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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冬天下雪嗎 島頔 2107 字 2個月前

軍訓結束之後,梁霜影回寢室的第一天,氣氛一直尷尬到了上/床睡覺,燈一關,女孩子們無話不談,醒來她就在四人的微信群裡了。一段日子過去,這個群儼然喪失了聊天功能,全是網購地址、美妝視頻,難怪都說,幾乎每個高中女生到了大學都有所蛻變,最明顯的是在外貌上。課本墊電腦,化妝和護膚品各占據一片高地,明明在同一起跑線,留著齊耳短發,就像個小男生的彭曉雯,大呼自卑,上天不公,作為土木院建程六班唯一的女生,她被分到與傳媒學院的女生同住一寢室,備受打擊,大家都是一個鼻子倆眼睛,差距咋就這麼大。傳媒學院是從這一屆開始,才與同在南區的工程院合並,理由很簡單,因為傳媒人少,加上陽氣稀缺。土木工程是出了名的和尚院,僧多粥少,就算傳媒內部消化了大半,也會有剩餘。短短半個學期,梁霜影榮登南區知名度最高的女生,不是她過於出眾,而是她既漂亮,又單身,誰都追不到之後,她就成了高嶺之花。在成就她的路上,廣播社要居頭功,當時社團經費緊張,社長想出了兩元點歌的門路,並往宿舍樓下貼了張大字報——兩元你買不了吃虧,兩元你買不了上當。倘若要評選出感動社團十大人物,一定有梁霜影,以及她的追求者。他們就像定了個包年業務,毫不誇張的說,有她的存在,養活了整個社團。這一天,食堂裡回響起了廣播站熟悉的音效——“建程係的鄧俊同學點播一首《最美》,送給音樂係的梁霜影同學,想對她說,你在我心中是最美。”梁霜影擱下筷子,讓她們彆動她的藕片,她出去一趟,馬上回來。“下麵是今天的最後一首歌,由音樂係的梁霜影同學點播一首《我不配》,送給建程係的鄧俊同學。”彭曉雯一口米飯噴了出去,拍案大笑。秋天來的悄無聲息,關掉空調的夜晚不再有蚊子嗡鳴,風聲偶爾拍著窗戶,講起鬼故事格外有氛圍,梁霜影的手機震動嚇到了其他三個女生,而電話那頭傳來的訊息,嚇到了她——大伯突發高燒。穿好衣服跑下樓,宿管阿姨頭不抬的說,過了門禁時間,除非有假條,否則不能出去。梁霜影著急,使不出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倒是安寧有辦法,一臉梨花帶雨,我見猶憐,“阿姨你就讓她出去吧……”趕到了醫院,梁少峰已經搶救下來了,住進了姑息治療科。梁霜影不懂那是什麼意思,偷偷問了值班的護士,她表達的委婉,是給病人更好的照顧,緩解他的痛苦。她聽懂了——讓你舒舒服服的走。據說,胰腺癌是癌症之王。一生碌碌無為,結果到了得了個最厲害的癌。爺爺說著吭吭的咳了幾聲。梁霜影知道他嘴裡蹦不出什麼好聽話,沉默的與他並排坐著,屁/股底下的塑料椅子有了溫度,他站起來拍拍褲子,說自己認識個老熟人,以前開照相館的,手藝的不錯,欠了他幾百塊,要喊來給梁少峰拍張照。看著爺爺蹣跚而去的背影,梁霜影還是一個人坐在走廊裡,深夜的醫院仍然繁忙,能聽見嬰兒啼哭,大人輕語。她不禁想著,人死之後,會去往何處。或者,隻是一把塵土-司機看向中央後視鏡,視線掠過後座的男人,他眼底平靜,抽一根雪茄,夜色在他身上遊走,穿著一身白,細節見時尚,得體又簡約。溫冬逸吐出煙霧,百無聊賴之際,拿起車上的平板電腦,打開就是上一個人瀏覽之後,未退出的新聞頁麵,一行黑體粗字尤為顯眼:「華爾街對其財報數據表示質疑,溫省嘉或將麵臨信任危機。」穿過門廳,看見沙發那兒先到的溫省嘉,客觀來說,老頭子是比上次見麵瘦了點,溫冬逸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表示理解。緊隨其後來了一對父女,溫省嘉與穿著唐裝的老人挽臂搭肩的熱絡一陣,才輪到溫冬逸禮貌的問候著,“鐘叔。”老人對他的欣賞流於眼色,讚不絕口,跟著介紹,“我女兒鐘靈。”濃妝的女人,穿著貂絨的大衣,底下香肩微露,比他想象中要年輕一些。鐘靈討巧的打招呼,“冬逸哥。”不著痕跡的打量完男人,最後是他淡淡一笑,她就知道,高階段位。酒店的侍者請他們過去用餐,餐桌擺在一麵玻璃牆之前,俯瞰城市的氣魄,讓人說不得它鋪張。恭候他們的菜品,無一不堪稱妙哉,精細處見真章。開了瓶酒,老人帶來的,喜茶的溫省嘉表露出一臉期待之色。這是一場商業聯姻的前奏,在座的人都心知肚明,於是,話題圍繞著男女主角而展開,鐘靈是隨父的精明世故,給他下過幾個話套,他老練的應對,卻不令人感到輕浮,反而有些……懼怕,因為他從未認真。似至尾聲,溫冬逸起身說,“失陪一會兒。”他低頭衝洗著手,聽見清脆而有節奏的鞋跟聲,打火機劃開的時候,聲音已經離他幾步之距。溫冬逸抬眸,略微怔意,“這裡是男廁吧?”鏡中的女人背倚著門框,小臂環於胸下,吸了口煙,“你說說,都什麼年代了,還勉強……”他抽了幾張紙,擦著手轉過身來說,“我不覺得是勉強,你很有個性,我欣賞你。”鐘靈知道這麼個套路,當你需要誇獎一個女人,又誇不出彆的詞,就誇她有個性。不過,再如何敷衍,配上那坦蕩又會迷惑人的眼神,一般人是經不住的。她吐出煙圈,看來他與自己不是一個陣營的,多說無益,鞋跟一蹬,轉身離去。男人笑的沒有靈魂,所以嘴角的弧度一消失,整張臉就變了個樣子。溫冬逸轉回身麵對鏡子,把廢紙一扔,麵無表情的整了整儀容。回到餐桌上,鐘靈笑顏倩兮的舉杯,要與他相碰。他端起酒杯,玻璃的反光襯著似有若無的笑容,線條流暢的下顎。識時務者為俊傑,她怎能不明白,彆的不說,起碼這男人養眼-難得寢室裡的四個女孩家都在本地,周五上完半天課,打包行李,各回各家。從地鐵出來,大概十五分鐘的路程到家,還能趕得上開飯。飯桌上,梁父冷不丁冒出一句,“溫冬逸訂婚了。”前些日子,梁霜影起夜又想喝水,出了房間,撞破父母悄悄合計著家底,麵容憔悴,她的房門又是一開一關,拿出了一萬塊放在桌上。他們神情驚愣,問她這是哪兒來的,梁霜影不欺不瞞,直說是他給的壓歲錢。至此,他們才知道,過往她與溫冬逸經常私底下見麵,總不會是輔導功課。千頭萬緒,無從糾起,化作長歎。聽到這個消息,梁霜影怔了會兒,擱下碗筷,未置一言,起身要回房間。覃燕豎起筷子欲言,“這孩子……”梁父愁容攔下,“你吃你的。”回到房間,梁霜影隻給他打了一個電話,長長的一段等待音,轉而急促,無人接聽。垂下手臂,手機從她掌心落到床上,仿佛有人在她心下挖了個陷阱,不斷跌墜。分外安靜時,房間外頭傳來梁耀榮的話語聲,“當初你就不該動歪腦筋。”覃燕一聽,硬起脖頸,“我!我動什麼歪腦筋了啊!”……夜裡九點半,溫冬逸在自己的辦公室,桌上扔著金屬色的煙盒,他唇上抿著一根煙,焦慮的翻找打火機,順手抄起了手機貼到耳邊。“你在哪兒?”聲音像是青翠的橄欖,但周圍有點嘈雜,恰好的一陣夜風呼嘯,他停下了動作。她說,“我在上次來京川的時候,你給定的那家酒店門口……”一個小同事出來泡咖啡,張開嘴巴吸氣,看見疑似大老板的背影,哈欠都嚇了回去。男人走得那麼急,連等個自動門的時間都勻不出來,一把拉開旁邊的玻璃門,掀起風衣的一角。小同事愣了三秒,急吼吼的衝進辦公區,“下班啦!”可惜,其他同事們一個個魂魄不在,眼睛黏著電腦屏幕,臉色如死人般,好不容易有人搭理他,“說什麼夢話呢你……”他用文件砸著喊,“大boss下班啦!”是刹那,神的恩賜降臨般,一掃死氣沉沉,歡呼雀躍仿佛國足踢進世界杯,一時壯觀。小莊同誌很有良心的拍了幾下,一間獨立辦公室的門,拍完了就跑。李鶴軒剛想出來吼一句,誰沒事兒瞎敲門,見情景,扭頭回去拎包。以關燈作掐表,不到十分鐘,樹倒猢猻散。溫冬逸將車停在酒店門前,鑰匙扔給泊車的門童,四下張望,隱約得見酒店大廳裡的一抹人影,便走了進去。她低頭坐在那兒,不出所料的把酒店宣傳單給折了。此刻,梁霜影的膚色似月光黯白,瘦而窄的臉蛋,穿著煙灰色的針織毛衣,圓領高不過鎖骨,很單薄,也許南方還不夠冷,但這裡已經是寒風凜冽。所以,溫冬逸見到她的第一件事兒,將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坐在她的身邊,又握住她冰涼的手。沒曾想,梁霜影明顯僵了一下,把手抽了回去,若無其事的說,這裡的員工居然還記得她,即便不是住客,也請她進來等人,親切的問她需要果汁,還是熱牛奶。她柔軟而平靜的敘述著,他卻慢慢抿起了薄唇。毫無營養的一番話之後,是冗長的空白,她終歸問出,“你訂婚了?”“以後會和她結婚?”溫冬逸的目光一點點斂下,並非躲避。靜了一個呼吸的時間。她輕輕的說,“也好……”可能有些出乎意料,他抬眼,再度看向她。她一笑一語,“不然我總是在想,你什麼時候要離開我。”真沒出息,話剛說完就要哽咽了。開始的時候,梁霜影覺得自己可以很灑脫,知道他是逗她玩,從不拒絕他的慷慨,從不要他給出肯定的答案,追著要個名分實在太傻。全賴他無限製的縱容,她貪心不足,變得患得患失。溫冬逸以一種遺憾而溫柔的語氣開口,“太晚了,要不先住這兒……”被她打斷,“我買了機票的,今晚的。”她又接著說,“外頭攔得到車。”完全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似乎到這兒之前已經打算周全,那藴著霧靄的眼睛,透著倔強的得意,仿佛是說著,我知道你溫冬逸早就想跟我撇清,瞧我比你乾脆利落多了。梁霜影站起身,把外套脫了下來,塞給他。她深吸了口氣,咽下喉間的酸澀,“我就是想來告訴你……”“我要的不是曖昧,更不是當誰的第三者,以前發生的事都是你情我願的,我不會拿來威脅你什麼,你也彆再來找我了。”當初,溫冬逸苦苦找尋解開這一團死結的方法,怎麼沒想到,就是一把剪刀的事兒。她開門坐進出租車裡,他以為車門會掛住那如同漣漪般的長發,他以為自己會如釋重負,全部皆是,他以為。梁霜影帶上車門,不準備回過頭跟他揮手告彆,是害怕記住那頎長的身材,今後遇上的男人,都借他來比較;是她想做個很酷的女孩,儘管可能在他看來,與其他的女人,彆無二致。開了有一段路,車窗緊閉,她感覺胸口悶得慌,開了點窗透透氣。長驅直入的風乾燥冰涼,吹亂她的長發,一再勾彆到臉側、耳後,不厭其煩,就是不願關上,想要吹掉她身上,所有他的味道。“師傅……”聲音模糊,司機師傅愣了下,“啊?”不擅長主動與人交談的梁霜影,突然道,“我能和你說說話嗎?”司機師傅沒來得及應答,她自顧自,“我大伯可能要不行了,小嬸該怎麼辦,以後連個照顧她的人都沒有。我爸的工廠也快撐不下去了,最近家裡人整天唉聲歎氣的,今年是過不好了……”“這些事情,我很想跟他說,都不能說了。”梁霜影彎下腰去,把頭埋進了自己的雙膝,掌心承接著溫熱,像快要聚集起了河流,這些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堆疊起,溫冬逸是那最後擦燃的火柴,輕輕往上麵一拋,終於,潰不成軍。在她的啜泣聲之中,電台播放著天氣預報,說從明日起,華北、東北地區將大範圍降溫,請市民注意防寒保暖。又是一個冬天,該病倒的病倒了,該離開的離開了,它沒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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