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第一次遇到,某個素未謀麵的女人,對她抱有如此深刻的憎惡,梁霜影抬頭瞧瞧身邊的男人,再看看她,恍然大悟。除此之外,還有靠悟性是猜不到的一些事,比如,這個女人叫林苑,曾經家世顯赫,但幾年前林家背後的人垮/台了,林家跟著垮了。又比如,鐘靈忘記提醒她,要躲開溫冬逸這位前女友的騷擾,她的醋勁是口徑二十毫米的槍,掃射式攻擊,寧可錯殺一千,不會放過一人。單論炒作,溫冬逸自認道行不夠深,恐怕現在從一個個花籃、酒架裡,搜出那些微型相機已經太遲,照片不用多,配上一段高/潮/迭起的看圖說話,明日準時送上觀眾的餐桌。可能孫念珍對自己這一場婚禮,唯一的遺憾——今晚陪溫冬逸來的人,不是鐘靈。否則加上個張墨清,通稿還能更精彩。霜影沒嘗過這個圈子裡的鹽有多鹹,當男人攬著她的肩頭走到一邊,無視了那位前女友,又招來李鶴軒,兩人低語一番,再去與新郎官交涉,寥寥數語的內容,就像讓她探出了舌尖,試了試捧到眼前的鹽巴,鹹到發苦,令人不想再嘗第二口。聽了溫冬逸所言,新郎官連連稱好,即刻著手去辦——樓下酒店辦公區這頭接到電話,那頭紅紙黑字的人名被一張張打印出來,十幾個服務生一起奔進婚宴現場,經理捏著名單指揮,酒桌全部擺上名牌,將雙方家屬友人,由新娘進入會場的花路為線,分開兩邊入座。溫冬逸的名字赫然出現在新郎親友席位上。雖與孫念珍撇清關係,但欠了她丈夫一個人情,這算盤打得真響。李鶴軒一邊對著酒桌拍照,一邊咂嘴佩服。李鶴軒低首抬腳往外走,正將照片發給長期合作的某家媒體,一雙純白高跟鞋擋住去路。他抬起頭,一愣,“借過?”林苑環著胳膊,分毫不動,“她是誰。”他收了手機,露出一臉摸不著頭腦的表情。“少裝傻,我問溫冬逸帶來的女人是誰。”李鶴軒微笑,按住她的肩膀,將人帶到婚宴廳的門外,正對著酒會場地,指了指那一對交換私語的男女,“你瞧她,是不是和他以前玩過的女人都不一樣?偷偷告訴你,她父親的工廠還是溫冬逸贖走的,到現在都瞞著她,就怕她知道了心裡不舒服。”她用皮肉牽起嘴角,就像妝容精致的臉上裂了縫,“我怎麼沒瞧出她有哪兒新鮮了?”李鶴軒表示同意的點頭,“是不新鮮,一個鼻子倆眼睛,有什麼辦法呢,溫冬逸喜歡,喜歡的不得了,我從沒見過他對哪個女人這樣,整個一失控狀態。”“所以我勸你最好彆找他小女友的麻煩,有話直接找他說,還能有那麼點兒希望搏上一搏?”-婚禮會場全是鮮花堆砌,天頂懸吊綠騰,燈光美樂,如夢似幻。白紗新娘入場,孩童撒著花瓣,動作稚韌、緊張,光束聚焦下宣誓、交換戒指。梁霜影很專注,瞳孔是蜂蜜的顏色,皮膚是白瓷的勺,一勺一勺喂給他,蛀掉他的牙、食道、心臟。即使這樣,溫冬逸還要認認真真的盯著,托住下巴盯著。總算被她發現,轉頭也看著他,劍眉星目,笑容值得從百萬起價。她疑惑的與他對視,眼睜睜見他靠近,嘴唇貼上她的臉頰,那一下有聲響,是馬卡龍沾蜂蜜,甜化舌頭。她稍怔,再跟著打了下他的大腿,環顧周圍,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台上一對新人身上。溫冬逸笑著捉過她打人使壞的手,放在掌中揉捏,和自己的手比了比。梁霜影把手借他隨便玩,注意力放在台上,直到,她的無名指掛上個東西。她愣著回頭,低頭,是他摘下自己戴著的戒指,套進了她的無名指,也不管合不合適。溫冬逸挑眉,喃喃自語,“寬了點。”耳畔響起熱烈的掌聲,為一對璧人,也似她擂鼓的心。一套流程走完,台上開始表演節目,台下賓客離桌交際。林苑一步步來到他們麵前,直接越過新娘走的路,宴廳裡有那麼一瞬間靜下去,複又喧鬨。她聽進了李鶴軒的忠告,要求和溫冬逸單獨談談。出了婚宴廳,是酒店富麗堂皇的走廊,拐角前立著牌子,不許閒人進入,就像是她麵前的男人。可是,隻要他對你笑一笑,他眼裡到底有沒有真心真意,全都能忽略不計,多得是人前赴後繼,她一度相信,他就是這麼一副模樣,沒有誰能獲得特殊優待,人人一樣,多公平。偏偏世上冒出一個梁霜影。坐下有一會兒,她不吭聲,溫冬逸瀕臨甩臉走人的階段,隻好借煙維持耐心,“我不會讀心術,有事說事。”林苑暗自深呼吸,找不到一個好的開場,“……你最近過得怎麼樣?”“林小姐,你要寒暄,是否找錯對象了?”他說話時,夾著一口薄薄的煙霧。她心裡不痛快,始終拉不下臉,擺出頤指氣使的姿態,“你跟她分了,我們重新開始。”溫冬逸一下失笑,笑出聲,太好笑。與他不同,林苑臉上結冰,“不然我今晚就自殺,遺書裡一定寫上是你逼我的。”溫冬逸又笑了,大方請著,“你去,活得沒盼頭了你就去。”隻會一哭二鬨三上吊,指望一招吃遍天。他無奈的說,“這麼多年了一點長進也沒有,你以為我看上你什麼?當年要不是你爸壓在那兒,我能由著你性子胡來?看清現實,省點力氣,彆真把自個兒當回事兒,想死就去死,你的葬禮我不會參加,送倆花圈我都嫌晦氣。”分手是她提的,在得知她家即將崩塌的那天,考驗他的真心,期盼他的挽留,然後是所有愛情故事的結局,成為一對歡喜佳偶。但他沒來,她開始自我欺騙,故事隻是變狗血,賺人眼淚,結局會圓滿。今夜是徹徹底底的醒了。溫冬逸從沒說過愛她,從沒那麼深情的凝望她,從沒忘掉場合的主動親她,一切是他逢場作戲,演技精湛,無懈可擊,她若要出一部自傳影片,入選年度頒獎禮,他該捧幾個小金人。“溫冬逸你夠狠……”他扔下煙起身,打斷道,“差不多行了,你知道我什麼脾氣,今天我給你麵子,見好就收吧,你樂意被人當槍使,我可沒時間配合你們扮小醜。”林苑一下站起來,追上幾步,衝著他的背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落魄了我也是名門千金,她算是哪個貧民窟裡飛出的麻雀?真讓這隻小麻雀飛上你家的枝頭,你溫冬逸就成了個笑話!”冥頑不靈,蠢得要命。溫冬逸直搖頭,轉身麵朝她。“林苑,不如回去問問你爸,他跪下求我的時候,你在我眼裡又算什麼呢?”她生生愣住。海嘯來時,船隻翻泊、異聲響徹海麵,種種警示,而他這一句話是一把消聲手/槍,毫無預兆地在她胸口留下小小一個窟窿,等她低下頭,紅色的血,才慢慢滲透出來。梁霜影目睹了他轉身走來的一刻,臉上那一種辨不清善惡的平淡表情,不屑譏笑她的悲慘,情緒無法被波及,形同陌路,才最傷人。見他走近,李鶴軒撇下盟友,先回了酒席廳。溫冬逸自然且嫻熟地,將她撈到懷裡,身體貼身體,好像鞋跟不用落地,接著被他親了一下的額頭,不問她什麼時候出來偷聽的,隻問她,“還看表演嗎?”她搖了搖頭。“那我們先下去。”這一刻,梁霜影覺得自己好沒道德,將擁有他的感覺,建立在彆人的痛苦之上,終究要怪溫冬逸這個男人,帶壞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