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杏花吐蕊時。楊延之妻陶氏正在理周祈的嫁妝單子,周祈則坐在旁邊捧著小碗吃阿嫂給她做的薑糖糯米圓子。阿嫂是藥鋪子坐堂先生的女兒,高挑身材鳳眼厚唇,人很爽利,走路帶風,家裡家外一把抓。阿兄那樣疏狂的性子,隻要阿嫂橫起眼來,阿兄立刻就笑了,彎起眉眼喊“大郎他娘”——自然那是當著自己和侄子侄女這些“外人”,周祈耳朵好,很聽到過幾次他叫“阿芩”。嗬,阿兄……周祈自認比阿兄上道得多,在家裡堅決惟阿嫂馬首是瞻,阿嫂說什麼就是什麼!周祈的嘴臉很是讓侄子阿貞侄女阿念開了眼界,姑母果然是做官的人啊……陶氏通醫理,知道周祈月事不準,又聽她說寒冬臘月趴在屋頂逮強盜,當日便開始煮起了藥膳,什麼坤草雞湯,什麼當歸羊肉湯,什麼薑糖糯米圓子……雞肉、羊肉、糖都是周祈愛的,但是加了藥,味道就不那麼美妙了。周祈實在喝得舌頭發木,覷一眼阿嫂,阿嫂從嫁妝單子上抬起眼來,周祈立刻乖巧起來,老老實實把圓子吃了,又喝薑糖水。陶氏與周祈說嫁妝裡的東西,說過日子經,說謝家聘禮、皇帝賜與的財物、她做官的臘賜、年俸等等如何歸置,她說什麼,周祈都道好。自阿兄阿嫂上京,周祈隻在一件事上拿過主意,她想把皇帝賜還補償的田宅交與兄長一半,但楊延夫婦死活不受。周祈無法,想起謝庸原來戲言的祖業田來,便把那一半給家裡置辦了祭田,阿兄歎息一聲,到底沒有再說什麼。窗外傳來蕭聲。周祈嘴角兒帶笑,嗯,《杏園春》……我們謝少卿又在花前月下吹簫呢。想到“花前月下”,周祈嘴角兒的笑越發深了。陶氏抬頭看她,周祈馬上正經了神色。陶氏忍笑瞪她一眼,周祈訕訕的,討好一笑。“行了,今日天晚了,你明日還要上值,早點去歇著吧。”陶氏道。周祈彎著眉眼笑起來,陶氏忍不住也笑了,趕她,“快去吧,快去吧。” 卻又囑咐,“可早點回房睡覺。”周祈兩口把碗裡的薑糖水喝淨,抹一抹嘴,笑應著,輕快地走出去。陶氏看看手裡的嫁妝單子,微笑著歎一口氣,阿祈是真不過日子,大約他們老楊家人都這個德行,好在隔壁妹夫倒像個體統人……周祈跳過院牆,負著手走過來。“體統人”謝妹夫立刻放下蕭:“阿祈。”胐胐也走過去,絆住周祈的腳。周祈撈起它,給它順毛。周祈嬌兮兮地道:“嘴苦,有吃的嗎?”謝庸走去樹下暗影中的石案上端來一碟子芝麻鬆子糖。借著月光看,都是拇指大小粗細的糖塊,與外麵賣的大塊糖不同,這是唐伯自己做的。周祈摩挲胐胐呢,隻張嘴等著,謝庸便笑著拈起一塊喂給她。周祈笑眯眯地嘎嘣嘎嘣吃起來。吃了四五塊,周祈才停住,滿足地歎息一聲。謝庸又笑,舔一下嘴唇,問道:“吃阿嫂的藥,這一兩個月舒服些了嗎?”周祈學著阿嫂的樣子橫眼看他。謝庸隻笑。周祈覺得謝庸這臉皮是真厚,從前怎麼沒看出來呢?但在厚臉皮這種事上,周祈是從不會認輸的。她湊近謝庸,壞笑問道:“哎,阿庸,咱們要成親了,你要不要先去鸞鳳齋什麼的找兩卷圖看看?”不待謝庸說什麼,胐胐先“喵”一聲,大約是提醒這兩隻人說話注意著些,莫要讓這些“非禮”之辭汙了貓耳。看著那近在眼前的俏臉,謝庸吻下去,從額頭到眉毛到眼瞼到臉頰到俏鼻,然後是帶著芝麻鬆子糖甜香氣的唇。“嗯——”周祈賴進他懷裡。胐胐忍無可忍,從周祈臂彎裡跳下去,頭也不回地翹著尾巴走了。過了好一陣子,兩人這漫長的吻才結束。周祈滿肚子幺蛾子,摟著謝庸的腰問:“你說我今晚若是沒回去,我阿兄阿嫂會不會提著斧子來砍你家大門?”看著這個得意洋洋的壞蛋,謝庸真想不要自家大門算了……艱難的謝少卿終於熬完了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到了五月十六親迎的日子。這一日最忙活的不是謝庸、不是周祈,而是崔熠。他又當自己是男家人,又當自己是女家人,好在兩家隻一牆之隔,倒方便他亂竄。後來崔熠終於決定了,還是當女家人,嘿嘿笑著與陳小六等乾支衛中人一塊琢磨著把來迎親的朝中同仁揍一頓,尤其新婿老謝!從前裝成文弱書生模樣,其實能使劍能上房,使勁揍,揍不壞!崔熠又可惜,這揍人的買賣新婦子自己做不得,不然阿周上手,一個得頂多少個?崔熠到底鑽到周祈閨房把自己的遺憾說了,周祈笑得臉上的粉撲簌簌往下掉,一張剛描畫完的櫻桃小口瞬間變大,“哈哈哈哈,還真是!忒可惜了!你說我要是先捂住頭臉,出去假裝阿嫂們把阿庸他們揍一頓怎麼樣?”李相子媳王氏停住幫她描畫的黛筆,柔聲細語地道:“大娘雖去不得,我們儘可以代勞的。崔郎倒無需憂慮這個。”陶氏及另外幾個親友家的嫂子姐妹點頭。崔熠:“……”崔熠越發覺得自己英明起來,幸虧今日是女家人。如大多婚禮一樣,等兩個新人能在青廬安安靜靜說話的時候,月亮都過了中天了。周祈把臉上白·粉紅脂麵靨等物卸了露出原來的臉,穿著紗衫子坐在床榻上,笑嘻嘻地看送客回來的謝庸寬外麵的大衣裳。謝庸扭頭看她。周祈越發肆無忌憚起來,撮口吹個哨音。謝庸大步走過去。周祈突然嗓子有些發緊,她咳嗽一聲,虛張聲勢道:“謝少卿,你氣勢洶洶的做什麼?”謝庸輕笑,把她壓倒在床上:“你說做什麼?周將軍。”說著吻上她的唇。開始吻得輕柔,然後便熱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