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雲壤春日多迷蒙霧雨,使得處處皆白茫一片,難見人影。高三一得了空總要去期山找阿繪,大多的時候,則是他帶著阿繪往百雲壤各個地方去閒逛。因著今天霧裡夾有雨水,兩個人衣衫都有些濕了,阿繪還冷得打噴嚏。他便把阿繪帶回自家,阿繪見高家堆放的儘是曬乾的草藥,問他:“你家怎麼和我家一樣,那麼多草藥?你也要吃藥嗎?”“吃藥?我們家就是以草藥為生的,怎麼你家也是賣草藥的?”“不是,我娘也采草藥,她采來的藥都是給我吃的,可苦了。”這話讓他迷惑了:“給你吃的?你有什麼病啊?”阿繪就是人傻了點,應該沒彆的毛病吧。他見阿繪衣衫濕透,打算向自家嫂子借件衣裳來。說:“你先等著啊,我去找找我嫂子。”阿繪在高家東張西望的,覺得他家好像跟自家不一樣。她家裡總是冷冰冰的,不像這裡,她能感受到有點暖和。“誰啊,我來看看是誰家的姑娘?”門外走來一個年輕婦人,和高三一一同進門。高三一說指著阿繪,說:“呐,嫂子,就是她,我新交的朋友,叫阿繪。阿繪,這是我嫂子,快問好。”阿繪轉身,她有些怕生,還是傻笑著說:“嫂子,你好。”當婦人看到阿繪時,震驚不已,當場石化住,懷裡的衣裳頓時掉落在地上。這婦人不是彆人,正是嫁作人婦的燕櫻。三年前戚宿平離開後不久,燕櫻也悄然離開川溪。川溪於她而言,成了傷心地。她娘燕母死了,她喜歡的仇阿鯉也死了,戚宿平遠走,燕光回去餘葉村安家,銀寶瘋魔,一切都以悲劇收場。獨留下她一人,她不知該如何麵對這場悲劇。因而,她能做的,就隻有逃離,逃得越遠越好。於是,她來到這偏遠之地的百雲壤,意外被采藥人高廿九所救。高廿九對她極好,當地人也很淳樸,她餘生隻想求個安穩。生活在這裡,能讓她慢慢遺忘川溪的事,在這裡,她可以重新生活,沒有人會問她的經曆。於是,她嫁給了高廿九,像所有平凡普通的女子一樣,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她本以為她會在這裡安穩地生活下去,可眼前這個人,卻勾起了她痛苦的回憶來。“子,子吳……”她不置信地搖搖頭,不敢相信三年前已經死掉的子吳,此時居然活生生出現在她麵前,隨之而來的還有燕母、仇阿鯉等人臨死時的場景,之前所經曆的刻苦銘心的痛又湧上她心頭。對於子吳,她一直是矛盾的,她身邊人都因為子吳而死,若說不恨是不可能的。可當她目睹子吳的死亡,知道所有的真相,什麼怨恨都釋然了,她再怨,再恨一個亡人,隻能徒添苦痛罷了。偏經曆那麼多事,她總是止不住去想,如果子吳沒有來到川溪,或者說,他們沒有遇到子吳,這些事便不會發生。奈何世上沒有假如,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都已經上演,她作為目睹這一切的人,唯有逃開。她以為她逃到百雲壤便能結束以往的痛苦,但她哪能想到,她竟然在這裡還會遇到子吳。她心裡突然生起恐懼來,一見到子吳,她就想起燕母仇阿鯉的死,哪怕不是子吳的錯,卻是全因子吳而起。她害怕了,於她而言,子吳的出現,意味著會帶來死亡和痛苦。想到這,她渾身發抖,連連喘氣,像是經曆著什麼驚心動魄的事情。“嫂,嫂子,你這是怎麼了?”高三一察覺到燕櫻的異常,他尋思著阿繪長得不嚇人啊。阿繪看到燕櫻對自己產生恐懼,她低頭瞧瞧自己,並沒有什麼不對勁的。燕櫻的神情讓她感到不舒服,她小心地拉了拉高三一的手,說:“我,我還是離開吧。”“哎,彆急啊,先把衣裳換上。”高三一撿起衣裳給她,指著裡頭的屋子說:“你就在那換上吧。”等她進去,高三一才問燕櫻:“嫂子,你到底怎麼了?”他還是第一次見燕櫻這般怪異。燕櫻還沒回過神來,勉強地坐下,問:“你,你是怎麼認識她的?”“她啊,她就是搶我親事的那個姑娘。她叫阿繪,住在期山,比我小五歲。呃,她腦子可能有點不正常,但人還是沒問題的。”一聽這個,燕櫻方癡癡地問:“她叫阿繪?”“是啊,你剛才叫她什麼,你應該是認錯人了吧。”說話間,阿繪已經換好衣裳出來了,說:“這衣裳比我娘做的好多了。”正巧這時高廿九采藥回來,見到阿繪,便熱情地讓她留下來吃頓飯。席間,燕櫻沒了吃飯的心思,時不時打量一直在傻樂的阿繪。她發現阿繪除了模樣像極子吳外,其他地方完全是另一個人,為人呆呆傻傻,舉止如同孩童。這不禁讓她懷疑,難道阿繪隻是和子吳相像罷了,畢竟她可是親眼看著子吳死去的,屍身還被族人帶走,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偏眼前的阿繪,實在太像子吳了,這讓她不得不懷疑。再說,世上怎麼可能會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吃完飯後,高三一打上傘和阿繪出去。燕櫻望著他們離開的背影,久久沒回過神來。高廿九笑話她說:“怎麼你還看上癮了,幸好人家姑娘不在意。”“她叫阿繪?”“是啊,你沒看到三一對阿繪這麼熱情,倒是少見。這阿繪呢,心思單純些,人還是不錯的。”燕櫻想到阿繪今年才十五,有名有娘有家的,難道是她多疑了?她搖搖頭,哪怕是多疑也好,她都得留心這個阿繪,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想再經曆三年前的事。期山茅舍。肖莫娘邊整理藥草邊問那黑狼:“怎麼回事,我看那人像是認識阿繪的,但又不是族裡的人,難道阿繪此前去過彆的地方?”“好像是之前出去過一趟。總之不礙事的,反正他們就是說破天,阿繪也不認識。”肖莫娘搖搖頭:“我看那人,對阿繪不一般,說什麼阿繪長得像故友,我怕他們會誤了我們的計劃。”“不過是兩個凡夫俗子,不足掛齒,你不必擔心,我會處理好。”萍水集上,阿繪和高三一兩個人走著,不知怎地,阿繪又困乏上了,走著走著沒了精神。高三一問她:“你不會是得了什麼病吧?”阿繪沒說話,疲乏地依靠在他身上,眼睛都快睜不開。剛出路口時,突然冒出個人來,還是上次的那個男孩,男孩衝到阿繪身邊,抱住她哭,說什麼都不肯鬆手。“嘿,你這小子,才多大啊,就學人占便宜了,快鬆開!”高三一本想掰開男孩的,誰料男孩力氣比他還大。阿繪低頭看向男孩,看到他眼底裡的淚水,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湧上心頭。她好像在哪裡見過,偏實在記不得了。她閉上眼試圖想記起,但一想,腦袋就止不住地發疼。她頭疼的毛病一旦開始發作,便會持續一段時間。漸漸的,她疼得站不穩,人搖搖晃晃的。當聽到男孩開口說:“阿姐,回家,回家。”這話時,一股劇烈的疼痛直衝她心底,她再支撐不住,人昏迷過去。高三一見阿繪暈倒了男孩還不肯鬆手,急得用力推開男孩。男孩死活不肯放手,他索性就和男孩搶阿繪。男孩逼急了,發出一聲怒吼,這吼聲中隱隱有狼的嚎叫聲。他被男孩的吼聲給嚇懵,心想這聲音哪是人能發出來的。再看男孩,麵容猙獰,怒氣纏身,整個人陰陰沉沉的,他突然有點害怕。緊接著,男孩二話不說,抓住他的手臂用力一啃。“啊……”他慘烈的叫聲響徹萍水集。疼痛中,他看到男孩怒極的臉上浮現出狼的模樣,他心裡咯噔一下,是又驚又怕的。“來人呐,救命啊……”此時萍水集人不多,戚宿平本來在買些用物,聽到有人叫喊,忙衝過去,看到暈倒的阿繪和被人咬的高三一。他趕緊過去扒開男孩,發現男孩正是那天他救下的孩子。他一直覺得男孩很眼熟,可又記不清。他顧不上那麼多,抱上阿繪立即回孫家。請來大夫看,說阿繪受了刺激,並無大礙,給開了幾幅湯藥。戚宿平問高三一:“你認識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和阿繪是朋友,至於那小子,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見到阿繪就抱住不肯鬆手,還咬我。看樣子,他是認錯阿繪了,阿繪都不認識他。”“認錯阿繪?”戚宿平心想,能認錯阿繪的,估計會是子吳的族人。“是啊,上一次也是這樣,但阿繪哪認識他。”高三一嘀咕道,“怎麼人人看到阿繪都會認錯,難道是阿繪長得太好看了?”看著昏迷的阿繪,戚宿平是百思不得其解,心裡一直有個聲音:阿繪是子吳嗎?但她除了長相,其他都是不像子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