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1)

予我千秋 行煙煙 1111 字 2個月前

午後烈日照打在營中高台上,風過沙起,塵土蔽麵。卓少炎枕甲睡得酣熟,渾然不覺有人登台靠近。“卓帥。”江豫燃單膝抵地,彎腰在她耳邊叫了好幾遍都不見她醒,索性抹了一把額上汗水,在她身邊坐了下來。雲麟軍自重振以來,除留鎮於十六州的守衛兵力之外,餘者與謝淖麾下大軍並師南下。卓少炎親自領帥前鋒兵馬,日夜兼程,僅用了不到二十日便推進至金峽關以北,就地紮砦,圖畫後軍攻略諸事。至前二日,謝淖率軍繼至,兵馬合入營砦,據高點後大建攻關器械,卓少炎方能見縫插針地抽空歇上幾覺。江豫燃自她此番起兵後一路追隨,自然知曉她之疲累,此時亦不忍擾她深眠。僅過了約莫一刻的工夫,遠處一聲駿馬烈嘶,將卓少炎驚醒。她握劍而起,倦色不掩目中殺意。風動鞘鳴,劍鋒徑逼身旁之人喉間,薄薄刃光映出她憊懶不清的容色。江豫燃敏捷地向後仰倒,躲開這一刺,然後翻身而起,立定後訝道:“卓帥做了什麼夢,出手這般精狠?”經這一出,卓少炎儘醒神智,待看清來人,方斂去警意,收劍入鞘後淡淡道:“……豫燃來了。”……夢中,她的喉頭被人掐得死緊。窒息的痛感襲遍全身,天地漸漸在目中暗下去。有聲音冷血而忿恚,低震於她耳側:“裴穆清已經死透了,你既為他鳴不平,便該同他去死。”熱淚自眼角淌出,赤色儘染眼底。騰騰暴怒與滿腔殺意層層掙破她的神智,如出籠之凶獸,戮滅她殘存的意識。待到天地再度清明,她低頭長喘,渾身發抖。鐵劍脫手而落,隻一刹,便被地上鮮血浸透。……江豫燃打量著她的神色,略微猶豫了一下,問說:“卓帥是夢到了舊事?”卓少炎不置可否,反問說:“你來找我,是何事?”“大平金峽關守軍,換了主將。”“哦?所換何人?”“卓帥舊識,沈毓章。”卓少炎聽到這個名字後,先是沉默少許,而後眺向極遠處威武雄壯的金峽關關城,開口說:“朝中派他來,計在招降。”江豫燃點了點頭,亦以為然。卓少炎收回目光,轉而望向高台之下。不遠處,中軍帳幕被人揭起,兩名武將一前一後步出帳外。江豫燃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正對上謝淖亦遙遙探望向此處的目光。“謝淖沒有問過卓帥此番舉兵南下,所圖為何麼?”江豫燃忍不住問說。“問過。”“卓帥如何答他的?”“為報卓氏一門慘歿之仇。”“他信了?”“看似信了。”江豫燃看了一陣兒遠處周懌巡視眾卒修建攻械的場麵,不得不承認這個冷麵殺將確是帶兵的一把好手,又問道:“卓帥當初是如何說服謝淖出兵相助的?”卓少炎不緊不慢地回答他:“與他結為夫妻。”江豫燃腳下一個趔趄,險些跌倒。無視他震驚無言的神情,卓少炎走向高台之邊,囑咐道:“豫燃,下回麵見他時,須當以禮相待。”……晉卒修造攻城器械的聲勢浩浩壯壯,激起漫天塵末。“何至於就將人殺了?你也過於謹慎了。”戚炳靖一麵走出中軍大帳,一麵輕斥身後之人。周懌跟在他後麵慢步走著,默聲聆訓。戚炳靖又責道:“殺之前,也未問問和暢回了那人什麼話。”周懌想了想,終於出聲:“末將派人回晉煕郡再問個清楚?”“罷了,何必再節外生枝。”戚炳靖搖了搖頭,“料想和暢必知該如何應對。”周懌又問:“與大平成王之前約,王爺可還要守諾?”戚炳靖停住步伐,轉身望向不遠處的高台,眯著眼反問:“你說呢?”周懌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高台之上,女人持劍側立,長發高束,肩背緊直,英姿勃勃。他遂自知多此一問,當下不複再言。豈知過了許久,戚炳靖都不曾收回目光。周懌久候無果,不由在側敦促道:“王爺?”“如此美人,竟存於世。”戚炳靖目光不移,慨然歎道。周懌再度望了一望卓少炎披甲而立、塵灰撲麵的側影,心內實在不能苟同這句評價,亦實在不能勉強自己附和此言,隻得謹慎地閉上了嘴,不再催促。如此美人?建初十三年,大平北境飄搖不安,出鎮豫州的老將裴穆清兵敗回朝被斬,大平舉朝將臣無一人願往鎮豫州。時大平中書令卓亢賢之子、年僅十七歲的卓少疆為成王英肅然所力薦,奉旨掛帥北上,提兵二萬出豫州。卓少疆善騎射,作戰重方略而不拘古法,用兵果斷,於豫州一戰成名,自此留鎮大平北境。此後三年間,卓少疆請旨募兵,建雲麟軍之旗,率軍多方轉戰,擊退了十數次大晉南犯之兵馬。如此之年少英雄,聲名遍傳大晉國中,為大晉南境眾將兵所忌憚。至建初十六年,卓少疆總兵六萬,入侵大晉疆域,拔滅四座重城,殘戮五萬晉俘,狠狠給連年進犯大平疆土的大晉帝臣立下了一道殺威。——倘使世間美人皆如是,男兒顏麵當何存?周懌於心中默默道。……三日後,大平金峽關守軍遣使叩營,遞函於卓少炎。是時,她正於帳中聚精會神地勾勒金峽關關城之防務全貌圖,聞報後接過來函簡單一閱,然後隨手擱在一旁,繼續手中未完之事。戚炳靖於帥案之後抬眼,問她道:“何人書函?”卓少炎一麵製圖,一麵答他道:“大平金峽關守將、折威將軍沈毓章。”“沈氏之人?”戚炳靖顯然聽說過此人,由是追問道。她應了一聲,以示肯定。他遂饒有興趣地站起身來,走去撿起她擱在一邊的書函,展開細閱。……毓章頓首卓氏少炎足下:昔彆於講武堂,五載不晤。今聞君音,無恙,幸甚。誠念故日舊情,願聊敘往懷。六日後,金峽關外,兩軍之前,吾當置酒以待。君其明之,毓章再頓首。……良久,戚炳靖收起此函,緩緩道:“兩軍相持、血戰在即,為將者能有如此從容之氣度,果然不負大平沈氏近四百年的名門風骨。”卓少炎手中筆鋒一頓,然而並未說什麼。他走近她,輕輕握住她持筆的手腕,頗意有所指地問說:“函中所書‘故日舊情’,是何時之故日,何等之舊情?”她無言片刻,而後抬眼,臉色沉涼如冰,回答道:“昔日,我與他曾共同治學於講武堂,奉教於大平名將裴穆清將軍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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