子時時被顛起來。這個男人肯定還是用剛才在柏油路上的速度行進著。民房過去以後,現在,兩旁都是種滿了紫雲英,和什麼正在開花的蔬菜的田地,其前方被漆黑的山巒包圍著。燈火越發稀少了,而代之燈火的,是一輪已經接近中天的半個月亮,光亮度也比城裡的強。天空中還閃亮著點點星光。山巒和天空的區彆,樹木的千姿百態,從時濃時淡的黑色之中,可以辨彆出來。杉原溪子朦朦朧朧地記得,前方的小高山的對側,應當就是大海了。三號國道一直駛向麵臨玄界灘的九州北端。新宮一帶的道路,都是距海岸線有點距離,但是,最遠處似乎也不會有三公裡。在山腳下有一片一片連接的鬆樹,從海邊的沙丘上,就可以看到鬆林的美景。車子慢慢地行駛在彎彎曲曲的田間小道上,漸漸地又駛入了山“縫”之中。幾乎看不到對麵有車輛對行過來。這個男人低頭看了一下手腕。“正好!……”他低聲說了一句,似乎是說“正好”到了“現場”了吧。杉原溪子的體內,又閃過一陣緊張的戰栗。汽車爬上了山坡,可以看到前方黑暗的大海了,下邊好像還有一個小小的海港,一條長長的防波堤壩,連著一塊突出伸到大海裡的水泥台,那裡從左到右,排著兩、三條小船。沒有一個人影,也沒有路燈。通過從四麵射來的淡淡的亮光,加上月光,海港的整體輪廓,大致可以看得出來。四周一片寂靜,寂靜的似乎隻讓人感到寒冷。在小山坡上,汽車停了下來。前方的小道也分成了兩股,一股通到了下麵的海港,另一股還繼續爬坡,到達山頂。這個男人凝視著海麵,窗外風在嗚嗚地吹著。“要去哪兒?”長久的沉默之後,杉原溪子情不自禁地又問了一句。剛才就想問,這次她終於開口了。但是,那個男子沒有回答。黑暗中的側臉上,似乎帶有一種迫切的神色。大概是由於這個男人沒有回答,而引起了杉原溪子的緊張吧,溪子的心中又產生了恐懼感。她心跳加快,腋下汗水淋淋。不一會兒,這個男人慢慢地轉動了鑰匙,把車子從斜坡上開了下去。來到沙地上,他又一次停下了車。這一次,他主動衝著杉原溪子招呼道:“不下來一下嗎?”說完以後,他便關上了車燈,先走了出去。杉原溪子隻好隨他下車。一下車到了外麵,杉原溪子馬上感覺到,海浪的波濤聲很近,比她想象的要大的海風,猛烈地吹拂在臉上,圍巾飄動起來。她向這個男人身邊走過去。“小船馬上就要到了。”這個男人所指的地方,是一條長長的防波堤,從那兒有一塊水泥台的碼頭伸入海中。他慢慢地朝那兒走去,杉原溪子也下定了決心。這個男人登上防波堤,來到碼頭與防波堤的連接處。他停了下來,杉原溪子則走近了他。防波堤上的風更大了。大海似乎要漲潮了,不停地衝擊著防波堤岸,破碎的浪頭又卷入了海港的內側。腳下的岩石頑強地,露出了尖尖的岩峰,而巨大的浪潮,似乎是想要削平它的鋒利似地,不停地猛烈衝刷著它。“從小船上應當下來一個美國人。”這個男人在風中張開嘴巴,慢慢地斟酌著用詞。“你從那個人手裡接過文件,如果上麵有聯係地址和口信兒,就要告訴我一下。”“那麼,你呢?……”杉原溪子好奇地側頭問道。這個男人平靜地點了點頭:“以後再對你說明。反正你先去那裡吧!……”這個男人很自然地,把右手繞到杉原溪子的背後,但放在她肩膀上的左手,卻十分有力。一瞬間,溪子像體內通了電流一樣僵住了,但是,這並不是緊張,當然也不是討厭。這時襲來的感覺,是她曾經有過的一種體驗。那個男人摟著杉原溪子的肩膀,把她向碼頭方向推了過去……一步……兩步……三步……杉原溪子的視野裡,咆哮的大海消失了,在這個男人堅強有力的臂膀的壓力下,她仿佛感到自己的身體,一點一點地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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