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務員撤走了桌上的菜盤,擺上水果和點心,又添了一壺茶。梁耀榮特意交代,要正宗的洞庭碧螺春,泡釅的,溫省嘉就好這口。梁霜影不參與他們茶餘飯後的事兒,又無事可做,乾脆騰出點地方把書本撂在飯桌上,墊著書翻開試卷。她捏來一塊杏仁酥,眼睛盯著習題,一點點啃著,每當碎糖與杏仁屑掉落到紙上,就用拿筆的手輕輕揮掉。溫冬逸懶洋洋的靠著椅背,對他們的談話,以及碧螺春都沒有任何興趣,時而笑笑,回應一兩句,更多的時候,他是在留意那個突然開始寫作業的小孩兒。直到看她皺起了眉,拇指抵著紅潤的下唇,自動筆在右手繞著食指旋轉,似乎是道解不開的題。他的身子往前傾了過去。隻是瞬間,梁霜影就感覺到了他的靠近,因為他身上的氣味,也沒有用香水,像是人體自然的熱度,很暖和,很乾淨,在飯菜味散去又迎來茶葉甜點的室內,反而成了一種特彆的味道,明顯極了。指間的筆被緊握住。他的聲音在耳際,“如果不會可以問我。”她訝異,“你會?”脫口而出後,立即覺得語氣有點沒禮貌,不懂該怎麼挽回,她彆彆扭扭地接上一句,“我以為這些東西你們大人早忘了。”“平時就沒有什麼用……”她越說越小聲。“不然你考考我?”溫冬逸歪著頭,似笑非笑的說,“就知道我有沒有跟你吹牛了。”她更不是那個意思。他把筆要了過去,逐字默讀了題目,潦草而輕的寫下了一小行公式,是寫給他自己看的,對她來說比較陌生,也許還沒有學到,她剛想提醒他,可以參照前麵她解出來的題,他的眼睛已經往上麵的題型看去。梁霜影輕輕抿上唇,把話咽了回去。他一邊寫一邊低聲的講解,自己還會停頓下來想,著實沒有當老師的天賦,但卻真不是個隻懂吃喝玩樂,模樣好看的草包。應該要盯著寫出來的字,她的注意力總不自覺就落在他的手上。那雙手很漂亮,每根手指長且均勻,手背皮膚白且薄,青色的脈絡蜿蜒著,似乎一直通到小臂。當然,表也不錯。她忍不住打量自己的手,被他發現了。溫冬逸光明正大的看了看她的手,又瞧了瞧自己的手,沒覺得哪裡不妥,便把手翻了過來,掌心朝上,擺在她麵前,似乎是要跟她比大小,或者以為她的意圖是這樣。梁霜影愣著,他那隻手攤在那兒,等著她的手合上來。她慌忙將自己的手藏到桌下,低著腦袋,“再說的簡單點……”她把視線牢牢固定在試卷上,沒看見他彎了下嘴角,隻看見他的手緩緩收了回去,重新握起了筆。萬靖桐與他們閒談時的表情,是發自內心的笑意,因為她從開始就注意到了溫冬逸的行為,他擺這副樣子給旁人看,態度已經很明確了。寧願跟那個小姑娘打交道,也不想把時間施舍給瞧不上眼的人。他們的‘小動作’太容易被發現了,尤其是當周圍的人們對「附和陪笑」這項業務感到厭倦的時候。梁耀榮瞧著自己女兒投入的側臉,輕咳了一聲,那邊的兩個人仍然置若罔聞,他眨了眨眼,又重重地咳嗽了一聲。這下可算是聽見了。梁霜影抬起頭,赫然發現整桌的人都在看著她。梁父將她的試卷對折,按在書上,“不忙,作業回家再寫。”萬靖桐就勢誇了梁霜影幾句,覃燕聽到隨即從她女兒身上找話講,“我這閨女特文靜,不愛到處亂跑,雖然我們是省了心,又覺得孩子老悶在家裡,會不會不太好……”學著她玩轉筆的溫冬逸,有些不認同梁母對她的評述。他認識的、朋友家的、半生不熟的孩子們,個個都是小麻煩,燙手的。她不是。即便她不管說話還是表情都冷冰冰的,但是骨子裡一定有股野性,而野性不僅隻有放/蕩,也可以是落寞的,總之跟文靜沾不上邊。沒成功,甩出去的筆差點滾到地上。“這樣啊……”溫冬逸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把筆還給她,順便問道,“那明天我帶你去玩兒?”在座的家長都沒來得及反應,梁霜影鎮定的說了句,“明天有課。”“不放假?”他即刻疑惑道。每個周六雷打不動的舞蹈課。眼前的情況下,這句解釋都嫌長,她頓了頓,隻回答,“下午放假。”他嘴巴一抿看向彆處,慢慢點著頭,“嗯……”包括溫省嘉夫婦在內的人,都覺得他要作罷,又是一段虛脾假意的談笑,隔得遠碰不到杯,就碰碰玻璃弄出點響來,意思意思。隻有梁霜影心頭縈繞著一種逃不掉的緊張感,並不是指這件事,而是彆的什麼,她說不上來。這種難以言說的感覺,居然使她絲毫察覺不到時間流逝的,挨到了飯局結束。桌旁眾人紛紛起身互請離去,梁霜影跟著站起來,順帶抱著自己的書,身旁的男人把椅子幅度很大地往後一拉,仿佛是故意的,擋住了她的去路。她怔了幾秒,就看著他的背影,然後轉身往圓桌的另一邊繞出去,就和溫冬逸落在了一行人的最後。梁父挑的這間大酒樓,算是市內比較有名氣的,經常承接婚宴,今夜在同一層樓就有新人辦酒席,就在麵對電梯的大廳裡。那些該捆紮在一起的氣球,散開了繩,湧出了敞開的門外,有飽滿的、可以輕輕逃離的,也有被踩破的,或者精疲力竭地癟著的。溫梁兩家人走來的時候,電梯正好到達。溫冬逸和她是跟在後頭的,未曾想一個個粗糙的大老爺們搶了先,他們從酒席出來,喝得麵紅耳赤,熏得一身發酸的酒味,卷著棉衣的袖子,勾肩搭背,大聲喧嘩。幾個人就塞滿了電梯,吵得人煩躁不已,溫省嘉不悅的皺起了眉,梁耀榮見勢出言提醒醉漢挪挪地,彆靠得那麼緊。電梯門外,梁霜影是看還有空餘的位置,剛往前邁了一步,就被人扣住了手腕,往後一帶,踉蹌了半步,才站穩。她愕然地抬頭看向身邊的男人,而他看向電梯裡,並且無奈的笑著朝他們揮了揮手。似乎沒有人看見溫冬逸正握著她的手腕,一半隔著衣袖,一半貼著她的手背,是緊實的,也是熱切的。電梯門緩緩合上,她像做了什麼壞事,心裡的一麵小鼓敲打著-趁夜色深深,行駛在路上,再枯燥的城市,也會變得有些意境。跟著導航,溫冬逸把車開進了一條單行道,一下安靜了。兩旁栽種樹掛著長長的燈串,它們垂在那兒,勤懇的換著燈色,隻等偶爾一輛車路過,來看它這一身的寂寞。後座的溫省嘉突然說道,“今晚這頓飯想必你還滿意吧?”顯然是說給他身邊的太太聽的,所以萬靖桐嘲諷地勾了嘴角,“按你這意思,是我想跟那姓梁的一家扯上關係了?講好的自家人隨便吃吃飯,突然變出個賣女兒的來,我還納悶呢!”溫冬逸抬眼看了看後視鏡,自歎著搖了搖頭。“那看來是你這個妹妹,已經不把你當自家人了。”溫省嘉說。“你可彆這個口氣跟我說話,當初要是沒有我萬家,你溫省嘉能有今天?”萬靖桐冷哼一聲,“以為我真不知道你來珠江是為了什麼,嗬,談生意……”聽著就要吵起來的前奏,溫冬逸語氣疲憊的叫停,“行行好,您倆一人少說一句成嗎?”萬靖桐掀起外衣蓋住腿,把身子一擰臉朝窗外,顧念到溫冬逸,倆人都沒了聲兒。其實溫省嘉外麵的那些事情,他兒子心裡門清,隻是從來不提。萬靖桐突然想到了什麼,於是問,“你跟梁家那個小孩……你和她說什麼了?”怎麼恍的一下扯到他這兒來了,溫冬逸感覺莫名,“我能和她說什麼?”“祝你長大嫁個好人?”說得他自己都快笑了。實際呢。回想在酒樓的時候,電梯門一合上,溫冬逸就鬆開了手,還說著,“我是認真的。”梁霜影那隻被鬆開的手,有點僵在那兒,不知所措。他從容的掏出手機,解鎖完點開通訊錄,新建聯係人,再遞給她。“明天跟我出去?”他眼含笑意的說。有些人不是因為喜歡,才讓人心動,而是他天生就會製造誘惑的磁場,使人無處可逃。十六歲,是正當翻開人生的扉頁,也是情竇初開的年紀,敏感而纖細,越乾淨無暇,越對世俗的誘惑,難以抗拒。溫冬逸對這個女孩有好感,原因很簡單,膚白貌美,大眼紅唇,剔透得毫不自知,像幽綠之中的梔子,讓人想偷偷摘下來,藏進玻璃瓶裡保存起來。庸俗世界裡能找到一個合胃口的人已經夠了,無需再找其他的理由。他當然知道,這不是他可以作孽的借口。但若是沒有欲/望,人生豈不是無望,所以他攔不住自己憑著一時興趣去挑逗她,不曾考慮會付出什麼代價。左右不過是個小女孩,又能往他這兒掀起什麼風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