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過頭看著方展同,“大家都說我劉裕有鬼兵相助,還說你們就是鬼兵。”方展同目光一閃,沒接話。劉裕搖搖頭,“從前在山陰,這些人也這樣說。說山中暴雨,隻澆公子玄的人馬,半點不拿我的人戲弄。真到了開戰的時候,我的人馬分毫未損,公子玄的人早被山石砸死,被暴雨淋濕。”現在,又說他的虎行軍是鬼兵,又說他的火頭軍是鬼兵?怎麼百姓們做事情,從來不認為是他的人很努力,戰術很厲害,預判很準確,目光很遠大呢?都要將功勞歸給神鬼。方展同聽出他的無奈,淡淡道:“王爺何必多慮,百姓若認定您有鬼兵相助,更加不敢為德宗效力。如此,豈非更有勝算?”兩個人不再多言,不多時劉珊珊領浣風樓兄弟們回來,隻說依舊沒找到德宗的影子。沒有兵馬,所有的人好像都消失了一樣。劉裕慨歎,百思不得其解,先安頓眾人睡下。眾人歇下。夜色寂寥,四野無聲。火光將瓊海水畔照亮。劉裕睡不著,起身出了行軍帳篷,站在水畔望著浩渺海子。想起守在建康府中的錦公主,惟願她能平安自保。又想起追出來一直沒看見的趙林,不由得蹙眉道:“來人。”劉德勝跟上來,“大哥?”劉裕沉著臉,“速速去找趙林,一定要把他找出來。”劉德勝忙應下,帶了幾人匆匆去了。劉裕仍舊站在水畔,望著煙波海上。看了一會兒,忽然覺得無邊無際的水中,似乎有一片連綿陰雲。那陰雲一開始很小,也不怎麼明顯。漸漸靠近,卻像是吸足了水的水母一般,一下子伸展開來。大片大片,遮天蔽日似得,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東西。他怔了怔,不過一秒鐘的時間,心口飛快一跳,高聲道:“有夜襲,快,備弩箭,射殺來敵!”聲若洪鐘,登時驚得帳篷中的士兵翻身而起。而那連綿的陰雲,突然在他的喊聲中活了起來,大片的連綿起伏忽然就斷開來,無數的弩箭“突突突”地往水畔激射而來。箭頭帶著火光,射向哪裡,哪裡便騰起熊熊火焰。帳篷,士兵,戰馬,不管是什麼東西,一旦沾上弩箭上的火光,立時劇烈燃燒。箭頭上有東西。劉裕一麵拔劍打掉射到跟前的弩箭,一麵高聲道:“快,避開火箭,箭頭有鬆油。”眾人這才知道,且戰且退,不敢力戰。德宗皇帝的人馬從水上襲來了。打得劉裕措手不及,雖然是他早早發現,可士兵們還是死傷許多人。值守的士兵到了這個時候,才能彎弓搭箭,回射弩箭。水麵上的襲擊,漸漸弱下去。敵軍的大船很快就靠了岸,無數的士兵舉著長劍大刀奔下來,兩軍登時纏鬥在一處。劉裕手握大刀,一刀一顆腦袋,砍得不亦樂乎。虎行軍雖被襲擊,卻像是早就有準備一般,殺得敵人連連後退。他們不怕死的打法,再一次嚇退了德宗皇帝的先頭軍。浣風樓、劉字軍飛撲上去,很快就穩住了陣勢。這一仗,足足打了一夜,除開一開始被德宗皇帝的北府兵用火箭壓製那一下,劉裕損失較大,之後的肉搏戰一直都是劉裕這邊占了先鋒。天麻麻亮的時候,德宗皇帝的人馬不敵,鳴金收兵。戰鼓擂動,號角吹響,傳向遙遠地瓊海之上。劉裕望著海水,忽然就明白了德宗皇帝的所在。定是在海水中央的島嶼上。敵軍飛快退兵,也不容得他多想,他追上去砍殺了幾人。偶然一撇,才見那些戰船之後,微微火光之下竟然有一艘小船。小船很不起眼,且被護在大船之後,根本不容易發覺。若不是此刻北府兵倉皇逃走,他大概還不能看見。小小的船上正是德宗皇帝。德宗皇帝旁邊站著的,便是高公公和小卓子二人。三個人站在船板上,德宗皇帝正在飲酒。到了這個時間點,他居然在飲酒。劉裕下意識怔了怔,突然飛身而起,顧不得身畔各種人馬,提著大刀殺了過去。高公公見狀,本就因逃跑顯得尖細的聲音更加尖細,“劉裕殺來了,快,快,快退後。護駕……保護皇上……”戰船飛快往水中央去,德宗皇帝的小船也飛快往水中央退。劉裕管不得那許多,雙足如飛,終於踏上了德宗皇帝的小船。數日未見,德宗皇帝一改癡傻的形象,居然滿麵睿智姿態。這還是劉裕第一次正臉看他。因為離得近了,更覺此人穿著寬大的一件竹青袍,連龍袍也沒穿,一雙眼睛明亮如寒星,居然是少有的俊朗。這氣勢與之前判若兩人,教劉裕也微微一怔。從前,怎麼沒發現他這樣不同呢。“劉裕。”德宗皇帝先開口。跟從前的癡傻慵懶癲瘋不同,聲線是難得的沉穩。好像一件上等的玉器,因為年代久遠,竟然也有了金鐵之聲。溫潤卻又帶著含蓄的攻勢,教人一聽就忘不掉。劉裕拿著大刀,站在小船上,與他對視。心中第一次不曾輕視這個敵人。講真,從前是有一些瞧不上的,但此時此刻見到,卻忽然將此人當做了對手。德宗皇帝冷著臉,“你好像很討厭朕。”討厭?劉裕神色平和,“劉某人從未憎恨陛下。不過是天道將變,順應大勢罷了。”“放肆。”高公公斥責,“什麼天道將變,分明是你這亂臣賊子有心禍害江山,今日……”話音還沒落下,卻見德宗皇帝手中的酒杯幡然落地。“砰”的一聲,小船之下的清澈水中,猛地竄上來數十名穿著水靠的黑衣人。這些人手拿利刃,還沒打上一個照麵,就直直照著劉裕殺來。來勢凶猛,比岸邊的攻勢更淩厲。原來,一切的殺招都在這裡隱藏等待。德宗故意露出臉,就是為了吸引他自投羅網。就是這夜色中的攻擊,也都是為了此刻做準備。生生,便是算準了他會如何迎敵,會如何追擊。劉裕驚駭,大刀開合,將數名黑衣人打落水中。正應付不暇,猛然見小船後的水中忽然就飛起來了一個白衣人。這人沒穿水靠,沒曾遮蔽容顏,使用的招數也毫無花哨。就那麼從水中衝出來,一把長劍直取他項上人頭。劉裕側身避開,卻沒能避過,險險被他戳中一劍。鮮血染紅了衣裳,此人越戰越勇,長劍不改,繼續照著劉裕的腦袋來。劉裕一個鷂子翻身,淩空一劍劈斬過去,來人避開一擊,反手再殺。卻不料他忽然改了身形,一腳飛踢,正中來人心腹。刺殺一劍並非主攻,真正的用意卻在這裡。這人猝不及防,被劉裕踹下了水。入水之前,扭曲了半張臉冷漠看了他一眼。他一怔,看清楚此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