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煙囪的技巧(1 / 1)

聖誕男孩 馬特·海格 1931 字 2個月前

巴斯蒂安又在打呼嚕了,聲音就像摩托車在響,但那會兒摩托車還沒有發明呢,所以尼古拉斯沒法這麼比較。過了一會兒,真話精靈也睡著了。巨怪仍然霸占著小床,真話精靈隻好蜷縮在地板上,手裡緊緊抓著她的修理葉。尼古拉斯累極了,他以前從沒感覺這麼疲倦過。即使是聖誕節前,他興奮得怎麼也睡不著覺,也沒有這麼累。他知道自己需要睡覺,卻又不敢相信真話精靈。他坐在地上,背靠冰冷堅硬的牆壁,抬頭望著煙囪。在賽巴斯蒂安打呼嚕的間隙,他能聽見外麵,在厚厚的木門外,傳來妖精衛兵們模糊不清的說話聲。他必須離開這兒,不僅是因為他跟兩個出於不同目的想要害死他的家夥關在一起,不,他必須逃出去找他的爸爸。他有一種預感,爸爸還活著;他還知道,爸爸可能跟那些據說帶走了小奇普的男人在一起。肯定是什麼地方搞錯了。爸爸是個好人。必須找到爸爸。必須把小奇普帶回來。必須把一切弄個水落石出。但是怎麼做呢?他想起了媽媽死的那天。為了躲避那頭棕熊,媽媽躲在井裡,緊緊抓著掛水桶的鏈子,後來手一鬆掉了下去。尼古拉斯在小木屋裡驚恐地注視著,媽媽在墜落時發出慘叫。在那一天,以及後來的許多天(大概是一千零九十八天吧),他曾以為一切隻會越來越糟,自己一輩子都會在淚水中醒來,為沒有留在媽媽身邊而感到自責,雖然他知道媽媽也在逃跑。他暗暗地祈禱,祈禱媽媽能夠回來。喬耳總是告訴他,他長得很像媽媽,隻是麵頰沒有媽媽那麼紅潤,為此,尼古拉斯經常抓起幾顆櫻桃,在麵頰上揉碎,然後到湖邊看自己在水裡的影子。在模模糊糊的水中,他幾乎可以想象那就是媽媽,從一個夢境中回頭望著他。“說來奇怪,爸爸,”有一次爸爸砍樹時,他說,“我總是不停地哭啊哭,說不定能用眼淚把那口井填滿呢。”“她肯定不願意你這麼哭。她肯定願意你快樂、高興。她是我見過的最快樂的人。”於是,第二天尼古拉斯醒來時沒有哭,他打定主意不再哭了。他也不再像往常那樣做噩夢,夢見媽媽在那口井裡墜落、墜落、墜落。於是他知道,可怕的事情——哪怕是最可怕的事情——也不能阻止地球轉動。生活總會繼續。他對自己發誓,等他長大以後,也要做一個像媽媽那樣的人,風趣、快樂、善良,內心充滿喜悅。隻有那樣,他才能讓媽媽永遠活著。高塔裡沒有窗戶。門是厚厚的木頭和硬邦邦的金屬做的。而且,外麵還有衛兵。尼古拉斯被關在這間潮濕的圓形石頭牢房裡,就像車輪裡的軸一樣動彈不得。外麵有一個世界,一個由森林、湖泊、山脈和希望構成的世界,但那個世界現在屬於彆人,不屬於他。沒有任何辦法可以逃出去。然而奇怪的是,他並不感到難過。害怕嗎?也許有點,但是在內心深處,仍然存有希望。他忍不住輕輕笑出了聲。不可能。他明白了,那就是托普老伯話裡的意思。那就是魔法的關鍵,不是嗎?去做不可能的事。他——尼古拉斯——真的能施魔法嗎?他凝視著煙囪,凝視著那個黑乎乎的小圓洞。他努力把意念集中於那個煙囪,那個漆黑的煙道,拚命去想怎麼鑽進去。那裡一片漆黑,就像黑洞洞的井裡一樣。他想到了媽媽在井裡墜落,想到了他曾那麼多次想象相反的情形。想象媽媽從井裡升上來,又有了生命。他回想起上次在森林裡盯著那頭棕熊時,心裡並不感到那麼害怕,結果棕熊走開了。他的理智不停地說這是不可能的,但他還是不停地凝望、凝望,漸漸地,他開始產生希望,開始有了願望。他想到了大廳裡所有那些不快樂的妖精;他想到了爸爸離開小木屋,開始向北遠征時悲哀的臉龐;他想到了卡洛塔姑媽逼他睡在寒冷的屋外;他想到了人類的不幸,但他同時也想到其實沒有必要這樣;他想到,人類,甚至可能包括妖精,內心實際上都是善良的,隻是暫時迷失了方向;然而最重要的,他想到了怎樣才能逃離這座高塔。他又開始產生了那種奇怪的感覺,似乎一股暖融融的糖漿灌入了他的內心,就像第一次見到托普老伯和小奴熙時那樣,是一種牢不可破的喜悅感。希望,在希望無法存在的地方。接著,就在不知不覺間,他升了起來,飄離了地麵,非常緩慢、確切無疑地升到了空中,超過了真話精靈和賽巴斯蒂安的高度。他感覺自己像羽毛一樣輕盈,最後腦袋撞到了天花板,撞到了那個黑洞洞的小煙道旁邊。他重新落了下來,掉在賽巴斯蒂安的身上。“現在不是聖誕節了。現在是聖誕節的第二天了。”賽巴斯蒂安醒過來說道,“所以我要殺死你。”在這一片騷亂中,真話精靈也醒來了。“哇!”真話精靈尖叫道,“我的意思是,嚴格地說,這是聖誕前夜。可是另一方麵——哇!”尼古拉斯動作很快,從真話精靈手裡一把搶走了那片黃色的修理葉。他把葉子猛地塞向賽巴斯蒂安,可是隻有一顆牙齒的巨怪連連後退,不是因為葉子,而是因為尼古拉斯又懸到了空中。“你會魔法。如果你會魔法,為什麼還待在這兒?”“我正要問自己同樣的問題呢。”尼古拉斯說。“喂!”真話精靈說,“快下來,把我的葉子還給我。”“離我遠點。”尼古拉斯說,儘量讓自己的口氣聽上去嚇人。“嗯,這其實很難做到,因為我們都被關在一間單人牢房裡。”真話精靈說。賽巴斯蒂安抓住尼古拉斯的腿,想把他拖回到地麵上。“哦,這太令人激動了。”真話精靈說,拍著雙手,臉上笑得很歡,“我最喜歡看戲了!”賽巴斯蒂安抓得更緊了,他粗糙的手像石頭一樣有力。“走……開。”尼古拉斯說,可是沒有用。他想到媽媽在墜落,而不是在上升,這個想法——再加上巨怪的蠻力——乾擾了魔法。緊接著,什麼東西粗暴地抓住了尼古拉斯的脖子,把他勒得緊緊的——是賽巴斯蒂安的另一隻手。尼古拉斯喘不過氣來了。“我……不能……呼吸了……”那隻手鬆開了。“我在想,”賽巴斯蒂安很實際地說,“我可能應該把你吃掉,而不是勒死。我隻有一顆牙齒,但吃你也沒問題。”他張開嘴,正要咬,尼古拉斯眼疾手快,把修理葉塞進了他嘴裡。真話精靈興奮得直拍手。“喂!”門外傳來一個妖精低沉的聲音,“裡麵在搞什麼名堂?”“沒什麼!”尼古拉斯說。“沒什麼!”賽巴斯蒂安說。真話精靈捂著嘴,但還是攔不住自己:“這個人類男孩飄到半空,賽巴斯蒂安想把他吃掉,可是現在人類男孩把一片修理葉塞進了賽巴斯蒂安嘴裡,所以我迫不及待地等著他的腦袋爆炸。”她連珠炮似的說道。“情況緊急!”門後麵的妖精衛兵喊道,“火爐房有危機!”賽巴斯蒂安踉踉蹌蹌地後退,外麵妖精的木屐聲在高塔的旋轉樓梯上回響。然後,巨怪的臉開始發抖。他看上去很不安。“怎麼回事?”尼古拉斯聽見巨怪的肚子咕嚕嚕地響,不隻是咕嚕嚕地響,甚至也不隻是轟隆隆地響。簡直像在打雷一樣。尼古拉斯此刻回到了地麵上。“對不起。”尼古拉斯說。“他要爆炸了!”真話精靈尖聲叫道,“聖誕前夜的精彩節目!”巨怪肚子裡比轟隆隆還響的聲音越來越高,現在聲音從他腦袋裡傳出來了。他的麵頰在搖晃,前額開始有節奏地跳動,嘴唇開始膨脹,耳朵鼓了起來。他的腦袋本來就夠大的了,此刻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比他的肩膀還要寬了,巨怪拚命掙紮支撐著它。真話精靈一直在旁邊興奮地拍手。“這個肯定特彆帶勁!我能感覺到!”衛兵在門外,想要找到這道門的鑰匙。賽巴斯蒂安想說話,可是說不出來,因為他的舌頭已經脹得拖鞋那麼大了。“巴——巴——巴巴巴——巴——巴巴巴巴。”他說,用手緊緊抓著腦袋。他的兩隻眼睛變得那麼大,簡直要從腦袋裡蹦出來了。果然,一隻眼睛真的蹦出來了,在地板上骨碌碌地朝尼古拉斯滾來。它躺在那兒,眼珠朝上看著尼古拉斯,那樣子著實令人惡心。真話精靈看著那隻眼睛,突然變得歇斯底裡:“太精彩了。不應該笑的。壞精靈,壞,但實在是……”尼古拉斯看到真話精靈的表情突然凝固了。“怎麼啦?”他問。“我尿褲子了。”真話精靈說,然後又開始咯咯狂笑起來。“裡麵是怎麼回事?”衛兵們喊道。“換了我就暫時不開門,”真話精靈說,“這裡馬上就要爆——!”就在這時,賽巴斯蒂安的腦袋脹得太大,終於爆炸了,發出一聲潮乎乎的巨響。紫色的巨怪血和灰色的巨怪腦漿濺得到處都是,濺在牆上,濺在真話精靈和尼古拉斯身上。“太——壯——觀了!”真話精靈鼓掌歡呼,“好樣兒的,賽巴斯蒂安!”賽巴斯蒂安沒有回答真話精靈,他不是不禮貌,而是因為沒有腦袋了,成了一個巨大的沒有腦袋的巨怪身體。這個身體朝著真話精靈倒下來,真話精靈隻顧笑得前仰後合,沒有看見。說時遲那時快,尼古拉斯猛地衝向精靈,把她推到一邊,這時賽巴斯蒂安重重地砸在地板上,壓碎了他掉出來的那個眼珠。“你救了我一命。”真話精靈說,帶著一點點愛意。“沒什麼。”接著響起了鑰匙開門的聲音。尼古拉斯閉上眼睛,克製著自己的緊張。他已經拿定了主意。“你能做到。”真話精靈說。“我能嗎?”“你當然能。”門開了,尼古拉斯已經又飄到了空中。“喂!”一個妖精衛兵喊道。尼古拉斯又想起了托普老伯的話。你隻要閉上眼睛,希望某件事發生。也許,所謂願望,就是一個目標更好的希望吧。如果你的願望足夠強烈,也許各種事情都可能發生。他想到沃多老伯怎樣讓家具移動。也許,隻要決心足夠堅定,煙囪也會移動。“我能做到。”尼古拉斯說。“是的,你能。”精靈附和道。尼古拉斯閉上眼睛,許願自己能行。沒有反應。一片寂靜。然後,當願望傳遍他的整個身體時,暖意來了。他感到肚子突然往下一沉,就好像他在墜落,或在上升。他的心開始狂跳。當他終於睜開眼睛時,看見的是黑暗。他已經到了煙囪內部。他能聽見媽媽的聲音:“我的兒子!我可愛的聖誕男孩!”“我要做一個像你那樣的人,媽媽!我要讓彆人快樂!”他以很快的速度往上升去,煙囪完全按著他的需要彎轉、扭曲、延伸。他能聽見真話精靈在下麵的某個地方說話:“早就告訴過你!”一眨眼的工夫,尼古拉斯就從煙囪裡衝了出來,感受到了涼爽的空氣,然後,他重重地,但一點也不疼地落在了高塔的陡坡屋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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