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劉裕其實想得很明白了,他不能再拿她當過去的錦,她的過去,他從未參與,的確無權要求她什麼。甚至那日掉頭離開後,他就後悔了。可是心裡的某一處卻還是被堵著,極其得不舒服。他也想過要向她服軟,卻又拉不下臉麵,就這麼僵持著。“坐吧,我們談談。”錦微微歎息,像是妥協了什麼。鬼使神差的,劉裕默默走過去,默默坐了下來。水榭裡四方通透,春風卷著桃花香吹進來,對岸一群士子,披著寬衣,腳趿木屐,穿梭在殘花綠葉間飲酒把詩,笑笑,十分熱鬨。劉裕心不在焉地望了一會兒,還不見錦開口,便有些坐不住了。“你想什麼,吧。”錦微微側目,看著他微微蹙起的眉頭,問道:“你可是想跟我和離?”劉裕心中一震,猛然看向她,她要跟他和離?她麵上波瀾不起,眸中平靜如水,仿佛隻是問了一個不相乾的問題。卻見他心裡慌了起來。“你……你那日不是這樣的,你既然已經成了親,我們便是夫妻了,我就是你的夫君。”錦眼裡透出些許的笑意,“是啊,我是這樣的的,可你是不是也這樣想的呢。我也問過你是不是不想同我作夫妻了?你並沒有回答我。”“我……”劉裕啞然。錦今日耐心十足,也不催促他回答,眸底暗光淺淺。她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望向遠處的桃花林。她在感情裡跌過一跤,變得心起來,也自私起來。他要的她給不起,若他還願意,他們還是夫妻。若他不願……她臉上的笑意微冷了下來。劉裕回想著這半年來發生的事情,看著她平靜溫和的麵容,心裡的那些忐忑忽然就消失了。他問:“你真的會回北朝嗎?”“會。”錦沒有任何猶豫。“哪怕日後你我會對立,你也要回去?”“會。”她是北朝的公主,終有一會重新與南朝站在對立。她不想他後悔,給他充足的時間去考慮。劉裕閉了閉,“我明白了。”錦沒問他明白了什麼,目光落在那波光粼粼的湖麵上看了片刻,便站了起來。“等等。”劉裕突然握住她的袖子,“我想清楚了,我不阻攔你……我們還是夫妻。”錦一怔,居高臨下的望著他,似乎是不太相信。“錦……”劉裕緩緩站起來,“我想過了,我喜歡你,愛慕你,若要與你分開,我做不到……”這樣露骨的情話,她從前也不是沒有聽過。可這個人是劉裕,倘若不知道他是楚元王之後,她便隻當成情話來聽。隻是有漢高祖那樣揭竿而起的先例,她並不認為流著劉氏血液,又身處亂世,他真的會甘心於平凡。或許此刻,他待她的情義是真的,對她的妥協也是真的。可是誰又能保證時光推移,他對她喜歡,愛慕會不會日漸淡去,屬於他的那份雄心又會在何時蠢蠢欲動起來。錦沉默了一會兒,笑出了聲,整個麵龐都變得生動起來。夠了,已經夠了。這漫長的複仇之路,實在寂寞,他能陪她走過一段,她已心滿意足。至於以後,誰又得清呢。“你笑什麼?”他問。錦搖搖頭,“笑我們一葉障目,都是俗人。”劉裕一愣。*卻,徐道覆得了錦指示,果然把沐傾城的畫像遞到了司馬元顯的麵前。告訴他,此女子已被查證是虞美人的一位重要首領,並暗示錦便是北朝的錦公主。起先司馬元顯並不想信,卻在看到沐傾城的畫像後麵色大變。“徐道長這是什麼意思?”他眸光微冷,整個人已不似從前那般張揚。此刻坐在案前,麵上看似平靜,心裡卻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從前他的父王令府中的人,稱她為公主……她果然是位公主……竟還是北朝的錦公主!徐道覆捋著胡須,不緊不慢道:“不知殿下可還記得王國寶王大人,是如何被害的?”司馬元顯冷笑,他父王身邊的權臣,謀士,他未必入眼。便是眼前在他麵前頻頻獻殷的徐道覆,他也並非完全信任。若不是念在他與她有交集的份上……他甚至連個眼角也不會遞給他。一想到她,他的心尖又疼了起來。“徐道長有話便,爽快些。”徐道覆大笑,“好,貧道就直言了。”這父子倆的脾性還真是南轅北轍。司馬道子為深沉,善於謀算,他想要的得到某個東西,便會將這個東西一點一點圈起來,逐漸收入囊中。而司馬元顯卻是個沒有耐性的,決策明快,卻是又準又狠。看來,他不能再拿著對待司馬道子的那一套,來麵對司馬元顯了。“起王大人的死,貧道就不得不提起一個人。此人殿下也認得,她就是錦,虞美人頭目,北朝的錦公主。”司馬元顯還當他會出什麼大道理,來勸他擔上這不孝子的罪名,卻不想他一開口,便叫他愣住了。“昔日這位錦公主落難,流落到廣陵。因緣交際之下,便被王大人發現。隻因這錦公主受傷失憶,這才被王大人誆騙到王府。”司馬元顯仿佛被誰扼住了咽喉,“你……誆騙?”“不錯,正如殿下所想,此事的確是王爺授意的。那錦公主落難失憶,流落廣陵被瀟湘樂坊的班主帶進了歸香院,一夜成名。彼時,王爺與謝安正是水火難容的時候,王爺便想利用這失憶的錦公主對付謝氏,這才有了銘水居贈妾一事。”司馬元顯的臉一下子青了。當初司馬道子明知他對錦的心意,卻故意支開他,將人送走……直到今日,他還耿耿於懷。見徐道覆頓住,似乎在給消化的時間,他沒好色地:“此事道長也參與了吧。”徐道覆訕笑,“貧道乃是王爺的謀士,此計雖不是貧道所出,可在當時也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打壓謝安的妙計。隻可惜……”“隻可惜人算不如算,你們的計謀落空了,先帝非但沒有相信,還將父王叫去斥責了一番。”也害得他落下如此遺憾,如今證實了她是北朝公主,那他們就更不可能。司馬元顯越想越生氣,卻又無能為力。現在這個老道士居然還欲利用她,這叫他如何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