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輛小車開到墓園。我迎出院門去,看見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正從車裡出來。在他取下墨鏡的一刹那,我驚了一下,這不正是刁師傅嗎。但我很快鎮定下來,因為儘管他在報社短暫的開過車,但從不認識我。何況我已經很久沒刮過胡子了,我照鏡子時對自己都覺得有點陌生。據袁女士講,刁師傅現在正給她服侍的兩位老人開車,他到這裡來,也許是要買墓地吧。我走上前去,像招呼任何客人一樣地招呼他。他說,楊胡子在嗎?快叫他出來,我要去看墓地。我說,楊胡子出去辦事了,你是要買墓地吧,我帶你上山去看也可以。他說,買什麼買,早買好了的,後山高處最大的那一座。原來,是那座大陰宅的主人派司機來察看了。我為難地說,你是要看有院牆上了鎖的那座墓吧,我這裡沒有鑰匙,你先進我們那裡坐一坐,我立即讓人去叫楊胡子回來。楊胡子今天帶著葉子去村長家了,說是研究這墳山山門的建造計劃。帶葉子去是讓她作文字工作,形成的書麵材料要報到公司總部去。刁師傅跟著我走上通向院門的石階,在跨進院門後,他突然站了下來,看了看院子和小樓說,算了,我還是在車上等吧,你們快點叫楊胡子回來就是。我隻得讓小弟去村長家。小弟不熟悉路,我把他帶到院門外,對著遠處又指又說之後,他才說,好,我去試著找找吧。我之所以自己沒去找楊胡子,是想留在這裡和刁師傅多聊聊。機會難得,了解一些這座陰宅的情況,對我會是有用的。我從堂屋裡提了一個熱水瓶到車邊去。刁師傅說是在車上等,實際是從車上拿了茶杯下來,坐在車外的空地上抽煙。我給他的茶杯加了水後,他對我明顯熱情起來,先自我介紹姓刁,然後又說你們這管理處太舊,走進院門就覺得一股陰氣似的。我說是的,這房子院子都有些年代了,不過我們住慣了,不覺得有什麼陰氣的。他便說,該改建一下了。你看我們那座墓,比你們住的房子都漂亮吧。我說,那當然。你們買這墓,花了不少錢吧。他說,不算多,買地加建造,就花了一百多萬元吧。他說“就花了一百多萬元”時口氣輕鬆,好像這錢是從他口袋裡掏出來的毛票。實際上,我知道他不過是受命於人開車的車夫,平時在主人麵前可能大氣也不敢吭一聲,今天到了這偏僻之地,擺擺闊擺擺架子也讓自己神氣一回。可能是坐累了吧,他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草屑,然後做舉手伸腰的運動。他並不看我地問道,你是新來的吧?我半年前來過這裡,沒看見過你。我說,我剛來不久。他便停止了運動,轉頭盯著我問,工資高吧?我說不高,一月八百多塊。他便連連說不可能不可能,像你這樣聰聰明明的小夥子,工資不高不會來做這事。並且你們的墳地越賣越貴,老板若隻給你們這點錢,也太狠了。我說,不狠能做老板嗎。這話好像觸動了他,他說,說得好。不過老板和老板也不同,我最早在運輸公司開車,老板狠;後來在報社乾過,老板稍好一點;現在我給董事長家裡開車,日子就真好過了。他這話無意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說完後,可能自己也覺得和我的距離縮小了一些吧,他抽出一支煙丟給我說,哥們兒,來一支。有了這氣氛,談話就容易了。我正準備問他以前來看墓發現過異樣沒有,他卻轉身去了車後。他打開後備廂說,來,我們一起把這些東西搬進屋裡去。很快,三箱香蠟紙錢和鞭炮被搬進了堂屋。他拍了拍手轉身又逃到了院門外,我跟出來,和他一邊往停車處走,一邊問既是空墳搬這東西來乾什麼。他說,明天是七月半,你不記得呀,常言道,七月半,鬼亂竄。閻王爺這天給鬼放假,孤魂野鬼都出來了。所以我們要在那墓的圍牆一帶都燒上香蠟紙錢,把孤魂野鬼招待好了,他們才不會進到裡麵去搗亂。據說五六年前,這墓剛建好不久時,裡麵就鬨過鬼呢……他說到這裡時停了下來,因為楊胡子和葉子正從路上走過來了。話到節骨眼上被打斷讓我很遺憾,不過沒什麼,上山去後總還有機會再問他個詳細的。然而,楊胡子沒有讓我跟上山去,他說,大許你還是回屋守著電話去吧,我和葉子陪刁師傅去看墓。我隻好回到堂屋門口坐下,灰溜溜地看著被太陽斜射著的院子。小弟今天的任務是整理牆角的那間工具房,還鏟出圍牆根一帶的青苔,正如外來人所說,這裡的陰氣重,牆根的青苔長得和男人下巴上的胡須一樣快。我望著院子和院門,心裡想著刁師傅下山以後,怎樣取得和他再聊一會兒的機會。五六年前陰宅裡鬨過鬼,這和梅子的死亡時間剛好相符,看來,我的判斷越來越接近真相了。那隻黑貓不知什麼時候已出現在院子裡。它叼著一個黑糊糊的東西,把這東西放在地上後,又去撲它,然後又叼起來放在地上,看來,這貓在演習捉老鼠呢。我走了過去,看清了這黑糊糊的東西是一隻冥鞋。我用腳踢了一下它,然後彎腰拾起來看,我確定這就是以前出現在我床上的那隻冥鞋。後來我把它扔到了葉子的門外,再後來它就無影無蹤了。原來,這一切都是黑貓在搞鬼,它當初不知從哪裡把這東西叼進我屋裡,嚇得我差點魂飛魄散。它還叼過葉子的絲巾在院門外玩,我想它要是把那條絲巾叼進我屋裡的話,又會是一場怎樣的恐怖的呢。我拿著這隻已被它撕咬得爛糟糟的冥鞋,俯身對它說,你是一隻鬼貓。可它不在乎,對著我“喵喵”叫了兩聲,然後一轉身射到院牆上去了。小弟走過來問道,你拿的是什麼?我遞給他看,他說,冥鞋,小弟對這類東西當然不陌生。我把這可怕的東西塞進了廚房的柴灶裡,又加進一把草,點燃後把它燒了。當初楊胡子燒墳邊的青藤就是這乾的,火能消滅一切。我走到院子裡,小弟說,我還看見那隻貓叼過一隻絲襪。我說,那是葉子晾在露台上被風吹下去的。昨天還吹掉了一隻胸罩,你注意一下,看這貓哪天把它叼出來。也許我這話說得較快的緣故吧,小弟沒聽清楚,他問,你說吹掉了什麼呢?我說,胸罩。小弟的臉刷地一下紅了,他低頭看地麵,一副忐忑不安的樣子。然後,他“哦”了一聲,拿起鏟子去牆邊鏟青苔去了。小弟的狀態讓我突然起了疑心。那一次,我打蛇時把露台上的晾衣繩打斷,掉在地上的衣物我讓小弟去洗,那裡麵就有胸罩什麼的,葉子後來為此還指責過我,可我當時真是一點兒也沒想那麼多。會不會,小弟在洗這些衣物時便動了心。然後,在昨天終於攀上露台去偷了胸罩。這是可能的,以小弟十九歲的年齡,以他羞怯得和女孩沒有交往,作出這種事合乎邏輯。當然,要認定這事,我還得去樓後或露台上看一看,那裡有很多樹,是不是有容易攀登而直抵露台的樹丫,對這事,我以前可從沒在意過。正在這時,楊胡子和葉子進院門來了,外麵同時響起了汽車的發動聲。我想完了,一次重要的機會又失去了。我問楊胡子道,刁師傅看過墓了?楊胡子大為惱火地說,看過了,可圍牆飛簷上的那處破損讓他指責了我們半天。唉,沒想到他今天會來,下來後得趕快找泥瓦匠把它補上。此時已近黃昏,周媽已抱了一大抱柴草從院門外進來,她準備做晚飯了。我走到院門口,抬頭卻看見那輛車還停在那裡,車頭的引擎蓋已掀開,刁師傅正在忙著修車呢。我走過去問道,怎麼,車壞了?刁師傅將手中的扳手“叭”一聲扔到地上,惱怒地說,你們這是什麼鬼地方,我上次來,車停在這裡就壞,修了兩小時才修好。這次更糟了,壞得不讓我走了。刁師傅說完後便掏出手機來打電話,當然打不通。我說這一帶屏障,沒有信號。他又氣得差點甩手機。接下來,他隻得跟著我進屋來用座機通電話。他在電話裡叫了一聲趙董後,便說了一大通關於修車的比較專業的話,最後,他“嗯嗯”了幾聲,失望地放下了電話。刁師傅隻能留在這裡過夜了,因為汽車修理工明天才來得了。楊胡子熱情地對他說,沒關係,我們樓上還有一間客房,住在這裡安靜得很。刁師傅想了想說,不行不行。說實話吧,我不敢住在這裡。我來時看見一個小鎮的,我去鎮上住。楊胡子為難地說,那可有十來裡路呀。刁師傅說,再遠我也去那裡。於是,楊胡子隻得安排我陪刁師傅去鎮上住一夜。我大喜過望。看看天正在黑下來,刁師傅催我立即上路。楊胡子留他吃晚飯,他說不用了不用了,一邊說一邊已走出了院門。走到西河鎮時天早已全黑,我把刁師傅帶到了紫花的店裡。餐館裡亮著燈,但沒有客人。紫花和她哥嫂對我們的到來既意外又高興。昨天夜裡,紫花打電話找我也許就是一個預兆。隻是在電話裡我並沒和紫花說上話。也許等電話的時候久了,我拿起電話時,隻聽見兩個女人的聲音在爭執。一個說,把電話放了,你怎麼老往墓園打電話呀。另一個說,嫂子,讓我問問吧,他是從城裡過來的人,他知道郵局為什麼不取包裹給我。嫂子的聲音說,包裹包裹,我看你都快想瘋了。接下來有兩人拉扯的聲音,再接下來電話就斷了。我和刁師傅先上樓看房間,然後下來吃晚飯。看房間時,他的眉頭皺在了一起但也隻得歎口氣說,沒辦法,就住這裡了,這總比睡在墳堆邊上好。吃飯時,我們要了當地的特產,竹筍、菌子、臘肉、還有那種好吃的野菜。刁師傅還要了酒,這正合我意。人一喝酒話就多,不愁他不把陰宅鬨鬼的事對我講個仔細。這時,給我們上完菜的紫花並不走,她從衣袋裡掏出那張電費收繳單遞給我說,大哥,你再幫我看看,我老公給我寄的是什麼。郵局想霸占我的東西,我要到政府去告他們。正說著,紫花的嫂子從廚房跑了過來,她一邊把紫花拉開,一邊對我們表示歉意說,彆聽她的,二位好好用餐吧。刁師傅對此感到莫名其妙,我也懶得作解釋,便舉起酒杯對他說,來,喝酒吧。你來墓園我們照料不周,楊胡子要我好好招待你一下的。酒過三巡,我問起他下午提到過的陰宅裡鬨鬼是怎麼回事。他說,哦,我也不太清楚,我到趙董家開車還不到一年呢。那事我是聽趙董講的,他說墳墓剛建好後不久,有附近的農民說夜裡聽見陰宅裡有女人的哭聲。還有膽大的人夜裡去圍牆外聽過,說哭聲千真萬確。趙董聽說這事後問過楊胡子,楊胡子說這事是有人瞎說,那是一種夜鳥的叫聲,有時聽起來就像人在哭一樣。趙董半信半疑,叫人在院牆內外燒了不少香蠟紙錢後,沒聽見再有這種傳聞了。不過另有一件事讓趙董不解。趙董的父母喜歡茶花,並且喜歡紅色的那種。這墓就是為趙董父母建的合葬墓,因此趙董叫人買了些紅色的茶花來種在墓旁,但奇怪的是,半年後這茶花開了,但全是白色的花,花是開得出奇的好,像是那塊土地很肥沃似的……刁師傅一邊講一邊大口地喝酒,脖子也開始紅了。我卻聽得有些發冷。回想在我撿到發夾的地方,左側靠近墳墓一帶確實長著很多低矮的灌木狀的植物,夜裡看不清楚,現在知道那就是茶花了。白色的花開得出奇的好,我想到這塊土地下麵的原因時不禁打了個冷戰。刁師傅的話匣子打開後就關不上。他說,我到趙董家開車,這緣分是從我爹媽開始的。我爸是省政府的司機,開的是一輛尼桑。尼桑現在不算什麼,可那二十年前啊,這車開在街上路人都要多看兩眼。當時,機關事務管理局為了創收,將部分車對外租借,我爸的車被一家公司連司機帶車長期租了過去。那家公司的老板便是趙董的朋友。趙董當時靠他父親的關係,剛進政府中做了個小公務員,掙錢很少,便停薪留職去他朋友這家公司,當了副總經理。那朋友還讓他三歲的女兒靈靈拜趙董做了乾爹。沒想到,在風光數年後,他朋友倒了黴,據說是偷稅漏稅上億元吧,這罪可大了。他朋友夫婦倆逃到國外,女兒靈靈也拜托給趙董照料了。趙董趕快回到了政府機關工作,後來做了國企的董事長。趙董夫婦沒有孩子,所以對這個乾女兒很疼愛,但事情不可能樣樣圓滿,靈靈這乾女兒大學沒讀完便生病住院了,什麼病不清楚,據說要治好很難。我到趙董家開車後,聽他們講起這乾女兒便唉聲歎氣,趙董家有個姓袁的保姆,不知道怎麼也沒孩子,所以聽說趙董的乾女兒住院後也歎氣,同病相憐嘛。我聽他講到姓袁的保姆不知怎麼也沒有孩子時,心裡難受了一下。正如她自己所講,她從不在主人家裡講孩子怎麼死的葬在那裡這種事,她不願意做祥林嫂,人生真是各有各的苦楚呀。不知不覺中已到深夜,紫花拉下了卷簾門,飯館打烊了。刁師傅已喝得大醉,我扶他上樓時感到他的身體很重,想來這都是到趙董家開車後養肥的,三十多歲的人,肚子已腆出來了。我扶他進了房間,他倒在床上,瞪著天花板說,住這裡不會鬨鬼吧。我說這裡又不是墓地,鬨什麼鬼。放心睡吧,並且我和你同住在這個房裡,你怕什麼怕?他說,你住這房裡有什麼用,你身上就有墳地的氣味……我知道他喝醉了,並不和他計較,便走到另一張床前,很快便睡下了。小鎮畢竟是小鎮,我聽著外麵時已經沒有了一點兒聲息。31七月半,鬼亂竄。這中國民間的中元節讓墳山上來了很多焚香燒紙的人。楊胡子說,除了清明節,墳山上就數這一天最熱鬨了。我們院門外的空地上已停滿了各種小車,還有幾輛中巴,載來一些浩浩蕩蕩的掃墓隊伍。我們全體人員除葉子外都上了墳山,主要是指導掃墓者在焚香燒紙時不要燒壞了樹,在行走時不要踩著了彆人的墳等。我在上山時從保管室拿了一些香蠟紙錢,在墳叢中巡看了一番後,便來到了那座八歲男孩的墳前。我蹲下身點上香燭後,便開始一張一張地燒紙。我看著墓碑上的名字在心裡說,磊磊,我是替你媽給你燒紙的。你要有什麼冤屈,就在墳邊再長常春藤來吧。或者,趁閻王爺今天給你們放假,你出來再去抱住楊胡子的腿,逼這個懼怕小鬼的人對我說出實情。另外,我還要告訴你,你媽現在一家富豪人家做保姆,生活是沒問題了,你可以放心的。燒完紙後,我站在墳前愣了一會兒。這時馮詩人走過來了,我問他道,你給未婚妻燒過紙了嗎?今天是中元節,你應該給她多燒點紙的。他搖搖頭說,不。以前我也在這一天給芹芹燒紙的,現在不了。我有些奇怪地問,為什麼?他說,芹芹沒有死嘛,燒什麼紙。昨天晚上,我又和她一起散過步了。在深圳街頭,我陪著她逛商店,喝冷飲。嘿嘿,我還看見她笑的時候,臉頰上的酒窩又深了些。以前我看不清她的臉,可我的靈視儀已研究出來了,戴上它後,芹芹的眼睫毛我都看清楚了。我有些詫異,半信半疑地問,你那高科技玩意兒搞出來了?他走近我,壓低聲音說,彆對外講,哪天晚上,我帶你出來試試它,你會看見另一個空間的人,嗬嗬,保證讓你大開眼界的。聽見這話,我並沒振奮。儘管我相信人類也許會在某一天找到看見另一空間的辦法,但以馮詩人這個曾做過高科技公司技術員的人,要實現這個突破,我覺得不大可能。當然,我還是很願意見識見識他那個東西。於是我說,好啊,今晚就讓我看看怎麼樣?他說,稍等兩天吧,還有一小點技術問題要完善,到時我會叫你出來的。下午,掃墓的人漸漸稀少。我們從山上下來,也都鬆了口氣。回到院裡時我首先上樓去看葉子。她今天病了,早晨起來後就臉色蒼白,她說胸悶,胸痛。楊胡子讓她去西河鎮看醫生,她說不用了,自己有備用藥,吃藥後睡一睡也許就會好起來。我上了閣樓。葉子讓我和她一起坐到露台上,她臉色仍然不好,我說你坐在這裡吹著風不好吧,她說睡在屋裡更悶,坐這裡好受一些。我問她這病是怎麼回事,她說,昨晚做了一個夢,醒來後就覺得胸悶、胸痛。葉子的夢有些奇怪。她夢見她的胸罩被人一把抓掉了,那人麵目不清,抓掉她的胸罩後,又用一根鋼針來紮她的胸部,她覺得一陣刺痛,便醒了。醒來後果真覺得胸悶、胸痛,呼吸也有些急促,到早晨也沒見好轉。我想了想說,你這夢沒什麼,你的胸罩晾在這露台上被風吹掉了,那胸罩可能很好吧,你有些心痛,所以就做了這個夢。葉子說,沒那麼簡單吧。掉一個東西再心痛,也到不了被鋼針紮的程度。並且,人也病懨懨的了。葉子的話有道理。她的胸罩不是被風吹掉了,而是被人偷了,這對她是一種侵犯,所以夢中的她才作出了強烈的反應。我把這個意思說給她聽後,她有些吃驚。她問,誰偷的?我說,小弟。因為昨天我對他談起此事時,他的臉一下子就紅了。雖說他以前常羞怯、臉紅,但近來已經好多了,為何一提到胸罩又臉紅,這是他心虛的表現。葉子又問,那他怎麼來露台上的呢?我站起身,走到了露台邊上去認真察看。樓下有不少樹,大多長得比露台還高,並且與露台隔著一定的距離。但是,其中有一棵樹彎得像弓一樣,一根很粗的樹丫剛好抵住露台的下沿。爬上那棵樹非常容易,上了那根樹丫後,伸直腰將手一搭,就是露台的欄杆了。用這種方式爬上露台來,對任何人都不是難事。我把這樹丫指給葉子看,她“哦”了一聲,不願意承認似的說,小弟不會做這種壞事吧。我說,他這樣做,也說不上壞不壞的。於是,我對葉子講了他七歲時的經曆,一個被淹死的鄰家大姐姐,遊泳衣被退到了腰間,他在旁邊守了兩小時,這期間,大姐姐赤裸的胸部不可能不對他形成朦朧而又強烈的刺激。葉子想了想說,那這事怎麼辦?我說,很簡單,讓他把胸罩交出來,再教訓教訓他。葉子說,彆、彆、小弟其實也挺可憐的。並且,不管怎樣這事也還是你的猜想,並沒有證據的。我說,那就等一等再說吧。不過我會找到證據的。聊天也許真能治病。我和葉子聊著聊著,她突然說感覺身體好多了,胸悶胸痛也沒有了。此時天已向晚,從露台上望出去,墳山上已沒有了人影。我說我們下樓去吃晚飯吧,天黑後,還要去那座大陰宅的圍牆外焚香燒紙的。刁師傅留了三大箱香蠟紙錢和鞭炮在這裡,委托我們在七月半的晚上替他們燒紙送鬼。晚上,天黑下來好一陣子之後,楊胡子說,時辰到了。於是,我們一行人扛著三個大紙箱上墳山去。路過楊胡子父母的墳時,我們停下來,等著他在墳前燒了香蠟紙錢,並磕了三個頭後,大家又才繼續前行。今夜的墳山與平常不同,白天滿山的掃墓者雖已消失,但空氣中還飄浮著煙熏火燎後的氣味。一些墳前的蠟燭還殘留著幽幽的火光。它像在為出行的魂魄照路似的。登上後山那座山丘後,我們便首先在陰宅的院門前點燃了香蠟紙錢。然後,楊胡子要我們沿著院牆一路燒過去。他說,照看空墳其實更難,今夜如果不把圍攏過來的孤魂野鬼招待好的話,他們會鑽進圍牆裡麵去賴著不走的。到時,如果傳聞裡麵鬨鬼,客戶又會懷疑我們說,你們說這墳山是風水寶地,又吉祥又保佑後代,怎麼還會鬨鬼呢?為了讓圍牆四麵都燃起香蠟紙錢,全休人員被分成了三組,我和葉子負責從院門到圍牆西側的一段。正燒著紙,楊胡子又巡視過來了,他問我道,刁師傅今天早上從鎮上過來時,一臉不高興的樣子,他是不是對我們這裡意見挺大呀?我笑了,一邊燒紙一邊對楊胡子說,他不是不高興,而是昨晚住在鎮上被嚇掉了魂。昨晚,我和刁師傅剛睡下一會兒,突然有人敲門。刁師傅儘管酒醉,但聽見敲門聲還是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我開了燈,開門後見是紫花。她站在門口對我說,我是來告訴你們,明早樓下備有早餐,是免費的。紫花說完這話轉身就走了。我關上門回轉身來,看見刁師傅眼神發愣地坐在床頭。我問他怎麼了,他說,那女人說話時對我笑了一下,但笑的時候臉上是僵硬的,就像死人被整過容後帶著笑意一樣。刁師傅的描述讓我也陡生寒意。不過我並沒注意到紫花剛才笑過沒有。我安慰他說,沒事,這女人是我們的熟人,你就放心睡吧。他躺了下去,嘴裡卻喃喃地說,你們的熟人又有什麼好,你們是守墓的,你們的熟人也……他話還沒說完,已經在酒醉中睡過去了。我再次關了燈上床睡覺,剛要睡著,突聽得對麵床上“哇”的一聲,我開了燈跳下床,看見他正趴在床邊嘔吐。酒醉嘔吐本不算回事,可他這次不同,吐了後便向後一仰,我再叫他時也沒有回應了。他的眼睛翻了幾下白眼後緊閉起來,顯然是昏迷過去了。我摸摸他胸口,心還在跳,於是打開門大叫來人。西河鎮唯一的一家小醫院並沒設夜晚的急診。我和紫花還有她嫂子一起擂門後,幸好有住在裡麵的醫生來開了門。醫生檢查後說是有中毒反應,於是很快給他輸上了液。半小時後,醫生說無危險了,再輸一瓶液後便可穩定下來。於是,紫花和她嫂子回去休息,我留在病床邊守著他輸液。又過了一會兒,他睜開了眼睛,用細微的聲音問道,這是在哪呀?我說在醫院。他說,你騙我。這是在、在你們墳山邊的房子裡,是吧?我知道,你、你們要留我,我同意,我住這裡不走了……說了這些話後,他眼睛一閉又迷糊過去。我守在旁邊,看著輸液管裡一滴一滴的液體,突然產生一個可怕的感覺,刁師傅剛才已經同意留在墓園,這中毒反應怎麼會讓人這樣呢?醫生分析時說過,是那種野菜和酒精的混合作用,如此看來,這店裡的野菜是否就是要讓人吃後變得傻乎乎的,然後由紫花哥嫂介紹變傻的人去做守墓人呢?介紹一個人三百元,這比賣飯菜賺錢多了。我越想越恐懼。葉子到墓園前在這裡住過三天,然後就直奔墓園而去,會不會,也與這野菜有關。幸好,我的恐怖推測沒有取得有效證據。因為刁師傅在輸液醒來後,並沒再提要留在墓園的事,而隻是有氣無力地說,好險啊,我在昏迷中一直和你們墳地中的鬼打交道,差點就回不來了。當然,我在燒紙時並沒有把全部情況說給楊胡子聽,而隻是說刁師傅喝醉了酒,睡在店裡一夜都夢見鬼,被嚇得不輕。楊胡子聽後便笑了,他說,這是活該。他來這裡看見飛簷損壞差點罵了我一頓,他又不是主人,逞什麼凶?到墳山上逞凶的人都會遭報應。這時,陰宅圍牆四周的堆堆火光已燃得明亮,紙錢灰一陣陣飛舞起來,像是有無數孤魂野鬼在抓搶它似的。楊胡子說,放炮!於是,我們點燃了掛在樹上的鞭炮。在震耳的爆響中,陰宅也仿佛晃動了幾下。於是我們下山。路上,楊胡子對我說,今晚燒紙放炮,陰宅的主人給了八百元的代辦費,明天給大家發獎金吧。我立即將此話轉告給走在身後的葉子,她聽後高興地說,我又可以去西河鎮買書了。那書店我已很熟,店裡沒有的書,隻要你買,他也可以從外麵給你調來。我打趣她道,你是真正的讀書人。因為經典書的作者大多已經作古,所以在墓園讀書,才真叫天人合一呢。她說,你的鬼腦筋轉得夠快,可轉得快也彆冤枉了好人。我反複想了,覺得小弟不大可能做那種事。她還在想著胸罩丟失的事。我想,那要是小弟偷的,事還簡單;要不是的話,也許更複雜了。