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從外麵走進來的時候,謝石已經坐在了外間的軟榻上了。看著她緩緩邁進來,他的手指在膝蓋上輕輕叩了叩,突然:“要吃烤魚,就讓膳房去準備,你跟著一群輩瞎湊什麼熱鬨。”錦:“……”謝石這話得很有技巧,看似責備,卻向她宣示著主權。瞬間就將錦的輩分拉高一截。錦沒吭聲,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該什麼。從剛才開門出去看到謝石的那一刻,她其實就想向他坦承一切了。她想要的話明明都已經到了嘴邊,可是最後還是被迫咽了回去。不可否認,謝石待她很好,是真的很好。好到她一麵對他,她就感覺到身上被一股壓力壓製住,她痛苦而自責,不忍心辜負他的心意,可她的心卻不由自己。她隻好對不起他了。人生最怕的莫過於,明明希望就在眼前了,卻突然就淪陷到絕望之中。一次,兩次,第三次……周而複始,仿佛永遠都看不到光明一樣。她想要的求而不得,她不想承受的卻如同枷鎖一樣,沉重的令她透不過氣來。從廣陵歸香苑被火焚,到被送到彆院她順利離開卻被蛇咬,再到今夜……明明就隻差最後一步了,還是失敗了。錦的痛苦地看著謝石,眉頭皺得都可以夾死蒼蠅了。她的嘴唇輕輕蠕動了兩下,強烈的愧疚感,讓她再一次想對他坦誠一切。謝石突然就站了起來,“色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吧。”完,也不等她回應,他腳步倉促地邁向門外。錦鼻間一澀,眼淚就落了下來。*青秋堂外一盞昏黃的燈籠,在風中悠悠蕩蕩地輕晃著。謝石出來後,才察覺到自己的雙手在微微地發抖。剛才那一瞬間,錦想要對他什麼,他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那一定不是他想要聽到的話。既然不想,那便不要聽了。他起身便走,顯得十分突兀和狼狽。強烈的壓迫感,逼得他心裡特彆難受,他突然不太敢麵對她。所以他毫無風度的把她丟在那裡,就走了……準確地,是落荒而逃了。昏黃的燈籠離他越來越近,提著燈籠的方葵屈膝跪了下去,頭抵在冰涼的地板上。“六爺……”謝石緩緩站定,“她離開青秋堂時,你為何沒有跟著?”方葵低伏的身體在寒風中抖了抖,無話可答。謝石麵無有情地看著她,等了片刻,才冷聲道:“從明日起,你不必在青秋堂伺候了。”顯然,錦剛才進來時,對她的話,他聽到了。“六爺!”方葵終於惶恐了。這些年,她一直都在謝石身邊伺候,早就已經習慣了這青秋堂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石,不在青秋堂伺候,她能去哪裡?“六爺,婢女錯了,您怎麼處罰婢女都行,隻求您彆趕婢女走……”她錯了,她真的錯了。她低估了謝石對錦的寵溺程度。今晚一切,謝道韞布置得那麼周詳、完美,是不可能失敗的,所以她才孤注一擲地參與其中,推波助瀾了一把。她以為錦再怎麼受寵,這一次也是在劫難逃,終會令謝石失望厭惡。而謝石也會慢慢地變回她所熟悉的那個六爺……可事實錦卻毫發無傷的回來了。看到她跟在謝石身後,走進青秋堂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會被處罰,她也做好了會挨刑的準備。可是,結果卻大大的超出了她的意料……謝石沒有像以往她做錯事時那樣處罰她,而是要將她驅離青秋堂。驅離意味著什麼,她不會不知道。她慌了……“六爺,求您了。”謝石收回視線,再次邁開腳,對她的懺悔請求置之不理。誠如他所想得的那樣,今晚所發生的一切,縱然使他心裡落下了一抹懷疑,他卻不想去追究了。無論真相如何,無論誰對難非……*夜已深了。與青秋堂遙遙相隔的清水閣裡卻是另一番情景。今夜謝氏府裡幾乎是鬨得人仰馬翻,唯恐還不夠亂的桓玄無疑是愉悅的。這種愉悅一直維持到發現清水閣外又加重了防衛,都沒有消減絲毫。從回來之後,沐傾城的心情就變得十分複雜。毫無疑問,今晚發生事情令她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桓玄其實早就發現她不是英兒了。他一直假裝毫不知情樣子,看著她在他麵前犯蠢扮傻,不動聲色地引著她一點一點暴露出目的。他看似溫和自若,風致楚楚,心思卻深沉地令人畏懼。察覺到她打量的目光,桓玄如玉般的麵容笑如春風。他眉梢微微揚起,愉悅地笑意擋都擋不住。“看著做什麼,都這麼晚了,還不去休息?”這話裡顯然沒有想要與她促膝長談的意思。他這安然處之,一點都不好奇的態度,縱然令她鬆了口氣,卻也令她心都揪了起來。她問:“你不想知道真正的英兒去哪裡的嗎?”桓玄反問:“你殺了她?”沐傾城搖搖頭,“沒有。”一個無辜的婢女罷了,她還沒有殘忍到草菅人命。為行方便,她隻是將英兒打暈了,並讓人將她弄到了一個隱秘地方藏了起來。桓玄失笑,“你殺不殺她都與我沒有任何關係。英兒雖然愚笨了些,對她的主子卻忠心耿耿,忠心得令人頭疼。”事實上,如果是之前的那個英兒,他想在光化日之下走出清水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弄走了英兒,也是變相的幫了他。所以他才會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沐傾城默了默,又問:“你對我的身份也不好奇嗎?”“好奇,可你會告訴我嗎?”桓玄再次反問。沐傾城一下子啞然失語。她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最終搖搖頭,“不會。”桓玄畢竟是南朝人,是南朝皇帝親封的南郡公。就算再怎麼不受重視,身上的封銜爵位都是南朝的。而虞美人組織卻是直隸於北朝皇室,她若暴露身份,同等於將錦公主的身份也暴露了。畢竟他是那樣聰明……“既然明知不會,又何必多問?”沐傾城:“……不管怎麼,今晚多謝你的相助。”雖然結果不儘如人意,但好在一切都圓了過去。“謝就不必了。”桓玄擺擺手,轉身朝著室內走去,留了個背影給她,“早點去歇著吧。”明知他看不見了,沐傾城還是點了點頭,可事實上今夜發生事情稱得上是驚心動魄了,直到現在她都還沒有完全消化下去,又怎麼睡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