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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死方休 李查德 2522 字 2個月前

白色廂型車平穩前進,又開了一小時,大概走了六十英裡路,李奇腦中的時鐘從十一點逐漸轉到中午十二點,心中的擔憂油然而生。他們已經被綁了一天,幾乎整整二十四小時,從第一階段進入中間階段,但完全沒有進展,這讓他感到不安。車內溫度已經很高,他們兩人仍舊躺在發燙的床墊上,頭兜在一起。床墊襯裡的馬毛材質讓兩人熱得難受。荷莉的深色頭發濕答答地散亂開來,左側的頭發蜷曲在李奇赤裸的肩上。“因為我是女人的關係嗎?”她問,音調緊繃。“還是因為我比你年輕?或兩者都是?”“妳在說什麼?”他小心地反問。“你覺得應該要保護我。”她說。“你在擔心我,因為我年紀比較小,又是個女的,對不對?你覺得我要有個年長男性來保護我。”李奇稍微動了一下,他其實不想移動,雖然位置不舒服,但還可以接受,尤其荷莉的頭發又落在他的肩上,讓他心情很好。這就像他的人生寫照,不管遇到什麼狀況,總會伴隨著一丁點好事作為補償。“你還沒回答。”她問道。“荷莉,這跟性彆沒關係。”他說。“也跟年紀沒關係。問題是妳需要幫忙。”“剛好我是年輕女孩,你是男的,年紀比我大。”她說。“所以你當然有資格來幫我。要是我來救你就不行,對不對?”李奇搖搖頭,躺了下來。“這跟性彆沒關係。”他又說了一次。“也跟年紀沒關係。我夠格就是夠格,沒其他原因,我隻是想救妳而已。”“你這是在胡亂冒險。”她說。“用激將法對付他們,跟他們作對,這樣行得通才有鬼,我們兩個都會被害死!”“狗屁不通!”李奇說。“他們要把我們當人來對待,不是貨物。”“誰說的?”荷莉立刻反駁。“你又突然變成專家了?”李奇對她聳聳肩。“我問妳一個問題。”他說。“如果今天立場對調,妳會留我一個人在牛棚裡頭嗎?”她想了一下。“我當然會。”她說。他微笑起來。她說的可能是實話,讓他十分欣賞。“好。”他說。“妳下一次叫我離開我就走,沒有第二句話。”她沉默了好一會兒。“很好。”她說。“你真要幫我的忙,就聽我的話逃走。”他聳聳肩,朝荷莉靠近半吋。“那妳風險就大了。”他說。“我走了,他們可能會把妳處理掉之後逃逸。”“我願意冒這個風險。”她說。“這是我的工作。”“那這些人是誰?”李奇問她。“他們要什麼?”“我不曉得。”她說。她回答得太快。他知道她曉得。“他們要抓妳對不對?”他說。“若不是要抓妳本人,就是要抓其他調查局的人,而妳剛好出現在現場。我問你,聯邦調查局有多少探員?”“調查局有兩萬五千名員工。”她說。“其中有一萬名探員。”“那好。”他說。“表示他們就是要抓妳。一萬名探員中就是挑上妳,那實在不能算是巧合,他們不是隨便下手的。”荷莉移開視線。李奇瞄了她一眼。“我不知道。”她說。答得太快了,他又瞄了她一眼。荷莉回答的語氣太肯定,但聽得出她在想辦法提防什麼。“我不知道。”她又說了一次。“我現在隻能猜他們誤認我是局裡另一個人。”李奇笑了起來,把頭轉向她,臉碰到她的頭發。“荷莉·強森,妳還真會說笑。”他說。“不會有人把妳這樣的女孩跟其他人搞混的。再說,他們觀察了妳三個星期,足夠把妳這個人摸熟了。”她一邊冷笑著,一邊移開視線看著車頂。“看過一眼就忘不了是吧?”她說。“要真是這樣就好了。”“妳不相信嗎?”李奇說。“妳是我這星期遇過最漂亮的人了。”“李奇,那我還真謝謝你。”她說。“今天星期二,你是在星期一遇見我的。你真是太恭維我了。”“反正妳知道我的意思。”他說。荷莉坐起身,像體操選手一樣上半身挺得筆直,用兩隻手把腳挪往旁邊,然後一隻手腕撐在床墊上,把發絲撩到耳後,低頭看他。“我還是不知道你是誰。”她說。李奇抬頭看著她,聳聳肩。“妳有問題儘管問。”他說。“我這個人最主張信息自由。”“那好。”她說。“第一個問題,你究竟是誰?”他又聳聳肩,微笑起來。“傑克·李奇。”他說。“沒有中名,三十七歲又八個月大,未婚,在芝加哥的俱樂部當門房。”“狗屁不通!”她說。“狗屁不通?”他重複她的話。“哪個部分?我的名字?年紀?婚姻狀況?還是職業?”“你的職業。”她說。“你才不是什麼俱樂部門房。”“不是?”他說。“那我是做什麼的?”“你是軍人。”她說。“你在軍中服役。”“是嗎?”他說。“很明顯。”她說。“我父親就是軍人,我是從小在軍營長大的,一直到十八歲前認識的都是軍人,所以我知道軍人的長相、軍人的行為舉止。我很確定你就是軍人,後來你脫掉上衣,我就更是百分之百確定了。”李奇的嘴角揚了起來。“怎麼說?”他說。“打赤膊真的那麼沒水準,隻有軍人才做得出來?”荷莉回他一笑,搖搖頭,耳際的發絲鬆了開來,被她彎著一根指頭撩回去,像一隻蒼白的小鉤子。“你肚子上那個疤痕。”她說。“針腳縫得很糟,一看就是軍醫的傑作。不知道哪個地方的野戰醫院隨便花個一分半鐘縫的,一般外科醫生要是敢縫成這樣,早就被病人告得求饒了。”李奇用手指摸著那塊粗糙的表皮,縫線疤痕看來就像忙碌的火車調度場裡東一塊西一塊的枕木。“那個家夥很忙。”他說。“在當時的情況下,我已經覺得他縫得不錯了。那時候我人在貝魯特,排在優先治療名單的最後麵,血流不止,隻有慢慢等死的分。”“所以我說對囉?”荷莉說。“你是軍人對吧?”李奇又對她微笑,搖了搖頭。“我是當門房的。”他說。“之前就跟妳說過,在城南的藍調俱樂部工作。妳有機會可以去看看,比一些觀光景點好太多了。”她看了看李奇身上那塊大疤,又看著他的臉,嘴唇緊閉,慢慢搖著頭。李奇向她點頭,像是承認她答對了一樣。“我以前是軍人沒錯。”他說。“十四個月前退伍。”“哪個單位?”她問。“憲兵。”他說。她的臉皺起來,仿佛要做個鬼臉。“最慘的那種啊!”她說。“大家都討厭的憲兵。”“這還用說。”李奇說。“所以說難怪了。”她說。“你們憲兵受過很多特殊訓練,我猜你的確夠格幫我。可惡,你該早點跟我說的,我剛才還對你說那些話,應該跟你道歉才對。”他沒有回應。“你的部隊是哪個單位?”她問。“全世界到處跑。”他說。“歐洲、遠東、中東都有,搞得我東西南北都不分。”“軍階?”她問。“少校。”他說。“有勳章嗎?”她問。他聳聳肩。“好幾十個。”他說。“妳也知道軍中怎麼回事,幾枚戰地勳章是一定有的,還有就是在貝魯特服役,巴拿馬、格林納達的軍事行動,沙漠盾牌、沙漠風暴等等,拿到一枚銀星勳章、兩枚銅星勳章、紫心勳章。”“銀星勳章?”她問。“什麼原因?”“在貝魯特的時候。”他說。“有幾個人在掩體裡被我救了出來。”“所以你是因為這樣受傷的?”她說。“才會有那個疤,得到銀星勳章。”“我那時候已經受傷了。”他說。“還沒進掩體前就受傷了。可能就是因為這樣,他們才覺得厲害吧。”“大家的英雄人物對吧?”他笑著搖搖頭。“沒這回事。”他說。“我那時根本沒發現異狀,腦子一片空白,整個人驚嚇過度,甚至後來才知道自己被射中了。要是早知道的話,我可能早就昏倒在地了。我連腸子都跑了出來,看起來真的很恐怖,鮮豔的粉紅色,濕濕軟軟的。”荷莉沉默了一會兒,車子繼續開著,又前進了二十英裡,朝北、朝南、朝西都有可能。“你在軍中待了多久?”她問。“一輩子。”他說,“我老頭是海軍軍官,全世界各地都駐守過。他在韓國娶了我媽,我媽是法國人。我出生在柏林,直到九歲大才第一次看到美國,五分鐘後我們又飛到菲律賓去了,全世界跑來跑去。我在同一個地方待過最長的時間就是在西點軍校讀書那四年。之後,我就加入軍中服役,又回到以前全世界到處跑的日子。”“你家人現在在哪?”她問。“過世了。”他說,“老頭過世……應該快十年了吧。兩年後我母親也跟著走了。我拿銀星勳章跟她一起下葬。會得到那個勳章,其實全是她的功勞。她以前常對我說:‘做該做的事。’每天用她很重的法國腔講個不下一百萬次。”“有兄弟姊妹嗎?”她說。“有個哥哥。”他說,“去年過世了。我是李奇家族碩果僅存的成員,除非還有我不知道的人。”“你是什麼時候退役的?”她說。“去年四月。”他說,“已經十四個月了。”“為什麼?”她問。李奇聳聳肩。“沒興趣了吧。”他說,“國防部當時正在刪減預算,陸軍看來已沒必要存在,我覺得既然他們不再需要菁英,那我也不用再留下了。軍隊規模變小、水準變差,我也不想留下,所以拍拍屁股走人,妳說我這人自不自負?”她笑了起來。“所以你就當起門房來?”她說,“從一個戰功彪炳的少校變成門房?你這不也是降低水準嗎?”“這樣說不對。”他說,“我不是一開始就跑去當門房,不是故意要從事這行,門房隻是暫時的工作。我星期五才剛到芝加哥,本來計劃大約星期三動身,想跑去威斯康辛看看,聽說每年這時候的景色不錯。”“星期五到,星期三就要走?”荷莉說,“你這個人定不下來嗎?”“可能吧。”李奇說,“之前的三十六年,我都是聽人家的吩咐,生活步調一絲不苟,我想現在是反其道而行吧。我喜歡這種想去哪就去哪的感覺,會上癮的。我待在同一個地方最久的時間是連續十天,去年秋天在格魯吉亞的時候。十四個月來隻有那一次連續待上十天。除了那段時間外,我差不多都是四處跑來跑去。”“當俱樂部門房討生活?”她問。“那是偶一為之。”他說,“我大半時間都不工作,靠存下來的錢生活。可是這次到芝加哥,我是跟個歌手一起來的,他要到俱樂部去,事情就這樣接連著發生,剛好有人問我要不要當俱樂部門房。”“你如果不工作,那都在做什麼?”她問。“觀察世界。”他說,“妳彆忘了,我是個三十七歲的美國人,但真正住在美國的時間不多。妳去過帝國大廈頂樓嗎?”“當然去過。”“我一直到去年才去的。”他說,“妳去過華盛頓那邊的博物館嗎?”“當然。”她說。“我也是去年才第一次去。”他重複道,“諸如此類,像是波士頓、紐約、華盛頓、芝加哥、紐奧良、拉什莫爾山、金門大橋、尼加拉瀑布。我就像遊客一樣,要把以前沒看到的份都補回來。”“我剛好相反。”荷莉說,“我喜歡出國去玩。”李奇聳聳肩。“國外我看夠了。”他說,“六大洲都去過,現在這個階段,我想待在美國。”“我是美國看夠了。”她說,“我父親一直東奔西跑,但我們都留在國內,倒是去過德國兩次。”李奇點點頭,回想起在德國的日子,他在那裡從男生長大成男人,住了好多年。“妳在歐洲迷上足球的嗎?”他問。“是啊。”荷莉說,“那邊的人很瘋足球。我們有一度派駐在慕尼黑附近,我那時年紀還小,大概才十一歲。有人給我父親幾張在荷蘭鹿特丹重要比賽的票,歐洲杯,拜仁慕尼黑對某個英國隊阿斯頓維拉,你聽過嗎?”李奇點點頭。“英格蘭伯明罕的球隊。”他說。“我有一陣子駐紮在英國牛津,離伯明罕大概一小時車程。”“我很討厭德國人。”荷莉說。“他們個性太驕傲、太剛烈了,自信滿滿可以痛宰英國隊,所以我本來不想去,但是沒辦法,你也知道北約組織那套繁文縟節的,不去的話,事情可就鬨大了,所以我們最後還是去了。結果英國隊把德國隊殺得片甲不留,把那些德國佬氣得半死,真是太棒了。而且阿斯頓維拉隊的球員長得都好帥。我就從那時候起愛上足球,到現在還很迷。”李奇點點頭,他對足球有一定程度的熱愛。不過足球這種運動,要及早慢慢去接觸。它看起來沒有章法,其實是很講究技術的運動,有趣的地方很多,但要你自己去發掘。他倒是可以了解為什麼很久以前,一個在歐洲的小女孩會迷上足球。他可以想見那個晚上,泛光燈照在鹿特丹球場,大家鬨烘烘的,小女孩一開始還心不甘情不願的,然後看到白球在綠色球場有一定規律地滾來滾去,整個人於是出了神,最後更愛上足球比賽。但有一點聽起來不太對勁——一個美國軍人的女兒說不想去球賽,就會讓北約組織難堪?她剛才是這麼說的嗎?“妳父親是什麼人?”他問。“聽起來他應該是個重要人物。”荷莉聳聳肩,不肯回答。李奇直直盯著她,又嗅到一個不對勁的地方。“荷莉,妳父親到底是誰?”他急切地問。剛才語氣中聽得出的戒心,現在已顯露在她臉上。她沒有回答。她把視線從李奇身上移開,對著車頂說話,聲音幾乎被路上的噪音淹沒,語氣中的防衛心很重。“強森將軍。”她說得很小聲。“他那時是歐洲最高統帥。你知道他嗎?”李奇往上看著她。強森將軍,荷莉·強森,一個父親,一個女兒。“我見過他本人。”他說。“不過這不是重點。”她瞪大眼睛看著他,心中一股怒氣。“什麼意思?”她說。“你所謂的‘重點’是什麼?”“這才是原因。”他說。“妳父親是堂堂美國最重要的軍官,所以妳才會被綁架。荷莉啊,妳懂不懂狀況?這些人要的不是妳荷莉·強森這個聯邦調查局探員。會把調查局扯進來隻是個巧合。他們要的是強森將軍的女兒。”她往下看著他,像是被狠狠摑了一記耳光。“為什麼?”她說,“為什麼不管我發生什麼事,每個人都覺得一定跟我父親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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