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德宗上了小船,劉裕的人再是厲害,也沒辦法傷害他分毫。德宗,會是最後的贏家。劉裕惶惶站了半晌,倏地猛然驚醒,一眼瞥見即將逃走的德宗,心中一湧,竟吐出一口鮮血。鮮血噴濺一地,他已毫不在意。他恨得牙齒打顫,四下一瞧,正見石桌上擺著的巨大棋盤。那是一塊上等的玉石棋盤,火光下泛著潤澤。不及細想,他已經飛快撿起棋盤,狠狠甩了出去。棋盤哐當一聲撞上的德宗後背。德宗一個踉蹌,跌倒在地。爬起來正欲再逃,劉裕已經飛撲下去,抓住了他的後衣襟。順手撿起棋盤,狠命的砸下去,劉裕也不知道砸的究竟是哪裡,總之是將滿腔的憤怒,全部都砸在了德宗的腦袋上。也不知道砸了多久,聽見方展同叫他的聲音。“王爺……王爺……”他狠狠轉頭,瞪著方展同。目光中什麼也沒有,又似乎有太多的東西。方展同一個激靈,忽然單膝跪地,抱拳垂手,“皇上……他,他已經死了……”“皇上……皇上……”假山下,越來越多的聲音,穿過夜色響徹在他的耳畔。“皇上……”更多的聲音,穿過假山,穿過宅院,穿過偌大的鮫人島,響徹在他的耳畔。山呼萬歲中,他冷冷抬起頭,望著水天一線,顫抖道:“回建康。”鮫人島不攻自破,比起追隨德宗,生命或者自由更得到眾人的青睞。劉裕答應所有人,隻要放下兵器,擁護他,他則既往不咎。沒有人是傻子,願意為了一個死人,再跟劉裕死磕。劉裕大獲全勝。可他真的勝利了嗎?匆匆往瓊海水岸,他隻恨大船太慢。出了瓊海,直奔建康府,他隻恨戰馬太緩。再往建康府城門去,他恨不能腳底生風,恨不能禦劍飛行。可,越是近,他越是害怕。不等他走近,來報消息的美人盟下屬,已經到了。“噗通”一聲摔倒在他的戰馬腳下,渾身鮮血地抬起頭來,“救公主……”話音未落,倒地氣絕。趙林潛伏在建康府中,今夜亥時,領兵攻殺錦公主。錦公主猝不及防,人手不足,全麵潰敗。此時正死守城門,不允趙林出城。錦公主怕,怕趙林領著一萬人,襲殺劉裕。她怕,怕劉裕不是德宗的對手,怕劉裕死在戰場上。可她這樣傻。一心隻想著他,竟然不怕自己送命了嗎?劉裕快馬加鞭,祈求肋生雙翼。但,他到底不能肋生雙翼。一切都晚了。到了城門口,火光通天,亮如白晝。廝殺已經接近尾聲,城下倒著屍山血海,嘶鳴著瀕死的戰馬,慘叫著受傷的士兵。高大的城牆之上,錦公主穿著火紅的戰甲,手中赫然提著趙林的人頭。趙林,那個跟隨他南征北戰的心腹下屬,最後趁著他離開的時候,受命德宗,襲殺他的錦公主。現下,趙林已經死了,錦公主一手提著人頭,一手以劍撐地,傲然獨立。趙林死,兵馬潰敗。錦公主勝,建康府在守。城樓洞開。劉裕棄了戰馬,飛快上了城樓,火光下,錦公主火紅的戰甲在竟然濕漉漉的往下滴著水。鮮紅的水,是她身上漸漸流儘的血。他也終於看清楚,她火紅的戰甲之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弩箭。箭尾被她齊刷刷砍斷,隻剩下箭頭嵌在肌骨百骸。她已經沒辦法移動,整個人像是雕塑一般,提著人頭撐著長劍站在那裡。火光將她嬌媚溫柔的臉照地雪亮。像是會發光。夜色中的她,聖潔地像是九天之上的仙,非是這凡塵的人。他隻覺得喉頭哽塞,一個字也說不出,飛奔上前,一把將她抱在了懷中。眼淚順著臉頰淌下,掉落在她的身上。她軟軟的倒在他懷中,微微勾了唇角,輕聲道:“阿裕……你回來了……”他拚命的點頭,還是說不出一句話,隻是哽咽著,死死地抱著她。生怕一個鬆手,她就像是暗夜中蝴蝶,會飛走了去。她仍舊溫柔笑著,“回來就好……阿裕,建康府,我給你守住了……往後……”她後麵的話沒能說出來,卻因為喉間的不適哽住。似乎想要咳嗽,但就是沒有一點兒力氣,竟連咳嗽也做不到。他忙要去拍她的後背,卻被她阻止了,她看著他的眼睛,“不必了……阿裕,我要死了……”大顆大顆的眼淚,順著他的臉頰掉下來,掉在她的臉頰上。她的臉頰上,還有他離去時的傷,鮮紅的血肉並沒有長好。他的眼睛酸澀難忍,哽塞的咽喉終於能吐出一個字,“不……”他喘息著,一個字出,終於能斷斷續續多說幾個字,“丫頭,你不會……不會死的。我已經殺了傻子,我現在是皇帝了……”像是在回應他的話語,城牆上下,無數的人拜倒在地,山呼萬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聲音震撼著城樓,好像雷聲轟鳴,在這寒夜中傳向了更遠的地方。錦公主似乎有些欣慰,因為她的臉上漸漸有了更濃的笑容。“恭喜你了,阿裕……終於,要做皇上了……可惜,我不能陪你了,因為我就要死了……”劉裕大驚,“丫頭,你不要死,你不能死。你是皇後,你是我的皇後。一切都結束了。從今以後,再也沒有征戰,再也沒有殺害,這天下就是你我二人的,從今往後,再也沒有人敢傷害你……”未來的藍圖真是好。可她的眼睛卻漸漸地閉上。她沒辦法跟著他去行走未來,隻能在此時輕輕祝福他。她輕輕伸出手,去握他的大手,可是怎麼也握不上。他忙一把握住了她的小手,哽咽哭著,“丫頭,彆怕,不會有事的,走,我這就帶你去治傷……”說著話,就要將她抱起。“彆……”錦公主溫柔出聲,聲音很輕,小手微微用力,低聲道:“阿裕……就這樣抱著我,我哪兒也不去……”滿身的劍傷,滿身的箭傷,滿地的鮮血,僵硬的身體。要說有人能救活她,這天底下大概隻剩下沐傾城一個人。沐傾城嗎?那個被她親手逼得自.焚之人。也是她親手燒掉埋葬之人。嗬……她是活不成了。她微微閉了閉眼睛,喘息著:“阿裕……”劉裕忙湊近一些,落淚如泉湧,“丫頭……我聽著……”“付錦一生,對得起北國人,對得起南朝人,對得起天下,對得起群臣,也對得起下屬們……可惜……”她的眼角滾下一顆淚來,“我隻對不起你一個人。阿裕……”劉裕驚駭萬分,瘋狂抓著她的手,拚命搖頭,“不,丫頭,你怎麼會對不起我,你是我的妻子,是我最心愛的人,你永遠都不必對我說對不起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