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卓少炎又回到了謝淖帳中。她進來時,他正在案前持燈,神思不苟,筆走如飛。他深沉專注的模樣,極為英俊,叫她挪不開眼。卓少炎安靜地將他看了一會兒,然後輕輕垂首,伸腳踢了踢地上擺著的烏木馬劄,鬨出一點聲響。謝淖聞聲抬頭。他看見是她,雙眼中的漆黑便化開了些,盛進了微暖的燭光。他擱下手中的筆,退離開桌案,坐直了,將所有的注意力都給了她:“少炎。”他是微笑著的,那微笑引得她也一同微微笑了。卓少炎步上前,走近他,將自己置入他同桌案之間的空隙中。她神態隨意地半倚在案上,順手翻了翻攤在上麵的薄箋,不費多久便收回了目光。追隨他謝淖的那些人,個個都是翹楚,足夠可靠,足夠令人放心。他領人馬到戎州才不過兩日一夜的功夫,就有這麼多從晉京到晉煕郡、又轉遞來此地給他的書函。如今諸事,他皆不瞞她。他抱懷何願,他所持何計,他全都叫她看個一清二楚,無絲毫隱瞞。將諸事看了個一清二楚的卓少炎對上他注視著她的視線,開口說道:“少殺些。”這簡單三個字,訴出了她對他所有的懂得與理解、妥協與付出。而他在聽後,伸手握住她的手,回應道:“不殺了。”他是說到即做到的性子。這般乾脆利落的三個字,又何嘗不是他因愛著她而做出的退讓、改變與承諾。卓少炎抿唇一笑。緊接著她就反握住他的手掌,輕輕一拽,按在自己的後腰上。而她也離開了桌案,傾身靠近他——她的身上有一股剛沐浴後的潔淨清香,柔軟而強勢地混入他的呼吸之中,讓他口舌略微發乾。咫尺之間,她的唇息貼上他的耳根:“我丟了一樣東西。”“何物?”他簡直是明知故問。夜裡從她袖中掉落在床榻上的那封婚書,被他拾起,藏在了她再也輕易取不走的地方。被他這般問著,她壓著聲音笑了,沒回答,隻是抬手摸進了他的衣內。她的手從來沒有像今夜這般靈活、溫暖、勾人。她巧妙地避開他的傷處,隔著薄薄的裡衣輕輕地上下撩動著他的每一根敏感神經。他逐漸喘息加重。她聽見後,更得寸進尺地含住他的耳垂:“不在你身上?藏去了何處?”他不答。她感受到了他身上的熱度,一時又笑了。她將手自他衣內抽出,對上他黑如濃墨的一雙眼,輕聲呢喃:“念在你身上有傷,且先饒過你這一回。”這每一個舉動皆是明目張膽的誘惑,他實在難以招架,隻覺渾身的熱意讓傷口又癢又痛。然而就在這樣的折磨中,他發現自己錯了。她這不是單純的誘惑,更是蓄意的懲戒——為著他讓自己如此重傷,為著他讓她之前如此傷心。因她說:“想乾你。”因她又說:“可你有傷在身,我隻得委屈自己了。”然後,她便“委屈”地解開了自己的衣衫,捏住他略顯僵硬的兩根手指,向自己身下引去。……謝淖的意識歸回於她緊繃著的痙攣與如泣一般的哼吟。遲回意識的他,早已忍得雙眼血紅。她水濕淋淋,他渾身衣衫亦因極力忍耐而出的層層熱汗浸得裡外都濕透了。他的指根被她緊緊掐著,感受著她體內的陣陣餘潮,他聲音沙啞:“……少炎。”她很輕很慢地睜開眼。頂著眼中的濕霧,她放開了他,任他抽出雙指。她眼波媚懶,唇瓣嫣紅,說出的話讓他頭皮炸得發麻:“舔乾淨。”他像是被下了蠱,赤紅著雙眼,將被水絲纏繞的兩根手指緩緩地放入自己口中,一點一點地將那些水絲吮得乾乾淨淨。她像是他的王,從當年,到今夜,統治著他所有心底深處的愛意,支配著他所有熾烈赤裸的欲望。他屈起右膝,矮下身,低下頭,兩手用力地握住她的腿根,幾近於虔誠而忠懇地吻上那一片潮海。她昂起纖長的脖頸。按住他雙肩的手在禁不住地顫抖,這歡愉太盛,逼得她死死地咬住了嘴唇。……後來去到榻上。卓少炎趴在謝淖肩頭,輕淺地喘息。她光滑的脊背被他一下接一下地撫摸著,她舒服得眯起了眼。“儘興了?”他問道,聲音仍然啞著。她輕輕地笑,探出手臂摟他,“……我若說沒有,你要如何?”謝淖也跟著笑了,“那隻得待我傷好。”他身上的汗還未消,額發微濕。她聽了,無聲地將自己的額頭貼上他的,喃喃道:“你有時,是真傻。”這個男人,不論在旁人眼中有多麼重的心機、有多麼深的城府,在她跟前也隻剩下了想要對她好的一心一意。而他沉默須臾,竟還能問出更加傻的話來:“少炎。做我的妻,你可會覺得委屈?”她微微怔住。他又道:“你是大平的親王,這是你拚儘一腔忠心與血汗而鑄就的榮耀。天下傾慕你的男子何止萬千,你本可以擁有更加自在的人生,但嫁給我,你便要放棄那些自在。”因他即將要去的地方,至高,至深。在那裡,他將擁有無上的地位與權力,同時也將被套上繁重的責任與枷鎖。那裡不會有真正的自在,那裡更難有回頭的選擇。她曾是沙場上禦風而行的利劍、快意奔馳的駿馬,但凜凜劍光將會被收入寶鞘,風發意氣將會被歸攏入懷,她一旦與他比肩,便要肩負起同他一樣的責任與枷鎖。這份責任與枷鎖,為蒼生,為天下,亦為千秋。卓少炎靜思片刻。然後,她抬手輕輕撫上他身上的傷,回答道:“從前不曾,眼下不覺,將來不會。”……晉京。宮牆至高,宮苑至深。崇德殿中,戚廣銘正俯身在一幅碩大的畫紙上揮毫潑墨,心不在焉地聽著身旁站著的譚君前來奏事。少頃,他擱下筆,歇了歇,打斷道:“老師說了這麼多,累了罷?”譚君遂閉上了嘴。戚廣銘瞟譚君一眼,笑了。他確實該笑。這些時日來,凡在鄂王生前與其交往過的人,無一不被貶、黜、下獄。在鄂王死後,尚未到任的兵部尚書陳無宇是第一個被罷貶的重臣,緊跟著,戶部尚書莫士培、刑部尚書詹丹也先後遭貶。戚廣銘的每一道詔令所下,朝中上下都恭奉聖意,連一個逆顏上諫的台臣都沒有。這全要歸功於譚君的“體知聖心”。如今,國中受鄂王一案所牽連的文武官吏多達一千二百六十一人,而在收到譚君奉上的“謝淖”兵權已被收繳、晉煕郡的鄂王府已被朝廷派去的官員接管的奏報後,戚廣銘終於滿意地叫了收案。看著不苟言笑的譚君,戚廣銘道:“老師今日奏請處置獄中鄂王一黨,正合朕心。隻是在此之前,絕不可漏了一人。否則,我晉室必有後患。”譚君麵無表情道:“請陛下明示。”戚廣銘遞給他一張薄箋,箋上寫著一個名字。譚君接過看了,當即皺起了眉。可很快地,他便鬆開了眉頭,未對這個名字發表任何看法,隻是道:“陛下這些日子以來,同永倉郡防禦使走得太近了。”戚廣銘不以為意地點了點頭,“朕已不是小孩子了,老師的深意,朕明白。”……長寧大長公主府。來送報的小廝低頭退出屋外。屋內,案上才動了一口的羹湯被戚炳瑜擺手叫人撤下。她靠上椅背,蹙起眉,按了按額角。多年來一直近侍她的婢女無聲歎了口氣,輕聲道:“殿下。要不要入宮,在陛下跟前為周將軍求求情?”方才送來的報中所稱,皇帝欲肅清鄂王餘黨,下獄眾人中,周懌罪名最重,是頭一個被判了棄市重刑的。戚炳瑜閉著眼,半晌沒吭氣。少頃,她道:“他的手上,沾著本宮父皇的血。本宮是有多輕賤自己——才會要去為他求情?!”婢女默然,雖被她此言懾住,卻亦看清了她眼角落下的兩滴淚。在這時,又有人來報,稱永倉郡防禦使來府求見。不多久,戚炳永被人引入。他先是行禮請過安,然後打量了一番戚炳瑜的臉色,才道:“還望皇姊,切莫多傷懷。”戚炳瑜不言。戚炳永又道:“弟弟今日前來,是為傳聖意。”戚炳瑜抬眼,冷冷道:“聖意?是還要本宮再助你們抓人?還是要本宮再助你們殺人?”戚炳永遭她此罵,一時沉默。戚炳瑜繼續道:“鄂王一案,前後已牽連了一千二百多人!皇帝至今還不願收手?!”戚炳永無視她又憤又痛的目光,道:“鄂王餘黨,至今隻剩一人。待此人到案,陛下便會下詔結案。”戚炳瑜盯住他,漸漸地,她的臉色起了變化。她忽然笑了。那笑聲一開始是輕低的,後來聲音逐漸加大,到最後,她捧住臉頰,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戚炳永麵孔發青,“皇姊……”“你們……”戚炳瑜終於收了笑,目中流出一絲苦意,“你們!”她整個人開始發抖。那抖不是因懼怕,而是因至極的悲絕。她死死地咬了咬牙,勉力抑住這抖意:“你們——連本宮也要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