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有經驗的人都知道,在墓室之中,最忌碰到五顏六色的液體。這些液體,原本倒不一定有毒,不過在接觸了腐爛九九藏書屍體及墓穴裡不會流動的沉腐空氣之後,便化為毒性稀奇古怪的屍水。我萬萬沒有想到,艙門一打開竟湧出這麼多的淺綠色液體,待要退時已經晚了。我和勞拉劈頭蓋臉被澆個正著,渾身上下竟被澆個濕透。不過這個時候,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我非但沒有感覺到不適,而且那略帶一絲涼意的液體澆到頭上,甚至還覺得精神一振,所有疲憊消失無蹤。按理說,這麼冷的天裡,即使是被普通的水一澆,也不免打個寒顫。但那淺綠液體淋到身上之後,反有一股熱流自丹田內生出,片刻間在我奇經八脈遊走一圈。而且那液體揮發非常之快,立刻消失無蹤,若不是衣角還殘留幾塊濕跡,我簡直以為剛才是自己產生幻覺了呢。我想不通這古怪液體究竟是何物,便索性不想了。就在這時候,跟在後麵的肯先生突然撕心裂肺一聲叫,翻身便跑。黃三伸手將他攔住,大咧咧道:“不過就是個死人,你怕什麼怕呀。”這時候,我才回過神來,順著手電筒的光束向艙門裡看去。艙壁兩邊,懸掛著大大小小幾十把刀槍劍斧和古代甲胄,一具身材高大的男屍端坐中央,他屍體裡的水分已蒸發乾了,隻剩醬紫色的乾皮包裹著骨頭架子。我心裡說:這才對嘛,這才像個千年古屍。肯先生剛剛乾掉的褲襠又濕了一攤,顫顫地說:“我祖先……他、他一直在看著我……”得他這麼一提醒,我仔細再看那具乾屍,心裡喀噔一下,又開始緊張起來了。普通乾屍水分蒸乾之後,大多五官都會坍陷,眼睛鼻子都變成黑色凹洞,隻能依稀分辨出本來麵目。但這具乾屍呢,雖也瘦成皮包骨頭,雙眼卻眯成一條縫,兩隻綠油油的眸子在縫裡閃耀著森寒光芒。如此奇異的乾屍,生前又是縱橫七海的海盜國王,想來應該不是個容易說話的主。今日裡咱們挖開了他的墓,說不得必須時時提防著點,省得他暴起發難時著了他的道。一邊留意著乾屍,我一邊慢慢走進後艙。隻見艙內滿地都是亮晶晶的碎片。我撿起一片來仔細觀看,感覺有點像玻璃,但卻堅硬許多。拿給勞拉看,她也不識得此為何物,隻猜想可能是某種石英的碎片。倒是黃三有了發現。“張爺你瞧,這兒有件怪玩意兒。”我抬頭一看,喲嗬,還真是一件古怪玩意兒呢!隻見在後艙一角,立著個圓柱形的透明容器,足有一人多高,兩人伸長手臂合抱才能圍攏,裡麵滿滿當當地裝著剛才那種淺綠色液體。容器中央還有個拇指大小的小東西,走近一點兒才發現,居然是一個剛剛成形的嬰兒!勞拉一下子捂住嘴巴,差點吐了出來。我心裡也直犯惡心。無論東洋西洋,在古代時都有殉葬的風俗,很多墓穴裡都能發現殉葬者的屍體,倒也不算稀奇。可這海盜國王的惡毒真是超越了我的想象,他居然以死嬰製成類似標本一樣作為殉葬者。而且看這嬰兒屍體完整無缺,應該不是流產死嬰,而是從孕婦肚子中生生剜出。這真是一屍兩命啊!我立時又想到,剛才澆到頭上的淺綠色液體,與透明容器中的液體毫無二致。也就是說,我全身上下都被泡著死嬰的液體澆過。這……這真是太讓人惡心了!瞥了眼勞拉,她似乎也想到了這點,臉色更加蒼白,身子瑟瑟發抖,看上去當真是我見猶憐。心儀美人變成這樣,黃三自然是大起義憤之心。隻見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透明容器前,惡狠狠說道:“好個殘暴的海盜國王,居然以未足月的嬰兒殉葬,且讓我打碎它!”黃三剛一靠近透明容器,裡麵淺綠色的液體便咕嚕嚕冒起氣泡。那氣泡越生越多,不多時那裡麵的液體竟像沸騰了一般,不停地翻騰起來。而裡麵那個未足月的死嬰,手足身軀飛速漲大,就像吹氣球一般,隻一晃眼工夫,便長大了一倍。我不敢相信地揉揉眼,再揉一揉眼,就這麼一會兒工夫,它就已經成為了一丈餘高、半人半獸的怪物。它的軀乾四肢與人一般無二,甚至五官也相差無幾,隻是瞳仁像貓眼,細細窄窄一條,股後還長著一條毛皮蓬鬆的尾巴。勞拉“啊”地尖叫一聲,滿臉紅暈地躲到我身後。原來那怪獸雖已長大,卻依然未著寸縷。這情形,對於勞拉這黃花大閨女來說,確實是太過刺激了點兒。透明容器內生成的怪獸突然睜開眼,舉拳打在容器壁上。無數晶瑩碎片夾雜著綠色液體,像無數細小暗器般向我們四人襲來。這一下子,倒頗有四川唐門著名施放暗器手法--漫天花雨的幾成威力。我顧不得其他,跨前一步擋在眾人之前,抓住衣襟雙臂一用力,扣子連串蹦落,外套操於手中舞得那是密不透風,將所有碎片及飛濺的液體一一擋下。等到我停下手,那人形怪獸已跨出容器,取下艙壁兩邊的武器甲胄穿戴整齊,雙手舉起長柄重劍遙指向我。電光閃現的眼神中,瘋狂殺氣排山倒海般湧來,雄偉至極的身形,則像無人能跨越的高山般卓立不動。還未發動攻擊,一股血腥沙場的慘烈氣勢便已由他身上發出。難道,襲擊我們的黑袍大漢,還有散落各處的怪獸屍體全是由這透明容器中“生產”出來的麼?我腦海裡疑雲密布,不過卻凜然不懼。反正我跟黑袍大漢交過手,那大漢雖力大招沉出手狠辣,但比起我來還差上一個檔次。若是眼前這家夥與黑袍大漢身手差不多,倒也不用太擔心。勞拉突然在我耳邊輕聲道:“張先生,等會打起來,能不能儘量活擒他?”“為什麼?”我大惑不解。勞拉輕聲道:“這怪獸看來不像僵屍,似乎跟活人一般無二。如果能擒下他,找到他快速生長的秘密,便會是本世紀最為重大的科學發現。最好,也不要給他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傷。”“這個……”我猶豫起來。怪獸突然欺身近前,手中一柄重劍上紮下劃刺喉割胸,如此粗重的武器竟被他使得靈活無比,猶如毒蛇吐信一般。我大喝一聲,施展開空手奪白刃的小巧功夫,以快打快。仗著家傳金鐘罩功夫,對於怪獸的重劍不閃不避,一心奪劍。在金鐘罩的護持下,怪獸的重劍雖刺得我周身疼痛,但卻不能使我流血受傷。我放手一輪疾攻,怪獸立時重劍落地踉蹌而退。我卻不追擊,雙手背負氣定神閒地站在丈許開外,與瞪大了雙眼、驚訝莫名的彪形怪物判若雲泥。“好!”黃三喜笑顏開大聲鼓掌讚歎。“這位……咳咳,兄弟。”我儘量使自己笑得和善一些,抱拳拱手為禮,“你……會說話嗎?可否暫時放下敵意,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詳談。”彪形怪獸臉上驚懼漸散,兩眼眯成一條細縫,指著我問:“盜陵者?”他說的是古代維京語,但語氣生硬,發音也不太準,似乎不太習慣新的身軀。我往前走了一步,攤開手以示沒有敵意,小心翼翼地道:“我們不是盜陵者,隻是想來這找一個人。在下張大勇,還未請教……”豈知那怪獸眼中突然迸出凶光,摘下艙壁上一柄彎刀便向我擲過來,口中瘋狂叫囂:“入陵者--殺!”幸好我並未曾放鬆警惕,腰部一折,使出個後鐵板橋,那鋒利的彎刀幾乎是貼著我的鼻尖擦過,幾縷發絲亦被他削落。寒光迸閃!怪獸腳下一蹬,跨過兩丈距離,醋缽大的拳頭向我猛擊過來。我避無可避,大喝一聲,無奈下舉起右掌迎去,“砰”一掌擊在怪獸拳頭之上,掌風氣勁以拳掌交接處為中心,四下溢開,一時間船艙內積蓄了千萬年的塵土喧囂飛揚,迷人眼睛。這下子我可吃了大虧啦!似金鐘罩、摔碑手這等外家頂尖功夫,運勁時需要大口呼吸,以喉間迫發出特異聲音來配合出掌揮拳,如不這樣就容易受內傷。我這麼一吸氣,塵土立時飛進喉管,止不住大聲咳嗽起來,內息頓時就為之一岔。怪獸借機攻來,一拳擊打在我胸腹間,我立時口噴鮮血向後跌退。及至站穩時,已後退了十餘步,退到船艙之外。勞拉與黃三大驚,同時迎上,卻怎奈技不如人。黃三一腳便被怪獸踢飛七八丈,頭撞在船桅上暈死過去;勞拉多支撐了幾招,連連後退,被迫出艙室來到甲板,最後亦被怪獸一掌印在肩頭,負傷而退。肯先生心膽俱喪,站都站不住了,四肢著地向外爬。豈料怪獸手長腳長,一步跨到他身後,十指如利刃般破胸而入,掏出血淋淋的心臟,大口咀嚼起來。紅色的血液順著怪獸嘴角流下,端的是無比恐怖。我大怒:“好個怪獸,我們當你是心頭肉,你卻當我們是紅燒肉。你張爺爺我今日要破殺戒了!”眼角餘光,見怪獸剛剛擲出的彎刀正釘在身旁甲板上。握住刀把奮力一拔,彎刀已在手中。我也不起身,屈膝翻滾過去,彎刀橫掃怪獸下三路。血光四濺,怪獸雙腿經脈被我同時割斷,傷處深可見骨。他哪裡還能夠站得住,帶著一聲慘嚎仰跌在地。我翻身騎上怪獸,高舉彎刀狠狠刺下,怪獸身子一偏,彎刀“嗤”地一下刺中他左肩頭。要說那怪獸著實悍勇,連受重傷之後,居然還勉力抬起完好的右臂,捏向我的喉結,企圖捏碎我喉骨。我手上用勁抓住彎刀一攪,他登時痛得渾身抽搐,手也鬆了開來。趁怪獸痛不欲生之時,我一雙鐵掌接連拍在他胸上,胸骨碎裂聲連串爆響,怪獸七竅噴出血沫,斷骨刺入他五臟六腑,顯然再也活不成了。便在此時,異變又生!整個海盜王陵,突然大放光明,陰暗的地底陵墓變得有若白晝,有七彩光華流轉不休。我悚然大驚,轉身四望,這才發現光線竟是由鑲嵌在墓壁上的水晶發出的。勞拉捂著肩膀艱難站起,勉強一笑:“冰島深秋初冬季節常有極光,想來是天空中的極光照亮夜幕,被水晶反射了進來。倒不是有什麼機關發動了。”我這才安下心,正待說話,突然見勞拉不自覺捂住了嘴,滿臉驚懼。我下意識地急轉身,隻瞟了一眼,腦袋嗡的一聲,頭皮霎時開始發麻。死去千年的海盜王,雙目圓睜,瞳中射出兩道白光。白光照耀中,所有怪獸的屍體像蒸發掉一樣,全數奇異地消失不見。那兩道光束慢慢糾結在一起,如陀螺般旋轉起來,越轉越快,像是一個小型的龍卷風暴。我拉著勞拉的手逐步後退,目光卻仿佛被吸住了似的挪不開,眼睜睜看著更加奇異的事情在我們眼前發生。疾轉的龍卷風突然凝實,結成團白色光雲,越擴越大。光雲中有一個朦朧影像,像是女子剪影,體態妖嬈,在雲中舞動遊走。在我們還沒反應過來之際,光雲已經將我倆團團包裹住,白光中忽然爆起七彩漣漪,赤橙黃綠青藍紫等諸般顏色交替變幻,不由自主地,我和勞拉邁開腳步,向前緩緩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