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這天夜晚,夜幕多繁星,地上多篝火,那是村民們在為亡人做下葬祭祀。孫家院落裡僅剩下子吳母女和戚宿平。茶薑這幾日,為著新逝的幼子,總是鬱鬱寡歡,極少言語。今晚她忽然變得熱烈起來,和子吳他倆說話,說到一半時,她又支走子吳,獨獨留下戚宿平。“您有話要對我說?”戚宿平看得出來她是特意支走子吳的。她點點頭,瞧了眼戚宿平脖子上戴的那塊琥珀,在燈火照耀下,如同星星般閃爍。“我很恨你。”戚宿平怔了下,說:“我知道。我也恨我自己。”“你這三年來,過得不如意吧?”她說。此前她怕子吳深陷情網,會癡心錯付。可現在看來,彆的不論,他待子吳的這份心,是真真在在。“比起當初我對子吳的傷害,我這算得了什麼。”戚宿平說。茶薑抬頭望著夜晚,莫名說了句:“以後,好好待子吳吧。”“什麼?”戚宿平不解,他覺得今天的茶薑,有點奇怪,像是在托付他什麼。“子吳心太善,總是為我,為弟妹,為族人想著。而對她自己,是滿不在乎,她把我們這些人看得太重,把自己看得太輕。現在,她還甘願用自己性命去相低緩,來換得安寧。”“是啊。”這話戚宿平頗為認同,如果不是有人勸著,他真怕子吳會做出傻事來。“幸好,還有你們,特彆是你,還為她著想。我看得出來,你把她看得比性命還重,你很在意她。”戚宿平無奈地笑了笑,子吳於他而言,是失而複得的人。他隻恨不得日日守在子吳身邊,好好嗬護。“她總是難為自己,擔下那些重擔。她接過了天狼族長老的位置,勢必要永遠守著天狼族。”茶薑看向戚宿平,說:“如果這次能安好渡過這個難關,你就彆再由著她的性子,務必讓她留下來。”“您的意思是?”同意他和子吳一起?“我的意思是,要把子吳托付給你。”“這是,為,為什麼?”明明他傷害過子吳,為何茶薑還要把子吳托付給他呢。茶薑娓娓道來:“那時,子吳初次去外界回到九裡,她已經進入求偶期,會春心萌動。按照我們的習俗,她是時候嫁人生子。她和照郎一同長大,我本以為她會嫁給照郎,可她卻拒絕了照郎。她明知和你是不可能的,但還是不願嫁給他人,甘願這輩子孤身一人。”他心裡一陣觸動,這些事,他並不知道,子吳也從未提起過。“你可知道,我們族人一旦進入求偶期,是必須要和另一半結合,這是與生俱來的本性。然而子吳偏要強行抑製,其中煎熬,是我難以想象的。她知道她和你在一起,不會有結果,便逼著自己放下。這次也將是一樣,她還是會選擇九裡,放下你。”說起這個,他黯然無色,這些事他有想過,隻是想來無奈。他有時候覺得子吳,像是天上雲朵,明明就在眼前,他卻無法觸摸。“她情癡於你,心裡自是希望與你相守,但有太多的外在東西,束縛住她。倘若你們這次分彆,日後可能再無相見的機會。我知道思念一個人是何等痛苦,你們分彆幾次,想必體驗過,念而不得,該有多難受。這次,我想讓她自私點,她為天狼族,付出得足夠多,她是時候為自己而活了。”茶薑說。“我做夢都想讓她留在我身邊,可,可那是她的選擇,我由不得。”他說。他是想留住子吳,但他不想勉強子吳。“這我了解,我會好好勸她的。我知道她同樣深愛你,她連睡覺說的夢話都是在喊你的名字。如果日後你們不能廝守,我不知她要如何度過,我不願她淒苦一生,而隻有你,才是她的歸屬,才是她的幸福。就任性這一次吧,彆再辜負這份感情。”“好,謝謝您肯同我說這些話。”“都是為了她好罷了。”茶薑不禁歎息,“唉,我不能守她永遠啊。”這話讓剛好回來的子吳聽到,她忍不住鼻子發酸,她隻想著履行莫缺交代給她的重任,會覺得自己一個人難以支撐。倒忘了,身後還有茶薑在守著她。晚上臨睡時,她們母女倆說了許多話。子吳伏在茶薑懷裡,含笑聽著,像是又回到小時候。“答應母親,此事若能平安渡過,就為自己活一回。”子吳不解地看向茶薑,“母親?”茶薑撫摸她臉龐,說:“你太傻,總是為彆人著想,可你有為自己想過嗎?”“我……”“以後的日子,不要再去顧慮那麼多,想如何,便如何。不要再辜負彆人,更不要辜負自己。”子吳心下一酸,喃喃道:“我明白。”夜隨著外麵的蟬鳴愈發深,到後來,天半黑半明,窗戶裡透入微弱光線,萬物皆是混沌的狀態。子吳睡意朦朧中,聽到有人在她耳邊低聲哭訴說著什麼,聽聲音像是茶薑的。她想睜開眼看看,但她太累,眼皮如何都睜不開,就隱約看到有個踏著白光離開的身影。後來,她又繼續睡去。“子吳,醒醒,快醒醒。”有人搖晃她,她不得不醒來,見是戚宿平,她揉著眼睛問:“怎麼了?”“你母親不見了!”“什麼?”她瞬間清醒過來,瞧了瞧身旁,早已空空如也,“會不會隻是出去了?”“小羽和高三一把萍水集都找過,並未看到你母親。還有件事,老伯的無藥救今早突然不見了。”她人一怔,回想起昨晚茶薑的怪異,心下生起不好的預感來。倆人沉默良久,突然想到什麼,倆人對視一眼後,戚宿平說:“莫非……”流樸。幾個藥爐和藥鼎裡同時發出滾滾聲音,在日光照耀下,火光猛烈,吞噬著柴火。肖莫娘額頭上不斷冒出汗珠,她儘心地為藥爐添加柴火。她邊瞧著湯藥,便看著自己手腕上顯眼的傷痕。自從那日她的血偶然間滴入藥鼎中,發出滾沸的聲音後,她尋思著人血會是煉成狼丹的藥引。因此,她便試圖加入人血,然而這藥鼎像是認血,她滴入彆人的血藥鼎沒有反應,唯有她自己的。這幾日,她不斷往藥鼎裡悄悄滴入自己的血。幽鼇並不知是她的緣故,隻以為狼丹將要煉成,頗是高興。隻見藥鼎裡的湯水一直發出“咕嚕咕嚕”聲響,然而始終不見狼丹煉成。她為此十分焦慮,明明她滴入的血足夠多,偏就是不見成功。這藥鼎像是無底洞,不斷吞噬她的血。她已經感受到自己身子因失血過多而變得虛弱起來,她本不想再滴入自己的血,但她更不想讓幽鼇失望。然而現在唯有她,才能練出這狼丹,才能讓幽鼇成就霸業。她不想放棄,便繼續往藥鼎裡加入自己血。幽鼇近日繁忙,並未留意到她的異常。如今萬事俱備,就等狼丹一成,壯大他的隊伍,稱霸天下,是指日可待。他正閉目養神時,忽然察覺到附近草叢裡傳來動靜,他本想派人去追,但想著他有好幾日沒活動了,便親自追上去。在照料達哥兄妹的照郎,覺得不對勁,便也跟了上去,他怕來者會是子吳。這些天他思量許多,特彆是看著族人化為狼身,徹底成為同外界的猛獸般,不知人性,隻會聽從幽鼇命令。這本不是他所求的,他是痛恨外界人,可若毀掉外界人,是要以全族人性命為代價的話,他寧願不要。何況莫缺和族長因此身亡,此戰雖給外界人重擊,但天狼族自身也是元氣大傷。他不能眼睜睜看著族人再有傷亡,他必須得做點什麼來。天忽然陰翳下來,沒有日光。幽鼇追至一片鬆樹林裡,那狼再無蹤跡,他能感受到狼就在某處盯住他,來意不善。正當他四處找尋時,不知從何處竄出匹狼來,直直撲向他,爪子裡還握有木瓶,正要往他身上灑去。他迅速躲開,一手抓住那狼的脖子,踢開木瓶。木瓶裡頭的液體倒了出來,淋在草木上,草木瞬間枯萎不存。見此,幽鼇怒火直衝,死死掐住狼,道:“真是自不量力!”狼在它手裡,隻是掙紮,連哀嚎的聲音都不敢發出,怕引來其他人。即使在這生死存亡關頭,它仍不肯屈服,狠狠盯住幽鼇,似乎要把所有怨恨一並發泄在這眼神裡。“住手!”照郎及時趕來,見到那狼竟是茶薑,忙衝過去搭救。幽鼇回頭,注視著照郎,怒問;“怎麼?連你都要反抗我?”他最忌諱背叛,特彆是自己族人的背叛。“你不能殺她,她是我們族人啊!”幽鼇指著地上木瓶說:“族人?她害我的時候,可想到我是她的族人?我還是她的祖先!叛我者,絕不能留!”話音剛落,他掐住茶薑的手愈發用力,使得茶薑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不要!”照郎還未上前,幽鼇便一手結束了茶薑的性命。幽鼇冷冷道:“這就是背叛我的下場!把屍體帶回流樸,以儆效尤。”他見照郎仍是楞在原地,說:“我知道你們個個都怕死,都對我心生不滿,甚至想來背叛我。但我勸你們,最好打消對我不忠的念頭,不然,今日的她,便是明日的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